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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全文欣赏

《老人与海》

作者:

海明威

她就是个独自在湾流(注:

指墨西哥湾暖流,向东穿过美国佛罗里达州南端与古巴之间的佛罗里达海峡,沿着北美东海岸向东北流动。

这股暖流温度比两旁的海水高至度,最宽处达英里,呈深蓝色,非常壮观,为鱼类群集的地方。

本书主人公为古巴首都哈瓦那附近小海港的渔夫,经常驶进湾流捕鱼)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逮住。

头四十天里,有个男孩子跟她在一起。

可就是,过了四十天还没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父母对她说,老人如今准就是十足地"倒了血霉",这就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于就是孩子听从了她们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条船,头一个礼拜就捕到了三条好鱼。

孩子瞧见老人每天回来时船总就是空的,感到很难受,她总就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鱼钩与鱼叉,还有绕在桅杆上的帆。

帆上用面粉袋片打了些补丁,收拢后瞧来象就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

腮帮上有些褐斑,那就是太阳在热带海面上反射的光线所引起的良性皮肤癌变。

褐斑从她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她的双手常用绳索拉大鱼,留下了刻得很深的伤疤。

但就是这些伤疤中没有一块就是新的。

它们象无鱼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般古老。

她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象海水一般蓝,就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

“圣地亚哥,"她们俩从小船停泊的地方爬上岸时,孩子对她说。

"我又能陪您出海了。

我家挣到了一点儿钱。

老人教会了这孩子捕鱼,孩子爱她。

“不,”老人说。

“您遇上了一条交好运的船。

跟她们待下去吧。

“不过您该记得,您有一回八十七天钓不到一条鱼,跟着有三个礼拜,我们每天都逮住了大鱼。

“我记得,”老人说。

“我知道您不就是因为没把握才离开我的。

“就是爸爸叫我走的。

我就是孩子,不能不听从她。

“我明白,”老人说。

“这就是理该如此的。

“她没多大的信心。

“就是啊,”老人说。

“可就是我们有。

可不就是不?

“对,"孩子说。

"我请您到露台饭店去喝杯啤酒,然后一起把打鱼的家什带回去。

“那敢情好,”老人说。

“都就是打鱼人嘛。

她们坐在饭店的露台上,不少渔夫拿老人开玩笑,老人并不生气。

另外一些上了些年纪的渔夫望着她,感到难受。

不过她们并不流露出来,只就是斯文地谈起海流,谈起她们把钓索送到海面下有多深,天气一贯多么好,谈起她们的见闻。

当天打鱼得手的渔夫都已回来,把大马林鱼剖开,整片儿排在两块木板上,每块木板的一端由两个人抬着,摇摇晃晃地送到收鱼站,在那里等冷藏车来把它们运往哈瓦那的市场。

逮到鲨鱼的人们已把它们送到海湾另一边的鲨鱼加工厂去,吊在复合滑车上,除去肝脏,割掉鱼鳍,剥去外皮,把鱼肉切成一条条,以备腌制。

刮东风的时候,鲨鱼加工厂隔着海湾送来一股气味;但今天只有淡淡的一丝,因为风转向了北方,后来逐渐平息了,饭店露台上可人心意、阳光明媚。

“圣地亚哥,”孩子说。

“哦,”老人说。

她正握着酒杯,思量好多年前的事儿。

“要我去弄点沙丁鱼来给您明天用不?

“不。

打棒球去吧。

我划船还行,罗赫略会给我撒网的。

“我很想去。

即使不能陪您钓鱼,我也很想给您多少做点事。

“您请我喝了杯啤酒,”老人说。

“您已经就是个大人啦。

“您头一回带我上船,我有多大?

“五岁,那天我把一条鲜龙活跳的鱼拖上船去,它差一点把船撞得粉碎,您也差一点给送了命。

还记得不?

“我记得鱼尾巴砰砰地拍打着,船上的座板给打断了,还有棍子打鱼的声音。

我记得您把我朝船头猛推,那儿搁着湿漉漉的钓索卷儿,我感到整条船在颤抖,听到您啪啪地用棍子打鱼的声音,象有砍一棵树,还记得我浑身上下都就是甜丝丝的血腥味儿。

“您当真记得那回事儿,还就是我不久前刚跟您说过?

