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动画片说到想象力.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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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动画片说到想象力

从动画片说到想象力

　　1、普遍人性的诉求

　　日本动漫大师宫崎骏如今在中国大陆拥有数量庞大的观众。

他去年以一部简单和纯净到了不染纤尘的新作《悬崖上的金鱼姬》，为日渐要成为美丽暮光的二维手绘动画，添上了一抹令人忧伤的五彩。

　　这部取材于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的影片我只看过一遍。

然而画面里那小小的金鱼姬驾驭着滔天巨浪奔跑的庞大场面，仍然清晰如刻。

那么简单，那么纯洁，那么执着，仅仅是为了讲述一个孤独与友情的故事。

这个故事比安徒生《海的女儿》更简洁，更温暖，也更友爱。

这见得官崎骏的一贯亮色：

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友爱让人温暖。

　　宫崎骏如今在中国小资阶层属必看影目，我的大多数朋友也都看过他的作品。

他们的爱好，基本上都是随大流，赶时髦，甚至叶公好龙。

二零零四年宫崎骏的动画大片《千与千寻》，获戛纳大奖的名作，写实宣传得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大赞，且都说喜欢。

它也确实是持最根本环保主义立场者宫崎骏的集大成杰作。

是他的动画艺术状态达到顶峰的体现。

我却觉得这作品太庞杂，有过多的妖祟气味和凛冽寒意。

　　官崎骏是一名保守主义动画家，他的立场很简单。

主要就是环保。

他从当下，从后工业时代退回到前工业时代，从机械化大生产的匆匆忙忙、严丝密缝的景观，返回到手工业时代的散慢、精美和舒缓。

他的很多作品，取材和想象的发源地都是欧洲，很多作品的规划，甚至就是在欧洲实地游历、感受和摹写而完成。

他早期参与制作的短剧《阿尔卑斯少女》《热那亚的少年》《名侦探福尔摩斯》和一些绚丽的影片《飞天红猪侠》《古城之谜》《天空之城》和《哈尔的移动城堡》等，都有浓重的欧洲文化色彩，最近的这部《悬崖上的金鱼姬》，也是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的故事主线，加上了官崎骏的东方化和善意化。

与欧洲文化背景相映成趣的，是宫崎骏的东方文化背景的作品，这些作品主要有《龙猫》《风之谷》《魔女宅急便》《萤火虫之冢》《幽灵公主》和《百变狸猫》等。

核心也是保守的传统价值，例如人与自然的共处，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再加上东方特有的万物有灵观和日式人际关系和环境背景。

另外有一些，则是东西方结合的、中性的人物和故事，例如《未来少年柯南》《猫的报恩》等。

这些作品的表现形式和故事内容千变万化，核心仍然是对后现代工业社会的人性畸变的忧虑和环境恶化的担心，并在这个基础上，呼唤普遍的友善和相互沟通。

　　宫崎骏动画里的主人公，大多是少男少女，他把这些主角的关系和他们所处的环境，都简单化，加上深刻的同情和善意，构成影片里最重要的暖色调。

官崎骏作品中数量较少的成年人角色，则暗示着成人社会的阴暗和无趣，他们只会为名利而搏斗，不仅冷酷，而且邪恶。

　　我个人最推崇的宫崎骏作品，是我和女儿一起看而不厌的《百变狸猫》。

这部作品充满了东方的万物有灵观色彩，画面又极温暖其有趣。

狸猫们为了保护被人类日渐侵占的森林，努力地跟随老奶奶一起学幻术。

这些学会变换自己外形的狸猫，要为森林而战，他们严肃认真的表情和心态，随他们的喜怒哀乐而变化多端，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淘气和顽皮。

他们对整个世界的认识，也保持在儿童的智力水平上。

而儿童的世界和少年的思考和友情，恰恰是官崎骏动画里最核心的价值。

　　宫崎骏的作品拥有这么多的观众，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他在这个冷漠而机械的后工业时代。

