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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烟妆

小烟妆

(作者:

陈年)

  陈年,女,1973年出生于山西省大同煤矿。

下岗工人。

下岗后曾开过小店,当过小老板,现为自由职业者。

从2007年开始写小说,先后在《阳光》《黄河文艺》等杂志发表作品若干。

 

  作者自白:

在世人眼里,煤矿是个“坏地方”,受苦,受累,生命朝不保夕。

我是在煤矿的临时户区长大的,我家自建的石头房子盖在矸石场附近,一出院门就是亮闪闪的电车铁轨。

我们那里的女人几乎都没有工作,为了补贴家用,她们很多人都在矸石场捡过炭。

我的母亲也拾炭,穿着父亲的旧窑衣,背着大大的铁丝筐。

母亲白天穿窑衣拾炭块,夜里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清清爽爽。

母亲爱笑。

她的笑声很动听,像欢快流动的溪水。

在矿上最幸福的一幕是男人下班回家,手里拎着一块红润而肥腻的猪头肉,女人接过肉在案板上切开,再用刀背把黄瓜大蒜拍扁,黄瓜切成不成形状的块,蒜切成末,放在小盆里,倒上多多的醋,边吃边喝上点酒。

女人欢喜地坐在男人的对面看他喝酒吃肉,欢喜地听男人吹牛皮,欢喜地和男人温存。

他们的生活简单,幸福也简单。

矿工是一个高危职业,如果有一天这家男主人忽然没有回家来,那对女人就是天塌地陷的灾难。

她们不光要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还要接受现实的无情。

在煤矿,真正一线矿工的妻子大多没有工作,没有男人就没了经济来源。

她们往往只有两条路——再嫁,或是另谋出路。

人们是善良的宽容的,谁都不会去深究这些苦命女人的生活方式。

人都是自私的,只要是属于自己的生活,永远是好的生活。

我说,煤矿是个好地方。

  

1

  楼道里竟然连个灯也没有。

  女人踩着高跟鞋噔噔地爬楼梯,男人摸黑跟在后面,心里不由得有点儿紧张,他想到了捉奸在床。

又为自己的念头好笑,紧张个屁!

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窗帘都挂着,屋里光线很暗,男人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

女人把包放在床头,顺手开了一盏小彩灯。

暧昧的粉红色一层一层铺开,光晕罩着床上的小碎花,有那么一点儿良宵苦短的意思。

  一室一厅的小屋,根本藏不了第三个人。

男人还是不放心,借口上厕所,又把里里外外查看一遍。

确信很安全后,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松弛下来。

男人窝在沙发里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大一小两个烟圈。

  

 

2

 

  晚间的《平城新闻》插了一条封路通知。

通知说,从三月十八日晚上十时起,同泉路东段至西段开始施工,所有车辆请绕行。

  住在城里的三鬼打电话给刘军,约他出来跑摩的。

刘军知道城里早就禁了摩的。

所以他说,我可不敢干,撞到警察手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定连摩托车也给没收掉。

到那时不光丢把米,连鸡也被人家宰吃了。

  三鬼在电话那头嘿嘿地笑,女人活个俏色,男人活个调对。

你这人真是个死脑筋,摩的禁是禁了,可眼下不是要修路吗?

修路了,公交绕道,出租车又开不进来,你让那些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扭扭搭搭地怎么出门?

总不能拎着鞋光脚丫跑吧。

再说了,修路的时候警察也睁一眼闭一眼。

没人管闲事,只要避开那几个主要的交通路口,趁乱一个月轻松地抓弄个三五千。

不比你在矿上蹲守强。

我听说现在人们都搬到棚户区的新楼房,矿上跑出租的比坐出租的人还多。

刘军嗯了一声。

  前天还因为抢客差点儿和人打起架。

平时刘军他们把车都停在汽车站路口,只要有中巴公交停下来,他们就拥上去问人家,要车不?

要车吗?

