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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mpelthefooldone

Gimpelthefool

一我是傻瓜吉姆佩尔。

我想我并不傻。

恰恰相反。

但是人们却这么叫我。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给我起了这个绰号了。

我一共有七个绰号:

低能儿、蠢驴、亚麻头、呆子、木头、笨蛋和傻瓜。

这最后一个绰号一直叫到今天。

那么我在哪些地方傻呢?

我容易受骗。

人家说:

吉姆佩尔,拉比*(犹太教教士,负责主持宗教仪式,执掌犹太人的法律,并从事教学和精神治疗。

)的妻子生孩子了,你知道么?

于是我逃了学。

嗨,原来是说谎。

我怎么会知道呢?

她肚子没有大呀。

更何况我从来也没有敲过她的肚子呀。

这样就真是很傻吗?

可是那帮人大笑大叫,又是跺脚,又是跳舞,又是唱晚安的祈祷文。

女人生孩子,本应请吃葡萄干,可是他们却把羊粪塞到我的手里。

我并不软弱无能。

要是我扇谁一巴掌,准会把他扇到克拉科夫去。

不过我生性不爱打人。

我心想:

算了吧。

所以人们总是捉弄我。

我放学回家,听到狗叫。

我并不怕狗,但是我当然也不愿意惹它们。

没准有一条是疯狗哩。

要是被疯狗要上一口,那世界上就连鞑靼人也帮不了你的忙。

于是我拔腿就跑。

我向周围一看,整个市场上的人大笑不止。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狗叫,而是小偷沃尔夫—莱不在学狗叫哩。

我怎么会知道是他呢?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条母狗在叫嘛。

那些好事之徒和捉狭鬼们发现我容易受骗,于是个个都想在我身上试试运气。

“吉姆佩尔,沙皇要来弗拉姆波尔了;吉姆佩尔,月亮掉下来落到图尔平了;吉姆佩尔,小霍代尔.富尔皮斯在澡堂后面发现财宝了。

”我想机器人一样相信每一个人。

首先,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象《先智书》上写的那样,可是我忘记怎么说的了。

其次,全镇的人都这样对待我,我不能不相信!

如果我胆敢说句:

“哈,你们在骗人!

”那就惹麻烦了。

人们会勃然大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把我们都说成是骗子吗?

”我该怎么办呢?

我只好相信他们,至少我希望这样做对他们也有点好处。

我是个孤儿,把我抚养长大的祖父已是块入土的人了。

于是大伙就把我交给一个面包师傅,我在那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每个来烤面条的妇女或姑娘至少都要捉弄我一次。

“吉姆佩尔,天上有个集市;吉姆佩尔,拉比怀孕七个月,生了一头小牛;吉姆佩尔,一头母牛飞上了屋顶,下了好些铜蛋。

”有一次,犹太教学堂的一个学生来买面包卷,他说:

“你呀,吉姆佩尔,就在你站在这里用面包铲子铲来铲去的功夫,弥赛亚降临了。

死人都复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道,“我没听见有人吹羊角号呀!

”他说:

“你聋了么?

”于是大家都起哄说:

“我们听到了,我们听到了!

”接着蜡烛工莉兹进来了,她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喊道:

“吉姆佩尔,你的父母都从坟墓里出来了。

他们正在找你呢。

说真的,我十分清楚不会有这种事情,但在人们谈论时,我还是匆匆船上羊毛背心出去了。

没准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哩。

我去看看会有什么坏处呢?

嗬,你听大伙那个尖叫吧!

于是我发誓什么也不再相信了。

但是这样也不行。

人们弄得我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了。

我去拉比那里求救。

他说:

“书上写着:

当一辈子傻瓜也比作一小时的恶人强。

你不是傻瓜。

他们才是傻瓜哩。

凡是领麒麟人感到羞耻的人,自己就会失去天堂。

”可是拉比的女人也照样骗我。

我离开拉比圣坛时,她说:

“你吻过墙了么?

”我说:

“没有,吻墙做什么?

