人生哲学与佛学.docx
《人生哲学与佛学.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人生哲学与佛学.docx(21页珍藏版)》请在冰豆网上搜索。
人生哲学与佛学
人生哲学与佛学
龟山王恩洋居士著
动物恃本能而生活。
蚕之作茧,蜂之酿蜜,蜘蛛之结网,皆生而能之,不待学也;人则不然,自营巢筑室至农工商贾,莫不由学。
学愈进,则其生活亦安定而丰富。
故人生必须学也。
学之种类大别有二:
一者自然之模仿,二者有意之学习。
如儿童之说其本国本乡之语言,乃至一切风俗习惯之茹染皆是也。
有意之学习复有二种:
一曰技艺之学习,二曰科学之学习与制造。
则自朴野而文明,人类生活以之而蒸蒸向上以造乎其极。
科学之用宏伟莫与京矣!
科学之外复有哲学则何用耶?
曰科学与哲学有不同者,科学就类别之事物而比其原理与实用,哲学则就宇宙人生之总体而求其根本原理,以指导人类行于正道。
科学者艺之事,哲学者道之事。
艺也者,所以给人之需求,为衣食住居诸器物,所以利用厚生者也。
道也者,所以示人以作人处群之正道,所以正德而防乱者也。
昔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齐景公曰,信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不得而食诸?
君君者,为人君,必行为君之正道,乃至子子者,为人子必行为子之正道,实际符合于君臣父子之标准,乃配称为君臣父子也。
犹之乎壮丁必壮,壮丁而残废羸弱,则壮丁非壮丁矣。
何以云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而不得食耶?
盖君臣父子俱失其道,则仁敬慈孝之行不立,而暴慢乖逆之祸以成,相陵相侮而不相沈阳教诲,则乱生无已,有粟而不得食,食之而不得安矣。
秦隋暴兴,非无兵也,非无粟也。
转瞬即亡者,失道故也。
当今天下,科学发达,制造日新;然而人类不受其利,反蒙其害,战争杀戮之残酷振古未有者,则亦徒有艺以求利生,而无道以驭众,则艺不以利生反害之也。
是故人生自科学之外犹需有哲学。
人生哲学者,研求人生之真相,而示人以作人之正道也。
所谓人生之真相果何如乎?
曰昔吾作‘人生学’,言人生之真相略有四义:
一曰业果之相续,二曰群体之共存,三曰智慧之创造,四曰苦恼之拔除。
何谓业果之相续?
业谓事业,人之所造,所谓工作,亦即行为。
果谓果报,人之所受,所谓享受,亦即结果也。
凡人必工作勤劳,而后得暖衣饱食,亦必暖衣饱食然后得工作勤劳。
不耕不耘,收获无望。
不制不造,器用何来?
故必有是业乃有是果。
而无衣无食,则生命且不能存,又何以有其身体精力从事工作勤劳耶?
故必享受乃得再事工作也。
如是由业而果,由果而业,业果果业,辗转无息,而生命赖以支援,而人世赖以长久。
是故人生者,实业果之相续也。
何谓群体之共存?
湿生之虫,乃不需有父母。
鳞介之属,有父母矣,乃不赖父母之养育。
走兽飞禽,有父母,且需养育矣,而不必有家庭有社会,无师父之教诲,无朋友之救助,彼亦介然而生且存矣。
人类独不然,必有父母乃生,必有父母长养乃长,又必有家庭社会之组织,师长朋友之救助。
而一人之身,百工之所为备,由分工合作之关系乃以相养而共存,世孰得离群而独居,介然孤生于人世之外者欤?
故人生者,实为群体之共存也。
何谓智慧之创造?
鸟有两翼以高飞,兽有四足以捷走,牛有角,虎有爪牙,以事攻取。
其羽毛又足以蔽身体,其本能又足以给生养。
人皆无之,其何以生存于世耶?
曰专赖智慧之创造也。
何所创造?
曰创造工具,创造生业,创造家国制度,创造学说艺术。
何谓创造工具?
如耒耜刀斧等。
何谓创造生业?
如农工衣食等。
何谓创造家国制度?
如习俗法制等。
何谓创造学说艺术?