刘军干这行是老手,他不像别人见一个问一个,他专门问那些拿东西带小孩子的女人。

女人家力气小,拿不动东西就会打个车。

本来是他从中巴车搭好的客,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去张家湾,价钱都说好了,三块。

这时长腿从旁边冲过来硬插进一手,张家湾两块钱。

客人就被他撬走了。

刘军生闷气,等长腿拉完活,两个人约好在牛头山见。

架当然没打起来,长腿说,他孩子上学花了一大笔钱。

高价生,学费都是和亲戚朋友借的,要不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会这么不要脸地抢活儿。

刘军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慢慢往山坡下走。

不管长腿说的是真话假话,跑出租这个活儿是越来越难做下去了。

得另外想别的挣钱法子。

  三鬼和刘军以前在一个掘进队上班。

三鬼是矿上从村里招来的农协工,合同到期后,赶上下岗的风头,就丢了工作。

三鬼不想再回村里种那几亩薄田,人有脸树有皮,村里的人都知道他三鬼在矿上风风光光地当工人,现在领着老婆孩子灰头土脸地回去,还怎么见人?

还有孩子上学的事也让人头疼,村里的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学校里没剩下几个孩子,一个老师同时教五个年级的学生,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是啥水平。

  三鬼先在附近村办的小煤窑下井,人年轻又舍得出力气,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

他女人也没闲着,给一家手工馒头店和面蒸馒头,一个月给四百块,就这样一家人勉勉强强留在了矿上。

  三鬼脑子灵活,很快发现了比下煤窑更挣钱的营生——跑出租。

那时候大矿附近的小煤窑很多,窑主只管出煤不管修路,矿区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中巴车根本不愿意进矿,工人出矿进矿都打摩的。

三鬼趁机买了一辆二手摩托停在矿门口跑出租,跑一趟小煤窑就有十来块的进项,一天下来倒比上班还强。

没用半年,三鬼便换了一辆新摩托。

三鬼请刘军喝酒时张牙舞爪地说,出租是没本的买卖,只挣不赔。

过两年换他辆汽车开开,到时候就是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

三鬼喝多了,连说带唱。

  那年刘军出工伤后关系转到劳保科,工资少了一半,日子过得像是缩过水的布,怎么拉扯也是差一大截。

兄弟情深,困难关头三鬼拉了他一把,买摩托的钱都是和三鬼借的。

就这样刘军也加入了跑出租的大军,这行道果然挣钱,两个轱辘一转,家里一天的花销都有了。

还是有酒有肉的美日子。

  跑出租挣的是活钱,老婆长八只眼也看不住。

两个人那时都偷偷摸摸地背着媳妇攒私房钱,想着挣够钱,买辆夏利汽车,当个体面的出租车司机。

他们商量好了,这笔钱谁买车谁先拿去用。

谁知后来煤矿整合,小煤窑被封,外地的煤老板拿着钱到别处去发财,窑里的工人东奔西走也散了。

跑出租的收入一天比一天少,买汽车当然成了没影儿的事。

  青矿离城里近,三鬼就盘算着进城跑出租。

城里人多,打车人也多,挣得不会少。

刘军不能走,他有工作牵挂着走不开,留在矿上挣一个算一个。

  三鬼可能正在跑出租的路上,刘军听到手机里传来汽车按喇叭的声音就说,三儿,小心点儿,别一边骑车一边打电话。

三鬼说,屁事没有。

电话里一个女人说,师傅到了,就在前边的那个路口停下。

然后是女人的高跟鞋声,咯噔咯噔越走越远。

  你猜我刚才挣了多少钱?

三鬼拿腔捉调地问。

  三块?

五块?

刘军猜不出。

  十块呀,还不到五公里的路程,他妈的比开出租车都挣钱。

三鬼兴奋地叫。

刘军的心被十块钱的小火烤着。

  三鬼唠唠叨叨,城里修路的时候摩的生意特别好,一天少说也能挣一张。

摩的方便,出租车过不去的小土道小窄巷子,摩托车“嗖”地就穿过去。

  干咱这一行没有本钱,摩托车是现成的,除了油钱,挣多少往兜里装多少。

  你不知道现在摩的的行情涨了,摩托和出租车一个价儿,都是六块钱起步。

  不瞒你说,那些开出租车的眼红死咱,他们一天还有公司的两百块份子钱。

咱是干捏,一点儿水分都没有。

  只要人机灵点儿,这一夏天的少说也能挣一股。

  一股就是一万。

一万块钱就像一个亮堂堂的火把,把刘军皱巴巴的生活照得一片灿烂。

  

