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语文.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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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语文
对抗语文
上海作家叶开在客厅里和客人聊着孩子的教育问题.女儿乔乔就坐在他旁边.时不时插上两句嘴。
但聊着聊着.叶开察觉到身边的女儿没了动静。
10岁的乔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摸出了《格列佛游记》.正咬着指头看得津津有味。
41岁的叶开是著名文学杂志《收获》的副编审.这些书都是他精心为乔乔挑选的.几乎挤满了两个书架。
除了刚买回来的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乔乔还没有翻过.其他的书她已经全部看过。
其中《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她已经记不清看了几遍。
这个痴迷于看书的小学生.对她的语文课本却一点儿都不待见。
“我不喜欢语文课本。
”小女孩瞪大眼睛颔首说道.仿佛做了一个郑重声明。
在小孩最需要汲取人类文明精华的时候.却给他们喂了垃圾
叶开的痛感.始于2008年秋天。
那时.他在写小说之余.忙着研究现代文学中的一些作家和作品。
乔乔的学习基本由妈妈王琦负责监督和辅导。
王琦是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的副教授、中国古典文学专业博士.叶开认为由她来辅导女儿的学习绰绰有余。
但很快叶开就发现.妻子根本无法对三年级的女儿进行有效辅导.尤其是无法辅导女儿的语文学习。
在前两年乔乔语文经常考100分.可后来拿回来的成绩单上面.成绩一次比一次低。
由妈妈辅导做的语文作业.第二天拿回家后.上面经常是红红的一大片叉.乔乔觉得挺委屈。
在学到第七单元第48课《智烧敌舰》时.乔乔又遇到了一道难题。
题目要求她回答三国时期最足智多谋的人是谁。
因为刚看完《三国演义》彩图本.乔乔欣喜而自信地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孔明和庞统”。
这个答案也得到了妈妈的认可。
结果当天晚上.孩子就伤心地回来了。
语文老师的标准答案是“诸葛亮”。
班里有几个男生也看过《三国演义》彩图本.他们问老是:
“为什么不能是庞统?
”老实回答.在小学阶段答案只能写诸葛亮或周瑜.写孔明也算错。
为了消解女儿的怨气.古典文学博士王琦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叶开.不得不同时出面跟女儿解释:
“庞统是不亚于诸葛亮的一个重要谋士.刘备西征.主要靠的是庞统而不是诸葛亮.诸葛亮的神奇是靠《三国演义》演绎出来的.事实上庞统不比诸葛亮差。
”
乔乔这才微笑起来。
两位博士当时也笑了.不过是苦笑。
这是叶开第一次被孩子的语文教育刺痛。
“你可能觉得可笑.但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
”如今回忆起来.叶开摇头叹道。
两位博士实在是没想到.他们会在小学三年级的语文题上马失前蹄。
看到乔乔成绩下滑明显.王琦很着急。
她找到语文老师.认为不应该让孩子做这么多练习题。
老师告诉她:
“从三年级起就有了阅读理解.不再只是认字记词。
乔乔的阅读能力有问题。
”“不会的.她看书没有障碍。
”王琦急忙跟老师解释。
因为就在上三年级前的这个暑假.丈夫给女儿买了《哈利·波特与魔法石》.这是他们第一次给女儿买长篇读物。
结果8岁的乔乔不仅很快看完了.还开始接着看中国四大名著彩图本。
听完王琦的解释.老师不相信.摇头表示怀疑。
这让王琦很忧虑.她开始想.女儿的阅读能力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回到家.她急忙跟叶开探讨起来。
叶开那时正研究现代文学中的乡土文学叙事.已得出结论:
“那一代的不少作家不说真话。
”
听了妻子的担忧.他拿起乔乔的语文课本.试图弄清问题所在。
结果一打开课本.他发现一些不说真话的作家的作品不仅进了女儿所学的教材.而且还要求背诵。
更糟糕的是.一些原本是经典的作品.到了教材里被改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他正冒火.转身却发现乔乔正抱着《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目不转睛地读着。
为了考验女儿.他刻意跟乔乔聊起《哈利·波特》和四大名著彩图本.结果发现里面很多故事和细节.乔乔记得特别清楚。
“这说明她不是胡乱读.是真读懂了。
”叶开强调道。
他和王琦一致判断:
大可宽心.女儿的阅读理解能力完全没问题。
他进而感叹道.小学是孩子学习的黄金时代.因为此时孩子的记忆力非常好。
“可是.”他话锋一转.气愤地说.“在小孩最需要汲取人类文明精华的时候.有人却给他们喂了垃圾。
教材里面.有很多非常糟糕的东西!