如哲学科学文艺美学等。
或以供人类之生养,或以供灾祸之防御,或以团结人群,或以调制人心,一切一切皆由于创造。
谁之创造?
则智慧之创造也。
盖苟无智慧则不能详察物理,即不能得其利用。
苟无智慧则不能省观人心,即不能燮理群志。
自然之害不能除,工艺技巧莫由兴,而人群社会莫由理。
是故人类之所以无有动物之一切之长而能备万物之用,一是由智慧之创造也。
何谓苦恼之拔除?
或有问,人生一切动作云为,其目的安在?
常人皆曰,在求快乐与幸福耳。
吾人则谓不然。
人生一切动作云为,唯在拔除苦恼而已耳,且夫所谓快乐与幸福云云者其事为何?
岂不曰饱食而无饥,暖衣而无寒,安处而无忧,财富具足,名闻赫奕,而威势莫敌耶?
人世之快乐与幸福止矣尽矣,靡以加矣。
虽然如斯等之所以为快乐幸福者,其原因理由安在?
则当了知人之所以需食者以除饥也,食之而甘者,以饥之甚也。
人之所以需衣者以除寒也,衣之而暖者,以寒之甚也,人之所以需宫室楼台城廓墙垣者,以其能蔽风雨障炎热防盗贼远水火也。
居之而安者,以斯数者莫之能侵故也。
人之所以需财富者,以能供给衣食等于不匮也。
人之所以需名闻威势者,以其声援之众,力量之强,能以保其所有而莫之夺也,然则如是一切一切,皆为拔除苦恼而已矣。
食所以除饥苦,衣以除寒苦,宫室城垣以除风雨盗贼之苦,财富以除匮乏之苦,名势以除孤立倾危之苦,安得别有所谓快乐与幸福哉?
食之过饱则成病矣,衣之过多则伤身矣,幽闭深宫则怨怒矣,财富过多则名闻逾实,威势不戢则召祸矣。
故知人生快乐,但不过苦恼拔除时所暂得之安适。
如病服药,病去乐生。
本不药,即不药,苟不病,亦无乐。
乐虽暂感于病除,即愈而而乐复消失而无觉,且病愈药止,不可再服,再服则反增病。
孰谓乐之有常,而为人生所趣求哉?
人生之真相,以略说如上。
由了达人生之真相而人生之正道可得言焉。
人生之正道云者,道犹路也。
正者不邪不枉,人行其中,不损于人,无伤于己,安然坦然有以遂人之生而适其所愿,斯之谓人生之正道也。
人生之正当方法也,人生之美善态度也,人生之如理的行为而适量的享受也,此其道如何?
第一、吾人已知人生之真相为业果之相续矣,则知欲得何果,当先造何业?
不作不受,作已必受。
人生莫不希求美满之果,故必造良善之业。
畏难苟且而欲富乐之自来,行非正道而欲得危祸之苟免,皆不可能之事也。
由是而吾人对于业果当有正确之认识,而知所取择也。
业有几?
曰有善事业,有无记业。
何谓善业?
曰能益自他,能益二世,心意纯善而无妄求,是曰善业。
能益自他者,谓我此行为,不但对于自身有利,同时亦不损害他人,且对人群社会皆有利益也。
如修桥梁,自即得度,人亦的度,如平道路,自即可行,人亦便于行。
如兴学校,即可以教育自家子弟,亦可以教育人家子弟。
如安定社会、国家、平治天下,自即得其安乐,人亦共用幸福。
此之谓自他并利也。
若是者曰善业。
所谓能益二世者,谓我此行为,不但现前有利,对后来亦有利也,如作善者,现前即得安乐,后来亦得安乐,生有功于当时,殁有传于后世,子孙获庇有余庆焉。
此之谓二世俱益也。
问,没有自他二世不能俱利,则当如何始为善业耶?
曰损己以益人,忍受现前之苦以获未来之乐,则善业也。
古之忠臣孝子志士仁人,皆舍身忘家,急公好义,损己利人。
或苦尽甘来,或身殁名著。
则皆以伟大之人格,而成伟大之善业者也。
何谓心意纯善?