 

3

 

  女人进卫生间冲完凉,穿着一件低胸的吊带睡裙出来。

男人慌忙低下头,两手攥成拳头,一双眼睛不知该朝哪儿看。

女人的脚很白,是那种没有血色滋润的苍白。

女人大大方方地说,大哥,你也进去冲冲吧。

大热的天,一动弹一身汗。

  男人悄悄溜了一眼女人,头发湿湿地搭在肩上,后背上洇出一团水渍,衣服完全贴在肉上。

圆润的肩头耸动着,像一只淘气的猫。

男人急急慌慌地进去,五分钟后腰上裹着一条浴巾跑出来。

男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脸上有些挂不住,心想自己这个急吼吼的样子像电视里那些不要脸的老嫖客。

  女人擦干头发已经上床,手里夹一根烟,倚着枕头看电视。

女人没烟瘾,瞎抽,做她们这行的必须在男人们面前端出一副老辣的风尘样儿。

男人们都喜欢浪一点儿的女人,要是找贤妻良母,自个家里就有,何必舍近求远劳民伤财。

黑夜里站在影影绰绰的灯光背后,冲着走过来的男人轻飘飘地抛出几个烟圈,那简直就是抛出一个个红绣球。

被绣球砸着的男人晕头转向,骨头又酥又麻,站都站不稳。

再说隔着烟雾,看眼前的男人老少丑俊、高矮胖瘦都是一样的。

  电视里的男人抱着女人啃来啃去。

男人受了刺激,也爬到床上,女人把抽了半截的烟摁进烟灰缸,从包里摸出一个小东西扔给他。

白色的小东西翻着跟头落在床边,男人从上到下红到脚趾头,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没病!

我一点儿病也没有,身子好着呢!

真的,我没病。

女人两个指头把搭在眼前的一绺头发撩到耳根后说,你不怕,我怕,染上病对谁都是麻烦。

男人只好接过那个小东西,转过身背着女人,窸窸窣窣好一阵忙活,女人手伸过去要帮他,男人手脚更乱。

女人轻声笑,说他的样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男人自嘲,啥毛头小子?

老枪老炮的,子弹都生锈了。

他故意这样说,好给自己加点儿胆量。

说实话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怕。

尽管工友们私下都说,男人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活得还不如一只鸡。

  

 

4

 

  接完三鬼的电话,刘军自己也琢磨进城的事。

矿上跑出租现在根本挣不着几个钱,狼多肉少。

矿上女人舍不得打车,她们出门子拎多少东西,也伸出两只手自己提着。

这两年汽油钱涨了,打车钱没涨,从汽车站跑到家属区还是两块,辛辛苦苦一天下来也就挣个青菜钱。

  刘军人勤快,不赌,不嫖,除了抽根烟喝点儿酒没有不良的嗜好。

老婆荷珍又会过日子,一分钱也不胡乱花。

那小日子就像是一瓶廉价的二锅头,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抿着慢慢就醉了。

谁知去年冬荷珍查出病来,癌症,这个病比狮子的嘴还大,去了两次北京就把刘军的家底全掏空了。

那些钱女人攒着,本来是准备进城买套两室一厅的楼房。

现在别说楼,连个厕所也买不起。

  荷珍不是矿上的正式工人,没有办医疗保险,所有的手术费用都是自费。

第三次去北京住院还落下两万多的外债。

钱都是和工友们借的,虽说人家不上门讨要,可刘军心里过意不去。

青矿是破产矿,工人的工资都不高,谁家也没有几个闲钱空搁着,一个萝卜一个坑,那钱早安排了用项。

出了院女人在家还要吃药维持,那种药不便宜,都是上百块一瓶。

越渴越舔盐,孩子又升了初中,学校里书钱补课钱天天不断。

旧账没清,新债又加,每天天亮一睁眼,不知道会从哪个地方就跑出要钱的事由。

愁得刘军吃不香睡不香,挣着有数的这几个死工资啥时候才能把该人家的钱还上?