”她答道:

“这是法律,你没来一次都必须吻墙。

”吻就吻呗,吻一下墙好像并没有什么害处呀。

她于是大笑起来。

她可真会捉弄人。

她确实把我诓了。

我想到别的镇上去,可是大伙又忙着给我说亲了,他们追着我,几乎把我日的外逃后败都扯了下来。

他们冲着我唠唠叨叨。

唾沫星子都溅到我的耳朵上了。

她根本不是什么贞节的女子,但是他们对我说他是个纯洁的处女。

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可是他们说那是故意的,是由于怕羞。

她有个私生子,可是他们对我说,那是她的小弟弟。

我嚷道:

“你们是白费时间。

我决不会娶那个婊子。

”于是他们勃然大怒道:

“你怎么这样讲!

难道你不感到可耻么?

我们可以把你带到拉比那里,罚你的款,因为你败坏他的名声。

”于是我意识到要逃出这些人的手心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心想,他们是决心那我当靶子玩了。

其实要是结了婚,丈夫就是主人了,如果她没有意见,我也可以同意嘛。

再说,一辈子不吃一点苦头,那是不可能的,也不应抱这样的期望。

于是我就到了她的土房,那房是建立在沙地上的。

那帮人追着我起哄,他们象耍狗熊似的耍我。

走到井边时,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不敢惹艾尔卡。

她的嘴巴就像装了铰链,会豁然打开,她的舌头可厉害呢。

我走进了屋,屋子拉着绳子,上面晾着衣服。

她打着赤脚站在洗衣盆旁洗东西呢。

她穿一件估衣店买来的破旧长毛绒袍子,把头发向上梳城辫子,用发卡卡到头顶上。

屋里的臭味几乎使我喘不过气来。

显然她知道我是谁。

她瞧了我一眼说:

“瞧这是谁来了!

是他来了,这个沙子。

我都对她讲了,毫无保留。

“老实告诉我吧,”我说,“你真的是处女么?

那个淘气的叶奇尔真是你的小弟弟吗?

别骗我,我是个孤儿。

”“我自己也是个孤儿呀,”

她回答说,“谁要是捉弄你,就叫谁的鼻子尖歪了。

但是他们像占我的便宜,没门儿。

我要五十盾的嫁妆,另外他们还必须幕一笔现款给我。

不然的话,就让他们来吻我的那个吧。

”她倒是挺坦率的。

我说:

“给嫁妆的是新娘而不是新郎。

”可是她说:

“别跟我讨价还价了。

要么干脆说‘行’,要么就干脆说‘不行’,要不然,你从什么地方来还会什么地方去吧。

我心想,这块面团使考不出面包来的。

不过我们镇可不穷呀。

他们一切都答应了,并着手筹办婚礼。

不巧,当时正在流行痢疾。

结婚典礼是在小洗尸房附近的公墓门口举行的。

人们都喝醉了。

前订婚越时,我听到最虔诚的、受人尊敬的拉比问道:

“新娘是寡妇还是立了婚的?

”会堂司事的老婆带她回答道:

“有事寡妇,又是离了婚的。

”此时此刻,我痛苦极了。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难道从婚礼天蓬下逃走么?

人们又是唱歌,又是跳舞。

一位老太太在我对面跳,紧紧抱着一个扭成辨状的白面包。

司仪在缅怀新娘双亲时求“上帝保佑”。

学生们像在圣殿借债节日那样扔刺果。

在讲道之后赠送了许多礼品:

一个擀面板、一个揉面木盆、一只水桶、几把扫帚、几把长柄勺子以及许多家庭用品。

我看到两个魁梧的小伙子抬着一个有栏杆的儿童小床。

“我们要这个做什么?

”我问。

他们说:

“别为做什么用上脑筋吧。

这玩艺不错,会派上用场的。

”我又意识到要受骗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对我有什么坏处呢?

我想:

我倒要看看会怎么样呢。

总不能全镇的人都疯了吧。

二晚上,我来到我妻子睡觉的地方,可她不让我进去。

“我说呀,喂,人们要我们结婚,不就是为的这个么?

”我说。

可是她说:

“我来月经了。

”可是昨天他们还带你去行了沐浴礼,那是沐浴礼以后来的吧,是不是这样呢?

“今天不是昨天,”她说,“昨天不是今天。

你不高兴就滚吧。

”一句话,我等待着。

不到四个月,她临盆了。

镇上的人捂着嘴笑。

可是我怎么办呢?