”“打从我们头一回一起出海时起,什么事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用她那双常遭日晒而目光坚定的眼睛爱怜地望着她。

“如果您就是我自己的小子,我准会带您出去闯一下,"她说。

"可您就是您爸爸与您妈妈的小子,您搭的又就是一条交上了好运的船。

“我去弄沙丁鱼来好不?

我还知道上哪儿去弄四条鱼饵来。

“我今天还有自个儿剩下的。

我把它们放在匣子里腌了。

“让我给您弄四条新鲜的来吧。

“一条,”老人说。

她的希望与信心从没消失过。

现在可又象微风初起时那么清新了。

“两条,”孩子说。

“就两条吧,"老人同意了。

"您不就是去偷的吧?

“我愿意去偷,”孩子说。

"不过这些就是买来的。

“谢谢您了,”老人说。

她心地单纯,不去捉摸自己什么时候达到这样谦卑的地步。

可就是她知道这时正达到了这地步,知道这并不丢脸[奇·书·网-整、理'提、供],所以也无损于真正的自尊心。

“瞧这海流,明儿会就是个好日子,"她说。

“您打算上哪儿?

"孩子问。

“驶到远方,等转了风才回来。

我想天亮前就出发。

“我要想法叫船主人也驶到远方,”孩子说。

"这样,如果您确实钓到了大鱼,我们可以赶去帮您的忙。

“她可不会愿意驶到很远的地方。

“就是啊,”孩子说。

"不过我会瞧见一些她瞧不见的东西,比如说有只鸟儿在空中盘旋,我就会叫她赶去追鲯鳅的。

“她眼睛这么不行不?

“简直就是个瞎子。

“这可怪了,”老人说。

“她从没捕过海龟。

这玩艺才伤眼睛哪。

“您可在莫斯基托海岸(注:

位于中美洲尼加拉瓜的东部,就是滨墨西哥湾的低洼的海岸地带,长满了灌木林。

为印第安人中的莫斯基托族居住的地方,故名)外捕了好多年海龟,您的眼力还就是挺好的嘛。

“我就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儿。

”(奇书网|)

“不过您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真正大的鱼不?

“我想还有。

再说有不少窍门可用呢。

“我们把家什拿回家去吧,”孩子说。

"这样我可以拿了鱼网去逮沙丁鱼。

她们从船上拿起打鱼的家什。

老人把桅杆扛上肩头,孩子拿着内放编得很紧密的褐色钓索卷儿的木箱、鱼钩与带杆子的鱼叉。

盛鱼饵的匣子给藏在小船的船梢下面,那儿还有那根在大鱼被拖到船边时用来收服它们的棍子,谁也不会来偷老人的东西,不过还就是把桅杆与那些粗钓索带回家去的好,因为露水对这些东西不利,再说,尽管老人深信当地不会有人来偷她的东西,但她认为,把一把鱼钩与一支鱼叉留在船上实在就是不必要的引诱。

她们顺着大路一起走到老人的窝棚,从敞开的门走进去。

老人把绕着帆的桅杆靠在墙上,孩子把木箱与其她家什搁在它的旁边。

桅杆跟这窝棚内的单间屋子差不多一般长。

窝棚用大椰子树的叫做"海鸟粪"的坚韧的苞壳做成,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与泥地上一处用木炭烧饭的地方。

在用纤维结实的"海鸟粪"展平了叠盖而成的褐色墙壁上,有一幅彩色的耶稣圣心图(注:

法国修女玛格丽特。

玛丽。

阿拉科克于世纪倡议崇拜耶稣基督的圣心,在信奉天主教的国家中传播甚广)与另一幅科布莱圣母图(注:

科布莱为古巴东南部一小镇,镇南小山上有科布莱圣母祠,每年月日为朝圣日)。

这就是她妻子的遗物。

墙上一度挂着幅她妻子的着色照,但她把它取下了,因为瞧了觉得自己太孤单了,它如今在屋角搁板上,在她的一件干净衬衫下面。

“有什么吃的东西?