刘军的心被油煎得吱吱冒烟。

  吃晚饭的时候刘军和荷珍商量说要进城跑一段时间的出租,青矿离城也就十五六里路,白天跑出租,晚上回来上夜班,两不耽误。

  荷珍的气色很差,刘军自觉理亏,他应该留在家里多照顾女人些日子。

好在女人明理,没说拉后腿的话。

只是问,一夏天能挣多少?

两万多吧。

刘军怕女人后悔,故意多说了点儿。

刘军相信自己勤快些能挣到这个数。

跑出租这活儿,说白了也就挣个辛苦钱,只要眼里有活儿,多跑几趟就多挣几个。

城里人懒,不爱走路,出门就喜欢招手叫车。

  吃过饭孩子去写作业,女人把桌上的碗摞在一起,刘军跟在后面把空盘子送进厨房。

他抄起瓶子往碗里倒点儿洗洁净,打开水龙头拿洗碗布洗碗,洗洁净倒多了,白泡泡沾弄了两手。

女人笑着,笨手笨脚的,放下放下,还是我洗吧。

刘军让她出去休息,女人不走,倚在厨房的门框边慢悠悠地说,要是真像三鬼讲的那样,该人家的钱也能还上一些。

  一提借的那些钱,荷珍比刘军还着急上火。

刘军让她别操心钱,钱的事他会想办法。

他是家里的男人,自然会想出办法来。

要是发愁能愁出钱来,那咱们啥事也别干,都坐在家里愁钱呗。

  刘军一发火,女人讪讪地不再说话,慢慢眼泪也流下来,抽抽咽咽地边哭边说,我知道这个病是不会好了,这辈子是我害了你,也拖累了这个家。

  刘军嘴笨,不会讲哄女人的甜言蜜语,可他心里记着女人的好。

自家的女人真是个好女人,要是他能像那些有本事的男人挣来大钱,女人也不会累下病。

他知道女人的病生生是累的。

他出工伤那年,家里家外都是女人一个人撑着。

女人早上五点就去小饭店给人家洗碗,一个月才给二百块。

就这点儿鬼舔钱,饭店的老板还说,人要讲良心,拿人家的钱,就要尽心尽力干活。

除了饭店,女人还在单身楼做着一份打扫卫生的活儿。

给住单身的工人洗衣服,一件衣服五毛钱。

女人的手整天泡在冷水里,手指头肿得就像红萝卜。

  刘军心疼地看一眼女人,嘱咐她记着吃药,别瞎想。

做完两次化疗,女人瘦成了一个干巴枣核。

当初荷珍嫁给刘军的时候,可是一颗人见人爱汁水鲜美的桃子。

那会儿刘军是矿上的劳模,胸前戴着碗大的红花,人五人六地坐在主席台念别人给他写好的先进事迹报告。

会议厅里,四五个穿红旗袍的漂亮女孩子隔一会儿就给杯子里续满水。

刘军的眼睛瞅着报告,心思早跑到穿红旗袍的女孩子身上。

那些女孩子真漂亮,只是大冬天穿着露腿子的裙子,刘军心疼得舍不得,所以人家倒一杯,他喝一杯。

刘军就那一会儿工夫喝了五杯水,报告念到一半时,膀胱胀成一个大气球。

刘军捂着肚子,弯着腰苦着脸的样,可把队长气坏了。

真是一个扶不上台的刘阿斗。

  后来刘军还真从矿上的招待所找了一个穿红旗袍的姑娘。

那姑娘就是荷珍,她也是矿工子弟,在招待所当临时工。

矿上有招待活动时,她们就穿戴起来当招待员,没活动了当打扫卫生的清洁员。

刘军小心眼,一结婚便不让女人去招待所上班了。

这么好看的女人,自己惦记着,防不住哪个领导背地里也惦记。

  刘军进城和三鬼在小饭店喝了一顿酒,便把跑出租的事定下来。

荷珍心疼他的身子,说要不跑一天休一天吧。

刘军不同意,做啥都有回头客,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慢慢就丢了客人。

女人低头想想又说,平日里你和队长关系好,不行和他说说到矿上请个长期事假。

刘军有点儿心烦,请假更是没边儿的事,回头再把工作折腾丢了,以后全家三口人张大嘴全喝西北风去。

  刘军端起杯喝口酒,把毛毛糙糙的心思压住。

刘军知道女人疼他,只好给她讲宽心话,也就几个月的事,天一冷,路修好啦,傻子还打摩的。

城里人最会活,人家还怕冻掉屁股蛋子呢。

你这样想,辛苦几个月就能挣一大笔钱,绝对值!