她疼痛难忍,手向床上乱抓。

“吉姆佩尔,”她叫着,“我要死了。

原谅我吧!

”屋里挤满了女人。

他们一锅一锅烧着开水。

她发出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应当做的事情是去会堂诵经,我也正是这样做的。

镇上的人们当然不反对我这样做。

我站在一个角落里又是念经又是祈祷,这是他们都对我摇头。

“祈祷,祈祷!

”他们对我说。

“祈祷文从不会使女人怀孕”有个教友把一根稻草塞到我的嘴边说:

“给母牛*(母牛,在此指女人的贬义词。

)的稻草。

”他这样说也不无道理呀,天哪!

她生了个男孩。

星期五,会堂四是在会堂里的经书柜前站了起来,拍着读经桌宣布:

“财主吉姆佩尔先生请教有们去赴宴,以庆弄璋之喜。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我的脸火辣辣的。

但是我有什么法子呢。

格里已是毕竟要由我来负责了。

半个镇子的人都跑来了,房子挤得水泄不通。

妇女带来了鹰嘴豆,我还从酒馆买了一小桶啤酒。

大家吃呀,喝呀,我也吃呀,喝呀,人们都向我祝贺。

然后行割礼,我用父亲——原他安息——的名字命名孩子。

客人们走后,只剩下我和妻子,她从帐子里伸出头来,把我叫到他跟前。

“吉姆佩尔,”她说,“你为什么不做声呀?

你破产了还是怎么的?

“我说什么呢?

”我回答说。

“你给我做得好事!

我母亲要是有知,她会再一次死去的。

她说:

“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的。

”我说:

“你怎么能这样愚弄我呢?

按理我是家里的老爷和主人哩!

“你怎么啦?

”她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呀?

我认为我必须开门见山地讲了。

“你以为可以如此对待一个孤儿么?

”我说。

“你生了一个私生子。

她回答说:

“别傻了吧。

这孩子是你的。

“她怎么能是我的呢?

”我争辩说。

“我们结婚才十七个星期,他就出世了。

”于是他对我说孩子是早产。

我说:

“未免太早了吧?

”她说她有个祖母,也坏了这么短时间就生孩子了,她和她这位祖母,就像一抹一样的两个水珠一般。

她有事发誓有又是赌咒,要使农民在市集上发这样的誓,你简直也会相信他了。

但是说实在的,我不相信她的话。

到了第二天,我跟学校的先生谈了这件事,她对我说,在亚当和夏娃之间也发生过这种事情。

他们上床时是两个人,下床后就成四个人了。

“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不是夏娃的孙女,”他说。

事情就是这样,他们说得我直愣愣的。

但是天晓得是怎么回事呢?

我开始忘记自己的苦恼。

我爱那孩子爱得要命。

她也爱我。

他一看到我,就挥动小手,要我把他抱起来。

他要是肚子痛,只有我能使他安静下来。

我还给他买了一个骨制的小出牙环,还买了一定带有装饰物的小帽子。

他总时看到有人向他投狠毒的眼光,所以我不得不去求一张符箓,给他驱邪。

我像牛一样地干活。

你知道,家里添了小孩,花销就会一下子增加许多。

我不想撒谎;我也并不因此而不喜欢艾尔卡。

他又是咒我又是骂我,但我不嫌弃她。

她的力量可大呢;她只要瞧你一眼,你就会说不出话来。

而她那滔滔不绝之口呀!

又脏又毒,但是,不知怎的,却又充满了魅力。

她的每一句话我都爱听,虽然他骂得我狗血淋头。

晚上,我给他带回我亲自烤的一个白面包、一个黑面包,还有罂粟籽棉包卷。

我为她而偷,只要能抓到手,我什么都偷:

蛋白杏仁甜饼、葡萄干、杏仁、蛋糕等。

妇女们把安息日供奉食物的罐子放在面包炉烘热,我也偷这里边的东西,但愿我这种行为能得到宽恕。

我常常从里边取出几片肉,一块布丁,一只鸡腿或鸡头,一块牛肚,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很快抓到手,我就偷。

她吃了,长胖了,人也漂亮了。

我平常不在家里睡,都得睡在面包房里。

每逢星期五晚上,我才回到家里,但她总要找这样那样的借口。

说什么她心烧呀,腰痛呀,打嗝呀,头疼呀,不一而足。

你知道娘儿们会找些什么样的借口的。

这日子真不好过。

真难受。

这还不说,她的那个小兄弟——私生子,也渐渐长大了。

他常常打得我青一块紫一块。

我要是还手,她便破口大骂,骂得我眼前一片绿雾。

她每天总有十次威胁要跟我离婚。

要是换一个人,早就不辞而别了。

可是我就受得了,一声不吭。

你怎么办?