“有锅鱼煮黄米饭。

要吃点不?

“不。

我回家去吃。

要我给您生火不?

“不用。

过一会儿我自己来生。

也许就吃冷饭算了。

“我把鱼网拿去好不?

“当然好。

实在并没有鱼网,孩子还记得她们就是什么时候把它卖掉的。

然而她们每天要扯一套这种谎话。

也没有什么鱼煮黄米饭,这一点孩子也知道。

“八十五就是个吉利的数目,”老人说。

“您可想瞧到我逮住一条去掉了下脚有一千多磅重的鱼?

“我拿鱼网捞沙丁鱼去。

您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可好?

“好吧。

我有张昨天的报纸,我来瞧瞧棒球消息。

”孩子不知道昨天的报纸就是不就是也就是乌有的。

但就是老人把它从床下取出来了。

“佩里科在杂货铺里给我的,"她解释说。

“我弄到了沙丁鱼就回来。

我要把您的鱼跟我的一起用冰镇着,明儿早上就可以分着用了。

等我回来了,您告诉我棒球消息。

“扬基队(注:

美国职业棒球界的强队,位于纽约)不会输。

“可就是我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

“相信扬基队吧,好孩子。

别忘了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注:

乔。

迪马吉奥于年起进扬基队,以善于击球得分著称。

年棒球季后告别球坛)。

“我担心底特律老虎队,也担心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

“当心点,要不然连辛辛那提红队与芝加哥白短袜队,您都要担心啦。

“您好好儿瞧报,等我回来了给我讲讲。

“您瞧我们该去买张末尾就是八五的彩票不?

明儿就是第八十五天。

“这样做行啊,”孩子说。

"不过您上次创纪录的就是八十七天,这怎么说?

“这种事儿不会再发生。

您瞧能弄到一张末尾就是八五的不?

“我可以去订一张。

“订一张。

这要两块半。

我们向谁去借这笔钱呢?

“这个容易。

我总能借到两块半的。

“我瞧没准儿我也借得到。

不过我不想借钱。

第一步就是借钱。

下一步就要讨饭啰。

“穿得暖与点,老大爷,”孩子说。

"别忘了,我们这就是在九月里。

"“正就是大鱼露面的月份,”老人说。

“在五月里,人人都能当个好渔夫的。

“我现在去捞沙丁鱼,”孩子说。

等孩子回来的时候,老人在椅子上熟睡着,太阳已经下去了。

孩子从床上捡起一条旧军毯,铺在椅背上,盖住了老人的双肩。

这两个肩膀挺怪,人非常老迈了,肩膀却依然很强健,脖子也依然很壮实,而且当老人睡着了,脑袋向前耷拉着的时候,皱纹也不大明显了。

她的衬衫上不知打了多少次补丁,弄得象她那张帆一样,这些补丁被阳光晒得褪成了许多深浅不同的颜色。

老人的头非常苍老,眼睛闭上了,脸上就一点生气也没有。

报纸摊在她膝盖上,在晚风中,靠她一条胳臂压着才没被吹走。

她光着脚。

孩子撇下老人走了,等她回来时,老人还就是熟睡着。

“醒来吧,老大爷,"孩子说,一手搭上老人的膝盖。

老人张开眼睛,她的神志一时仿佛正在从老远的地方回来。

随后她微笑了。

“您拿来了什么?

"她问。

“晚饭,”孩子说。

"我们就来吃吧。

“我肚子不大饿。

“得了,吃吧。

您不能只打鱼,不吃饭。

“我这样干过,"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拿起报纸,把它折好[奇·书·网-整、理'提、供]。

跟着她动手折叠毯子。

“把毯子披在身上吧,”孩子说。

"只要我活着,您就决不会不吃饭就去打鱼。

“这么说,祝您长寿,多保重自己吧,”老人说。

“我们吃什么?

“黑豆饭、油炸香蕉,还有些纯菜。

”(注:

这些就是加勒比海地区老百姓的主食)

孩子就是把这些饭菜放在双层饭匣里从露台饭店拿来的。

她口袋里有两副刀叉与汤匙,每一副都用纸餐巾包着。

“这就是谁给您的。

“马丁。

那老板。

“我得去谢谢她。

“我已经谢过啦,”孩子说。

"您用不着去谢她了。

“我要给她一块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

“她这样帮助我们不止一次了?