有了这笔钱,咱们该人家的钱就还清了。

以后清清爽爽地过日子,这是多好的事。

荷珍给他搛了一大筷子肉。

  

 

5

 

  女人伸手抹下两根细带子,胸前两个圆圆的小皮球“呼”地跳出来。

男人眼直勾勾地,不知是该把皮球抱在手里,还是拍一拍让它们跳得更欢实些。

  女人抿着嘴一笑,拉着男人平平地躺下来,两个人脸对脸默默地对看一眼,都没说话,男人的手忍不住先动起来,像一只觅食的小老鼠,躲躲闪闪地藏在黑处。

女人柔成一缕风,丝丝缕缕缠在男人的身上。

不一会儿饥饿的老鼠又变成一条动作麻利的蛇,女人瘦削的肩一起一伏耸动着,头最大限度地向后仰在枕头上,黑黑的发丝全掩在女人的脸上。

  

 

6

 

  李春一只手摸着陈果的脸,一只手剥她乳罩后的扣儿。

扣儿滑滑的好几次都从他的手上溜走,有一丝丝慌乱在他心里闪来闪去。

李春用脚把陈果的裤头蹬下去,把女人抱在他的腿上。

陈果圆圆的膝盖头抵着他的腰窝,贴心贴肺地舒心,李春搂着女人细细的腰肢猛然出击。

女人身子抖一下,再抖一下,仰起脸,眼神迷离,春色满面……

  陈果枕着男人的胳膊像孩子一样恋着他,她不愿让他走,他一走,这个屋子就空落落的。

眼看着到了上班的时间,李春有点儿烦躁,边抽胳膊边说,女人家就是啰唆,又不是出远门子走的日子长,不就是上班嘛,晚上就回来呗。

李春亲了陈果一下,陈果手里抓着李春的红裤头可怜巴巴地求他,今天就不要去了,请个假,我觉得不好,怕有啥事。

李春坚决地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没事,有事也是好事,要发工资了。

这个月发安全奖,五百块,够你冬天买件羽绒衣穿。

就买“波司登”这个牌子的,名气大,质量好。

买件大红的,红颜色穿着年轻。

今年二十八,明年你就活成十八。

李春故意扭着屁股穿裤子,陈果被逗笑了,李春耸动着喉结让自己也大声笑,这些欢快的笑声,飘在屋子的角落里,陈果白天走到哪儿都能听到。

  才四点半,外面天还黑着。

李春不让陈果起来给他做早饭,一个人的饭好弄。

他自己把前一天晚上的剩菜剩饭在煤气灶上热热,也不摆桌子端着碗站在厨房的地上吃,菜里面没有肉,又是剩的,一点儿也不合口。

  嘴馋啦,想吃点儿好的。

  你倒是会想。

  老婆,咱晚上喝个鱼汤吧!

  行,冰箱里还有两条带鱼,晚上我给你煎上。

  不想吃,要吃就吃活鱼,活蹦乱跳的活鱼,死鱼味太腥。

  倒是会吃,你知道今年活鱼多少钱一斤?

  多少钱?

未必比房子还贵。

  七块,比猪肉还贵两块。

  咱家又不是天天吃鱼。

  吃五谷想六味的,不买房了?

  你看你,不就是吃条鱼嘛,一条鱼能把人吃穷?