肩膀是上帝给的,负担也是上帝安排的。

一天晚上,面包房里遭了一次难;面包炉炸了,差点儿引起火灾。

没事可干,只有回去,于是我便回家了。

我心想,让我也尝尝在平常的日子里睡在床上的滋味吧。

我不想惊醒正在熟睡的小家伙,便点着脚尖走进屋里。

进了屋,我好像听到不是一个人在打呼,而似乎有两个人在打呼,一个倒轻,另一个则像是刚宰了的牛似的鼻息声。

哼,我可不喜欢这个!

我压根不喜欢这个。

我走到床前一看,事情糟透了。

艾尔卡身旁躺着一个男子模样的人。

要是别人处在我的地位上,一定会大发雷霆,大吵大闹,把全镇人都吵醒的,但是我心想,如果那样做,就会把孩子惊醒。

何必为这件小事惊吓一只小燕子呢,我想。

好吧,于是我回到面包店,甚至了身子躺在一袋面粉上。

直到清早,我一直未合眼。

我只打颤,象得了疟疾一样。

“我当蠢驴当够了,”我自言自语地说,“吉姆佩尔不能一辈子当傻瓜。

即使像吉姆佩尔这样一个傻瓜,他的傻也是有限度的。

清早,我去拉比那里求救,这件事在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马上派会堂执事去叫艾尔卡。

她来了,抱着孩子。

你猜她怎么着?

她不承认,对一切都矢口否认。

“他疯了,”她说。

“什么托梦,神卜,我都不知道。

”他们冲她厉声喊叫,警告她别捶桌子,但是她一口咬定:

这是诬告。

屠夫和马贩子站在她一边。

屠宰场的一个小伙子从旁走过,对我说:

“我们注意上你了,你跑不了了。

”这时,孩子一使劲儿,拉了一屁股屎。

拉比的圣坛有约柜,可不能玷污,因此他们把艾尔卡打发走了。

我对拉比说:

“我该怎么办呢?

“你必须立即和她离婚,”他说。

“她要是不干呢?

”我问。

他说:

“你必须提出离婚。

这就是你必须作的事情。

我说:

“嗯,好吧,拉比。

让我考虑考虑。

“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他说。

“你绝不能继续和她同居了。

“要是我想看看孩子怎么办呢?

”我问。

“让她走吧,这婊子,”他说,“连同她的那群私生子一起滚吧。

他的裁决是,只要我活着,就绝不能在近她的门。

白天我倒不觉得苦恼。

我想:

知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疖子必定是要出脓的。

但是到了晚上,当我躺在面袋上时,我觉得非常痛苦。

想念之情油然而生,我想她,也想孩子。

我想发怒,然而我的不幸正在这里,我对这件事并未真正感到愤怒。

首先,我是这样想的:

过失有时是难免的。

人活着谁能没有个错。

大概是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小子引诱了他,送给她礼品什么的,而女人常常是头发长,见识短,这样他就得手了。

还有,她矢口否认,那会不会仅仅是我的幻觉呢?

幻觉确实是有的呀。

你看到一个人影,或者一个人的摸样,,或者别的什么,但是你走近一瞧,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事情果真如此,那我就冤枉她了。

想到这里,我哭了起来。

我哭得很伤心,眼泪把我躺的面粉袋都弄湿了。

第二天早晨,我去拉比那里,对她说我犯了一个错误。

拉比用鹅毛笔记了下来,他说,如果是这样,就得重新考虑整个案子了。

但在她没有结案之前,我仍不得走进我的妻子,不过我可以托人给她送面包和钱。

三过了九个月,所有拉比才取得了一致意见。

信来信往,很费了一番周折。

我没想到这样一件事竟有这么大的学问。

这时,艾尔卡又生了一个孩子,这次是个女孩。

安息日,我去教堂求上帝赐福给她。

他们把我带到摩西五书跟前,我用岳母——原她安息——的名字给孩子命了名。

镇上爱开玩笑和多嘴多舌的人到面包店臭骂了我一顿。

我的烦恼和悲伤使整个弗拉博姆尔镇上的人感到开心。

但是我决心始终要相信人家对我说的话。

不相信有什么好处呢?