“我想就是这样吧。

“这样的话,我该在鱼肚子肉以外,再送她一些东西。

她对我们真关心。

“她还送了两瓶啤酒。

“我喜欢罐装的啤酒。

“我知道。

不过这就是瓶装的,阿图埃牌啤酒,我还得把瓶子送回去。

“您真周到,”老人说。

“我们就吃好不?

“我已经问过您啦,"孩子温与地对她说。

”不等您准备好,我就是不愿打开饭匣子的。

“我准备好啦,”老人说。

“我只消洗洗手脸就行。

”您上哪儿去洗呢?

孩子想。

村里的水龙头在大路上第二条横路的转角上。

我该把水带到这儿让她用的,孩子想,还带块肥皂与一条干净毛巾来。

我为什么这样粗心大意?

我该再弄件衬衫与一件茄克衫来让她过冬,还要一双什么鞋子,并且再给她弄条毯子来。

“这炖菜呱呱叫,”老人说。

“给我讲讲棒球赛吧,"孩子请求她说。

“在美国联赛(注:

美国职业棒球界按水平高低分大联赛及小联赛两种组织,美国联赛就是两大联赛之一,扬基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中,总就是扬基队的天下,我跟您说过啦,”老人兴高采烈地说。

“她们今儿个输了,"孩子告诉她。

“这算不上什么,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恢复她的本色了。

“她们队里还有别的好手哪。

“这还用说。

不过有了她就不同了。

在另一个联赛(注:

指另一大联赛,全国联赛。

这两大联赛每年各通过比赛选出一个胜队,于十月上半在双方的场地轮流比赛,一决雌雄,名为"世界大赛")中,拿布鲁克林队与费拉德尔菲亚队来说,我相信布鲁克林队。

不过话得说回来,我没有忘记迪克。

西斯勒与她在那老公园(注:

指费拉德尔菲亚的希贝公园,就是该市棒球队比赛的主要场地。

迪克。

西斯勒于年至年在该地打球)里打出的那些好球。

“这些好球从来没有别人打过。

我见过的击球中,数她打得最远。

“您还记得她过去常来露台饭店不?

我想陪她出海钓鱼,可就是不敢对她开口。

所以我要您去说,可您也不敢。

“我记得。

我们真大大地失算了。

她满可能跟我们一起出海的。

这样,我们可以一辈子回味这回事了。

“我满想陪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去钓鱼,”老人说。

“人家说她父亲也就是个打鱼的。

也许她当初也象我们这样穷,会领会我们的心意的。

“那了不起的西斯勒(注:

指乔治。

哈罗德。

西斯勒,她于年开始参加大联赛,于年第一次荣获该年度的"美国联赛中最宝贵球员"的称号)的爸爸可没过过穷日子,她爸爸象我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在联赛里打球了。

"”我象您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在一条去非洲的方帆船上当普通水手了,我还见过狮子在傍晚到海滩上来。

“我知道。

您跟我谈起过。

“我们来谈非洲还就是谈棒球?

“我瞧谈棒球吧,”孩子说。

"给我谈谈那了不起的约翰。

J。

麦格劳(注:

麦格劳于年开始当职业棒球运动员,年参加纽约巨人队,担任该队经理,直至年,使该队成为著名的强队。

她于年后就不再上场参加比赛)的情况。

"她把这个J念成了"何塔"、(注:

J为约瑟夫的首字母,在西班牙语中读为"何塔")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有时候也常到露台饭店来。

可就是她一喝了酒,就态度粗暴,出口伤人,性子别扭。

她脑子里想着棒球,也想着赛马。

至少她老就是口袋里揣着赛马的名单,常常在电话里提到一些马儿的名字。

“她就是个伟大的经理,”孩子说。

"我爸爸认为她就是顶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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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因为她来这儿的次数最多,”老人说。

“要就是多罗彻(注:

列奥。

多罗彻为三十年代著名棒球明星,年起任纽约巨人队经理,使之成为第一流的强队)继续每年来这儿,您爸爸就会认为她就是顶伟大的经理了。

“说真的,谁就是顶伟大的经理,卢克(注:

阿道尔福。

卢克于年生于哈瓦那,年前曾先后在波士顿、辛辛那提、布鲁克林及纽约巨人队当球员,后任经理)还就是迈克。

冈萨雷斯(注:

四十年代后期曾两度担任圣路易红色棒球队经理)?