此言其所行善业乃诚心而为,非有贪染虚假之心也。
由心纯善,故无妄求,不以此所行善业妄求酬报,无所为而为,不要功,不贪利,行其当然。
虽任劳任怨而不悔,当祸难而不退者,则其善为纯善。
虽无所求而其成功转大。
苟有妄求,则所得反小而善业非真矣!
何谓不善业?
自他并损,二世并损,或损人以利己,或图现前之福而遗无穷之祸,或虽行善业而有求有贪,意不纯净,若是者皆为不善业。
翻前善业其相可知。
杀盗邪淫两舌恶口妄言绮语贪嗔邪知,皆不善业。
故佛说有十不善业道。
身三口四意三。
反是不善即十善也。
何谓无记业?
如农工商贾,自求生存,生活所必需,无损于自他,故非不善。
暨非出于慈任,但纯为其自身,亦不名为善业也。
二者俱非,无所记别,故名无记。
然而倘其所作,出自孝慈,仰事父母,俯畜妻孥,或如圣人,抱人饥己饥,人溺己溺之志,而平治水土,兴起农工,则亦善业。
其或奸商诈工,虚货罔财,则亦转成恶业矣。
自余游戏等事,并无损益于自他,心无善恶,则并无记也。
凡人生之苦乐,世运之盛衰,皆业力所招,自作自受。
一人如是,一家亦然,一国亦然,天下皆然。
其为人也,勤俭忠厚,乐善好义,则必有福利于当时,有令名于乡里,人共尊荣。
其为人也懒惰骄奢,刻薄无义,则身不免于饥寒之忧,人皆以下流之徒相视。
家规整肃,敦善弗倦,其家必昌。
家规败坏,苟且偷惰,其家必败。
国有政教,通道守法,其国必兴。
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其国必亡。
举世兴于仁让而天下太平。
举世兴于争夺而天下大乱。
振古迄今无有违此定理者也。
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浊足矣,自取之也。
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此孔孟之书之言,谓人之祸福,家之成毁,国之兴亡,皆由其作业而定也。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故欲得何种之果,当造何种之因。
因既是业,果既是报。
造善则福利相循,作恶则危害相续,必然之势也。
或谓若作善而必得善报,则夷齐不应饿死,颜渊不因早夭,孔子不因困厄也。
作恶而必得恶报,则盗趾不因寿终,操莽不因帝王,秦桧不因宰相也。
作恶反得福,做善而反得祸者,自古有之,于今为烈。
故人相率而为贪污,岂不以为善最难而无功,为恶甚易且有利耶?
曰天下事有常经,有变例。
中庸曰,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大德者必受命。
此常经也。
若夫圣而困,闲而夭。
此变例也。
作恶之报有常有变亦如此。
譬之农事,耕耘播植始得收获,是为常。
然亦有水旱天灾,虽耕耘播植而不得收获者,则惰农宜较勤农少费劳苦。
若径尽作惰农而不务农作,则天下人饿死尽矣,故良农不因天灾废耕作。
君子不为祸变该操行。
中庸曰,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缴幸,此之谓也。
家国兴亡,世运兴隆,自有铁的定律。
近世人习贪污,国行争夺,此正所以酿成今日之国难世变,岂为善果也哉!
或谓然则彼为善而得祸,为恶反蒙福者其何故也?
曰此则不可不知因果通于三世之义也。
依佛理言,人生为业果之相续,而此相续也,非但从生而幼而壮而老而死为一相续,并且此生续于前生,后生续于今生。
前前无始,后后无终。
由前前生之业,招引后后生之果。
是以有三界五趣之轮回,生人、生天、生地狱。
饿鬼、畜生,皆随业之善恶而判,又非但人中有贫富、贵贱、寿夭、荣辱而已矣。
此之谓异熟果、等流果。
彼做善而得祸,前生恶业之所招引也。
作恶而得福,前生善业之等流也。
人生既通于三世,岂可执现世之例外,以否认因果之常理哉?
盖变理亦有其常理也。
予今年二月讲经新津,汪君休渊,云其幼时闻之老师言,某乡试官者原一穷秀才也。
年逾六十,业课蒙。
年终散学,负束修钱六千而归。
行至途中,闻茅舍中号哭声甚悲。
问之则夫嫁妻也。
何为哭?