  你算算,一条鱼就是一块楼砖。

  喝口鱼汤再吃肉,鲜死个人。

李春响亮地吞了一口唾沫。

  其实陈果也觉得最近的饭菜素了点儿,李春受的苦重,不能亏他的身子。

可她还是故意这样说。

陈果心里也有一点点委屈,她已经好久没买新衣服了。

一个女人不能买喜欢的新衣服,心里总是有些失落。

  李春和陈果有孩子后一直为城里的楼房艰苦地奋斗着。

他们决心要让孩子上城里的学校,受城里的教育。

为了买房,已经调到场面工作的李春,又写申请调到井下一线。

一线挣得多,一个月有二百块的入坑费,还有各种奖金。

陈果知道李春最怕下井,他曾经和她说过,他是最怕死的人,李春的爹就死在一场瓦斯事故中。

  吃过饭李春把碗放进水池子里泡上,一会儿陈果起来洗碗的时候好洗。

李春和陈果结婚的时候就提了一个要求,不洗碗,别的啥营生都行。

我妈说过,一个大男人娶了老婆还扒锅边,一辈子都没出息。

陈果当时因为这句话还耍了小脾气,不过结婚后真没让他干过洗碗刷锅的碎活儿。

  临走,李春上了一趟厕所,看到厕所没手纸了,提醒陈果记得放手纸。

陈果趴在被窝里懒洋洋地说,甩手掌柜,一天到晚就会支嘴,手纸就在厕所旁边的小柜子里,你顺手放一放不就行了。

李春哦了一声,开柜子门声,关柜子声,扯开塑料包装声,接着听到李春的穿鞋声,拿钥匙开门声。

让人好笑的是李春还从外面打了保险。

家属区前段时间出了一个案子,男人上班走后,另一个男人乘机摸进来,女人还以为是自家男人返回来心疼自己,哼哼叽叽就把那事办了。

  

 

7

 

  一群小蚂蚁从男人的骨头缝里游出来,张着触角四处寻找着食物。

男人不怀好意地从下面抽走了枕头,女人微微张着嘴巴,头用力顶着床头,身子拼命地摆动着挣扎着,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

  莫名其妙的水滴声,就是在这时跑出来的。

就像寂静的雨夜里水敲在青瓦檐上的声音,那清冷的水声穿墙过屋久久不绝地缠在男人耳边。

  男人已经很久没尝过女人的好,小肚子硬硬地绷成一面战鼓,就等东风吹,战鼓擂。

可是裆里的那玩意儿不争气,任凭他怎么努力就是不来劲。

他心里着急,暗暗责怪那个水声,那个水声总是干扰他不能一心一意地做事。

男人张嘴轻轻咬住女人耳环上的那颗小米珠,想让自己的精神集中一点儿。

  

 

8

 

  才几天的工夫,同泉路就像是遭到了恐怖分子的炸弹袭击,破路机嘎嘎地怪叫着不停地把一根尖尖的铁棍子插进路面,刚才还平平的路面一下子就被扯得翻肠破肚。

  为了方便客人用车,三鬼他们把摩托停到凤凰小区对面的显眼路段。

小区里的人只要一出来就能看到。

三鬼的汽车一直没买成。

虽然进城的这几年也挣了几个钱,可车一年比一年贵,他手里的那点儿钱连个出租手续都买不下来。

三鬼也就彻底死了心,不买汽车,就跑黑车,见了警察能跑就跑呗。

跑不掉罚上几个钱,罚完跑得更勤快。

羊毛出在羊身上,人怎么也得活下去,不跑黑车又怎么能把被警察罚掉的钱捞回来。

  凤凰小区算是城里的一处高档小区,小区里的随便一套房子也值一百多万,听说还要往上涨。

刘军心想,涨不涨价和他也没关系,就他那点儿工资,一辈子也买不起这样的房。

也不知城里人的钱从哪儿冒出来,是不是半夜里天上老悄悄地掉金馅饼给他们?

  凤凰小区里面是啥样,刘军从来没进去过,门口有穿制服的保安把门,小区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

从外头看小区,的确是气派,修着假山、喷泉、小桥、休息用的亭阁,还有很多漂亮的叫不上名儿的花花草草。

听司机们说园子里随便一棵景观树就值好几万块钱。

那个被外国人烧掉的圆明园也不过这样吧!

刘军没有去过圆明园,带女人去北京看病,光待在医院里发愁了。

  小区里平时车来车往的,现在一下子断了路,那些有钱人根本走不了这坑坑洼洼的路。

特别是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们要出门时,就站在小区石狮子的旁边,朝着对面马路喊,二轮,二轮。

刘军开始不明白啥意思,问三鬼,啥叫二轮?

三鬼低声骂,操,有钱人就是会起名字,啥是二轮?