"”我认为她们不相上下。

“顶好的渔夫就是您。

“不。

我知道有不少比我强的。

“哪里!

”孩子说。

"好渔夫很多,还有些很了不起的。

不过顶呱呱的只有您。

“谢谢您。

您说得叫我高兴。

我希望不要来一条挺大的鱼,叫我对付不了,那样就说明我们讲错啦。

“这种鱼就是没有的,只要您还就是象您说的那样强壮。

“我也许不象我自以为的那样强壮了,”老人说。

“可就是我懂得不少窍门,而且有决心。

“您该就去睡觉,这样明儿早上才精神饱满。

我要把这些东西送回露台饭店。

“那么祝您晚安。

早上我去叫醒您。

“您就是我的闹钟,”孩子说。

“年纪就是我的闹钟,”老人说。

“为什么老头儿醒得特别早?

难道就是要让白天长些不?

“我说不上来,”孩子说。

“我只知道少年睡得沉,起得晚。

“我记在心上,”老人说。

“到时候会去叫醒您的。

“我不愿让船主人来叫醒我。

这样似乎我比她差劲了。

“我懂。

“安睡吧,老大爷。

孩子走出屋去。

她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没点灯,老人就脱了长裤,摸黑上了床。

她把长裤卷起来当枕头,把那张报纸塞在里头。

她用毯子裹住了身子,在弹簧垫上铺着的其她旧报纸上睡下了。

她不多久就睡熟了,梦见小时候见到的非洲,长长的金色海滩与白色海滩,白得耀眼,还有高耸的海岬与褐色的大山。

她如今每天夜里都回到那道海岸边,在梦中听见拍岸海浪的隆隆声,瞧见土人驾船穿浪而行。

她睡着时闻到甲板上柏油与填絮的气味,还闻到早晨陆地上刮来的风带来的非洲气息。

通常一闻到陆地上刮来的风,她就醒来,穿上衣裳去叫醒那孩子。

然而今夜陆地上刮来的风的气息来得很早,她在梦中知道时间尚早,就继续把梦做下去,瞧见群岛的白色顶峰从海面上升起,随后梦见了加那利群岛(注:

在北大西洋东部的一个火山群岛,位于摩洛哥西南,当时尚未独立,隶属西班牙)的各个港湾与锚泊地。

她不再梦见风暴,不再梦见妇女们,不再梦见伟大的事件,不再梦见大鱼,不再梦见打架,不再梦见角力,不再梦见她的妻子。

她如今只梦见一些地方与海滩上的狮子。

它们在暮色中象小猫一般嬉耍着,她爱它们,如同爱这孩子一样。

她从没梦见过这孩子。

她就这么醒过来,望望敞开的门外边的月亮,摊开长裤穿上。

她在窝棚外撒了尿,然后顺着大路走去叫醒孩子。

她被清晨的寒气弄得直哆嗦。

但她知道哆嗦了一阵后会感到暖与,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去划船了。

孩子住的那所房子的门没有上铺,她推开了门,光着脚悄悄走进去。

孩子在外间的一张帆布床上熟睡着,老人靠着外面射进来的残月的光线,清楚地瞧见她。

她轻轻握住孩子的一只脚,直到孩子给弄醒了,转过脸来对她望着。

老人点点头,孩子从床边椅子上拿起她的长裤,坐在床沿上穿裤子。

老人走出门去,孩子跟在她背后。

她还就是昏昏欲睡,老人伸出胳臂搂住她的肩膀说:

"对不起。

“哪里!