”
叶开把乔乔的基本语文教材全都仔细看了一遍。
2008年11月.他写了一篇批判语文教材和语文教育的文章《语文的物化》。
在文章中他写道:
“中小学的语文课本里选入了很多与花草树木有关的文章。
在这些文章里.作者不是欣赏鲜花自身的美丽.而是在鲜花这个符号上寻找道德寓意。
”
其实对于自己的语文课本.乔乔在一年级的时候还是感觉“挺好玩的”。
她记得.一年级的语文书上有好多图画.有小动物.还讲爱护环境.“看上去没有那么讨厌”。
但到了三年级.写作文成了语文课上的重头戏。
同学的书包里.慢慢开始有了《优秀作文选》。
看到有同学买“作文套餐”.乔乔出于好奇借过来看了一眼.就再业不想看第二眼了。
语文课本开始变得让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更不喜欢的是书包里的教辅书《一课一练》.这占据了她很多课后时间。
比如.根据教辅材料.乔乔每天需要填很多反义词和近义词.这常常让她的博士父母为难。
语文教育时至今日还在表演和说谎
在三年级以前.乔乔在课堂上经常把手举得很高.希望老师能叫自己起来回答问题。
可是.她很无奈地发现.自己的想法经常和老师的不一样.尤其是在做阅读理解的时候。
乔乔撇着嘴.一本正经地说:
“我在语文课上喜欢发言.就是有时候没有办法说到点子上——老师的那个点子上。
”
2009年秋天.叶开第一次参加了女儿班级的语文公开课。
课上老师讲的是课文《带刺的朋友》。
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电视机、投影仪等设备齐全.学生6人一组.课桌面对面拼在一起.像圆桌会议一样便于分组讨论.迫于有一种民主、平等、交融的气氛。
课堂上一让提问.叶开就看见乔乔把右手举得高高的.但老师就是不点她。
后来老实说换个方式.找不举手的同学提问.乔乔故意把手放下.但依旧没被点到。
叶开在后面看着.觉得一阵阵心酸。
后来乔乔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提问的机会.老师却回答不出她的问题.“这个问题等我们深入了解之后再回答。
”
回家后.叶开查阅资料发现.《带刺的朋友》改编自一位作家的文章.编者对这篇文章进行删节和修改后.导致课文前后逻辑接不上.所以老师根据课本确实回答不出乔乔的问题。
乔乔告诉爸爸.这种公开课事先已经演练好.一旦有提问机会.班里大多数学生都要举手.但老师只找举左手的人回答。
这让叶开想起了30年前自己上公开课的情景.这让他异常气愤——“30年了.语文教育时至今日还在表演和说谎.不仅教材作假.教法也作假。
”
“我们最应该反对的就是虚假!
没有真的善事伪善.没有真的美是臭美。
”2010年11月底.在应邀给上海一所知名小学的老师作讲座时.叶开始终强调自己的这一观点。
他给讲座取的题目是“教书还是教真”。
讲座开始前.一位小学语文老师向叶开诉说了自己的苦恼。
这几年来.她只要让学生以“我的爸爸”为题写作文.就会发现该班里的同学几乎全都写自己病了或者是摔了较.然后爸爸背着他们上医院。
这位老师忍不住感慨:
“连教材都可以作假.那么其他的假.像这些作文模板.也就不足为奇了。
”
语文废品流水线:
从小学的虚假道德、中学的空洞理想到大学的无趣审美
现在.英文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乔乔已经读了四分之三.但是拿起自己的语文课本.她依旧非常痛苦。
“尤其是这学期的课文.开始讲战争故事。
我是女孩子.不喜欢打打杀杀.我特别讨厌动不动就死人。
”乔乔晃着自己的马尾辫说。
她更受不了的是.当老师讲到课文中有人牺牲时.男生们就说.那个人“挂了”。
这让乔乔觉得.他们像在玩电子游戏一样.别人死了都无所谓。
“这个单元原本是要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结果却让孩子们对生命形成了这样一种认识。
”妈妈王琦遗憾地说。
与课本里的英雄故事和课堂上放的电影《闪闪的红星》相比.乔乔更喜欢自己书架上的那些书.它们带给她的童年更多的快乐和欢笑。
这学期的语文期中考试.乔乔又没考好。
有人说:
“你看了这么多数有什么用.还不是考80多分?
”
乔乔当时有些伤心.但回家后王琦告诉女儿:
“读书时一辈子的事情.不是为了期中考试。
”
而叶开在哪所小学的讲座结束时.有老师站起来说:
“我们能怎么办呢?
教材就是这个样子.考试就考这个教材.我们不能不用啊。
”
叶开给出的建议是:
语文课可以上的再简略一些.老师自己可以多看一些经典.然后把孩子带向阅读经典之路。
关于这一点.他和不少人达成了共识——现在不少老师在自信而勤奋地做着愚蠢的事情.如果大方向错了.老师越负责.对孩子的伤害就越大;把孩子这个易碎品摔得越碎.家长要想粘起来.就越不可能。
在叶开看来.能把这些碎片重新粘成成品.便属万幸。
他担心的是.这条语文教育流水线.会把一个个像乔乔这样原本爱读书的孩子.在读教材、做习题的过程中.完全地教成废品。
在一篇专栏文章的结尾.他沉痛地写道:
“在教育工具化、教育关系物化的理念控制下.语文教材的编选.从小学的虚假道德、中学的空洞理想到大学的无趣审美.形成了一条严格运行的废品生产流水线——学生们寒窗苦读多年.毕业之后.人人都成了合格的废品。
菲才是语文教育的真正伤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