则以负人债,积年不能偿,年终索债急,故嫁妻以偿,膝下有子女不忍别,是以号泣。
老儒曰,有是哉!
问负债几何?
曰六千。
曰若是则我代偿之可也。
因尽出其钱与之而去。
行至山侧,遇抬大木者十余人迎面来,避之不及坠岩下。
人共往视,则老儒死矣。
门人收而殓之,皆曰,皇天无眼,作善无功,因果不可信矣。
俄老儒忽如梦觉,瞠目而视,则见己在一大宅中,闺房华洁,身卧高床,席重毡,而覆锦衾,头甫动,一老媪惊喜曰,‘我儿活矣’两幼妇方垂泣,急抚其身,若妻妾然。
老儒不解何故。
以手扪须,则一茎也无。
怃然曰,吾其死而更生耳!
因忆施金坠岩事。
此时身力疲极,弗能言动,则偃卧长眠。
次日医生至,老夫亦来,须发浩然,如己前生状。
医诊其脉曰,病愈矣,唯待滋养耳。
开开胃健脾方而去。
如是卧床七日,便体健思步,逾月而健康逾常人。
入其堂,视木主,始知姓氏。
则不张而去矣。
渐久而家人老幼奴婢仆使尽知之。
知其家为邑中巨室,父唯一子,已二十有五矣,读书不长进,犹为童生,又久不报孙,故与蓄妻妾焉。
体既壮,其父命之曰,吾家世代书香,不可至汝而断,今病已愈,可复到书房读书矣,公子唯唯。
至书房则老师已先在。
窗明几净,斋外花木繁茂甚可人。
老师教背书,无一字讹,教写字,无一笔败。
已自异之。
次日命作文,则老练如出自宿儒,初疑其抄袭。
更试之,目注不他瞬,须臾复成,与前篇不异。
大惊曰,此子夙鲁钝,八股不能谋篇,今何佼拔乃耳!
叩其故,公子不答。
再三问之,犹不答。
师终惊异不已。
月明之夜,固问之。
公子以深宵无人,始告之曰,吾前生亦为儒生,年终散学,施金坠岩死。
乃不意入此臭皮囊中,遂拥有此人妻妾,而父母此人父母。
论君前生,不曾为恶,而屡败于名场,逾六十犹贫且困。
计吾施人之钱六千,非为多。
然实吾家衣食宾祭之具,当时亦未计其轻重,但觉人一家生离之苦,恻然动吾慈愍意者,天鉴吾一念之诚,即死而复送吾入此郎君之躯耶?
先生但知因果之无一毫虚,此事不必为他人道矣!
师闻击掌啧啧惊叹。
曰,不意闻所曾未闻也!
次日因告辞去。
公子曰,何为尔?
曰,君之学与艺固为予所弗及。
德更高于予。
予何能腆颜作君师?
若犹昔之郎君,则可再教十年犹不葸耳!
公子曰,吾昔亦课蒙者。
今幸得有此报,何忍迫先生以去!
吾二人正好论学。
待秋同赴县试,倘能还我一秀才,先生亦有荣焉!
父当重谢先生。
能同列黄榜,则更幸矣!
师遂留。
秋果同得秀才。
其父母妻妾喜可知矣!
连中举人,进士,发为乡试官。
试于其故乡,召见其门人焉。
返其家,为妻儿置薄产,以慰艰苦。
为乡邻道生平事,无弗合者。
于是乎人皆曰今而后知皇天有眼,作善大有功,因果真不虚矣。
诸人有不信因果通于三世者,其鉴于斯!
虽然,倘有心而为,欲获是效,则果报不若是机械,亦有唐丧其功者。
吾人但当法其存心可耳!
