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媒文史要览古文选注及译文.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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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媒文史要览古文选注及译文

郑伯克段于鄢

原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gōng)叔段。

庄公寤(wù)【通.啎wǔ】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wù)之。

爱共(gōng)叔段,欲立之。

亟(qì)请于武公,公弗(fú)许。

  及庄公即(jí)位,为之请制。

公曰:

“制,岩邑也,虢(guó)叔死焉。

佗(tā)【通.他】邑唯命。

”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通.太】叔。

祭(zhài)仲曰:

“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

先王之制:

大都不过参【通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

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

”公曰:

“姜氏欲之,焉辟【通避bì】害?

”对曰:

“姜氏何厌【通餍yàn】之有!

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

”公曰: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

公子吕曰:

“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

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

无【通毋】生民心。

”公曰:

“无庸,将自及。

”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lǐn)延。

子封曰:

“可矣,厚将得众。

”公曰:

“不义不暱(昵),厚将崩。

”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shèng),将袭郑。

夫人将启之。

公闻其期,曰:

“可矣!

”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

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yān)。

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旧读gōng】。

  书曰:

“郑伯克段于鄢。

”段不弟【通悌tì】,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

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寘(通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既而悔之。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

公问之,对曰:

“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wèi)之。

”公曰:

“尔有母遗,繄(yī)我独无!

”颍考叔曰:

“敢问何谓也?

”公语【在这里读yù】之故,且告之悔。

对曰:

“君何患焉?

若阙【通掘】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

”公从之。

公入而赋:

“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姜出而赋:

“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yì)。

”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

“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

《诗》曰:

‘孝子不匮(kuì),永锡【通赐】尔类。

’其是之谓乎?

翻译

从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个妻子,名叫武姜,她生下庄公和共叔段。

庄公出生时难产,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所以很厌恶他。

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世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

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

庄公说:

“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它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

”武姜便请求封给太叔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

  大夫祭仲说:

“分封的都城如果城墙超过三百方丈长,会成为国家的祸害。

先王的制度规定,国内最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

现在,京邑的城墙不合法度,不符合法制,您的利益会受到损害。

”庄公说:

“姜氏想要这样,我如何躲开这种祸害呢?

”祭仲回答说:

“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

不如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了。

蔓延开来的野草还很难铲除干净,何况是您那受到宠爱的弟弟呢?

”庄公说:

“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垮台,你姑且等待。

”过了不久,太叔段使原来属于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既属于郑,又归为自己,成两属之地。

公子吕说:

“国家不能有两个国君,现在您打算怎么办?

您如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请求去服侍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百姓们产生疑虑。

”庄公说:

“不用管他,他自己会遭到灾祸的。

”太叔又把两处地方改为自己统辖的地方,一直扩展到廪延。

公子吕说:

“可以行动了!

土地扩大了,他将得到老百姓的拥护。

”庄公说:

“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土地虽然扩大了,他最终会垮台的。

”共叔段修整了城郭,准备好了充足的粮食,修缮盔甲兵器,准备好了步兵和战车,将要偷袭郑国都。

武姜准备为共叔段打开城门做内应。

庄公知道了共叔段偷袭郑的日期,说:

“可以出击了!

”于是命令子封率领二百辆战车,去讨伐京邑。

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于是逃到鄢城。

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

五月二十三日,共叔段逃到共国。

  

《春秋》记载道:

“郑伯克段于鄢。

”意思是说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意为大哥),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是史官下笔对庄公的责难。

  

庄公就把武姜安置在城颍,并且发誓说:

“不到黄泉(不到死后埋在地下),不再见面!

”过了些时候,庄公后悔了。

有个叫颍考叔的,是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吏,听到这件事,去把贡品献给郑庄公。

庄公赐给他饭食。

颍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留着。

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

颍考叔答道:

“小人有一个母亲,我吃的东西她都吃过,只是从未吃过君王的肉羹,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吃。

”庄公说:

“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

”颍考叔说:

“请问您为什么这么说?

”庄公把原因告诉了他,还告诉颖考叔他后悔的心情。

颍考叔答道:

“您有什么忧虑的?