今天你不相信自己的妻子,明天你就连上帝也不相信了。

我们店里有个学徒,是她的邻居,我托他给她带去一个玉米面或小麦面面包、一块糕点、面包卷或白面包,有时,如有机会,还给她带去一块布丁、一块甜饼或者结婚吃的果料卷——凡是我能弄到手的,我都给她捎过去。

那个学徒是个好心肠的小伙子,他不止一次地还添上点儿自己的东西一起带去。

她以前曾是我大为恼火,他弹我的鼻子,用肋碰我的胸口,但是他一到我家做客,就变得又善良又友好了。

“嘿,你,吉姆佩尔,”他对我说,“你有一位很体面纤巧的妻子,还有两个好孩子。

你可配不上他们。

“可使人们对她议论纷纷呀,”我说。

“嗨,这些人就会饶舌,”他说,“他们除了胡说八道没有别的事好做。

别理睬她,就像你不理睬去年的冬天的寒冷那样。

一天,拉比派人把我叫了去,说道:

“吉姆佩尔,你肯定你是冤枉了你的妻子么?

我说:

“肯定。

”“哎,这可是你亲眼看见的呀。

“那一定是个影子,”我说。

“什么影子呢?

“我想就是一根房梁的影子吧。

“那你可以回家去了。

你要感谢亚诺维德拉比。

她在迈蒙尼德著作中找得了对你有利的难得的资料。

我抓住拉比的手吻了吻。

我想立即跑回家去。

与妻儿分开这么久可不是一件小事。

后来我又想:

我现在最好还是干活去,晚上再回家。

我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讲,但是就我的心情来讲,那天却像是节日一般。

女人们像平日那样取笑我,挖苦我,但是我想:

取笑吧,挖苦吧,你们爱怎么讲就怎么讲吧。

真像已大白,象油浮在水面上一样。

既然迈蒙尼德说我是对的,那我就是对的。

晚上,我盖好面团让它发酵,然后带着我那份面包和一小袋面粉往家走。

天上一轮满月,星星在闪闪发光,有点儿使人害怕。

我匆匆往前走,身前长长的影子也在走。

那是冬天,刚下过雪。

我想唱歌,但是夜已深了,我不想把别人弄醒。

我想吹口哨,但是我记起来了,夜里不能吹口哨,因为吹口哨会把精灵引出来。

因此我默不作声,尽快地走。

当我走过基督徒的院子时,院里的狗冲我叫,但是我想:

你们叫吧,把牙齿叫掉才好呢!

你们算什么,只不过是几条狗罢了!

而我却是堂堂的男子汉,一个好妻子的丈夫,前途无量的孩子的父亲。

快到家时,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好像犯了罪的人一样。

我并不感到害怕,但是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可是总不能转身回去吧。

于是我轻轻拉开门闩,走进屋去。

艾尔卡睡着了。

我瞅了瞅婴儿的摇篮。

百叶窗是关着的,但是月光透过缝隙照进屋里。

我看到了新生孩子的脸,我一看到她就立即喜欢她了——马上喜欢上了,他身上每一处我都爱。

我走进床边。

我看到那个学徒睡在艾尔卡身边。

月亮一下子隐没了。

一片漆黑,我哆嗦着。

我的牙直打战。

面包从手上掉在地下,我老婆惊醒了,她问:

“谁呀?

我低声说:

“是我。

“吉姆佩尔么?