他事甚多。
且止于是。
吾人知人生为业果之相续,且知业果之通于三世者,则当戒慎于燕私,而力遵乎正通。
乐天以知命,安土以敦仁。
不怨天、不尤人,临财不苟得,临难不苟免。
淡然于利害祸福而不贪不惧,努力于仁义忠信,而迁善省愆。
优然以为闲人君子,不求福乐而福乐自来也。
此人生之正道也。
第二、吾人已知人生为群体之共存者,则当知将欲利益于自我,必先利益他人。
将欲利益个人,必先利益群体也。
盖人生既为群体之共存,故己与人之利害为不可分,个体与群体之利害亦不可分。
有利于人亦必有利于己。
有害于人者亦必有害于己。
对群体之利害亦然。
故将欲存己,必先存人。
将欲济其私,必先急其公也。
幼读唐子潜书,唐子之妻幼在闺门,一日与其妹生口角,妹憎姐甚,夜共寝,秋蚊甚多,妹以憎姐故,帐中驱蚊,但驱其自寝一方,不驱其姐一方,以是为能自利矣。
不知同一帐中,蚊固不择人而噬,自亦不免于患。
嗟夫:
世之自谓才能者,其心量智慧有不为此小女子者几何哉?
况夫莠民也,盗贼也,污吏也,贪官也,权臣也,暴君也,霸王也,帝国主义也,混世魔王也,一切一切,凡其所为,无不损人以利己,损公以济私,害人之身之家之国,以自利其身其家其国,自以为智矣。
究其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
货悖入出者,亦悖而出。
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
鳏人之夫,寡人之妇,绝灭人之子孙者,人亦鳏之寡之如而自取绝灭。
细之察于社会人群之中,大之观以历史兴败之迹,始皇按剑,诸侯西驰,倾覆人国家,掳掠人财货,杀人奚啻百万。
卒之身死国亡,覆宗绝嗣,宫室焚烧,陵庙发掘,谁见其子孙帝王万世不倾之业哉!
巴比伦也,亚述也,斯巴达也,马其顿也,恺撒也,拿破仑也,威廉第二世也,一切一切皆曾雄霸一世,杀人以自荣,役人以自贵者也。
今皆乌乎在哉!
世谓弱肉强食优胜劣败,设然者宜世有猫而无鼠,彼家家蓄猫,日日捕鼠,然人家之鼠终多于猫。
虎与羊亦如是也。
鲸鱼与亦如是也。
设果劣败而优胜者,世界上当只有虎豹豺狼而已矣。
然而不然。
然后知残暴贪婪之物,损他以自利者,本身即非优良之物,而终当自绝其种类。
鉴之前史,强暴之徒,覆败相寻,史不绝书,乃知人类自存之道,不如残暴无智者之所想像矣。
故西方近代有互助之论,代生存竞争之说而兴。
以为生物之共存,业基于互助。
人类之相互爱敬,相养相生固然。
即动物之生存,亦莫不然。
详举例证,此固不许。
要之生物之愈高等者,其互助之事愈繁。
极至于人类而相益著。
家庭之中,亲养子小,子养亲老,然后祖父子孙于以嗣续。
社会之内,分工合作,合作分工,而人类以生存。
故动物之行为,多分为其自我。
而人类之职业,每有辛苦营为不为自我者,间接辗转而后食其利耳。
此如工人之工作,修房屋者多非为自己而修,缝衣服者多非为己而缝,治病者多非为己而治,教育者多非纯教他人也。
此种现象,唯人类有之。
禽兽虫鱼不如是也。
是亦群体共存之一实证。
然后知个体自我之幸福,多建筑于社会群体与他人。
然则人生之道,当以群体之生活为重,而个体为轻。
工作之物件在他人,而不必但为自我。
盖群体既存,他人得所,而己之幸福生存自我所系矣。
即于此中更有一义,吾人真欲为群体之共存者,尤必有超乎利害之思想,有淡忘自我之胸怀,庶几乃近乎道而不为利,纯乎仁而不出于私也。
盖苟无如是之思想与胸怀,则事事出于计较的,不出乎性情的,但能培育一幅精工计算之心,以收群己交利之方法,并不能养成群德群性,而得取义成仁,不顾自己之道也。
汉儒有言曰,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义利之辨,君子小人之所由分也。
何谓义?
义也者乃人生之所当为尽。
何谓利?