只要掘地挖出泉水,挖个隧道,在那里见面,那谁能说不是这样(不是跟誓词相合)呢?

”庄公依了他的话。

庄公走进隧道去见武姜,赋诗道:

“大隧之中相见啊,多么和乐相得啊!

”武姜走出地道,赋诗道:

“大隧之外相见啊,多么舒畅快乐啊!

”于是姜氏和庄公作为母亲和儿子跟从前一样(即恢复了母子关系)  

君子说:

“颍考叔是位真正的孝子,他不仅孝顺自己的母亲,而且把这种孝心推广到郑伯身上。

《诗经·既醉》篇说:

‘孝子不断地推行孝道,永远能感化你的同类。

’大概就是对颍考叔这类孝子而说的吧?

晏子不死君难

原文

崔武子见棠姜而美之,遂取之。

庄公通焉。

崔子弑之。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

其人曰:

“死乎?

”曰:

“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

”曰:

“行乎?

”日:

“吾罪也乎哉,吾亡也?

”曰:

“归乎?

”曰:

“君死,安归?

君民者,岂以陵民?

社稷是主。

臣君者,岂为其口实?

社稷是养。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

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

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

而焉得亡之?

将庸何归?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

兴,三踊而出。

人谓崔子:

“必杀之。

”崔子曰:

“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翻译

 崔武先生看见棠家遗孀就喜欢上她,便娶了她。

(齐国国王)庄公与她私通。

崔先生杀了他。

晏子站在崔家的门外。

他家的用人说:

“(你打算)死吗?

”(晏子)说:

“(国王)只是我一人的君主吗,我干吗死啊?

”说:

“走(离开齐国)吗?

”晏子)说:

“吾有什么罪吗,我为什么要逃亡?

”  说:

“回家吗?

”  (晏子)说:

“君主死了回哪呢?

君主是民众的君主,难道是脱离民众的君主?

国家社稷是主。

君主的臣子,岂是为了糊口?

国家社稷养生立命之本。

因此君主为国家社稷死就该随他死,为国家社稷逃亡就该随他逃亡。

如果是为他自己死为他自己逃亡,(我)不是他的私密昵友,谁去担这份责啊?

况且别人有君主都要将他杀死,我怎么能随他去死,随他去逃亡呢?

我将回什么地方啊?

”(崔大夫家的)门打开(晏子)进入,(晏子)将(国王的)尸体放在腿上哭,(哭完后)站起来,一再顿足离去。

  别人(还)说崔先生必定会杀他(晏子)的。

崔先生说:

“(他)是民众指望啊,放了他得民心。

说难

原文

凡说之难:

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

凡说之难:

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

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

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

此不可不察也。

大凡进说的困难:

不是难在进说的人所认为没有才智能够用来向君主进说,也不是难在进说人口才能够阐明自己的意见,也不是难在进说人敢毫无顾忌地把看法全部表达出来。

大凡进说的困难:

在于了解进说对象的心理,以便用自己的说法适应他。

进说对象想要追求美名的,却用厚利去说服他,就会显得节操低下而得到卑贱待遇,必然受到抛弃和疏远。

进说对象想要追求厚利的,却用美名去说服他,就会显得没有心计而又脱离实际,必定不会被接受和录用。

进说对象暗地追求厚利而表面追求美名的,用美名向他进说,他就会表面上录用而实际上疏远进说者;用厚利向他进说,他就会暗地采纳进说者的主张而表面疏远进说者。

这是不能不明察的。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

因问于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

”大夫关其思对曰:

“胡可伐。

”武公怒而戮之,曰:

“胡,兄弟之国也。

子言伐之何也?

”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

郑人袭胡,取之。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

其子曰:

“不筑,必将有盗。

”其邻人之父亦云。

暮而果大亡其财。

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

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

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

从前郑武公想讨伐胡国,故意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国君主来使他快乐。

然后问群臣:

“我想用兵,哪个国家可以讨伐?

”大夫关其思回答说:

“胡国可以讨伐。

”武公发怒而杀了他,说:

“胡国是兄弟国家,你说讨伐它,是何道理?