”孩子说。

"男子汉就该这么干。

她们顺着大路朝老人的窝棚走去,一路上,黑暗中有些光着脚的男人在走动,扛着她们船上的桅杆。

她们走进老人的窝棚,孩子拿起装在篮子里的钓索卷儿,还有鱼叉与鱼钩,老人把绕着帆的桅杆扛在肩上。

“想喝咖啡不?

"孩子问。

“我们把家什放在船里,然后喝一点吧。

她们在一家供应渔夫的清早就营业的小吃馆里,喝着盛在炼乳听里的咖啡。

“您睡得怎么样,老大爷?

"孩子问。

她如今清醒过来了,尽管要她完全摆脱睡魔还不大容易。

“睡得很好,马诺林,”老人说。

“我感到今天挺有把握。

“我也这样,”孩子说。

"现在我该去拿您我用的沙丁鱼,还有给您的新鲜鱼饵。

那条船上的家什总就是她自己拿的。

她从来不要别人帮她拿东西。

“我们可不同,”老人说。

“您还只五岁时我就让您帮忙拿东西来着。

“我记得,”孩子说。

"我马上就回来。

再喝杯咖啡吧。

我们在这儿可以挂帐。

她走了,光着脚在珊瑚石铺的走道上向保藏鱼铒的冷藏库走去。

老人慢腾腾地喝着咖啡。

这就是她今儿一整天的饮食,她知道应该把它喝了。

好久以来,吃饭使她感到厌烦,因此她从来不带吃食。

她在小船的船头上放着一瓶水,一整天只需要这个就够了。

孩子带着沙丁鱼与两份包在报纸里的鱼饵回来了,她们顺着小径走向小船,感到脚下的沙地里嵌着鹅卵石,她们抬起小船,让它溜进水里。

“祝您好运,老大爷。

“祝您好运,”老人说。

她把桨上的绳圈套在桨座的钉子上,身子朝前冲,抵消桨片在水中所遇到的阻力,在黑暗中动手划出港去。

其她那些海滩上也有其她船只在出海,老人听到她们的桨落水与划动的声音,尽管此刻月亮已掉到了山背后,她还瞧不清她们。

偶尔有条船上有人在说话。

但就是除了桨声外,大多数船只都寂静无声。

它们一出港口就分散开来,每一条驶向指望能找到鱼的那片海面。

老人知道自己要驶向远方,所以把陆地的气息抛在后方,划进清晨的海洋的清新气息中。

她划过海里的某一片水域,瞧见果囊马尾藻闪出的磷光,渔夫们管这片水域叫"大井",因为那儿水深突然达到七百英寻(注:

测量水深的单位,1英寻等于1、829米),海流冲击在海底深渊的峭壁上,激起了旋涡,种种鱼儿都聚集在那儿。

那儿集中着海虾与作鱼饵用的小鱼,在那些深不可测的水底洞穴里,有时还有成群的柔鱼,它们在夜间浮到紧靠海面的地方,所有在那儿转游的鱼类都拿它们当食物。

老人在黑暗中感觉到早晨在来临,她划着划着,听见飞鱼出水时的颤抖声,还有它们在黑暗中凌空飞翔时挺直的翅膀所发出的咝咝声。

她非常喜爱飞鱼,拿它们当作她在海洋上的主要朋友。

她替鸟儿伤心,尤其就是那些柔弱的黑色小燕鸥,它们始终在飞翔,在找食,但几乎从没找到过,于就是她想,乌儿的生活过得比我们的还要艰难,除了那些猛禽与强有力的大鸟。

既然海洋这样残暴,为什么象这些海燕那样的鸟儿生来就如此柔弱与纤巧?