”她问。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想这是不能允许的。

“拉比说了,”我回答着,浑身发抖,象在发烧。

“听我说,吉姆佩尔,”她说,出去到羊圈看看羊怎么样,她好像生病了。

”我忘记说了,我们家有一只羊。

我一听到羊病了,便到院里去看。

我们的母山羊是个可爱的东西。

我简直对它有人的感情。

我迈着迟疑的步子走到羊圈,打开门。

羊好好地站在那里。

我把羊浑身摸了一遍,拽了拽它的犄角,检查了她的乳房,什么毛病也没有。

它也许树皮吃得太多了。

“晚安,小山羊,”我说。

“好好保重。

”那小畜牲“咩”了一声回答我,好像要谢谢我的好意哩。

我转身回屋。

学徒不见了。

我问:

“那小子哪儿去了?

“什么小子?

”我老婆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

“那个学徒。

你刚才和他一块睡觉来着。

她说:

“但愿我今晚和昨晚做的恶梦能迎艳,叫你不得好死!

想必是恶鬼夫在你身上了,迷住了你的眼睛。

”她嚎叫道: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你这个笨蛋!

你这个鬼怪!

你这个粗野的男人!

滚出去,不然,我就要把弗拉姆波尔所有的人都叫起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挪动,她那个弟弟便从了字后面跳了出来,在我后脑勺上打了一拳。

我想,他把我的脖子给打断了。

我感觉到我身上什么地方被他打出大毛病了,于是我说,“别闹了。

现在就差人们指责我招来鬼怪了。

”其实这正是她的用心。

“那样就没人买我烤的面包了。

总之,我还是是她安静下来了。

“好了,”她说,“够了,躺下吧,让车把你压死吧。

第二天早晨,我把那个学徒叫到旁边。

“听着,老弟!

”我一五一十地说落了他一顿。

“你说什么?

”他直瞪着我,好像我是从房顶上什么地方掉下来似的。

“我发誓,”他说,“你最好找个草药医生或者信仰医生瞧瞧吧。

你脑子怕是出毛病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讲出去。

事情就是这样。

还是长话短叙吧,我和我老婆过了二十年。

她给我生了六个孩子,四个女儿,两个儿子。

出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是我既没有听到,也没看到。

我只是一股脑儿地相信别人的话。

拉比最近对我说:

“信仰本身就是有益的。

书上说,好人靠信仰生活。

突然,我老婆生了病。

开始时是小毛病,乳房上涨了个小疱。

但是她显然是命里注定活不长;她短寿。

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

我忘记说了,这时,我已有了自己的面包房,在弗拉姆波尔也算得上是一个富翁了。

信仰医生每天都来,邻居的每个巫医也都请遍了。

他们决定用水蛭来治她的病,后来又是过拔火罐。

他们还从卢布林请来一位医生,但是太晚了。

她临死前把我叫到床边,对我说:

“宽恕我吧,吉姆佩尔。

我说:

“你有什么可宽恕的呢?

你是个非常忠诚的妻子。

“我难过啊,吉姆佩尔!

”她说。

“我骗了你这么多年,太坏了。

我希望心中无挂碍地区见上帝,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孩子都不是你的。

”这话简直比打我一闷棍还厉害啊。

“那么他们是谁的呢?

我问。

“我不知道,”她说。

“多得很……反正不是你的孩子。

”她说着把头歪倒了一边,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艾尔卡死了。

她的惨白的嘴唇上留下一丝微笑。

在我的想象中,她虽是死了,但仍在说:

“我欺骗了吉姆佩尔。

这是我短暂一生的含义。

四居丧完毕,一天晚上,我躺在面袋上正在做梦,魔鬼亲自来对我说:

“吉姆佩尔,你为什么要睡觉呢?

”我说:

“那我应当做什么呢?

吃汤圆么?

”“世人都欺骗你,”他说,“你也应该欺骗是人。

”“我怎么能够欺骗所有的世人呢?

”我问他。

他回答说:

“你可以每天咱一桶尿,夜里把它倒在面团里去。

让弗拉姆波尔的正人君子们吃吧。

”“那来世大审判呢?

”我问。

“根本就没有来世,”他说。

“他们用花言巧语欺骗你,说得你都相信肚子里有只猫了。

多么荒谬!

”“那么,”我说,“有没有上帝呢?

”他回答说:

“也没有上帝。

”我问:

“那有什么呢?