”胡国君主听说了,认为郑国和自己友好,于是不再防备郑国。

郑国偷袭了胡国,攻占了它。

宋国有个富人,下雨把墙淋塌了,他儿子说:

“不修的话,必将有盗贼来偷。

”邻居的老人也这么说。

到了晚上,果然有大量财物被窃。

这家富人认为儿子很聪明,却对邻居老人起了疑心。

关其思和这位老人的话都恰当,而重的被杀,轻的被怀疑;那么,不是了解情况有困难,而是处理所了解的情况很困难。

因此,绕朝的话本是对的,但他在晋国被看成圣人,在秦国却遭杀害,这是不可不注意的。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

卫国之法:

窃驾君车者罪刖。

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

君闻而贤之,曰:

“孝哉!

为母之故忘其刖罪。

”异日,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

君曰:

“爱我哉!

忘其口味,以啖寡人。

”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

“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

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

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从前弥子瑕曾受到卫国国君的宠信。

卫国法令规定,私自驾驭国君车子的,论罪要处以刖刑。

弥子瑕母亲病了,有人抄近路连夜通知弥子瑕,弥子瑕假托君命驾驭君车而出。

卫君听说后,却认为他德行好,说:

“真孝顺啊!

为了母亲的缘故,忘了自己会犯刖罪。

”另一天,他和卫君在果园游览,吃桃子觉得甜,没有吃完,就把剩下的半个给卫君吃。

卫君说:

“多么爱我啊!

不顾自己口味来给我吃。

”等到弥子瑕色衰爱弛时,得罪了卫君,卫君说:

“这人本来就曾假托君命私自驾驭我的车子,又曾经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

”所以,虽然弥子瑕的行为和当初并没两样,但先前称贤、后来获罪的原因,是卫君的爱憎有了变化。

所以被君主宠爱时,才智就显得恰当而更受亲近;被君主憎恶时,才智就显得不恰当,遭到谴责而更被疏远。

所以谏说谈论的人不可不察看君主的爱憎,然后进说。

龙作为一种动物,驯服时可以戏弄着骑它;但它喉下有一尺来长的逆鳞,假使有人动它的话,就一定会受到伤害。

君主也有逆鳞,进说者能不触动君主的逆鳞,就差不多了。

报任安书

原文

少卿足下:

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

仆非敢如此也。

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

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

谚曰:

“谁为为之?

孰令听之?

”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

何则?

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

若仆大质已亏缺,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少卿足下:

前不久承蒙您给我写信,用谨慎地待人接物教导我,以推举贤能、引荐人才为己任,情意、态度十分恳切诚挚,好像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教诲,而是追随了世俗之人的意见。

我是不敢这样做的。

我虽然平庸无能,但也曾听到过德高才俊的前辈遗留下来的风尚。

只是我自认为身体已遭受摧残,又处于污浊的环境之中,每有行动便受到指责,想对事情有所增益,结果反而自己遭到损害,因此我独自忧闷而不能向人诉说。

俗话说:

"为谁去做,教谁来听?

"钟子期死了,伯牙便一辈子不再弹琴。

这是为什么呢?

贤士乐于被了解自己的人所用,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而打扮。

像我这样的人,身躯已经亏残,虽然才能像随侯珠、和氏璧那样稀有,品行像许由、伯夷那样高尚,终究不能用这些来引以为荣,恰好会引人耻笑而自取污辱。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

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讳。

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

请略陈固陋。

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来信本应及时答复,刚巧我侍从皇上东巡回来,后又为烦琐之事所逼迫,同您见面的日子很少,我又匆匆忙忙地没有些微空闲来详尽地表达心意。

现在您蒙受意想不到的罪祸,再过一月,临近十二月,我侍从皇上到雍县去的日期也迫近了,恐怕突然之间您就会有不幸之事发生,因而使我终生不能向您抒发胸中的愤懑,那么与世长辞的灵魂会永远留下无穷的遗怨。

请让我向您略约陈述浅陋的意见。

隔了很长的日子没有复信给您,希望您不要责怪。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府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符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

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

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

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

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爰丝变色:

自古而耻之。

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忼慨之士乎!

如今朝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

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

所以自惟:

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

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

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

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闒茸之中,乃欲昂首信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

嗟乎!

嗟乎!