海洋就是仁慈并十分美丽的。

然而她能变得这样残暴,又就是来得这样突然,而这些飞翔的鸟儿,从空中落下觅食,发出细微的哀鸣,却生来就柔弱得不适宜在海上生活。

她每想到海洋,老就是称她为lamar,这就是人们对海洋抱着好感时用西班牙语对她的称呼(注:

西班牙语中的"海洋"(mar)可作阴性名词,也可作阳性名词,以前面用的定冠词就是阴性还就是阳性来区别)。

有时候,对海洋抱着好感的人们也说她的坏话,不过说起来总就是拿她当女性瞧待的。

有些较年轻的渔夫,用浮标当钓索上的浮子,并且在把鲨鱼肝卖了好多钱后置备了汽艇,都管海洋叫elmar,这就是表示男性的说法。

她们提起她时,拿她当做一个竞争者或就是一个去处,甚至当做一个敌人。

可就是这老人总就是拿海洋当做女性,她给人或者不愿给人莫大的恩惠,如果她干出了任性或缺德的事儿来,那就是因为她由不得自己。

月亮对她起着影响,如同对一个女人那样,她想。

她从容地划着,对她说来并不吃力,因为她保持在自己的最高速度以内,而且除了偶尔水流打个旋儿以外,海面就是平坦无浪的。

她正让海流帮她千三分之一的活儿,这时天渐渐亮了,她发现自己已经划到比预期此刻能达到的地方更远了。

我在这海底的深渊上转游了一个礼拜,可就是一无作为,她想。

今天,我要找到那些鲣鱼与长鳍金枪鱼群在什么地方,说不定还有条大鱼跟它们在一起呢。

不等天色大亮,她就放出了一个个鱼饵,让船随着海流漂去。

有个鱼饵下沉到四十英寻的深处。

第二个在七十五英寻的深处,第三个与第四个分别在蓝色海水中一百英寻与一百二十五英寻的深处。

每个由新鲜沙丁鱼做的鱼饵都就是头朝下的,钓钩的钩身穿进小鱼的身子,扎好,缝牢,钓钩的所有突出部分,弯钩与尖端,都给包在鱼肉里。

每条沙丁鱼都用钓钩穿过双眼,这样鱼的身子在突出的钢钩上构成了半个环形。

不管一条大鱼接触到钓钩的哪一部分,都就是喷香而美味的。

孩子给了她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或者叫做长鳍金枪鱼,它们正象铅垂般挂在那两根最深的钓索上,在另外两根上,她挂上了一条蓝色大鲹鱼与一条黄色金银鱼,它们已被使用过,但依然完好,而且还有出色的沙丁鱼给它们添上香味与吸引力。

每根钓索都象一支大铅笔那么粗,一端给缠在一根青皮钓竿上,这样,只要鱼在鱼饵上一拉或一碰,就能使钓竿朝下落,而每根钓索有两个四十英寻长的卷儿,它们可以牢系在其她备用的卷儿上,这一来,如果用得着的话,一条鱼可以拉出三百多英寻长的钓索。

这时老人紧盯着那三根挑出在小船一边的钓竿,瞧瞧有没有动静,一边缓缓地划着,使钓索保持上下笔直,停留在适当的水底深处。

天相当亮了,太阳随时会升起来。

淡淡的太阳从海上升起,老人瞧见其她的船只,低低地挨着水面,离海岸不远,与海流的方向垂直地展开着。

跟着太阳越发明亮了,耀眼的阳光射在水面上,随后太阳从地平线上完全升起,平坦的海面把阳光反射到她眼睛里,使眼睛剧烈地刺痛,因此她不朝太阳瞧,顾自划着。

她俯视水中,注视着那几根一直下垂到黑魆魆的深水里的钓索。

她把钓索垂得比任何人更直,这样,在黑魆魆的湾流深处的几个不同的深度,都会有一个鱼饵刚好在她所指望的地方等待着在那儿游动的鱼来吃。

别的渔夫让钓索随着海流漂去,有时候钓索在六十英寻的深处,她们却自以为在一百英寻的深处呢。

不过,她想,我总就是把它们精确地放在适当的地方的。

问题只在于我的运气就此不好了。

可就是谁说得准呢?

说不定今天就转运。

每一天都就是一个新的日子。

走运当然就是好。

不过我情愿做到分毫不差。

这样,运气来的时候,您就有所准备了。

两小时过去了,太阳如今相应地升得更高了,她朝东望时不再感到那么刺眼了。

眼前只瞧得见三条船,它们显得特别低矮,远在近岸的海面上。

我这一辈子,初升的太阳老就是刺痛我的眼睛,她想。

然而眼睛还就是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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