”“一个深泥潭。

”他站在我眼前,蓄着山羊胡子,长着犄角和长牙齿,还有尾巴。

听到这些话,我想抓住他的尾巴,但是我从面袋上摔下来了,差点儿摔折一根肋骨。

碰巧这时我想解手,走着,我看到了发起来的面团,它好像对我说:

“撒吧!

”简单地说吧,我真的这么做了。

天刚亮,学徒来了。

我们做好面包,上面撒上也蒿籽,就烤了起来。

学徒走了,我坐在炉旁小沟里的一堆破布上。

好啦,吉姆佩尔,我心想,他们对你的种种羞辱,这下子你可统统都报复了。

屋外,白霜闪闪发光,但是炉旁却很暖和。

火焰烘着我的脸。

我低下脑袋,打起盹儿来了。

在梦中,我立即看见艾尔卡,她穿着寿衣。

她呼唤我:

“你做的是什么事呀,吉姆佩尔?

”我对她说:

“这全怪你呀,”我哭了。

“你这个傻瓜!

”她说,“你这个傻瓜!

因为我是虚伪的,难道一切都是虚伪的么?

我骗来骗取,结果还是骗了自己。

我正在为这一切忍受煎熬,吉姆佩尔。

在这里他们什么都不饶恕。

”我瞧她的脸,全是黑的;我惊醒了,默默地坐着。

我意识到一切都成败未定。

现在一步走错,就会失去永生。

但是上帝帮助了我。

我拎起长铁铲,把面包从炉里铲出来,拎到院子里,在冰冻的地上挖起坑来。

我正挖着,学徒回转来了。

“老板,你再做什么?

”他问,它的脸色苍白,仿佛死人一般。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说,我当着他的面,把所有面包都埋掉了。

我回到家里,把藏着的积蓄都拿出来,分给了孩子们。

“今晚我看到了你们的母亲,”我说。

“她变黑了,可怜的人儿。

”他们大吃一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保重吧,”我说,“忘记曾经有过吉姆佩尔这样一个人在世上吧。

”我穿上短大衣和靴子,一手拿起里边放着祈祷巾的手提袋,一手拿着木棍,吻了吻门柱圣卷。

人们在街上看到我,感到十分奇怪。

“你上哪里去呀?

”人们问。

我回答:

“到世界上去。

”就这样,我离别了弗拉姆波尔。

我到处漫游,善良的人们没有怠慢我。

过了许多年,我老了,头发白了;我听到不少事情,许多是谎话、假话,但是我活得越久,我越懂得,的确无所谓谎言。

实际上没有的事,晚上梦里会有;这个人没有遇到的事,另一个人会遇到;今天没有的事,明天会有;明年没有的事,百年之后会有。

这有什么区别呢?

我常常听到一些故事,听了我就说,“啊,这种事不会有。

”但是,不出一年,我就听到什么地方确实发生了这种事。

我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在陌生的桌子上吃饭,常常讲鬼的故事,魔术师的故事,风车的故事,等等,都是些绝不可能发生的离奇的故事。

孩子们跟在我后边,叫着:

“老爷爷,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有时候他们点些故事要我讲,我总是设法满足他们的要求。

有一次。

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儿对我说:

“老爷爷,这个故事你以前给我们讲过了。

”小淘气,他说对了。

做梦也是如此。

我离开弗拉姆波尔多年了,但是我一闭上眼睛,就又身在那里了。

你猜我看到的事谁?

艾尔卡。

她站在洗衣盆旁,象我们初次相遇时那样,但是她容光焕发,目光向圣徒的眼睛一样炯炯有神。

她跟我讲外乡话,说稀奇事儿。

我一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当梦持续的时候,我感到慰籍。

她回答我的种种疑问,结果是,一切都是对的。

我哭了,我哀求说:

“让我跟你在一起吧。

”她安慰我,叫我耐心等待。

这个时刻越来越近了。

有时候,她抚摸我,吻我,贴着我的脸哭泣。

醒来时,我感觉到她的嘴唇,尝到她的泪水的咸味。

无疑,这是一个完全想象的世界,但是它与真实世界相差无几。

在我住着的茅舍门口立着一块抬死人的木板。

那个掘墓的犹太人的铁锹已准备在手里了。

坟墓在等待着,蛆虫饥饿了。

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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