如仆,尚何言哉!

尚何言哉!

 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

一个人如何修身,是判断他智慧的凭证;一个人是否乐善好施,是评判他仁义的起点;一个人如何取舍,是体会他道义的标志;一个人如何面对耻辱,是断定他是否勇敢的准则;一个人建立了怎样的名声,是他品行的终极目标。

志士有这五种品德,然后就可以立足于社会,排在君子的行列中了。

所以,最悲惨的是因为无钱赎罪,只能忍受酷刑,最痛心的是尽心的辅佐皇上却被污蔑,行为没有比污辱祖先更丑恶的了,耻辱没有比遭受宫刑更重大的了。

受过宫刑的人,社会地位是没法比类的,这并非当今之世如此,这可追溯到很远的时候。

从前卫灵公与宦官雍渠同坐一辆车子,孔子感到羞耻,便离开卫国到陈国去,商鞅靠了宦官景监的推荐而被秦孝公召见,贤士赵良为此寒心;太监赵同子陪坐在汉文帝的车上,袁丝为之脸色大变。

自古以来,人们对宦官都是鄙视的。

一个才能平常的人,一旦事情关系到宦官,没有不感到屈辱的,更何况一个慷慨刚强的志士呢?

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材,但怎么会让一个受过刀锯摧残之刑的人,来推荐天下的豪杰俊才呢?

我凭着先人遗留下来的余业,才能够在京城任职,到现在已二十多年了。

我常常这样想:

上不能对君王尽忠和报效信诚,而获得有奇策和才干的称誉,从而得到皇上的信任;其次,又不能给皇上拾取遗漏,补正阙失,招纳贤才,推举能人,发现山野隐居的贤士;对外,不能备数于军队之中,攻城野战,以建立斩将夺旗的功劳;从最次要的方面来看,又不能每日积累功劳,谋得高官厚禄,来为宗族和朋友争光。

这四个方面没有哪一方面做出成绩,我只能有意地迎合皇上的心意,以保全自己的地位。

我没有些微的建树,可以从这些方面看出来。

以前,我也曾置身于下大夫的行列,在朝堂上发表些不值一提的意见。

我没有利用这个机会申张纲纪,竭尽思虑,到现在身体残废而成为打扫污秽的奴隶,处在卑贱者中间,还想昂首扬眉,评论是非,不也是轻视朝廷、羞辱了当世的君子们吗?

唉!

唉!

像我这样的人,尚且说什么呢?

尚且说什么呢?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

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卫之中。

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

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

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

其素所畜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

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

今举事壹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

而且,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般人是不容易弄明白的。

我在少年的时候就没有卓越不羁的才华,成年以后也没有得到乡里的称誉,幸亏皇上因为我父亲是太史令,使我能够获得奉献微薄才能的机会,出入宫禁之中。

我认为头上顶着盆子就不能望天,所以断绝了宾客的往来,忘掉了家室的事务,日夜都在考虑全部献出自己的微不足道的才干和能力,专心供职,以求得皇上的信任和宠幸。

但是,事情与愿望违背太大,不是原先所料想的那样。

我和李陵都在朝中为官,向来并没有多少交往,追求和反对的目标也不相同,从不曾在一起举杯饮酒,互相表示友好的感情。

但是我观察李陵的为人,确是个守节操的不平常之人:

奉事父母讲孝道,同朋友交往守信用,遇到钱财很廉洁,或取或予都合乎礼义,能分别长幼尊卑,谦让有礼,恭敬谦卑自甘人下,总是考虑着奋不顾身来赴国家的急难。

他历来积铸的品德,我认为有国士的风度。

做人臣的,从出于万死而不顾一生的考虑,奔赴国家的危难,这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现在他行事一有不当,而那些只顾保全自己性命和妻室儿女利益的臣子们,便跟着挑拨是非,夸大过错,陷人于祸,我确实从内心感到沉痛。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

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

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

何也?

素所自树立使然也。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

传曰“刑不上大夫。

”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

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

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

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

何者?

积威约之势也。

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

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

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

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

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审矣,何足怪乎?