利也者乃人情之所私便者也。
义在对他人,而利在益自我。
大学曰,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仁对人民而施,乃人君当尽之义。
敬对职责而起,为人臣当尽之义。
孝对父母之道,乃人子当尽之义。
慈对子女之道,为人父者当尽之义。
信为对朋友之道,为朋友者本身当尽之义也。
尽其义者自身也。
义之所及他人也。
以己对人人皆有其当尽之职责而莫容辞者,是故谓之义。
故义纯为对他而效力,忘夫自我之私者也。
义之所在不顾身命而可也。
己以是对人,人亦以是对己,彼此交尽其道,小我尽忘,而群体相合,交相生养,而人皆得遂其生养。
交相爱敬,而人皆得致其尊荣,生养遂,品德尊,群道得而己德成,忘我而后己,德崇高而伟大矣。
若夫利则不然,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利也者,乃为己之私便者也。
然而上下交征利而国危。
后义而先利不夺不厌。
岂不知利己者终必损人,损人者人必从而损之,始之事事为自己打算者,终乃事事自己损害也耶?
心量日以狭隘,品德日以卑下,则身心交损,又不但不能各遂其生存而已矣。
故群体共存之道,贵能超利害而尊仁义,忘自我以为他人。
此又人生之正道也。
第三、吾人已知人生为智慧之创可造者,则当知人生之欲遂其生而成其性,不可不发展其智慧也。
然则如之何乃可以发展智慧耶?
曰唯一要道,莫先于学。
益人生而愚,本能薄弱,其所以能不为薄弱之本所限,而有以扩张其智慧者,纯在其能取人之长,乃至取物之长,以自裕其能也。
取人之长者,学其所长也。
横之而并世人之众,纵之而亡古之圣贤。
苟虚心以学之,则可接受全世界全人类千万年之知识德能于一身。
而不知者知,不能者能,无智慧者有智慧矣。
苟为不学,则守其孤陋,故步自封,终止于庸碌而已矣好学之士,日就月将,学有辑熙于光明。
活到老,学到老,则生机沛然,老而弗衰,积久弥大。
不学之徒,则苟偷视息,坐待消亡而已矣。
记曰,‘好学近乎知。
’信也乎!
为学之道复如何耶?
曰首在自知。
自知之道,在能反省。
勤于反省则自知明。
自知明者,自知其无所知,无所能也。
苏格拉底曰,吾无有知,吾但知吾无知耳。
孔子谓子路曰,由诲汝知之乎?
知之位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孔子又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此有深义,弗能详解。
有当知者,则愈是伟大之人物,如圣如贤,则其反省愈切,自知愈明,而愈知其不足。
唯愈知其不足,然后愈能学。
知不足则心虚,心虚而后能受。
能受而后能集人之长以为我有。
孔子圣人也,然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
其不善者而改之。
又曰,我非生而知之者,故好敏以求之者也。
又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
常人不知自反也,故不自知也。
不自知,故自以为多知也。
自既已知之矣,何能虚心以受教而学乎?
訑訑之声音颜色具人于千里之外,虽有至道人亦莫肯告也。
故学莫先于反省知不足也。
人能自知不足而好学矣,学之尤贵能得其正也。
墨子悲丝,染苍则苍,染黄则黄,所染既异,成色遂殊。
人之学也,何莫不然?
学与善则日趋高明。
学不善则日趋下流矣。
故人之学人也,贵自己有宗旨,对人有简别也。
无宗旨则与世沉浮,无简别则漫无归宿。
亦焉能成己修德而增长其实智乎?
故学不可盲从迷信,要有慎思明辨之功也。
又学虽正,非徒博览记诵思辨而已矣。
贵能身体而力行之。
征之于躬行实践以验其成效。
行之而熟,则内得于心,成德在己,乃可以为实学,不倚门傍户以为学也。
吾人好学而有智慧矣,虽然又不可矜其能而耀其智也。
大智若愚,盛德若虚。
智可恃乎?
书曰。
有其善,丧厥善。
矜其能,丧厥功。
有之矜之,则虽得而必失也。
智慧又必辅之以厚德也。
苟无厚德,则诈而已矣。
昔者孙膑庞涓同学于鬼谷子,既而庞涓仕魏,掌魏国之兵权,以为天下知兵而过我者唯膑耳。
恐其仕于他国为己害也。
乃迎至魏国,又恐夺己之权也,欲杀之。
杀之又惜其学问兵法之未为己有也。
于是膑而拘禁之,使作兵书,已将学焉。
则可以智胜天下矣。
涓之谋远矣,虑深矣。
其智可谓大乎!