为孤寂不安的心灵植入了情感的温暖和人性的光辉。

　　宫崎骏代表的是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手绘二维动画时代，观看官崎骏的作品。

或多或少带有一种缅怀和感恩的成分。

现代的动画。

运用超级计算机的庞大渲染力量，可以日渐地做出更加宏大的场面和更加细腻的细节，但是故事的基本核心，却历久而弥新。

宫崎骏的影片主体，都是普遍性的人性因素。

思考人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的生存和情谊。

故事里大多有一个少年，这个少年大多是活泼好动、百折不挠的要去救他偶然邂逅的少女，而这个少女，通常都是被后工业化的非人性力量所伤害的对象。

在动画连续片《未来少年柯南》里，宫崎骏设想未来的一次热核大战之后。

人类的生存环境被彻底摧毁，地球经历毁灭性的浩劫而涅复生，森林花草，再度盛放在几座残存的小岛上。

而最大的工业岛，却回到了前工业时代的原始积累和半手工作业的野心勃勃的时代。

统治这个工业岛的局长。

企图获得超能量，而绑架了小女孩。

试图通过小女孩找到她的爷爷，这位在热核大战中幸存的博士，从而获得热核能量控制知识。

未来少年柯南是一群坠毁在地球荒漠小岛上的宇航员的后代，他身体强健，如鱼儿一般灵活，对人友善，勇敢而机智。

地球经历毁灭，柯南回到了用梭镖抓鱼的原始人生活技能时代。

宫崎骏通过这种急速的逆反，极大地反讽了现代热核力量和后工业化的毁灭气息。

即使是回到最原始的社会，仍然有工业岛的野心勃勃，反过来说，也会有最质朴的小农经济的鸡鸣桑树巅的普通幸福。

在这部片子里，宫崎骏把现代性的正反两面，都叙述了。

　　宫崎骏的这种环保主义态度，类乎西西弗斯推石头。

他知道自己似乎不能挽回现代社会这种令人慨叹的沉沦和蜕变，但是他愿意为这种人性的衰微唱一曲彩色的哀歌。

　　宫崎骏在令人忧伤的《百变狸猫》的结尾里，让狸猫们在极其绚丽地表演了超级天才的幻术之后，悲壮地失败了――人类的推土机仍然轰隆隆地推平山丘，砍光森林，建筑钢筋水泥的森林房屋。

狸猫们不得不适应这个社会：

会幻身术的变成了上班族，脑子好使的成了游乐场投资商，坚持不变的。

则在城市的下水道、阴沟和公园里，继续聚会，跳舞，狂欢。

他们的哀与乐，都拨动着我们身体里不存在的弓弦。

　　在中国，谈论普遍人性，似乎不太合时宜。

　　我们的顽固观念认为，世界上不存在普遍人性，只存在特殊的国情。

这样，就人为地把全世界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惨痛记忆，总结其可怕的教训之后得出来的一点点反思的成果，给掐掉了。

意识形态的帷幕，遮蔽了普遍人性的思考，同时，也给想象力的翅膀套上了沉重的镣铐。

　　这种反思，恰恰才是优秀作品的基础和出发点。

　　如果不从基本的生存出发。

从自己基本上感知到的哀与怨出发，而是从“怀想天空”出发，那么，一切都是空洞的。

阅读我们现在的语文教材，里面的内容为什么会如此空洞?

为什么如此非人性?

这些，都值得深思。

　　我曾谈到过我们作文的空洞化和虚假化。

这种虚假的诞生，也就是因为我们并不能从自身出发，不能从人类的基本处境出发，因此我们的归纳是无效的，只能通过自我肯定来获得虚假的满足。

《课文诗》里的“信”，是虚假的、发不出去的信。

只有信的形式，而无信的内容。

这样一封信，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例如你的爱人，你的父母，你的孩子。

而是抽象的物，甚至都不是物，而是“物象”，是空泛的情感。

这也是语文的自我矛盾之一：

既不相信普遍人性，又捏造空泛的情感，而这两种都是不真实的。

宫崎骏的动画，不仅小孩子爱看，大人也喜欢；西方观众欢迎。

东方观众也拥护。

这就是普遍人性带来的具体的魔力。

也就是说，同情、友爱、理解、宽容，这是当下我们这个世界东西方文明经过长期冲突与交流之后，慢慢形成的共同的对人性的深切的理解。

这不是一种特殊的人性，也不限于特别的国情。

这种普遍人性，构成了世界性理解的坚实基础。

　　对大工业化、后工业化的非人性力量的警惕和对自然环境的忧虑，深入思考人们在这个孤独时代的彼此相处困境，通过少男少女纯净的友情来净化成年人世界蒙尘和邪恶的心灵，这是宫崎骏影片里体现的普遍人性，在东方、西方和（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南方――北方――的观众中，这种普遍人性的诉求，得到了较普遍的欢迎。