咱不就是二轮吗。

刘军细一想就笑了,摩托车可不都是两个轮子。

四个轮子的那是汽车。

  小区里的人果然个个都是有钱的主,打车找回的零钱说不要就不要了。

刘军开始不习惯,总要追着把零钱还给人家,要不就觉得平白无故占了别人的便宜。

三鬼骂他木头脑袋,有钱人根本不在乎这几块钱。

人家的房子光装修就要十几万,还是简装,要是精装,那就是几十万的事。

这么有钱的人,谁会在乎这点儿钱。

可不管三鬼怎么说,刘军心里特别不舒服,有点叫花子被施舍的感觉。

  没活儿时,司机们凑在一起说闲话,三鬼瞅着门口的那对儿大狮子说,进去随便偷一家就够咱们这样的人家活几年的。

  偷?

笑话,这里面你能随随便便进去?

就是混进去了,听说里面还有监控录像,人走到哪儿都能拍下影儿来。

你前头进去偷,后面警察就来抓人。

  同泉路越来越难走,杏黄色的挖掘机举着长臂挖出一条又一条深沟。

工人们在沟里忙忙碌碌地铺着各种管道。

人们早上出门时还有路,晚上回来那条临时小土路已经改道。

  摩托车不可能像出租车那样满大街地跑着拉客,费油,也怕栽到警察手里。

干这行磨的就是时间,有活儿就拉,没活儿歇驴。

司机们都把休息说成是歇驴。

刘军等客人时就看挖掘机怎么干活,那么大的家伙,几下就挖开一道沟。

三鬼在旁边拍拍裆里的玩意儿,说那个铁家伙比人的肉家伙厉害多了。

以前在井下干活工人们常开这样的玩笑,打眼工抱着打眼机,一口一个女人咋样,咋样。

现在进了城里,听着这话刘军就觉得耳朵有些发烧,生怕被过路的人听见。

  路不平,为了安全,刘军总要嘱咐坐车人扶牢点儿。

有的女人抓住摩托后面的衣架,有的女人直接伸胳膊搂着司机的腰。

每当这时刘军就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心跳起码加快两倍。

风把女人的头发丝,香水味送到刘军的鼻子里,刘军心里爬满了小虫子。

那些虫子啃着,咬着,刘军疼着,难受着。

  刘军想女人想得厉害。

自家女人得的是子宫癌,听大夫的话为了保命把子宫全切除了。

他已经很久没和女人那个过。

有时候难受得不行,只好用手自己快活一下。

三鬼也劝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是黄花大姑娘要守个清白身子。

守什么守?

男人的东西和摩托车的电瓶一样,老不充电,慢慢就报废了。

要不哥带你去火车站附近找个干净点儿的女人下下火。

刘军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三鬼骂,别看不起那些女人,我觉得比那些贪污犯强多了,最起码人家靠身子挣血汗钱,干干净净。

三鬼变了,以前和女人说个话都脸红,现在一看到火车站那些站街的女人眼神就黏黏糊糊的。

  三鬼讲这些没正经的话,刘军就借口要上厕所。

拉开裤子,站在便池边,只尿出细细的一小股。

娇气的小和尚一碰到亮光,总要激灵灵打个冷战,本来瘦小的身子缩得更加干瘪。

它委屈的样子让他心疼。

刘军伸出手像抓一只垂死的鸟一样把它握在手里,鸟头从手指的前端探出来,哀哀地看着他。

他帮不了它,就像帮不了他吃苦受累的命。

记得爹活着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人再硬也硬不过个命。

这话他信,自己现在不就是被命牵着走吗。

  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四十出头的刘军虽然不是虎狼之徒,可他是一个身体非常健康的男人,是男人就想床上的那点儿花花事。

这事说出来不光彩,可明事暗做,背地里哪个人也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近来他老是梦见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都长着花朵一样的脸。

不知是不是应了三鬼的话,刘军发现自己的家伙真有问题,老是那么蔫头耷脑的没精神。

刘军拉上裤拉链时胡乱寻思得吃几个猪腰子补补,最好是腰花炒韭菜,壮壮阳。

男人们私下都传韭菜是还阳草。

  

 

9

 

  男人的骨架大,女人瘦,硌得身子一阵阵疼。

不过女人硬撑出一个客人喜欢的笑浮在脸上。

  这路也不知要修到啥时候?

女人没话找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快了!

快了!

男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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