然而杀涓者终膑也。
无仁厚之德,忠恕之德,卑鄙贪吝以为心,而行其权谋诈术以欺世罔人,小才小智足以杀其身而已。
一人之私智,其何能胜因果之定律。
故任智不通道,如引火以自焚,踏水以自溺,不可不戒也。
今之世尚利尚智之世也。
尚力故残暴而不仁,尚智故惨刻而寡恩,诈伪兴,机变出,而人乃无信义,无礼让,以酿成空前之浩劫。
孰谓智慧之创造,所创造者皆为杀人之器,陷人之局也!
俗语云,十分计谋用七分,留下三分养儿孙。
此言好用计谋者,有亡国灭种之祸也。
故君子‘尚德不尚力,贵道不贵智。
’虽然,尚德贵道非大智不能。
大智者无智也。
言无智者,坦然大公,洞然大明,而不用私智故也。
此又学人生哲学者不可不知也。
第四、吾人已知人生为苦恼之拔除。
为除苦恼,乃造诸业。
苦恼既去,乐感遂生。
不实不常,转瞬即逝。
则人生唯当以苦恼之拔除为目的,而不需追逐快乐,而贪求无已也。
追逐贪乐之无已,则快乐反成苦恼,荣誉反成贱辱。
此如食过饱,衣过暖,服药过度,皆反以致病增病。
财富过多,势位过隆,反为身家之累。
苍蝇食蜜,蜜胶其身。
犬贪粪,溺粪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自古及今,贪权嗜利之徒,急功好名之辈,朋比为奸,祸国殃民,当其盛时,炎炎赫赫,炙手可热,一唱众诺,龙起云从,谓天下莫如我何?
暴戾贪婪,为吾之所欲为也。
一旦机变时移,报应昭至,家室为墟,身手异地,燃腹为灯,饮头为器。
楚霸王自刎乌江,拿破仑幽囚荒岛,王莽族诛于汉兵,俄皇断头于共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语有之,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凭生。
亦可悲矣!
庄周者,蒙人也。
楚王闻其贤,命往聘欲相之。
周曰、楚之太庙有灵龟,犹今存乎?
曰存。
曰,是龟也,宁生而曳尾污泥乎?
宁殁而供之太庙乎?
曰,宁生而曳尾污泥耳!
周曰,子去矣!
吾亦欲曳尾乎污泥之中。
当秦之乱,群雄并起,逐鹿中原,有四皓者,隐居商山。
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危盛大,与其富贵而畏人,不如贫贱之肆志。
老子有言曰,知足不辱,如止不殆,可以长久。
圣人亦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矣。
又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
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士君子有旷世之怀,有固躬之节,而岂萦萦役役逐物好利而不返者哉!
固人生之道,固不能无求,不能无欲。
生活之需,事畜之具,虽圣人犹不废。
然贵能寡欲而知足,无为过度之享受以伤身,无为过度之积聚以累身,更勿为非礼非义之争取以损害他人,而应出其余力以赈济他人。
则财物不惫其身形,人群不嫉其富厚,身心两得,人己两便。
苦恼既拔,而不增其苦恼,物能羊人,而不为人害矣。
由是可知,人生之正道,皆根据人生之实相,即人生之原理而起。
人之生也,为业果之相续,故当造善业以成其福果。
祸福无不自己为之,不可怨天尤人,或赖神求鬼以幸得幸免也。
又且业果通于三世,人生相续于无穷。
故逢困厄而无悔,遇荣宠而勿惊,皆有其业因而勿颓其志。
如是者,可与立命矣。
人之生也,为群体之共存,故人不能遗世而孤立。
即亦不可损人以利己。
急人之急,忧人之忧,群体存而后己不失所。
故欲身之安,必先固全其家。
欲家之存,必先治理守卫其国。
欲国之安稳无患害,必先平治天下。
存身于家,存家于国,寸国于天下,此之谓群体共存,而个人主义帝国主义所应当排除者也。
将欲为群体之共存,尤不可不培养发展其群性。
群性之长养,莫贵乎贵德而轻利,尚公而忘我。
则功利主义在所当去,而礼义之教在所当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