甚至可以说老少皆喜。

　　另外一种对普遍人性的通识。

即渴求和平及相互理解、宽容与沟通。

这不仅在官崎骏的作品里，而且在美国的动画片里，例如最近的大片《变形金刚》《机器人瓦力》《辛普森一家》《功夫熊猫》等，都在共通地呼唤着这种强烈的诉求。

美国动画中的大量主题，都可以跟以宫崎骏为代表的日本动画家相互替换和重迭。

　　只有承认这种普遍的善、爱和宽容，才能接着谈论第二个问题：

想象力。

　　2、没有空气的飞行

　　在宫崎骏的动画里，主人公们常常处在飞行的状态中，但并不是我们现在所习以为常的喷气式飞机的高空旅行。

最典型的是《魔女宅急便》里小魔女骑着扫帚的飞行――这是欧洲女巫童话的经典主题，《飞天红猪侠》里的旧式水陆两用战斗机的飞行，而《天空之城》里那种超能力的悬浮石的飞行更令人心驰神往。

飞行是动画片里最为经典的主题之一，这跟人类对自我局限的认识，和对未知世界的探寻欲望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

　　最惹人发笑的飞行，却出现在美国动画大片《功夫熊猫》里――肥胖的熊猫阿宝被一捆点燃的鞭炮射向天空。

他的未来命运，是像一束礼花，即开即谢呢，还是由此而达到了普遍人性的彼岸?

　　熊猫阿宝这次可笑的飞行，彻底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和中国大陆观众特有的线性思维模式。

阿宝重重地摔在狐狸大师和五位高足正忧心忡忡地等待乌龟大师挑选未来救世主的仪式现场。

在这部影片里，又懒又肥的熊猫阿宝和又老又慢的乌龟大师，是战胜旋风般迅速金刚般生猛的豹太郎的决定性力量――以慢制快，这个东方古老的智慧模式，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早期，一度曾依靠金庸的武侠小说来给剥夺得极度贫瘠的中国大陆读者空虚的脑壳里灌入醍醐。

一个纯种西方导演，不曾在汉文化浸淫过，却令人绝倒地打通了身体里的奇经八脉，通过一种普遍的人性的方式，从美国挖了一条时光隧道，穿过波涛汹涌的太平洋地下地瓤，突然出现在中国大陆四川省的峨眉山金顶上。

　　《功夫熊猫》在二零零八年六月，以超级旋风的猛烈姿态，在中国大陆的电影院和盗版影碟摊以及网络下载中心上登陆，通过令中国大陆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娓娓动人地讲述了一个普遍人性观念彻底地激活东方深厚博大传统智慧的新时代神话――乌龟大师很慢，不仅动作慢，讲话慢，甚至思考也慢，他慢慢地伴随着桃花飞舞消融不见之前，伸出那根细长的指头。

在我们这些钙化了的脑壳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现代化”让整个中国陷入了思想昏迷的谵妄中，不知去向，也不懂得传统文化的价值，更不懂得珍惜。

十三亿人，都心急火燎、匆匆忙忙地奔跑在路上。

在这种快即是美的观念里。

我们不难看到“多快好省”的古老魔咒。

这让整个古老的大陆变成了一个乌烟瘴气的大工场，弥尘漫天，却什么价值也不能留下。

　　慢!

且慢!

《功夫熊猫》告诉我们，慢，也是一种价值，而且是很有用的价值。

在一架喷气式飞机上旅行，你什么细节也看不到，只是被打包在一个密封的箱子，从一处传送到另一处。

只有那些相对缓慢的旅行方式，才能让人充分放松身心，观察和体会沿途变幻不停的风景――喷气式飞机旅行时代，我们已经失去了对事物的直接感受。

在网络旅行时代，我们被虚拟的现实所征服――在此之前，乌龟大师也用这根枯瘦的指头，在当时武艺超群、横扫山谷无敌手的豹太郎脑门上点了一下，让后者轰然倒地。

　　我们跟豹太郎一样冥顽不化，一味地追求快，一味地恃快。

这种求快的心态，体现在官方的经济数据统计上，体现在拼命地破坏自然而追求GDP的数量增值上。

　　好在，动画片可以解决一切难题。

　　狐狸大师很信乌龟大师的劝告，他听进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只要你有耐心，你想方设法地去激活他，他就会成为一个超人。