且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已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

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我的祖先没有剖符丹书的功劳,职掌文史星历,地位接近于卜官和巫祝一类,本是皇上所戏弄并当作倡优来畜养的人,是世俗所轻视的。

假如我伏法被杀,那好像是九牛的身上失掉一根毛,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

世人又不会拿我之死与能殉节的人相比,只会认为我是智尽无能、罪大恶极,不能免于死刑,而终于走向死路的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是我向来所从事的职业以及地位,使人们会这样地认为。

人固然都有一死,但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却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他们生存所追求的东西不同啊!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不污辱祖先,其次是自身不受侮辱,再次是不因别人的脸色而受辱,再次是不因别人的言语而受辱,再次是被捆绑在地而受辱,再次是穿上囚服受辱,再次是戴上脚镣手铐、被杖击鞭笞而受辱,再次是被剃光头发、颈戴枷锁而受辱,再次是毁坏肌肤、断肢截体而受辱,最下等的是腐刑,侮辱到了极点。

古书说"刑不上大夫",这是说士人讲节操而不能不加以自勉。

猛虎生活在深山之中,百兽就都震恐,等到它落入陷穽和栅栏之中时,就只得摇着尾巴乞求食物,这是人不断地使用威力和约束而逐渐使它驯服的。

所以,士子看见画地为牢而决不进入,面对削木而成的假狱吏也决不同他对答,这是由于早有主意,事先就态度鲜明。

现在我的手脚交叉,被木枷锁住、绳索捆绑,皮肉暴露在外,受着棍打和鞭笞,关在牢狱之中。

在这种时候,看见狱吏就叩头触地,看见牢卒就恐惧喘息。

这是为什么呢?

是狱吏的威风和禁约所造成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谈什么不受污辱,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厚脸皮了,有什么值得尊贵的呢?

况且,像西伯姬昌,是诸侯的领袖,曾被拘禁在羑里;李斯,是丞相,也受尽了五刑;淮阴侯韩信,被封为王,却在陈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张敖被诬告有称帝野心,被捕入狱并定下罪名;绛侯周勃,曾诛杀诸吕,一时间权力大于春秋五霸,也被囚禁在请罪室中;魏其侯窦婴,是一员大将,也穿上了红色的囚衣,手、脚、颈项都套上了刑具;季布以铁圈束颈卖身绐朱家当了奴隶;灌夫被拘于居室而受屈辱。

这些人的身分都到了王侯将相的地位,声名传扬到邻国,等到犯了罪而法网加身的时候,不能引决自裁。

在社会上,古今都一样,哪里有不受辱的呢?

照这样说来,勇敢或怯懦,乃是势位所造成;强或弱,也是形势所决定。

确实是这样,有什么奇怪的呢?

况且人不能早早地自杀以逃脱于法网之外,而到了被摧残和被杖打受刑的时候,才想到保全节操,这种愿望和现实不是相距太远了吗?

古人之所以慎重地对大夫用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

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

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

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

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

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人之常情,没有谁不贪生怕死的,都挂念父母,顾虑妻室儿女。

至于那些激愤于正义公理的人当然不是这样,这里有迫不得已的情况。

如今我很不幸,早早地失去双亲,又没有兄弟互相爱护,独身一人,孤立于世,少卿你看我对妻室儿女又怎样呢?

况且一个勇敢的人不一定要为名节去死,怯懦的人仰慕大义,又何处不勉励自己呢?

我虽然怯懦软弱,想苟活在人世,但也颇能区分弃生就死的界限,哪会自甘沉溺于牢狱生活而忍受屈辱呢?

再说奴隶婢妾尚且懂得自杀,何况像我到了这样不得已的地步!

我之所以忍受着屈辱苟且活下来,陷在污浊的监狱之中却不肯死的原因,是遗憾我内心的志愿有未达到的,平平庸庸地死了,文章就不能在后世显露。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盖西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古时候虽富贵但名字磨灭不传的人,多得数不清,只有那些卓异而不平常的人才在世上著称。

(那就是:

)西伯姬昌被拘禁而扩写《周易》;孔子受困窘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才写了《离骚》;左丘明失去视力,才有《国语》;孙膑被截去膝盖骨,《兵法》才撰写出来;吕不韦被贬谪蜀地,后世才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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