熊猫阿宝虽然又懒又胖，但是他身体里潜藏着你看不见的能力。

这个理论并不神奇，我们的老祖宗孔子在两千五百年前就说过“有教无类”这样的金言。

狐狸大师根据熊猫阿宝好吃的特点，端出一盘香喷喷的包子，来让长途跋涉之下的熊猫阿宝凭自己的努力用筷子抢到嘴巴里。

阿宝的潜能，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启发和激发，他的身体变得柔软和敏捷了。

　　纯好莱坞西人班底的《功夫熊猫》，用乌龟大师的一阳枯指，轻轻地点着了罩在我们脑袋上空的这个鸡蛋般坚硬的壳上。

去年美国卖座的二维动画大片《辛普森一家》里，小镇突然也被一个透明的巨大玻璃罩给盖住了。

　　怎么办?

　　只需钻一个洞。

　　普遍人性就是这个锋利的钻头。

　　在当前这个世界上，东西方通过长期的交流融合，逐渐发展出一些普遍性的人类价值。

好莱坞在中国传统的文化元素中，寻找了很多题材。

在《功夫熊猫》之前，有成功的《花木兰》系列，同样让一个古老的故事，骑上了俊逸的战马。

这也是普遍人性的力量：

宽容、沟通、爱。

　　普遍人性不是说教，而是现实的诉求。

在中国大陆，人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说教。

　　有一种僵硬价值，长时期地笼罩在人性之上，这是中国最大的问题，也是《辛普森一家》里小镇上的那个坚固的玻璃罩。

这不仅仅是意识形态，还包括缺乏重新思考和激活的传统文化中的朽烂部分，例如一成不变的非人性的等级观――虽然经过精心的伪装，把词语和权力进行了价值偷换，仍然是极大的僵化的等级制度。

这种等级制度和审查制度，抽空了玻璃罩下小镇的氧气，人们慢慢地失去了力量，更加缺乏了活力，而只能慢慢地坐以待毙。

我们必须祈求《变形金刚》里的老大擎天柱带领他的外星高级智能变形机器人从天而降，挽救我们于冥顽不化之中。

　　今年春节，内地动画片市场出现了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牛气冲天》的贺岁揽金神话。

这个故事，把凶残的“狼族”塑造成了一群弱智。

任由“喜羊羊”这伙咋咋呼呼的绵羊欺负。

小孩子看得哈哈大笑，大人看得莫名其妙。

这虽然也还是斗争和阶级的逻辑，但是伪装成了儿童乐见的幼稚游戏，像玩捉迷藏游戏而总会找到你的伙伴一样，这个结构，更适合于一分为二的阶级时代，也更适合于抽空我们脑袋里本来就缺乏的氧气。

　　这个神话不仅激活了死气沉沉的大陆动漫市场，而且让相关制作发行方失去了理智。

他们把这种依靠强横的行政命令，禁止内地电视台在黄金时段播放外国动画片而产生的营养匮乏症，和长期低级饲料灌输形成的习惯性依赖，当成了影片票房的真正成功。

　　在前年广电行政禁令下达之后，内地荧屏的黄金时段，充斥了大量吵吵嚷嚷的弱智说教动画。

这种禁闭带来的恶果，使大陆动画片制作人的想象翅膀极度萎缩成了小儿麻痹，而且不自知，反倒沾沾自喜。

这种自我暗示而造成的恶性循环，使内地动画片创作与生产患上了先天性的白血病和软骨症。

这类影片，只能在国内被特权强行占有的荧屏里，进行垃圾倾倒，而不能走出国门，获得普遍的认同。

　　要解放想象力的翅膀，前提就是要承认普遍的人性。

只有空气，才能让人类飞行，哪怕是凭借着喷射发动机和金属的翅膀。

　　官崎骏影片里的飞天红猪侠在亚得里亚海上空忧郁地飞行。

他不愿意加入法西斯，情愿为了自由而不变回英俊的人形。

而那个深爱着他的老板娘，也只是远远地、尊敬地看着他，并且为他祈祷。

　　这像是一个暗示，也像是一种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