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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学者对韩愈诗之评价
歷代學者對韓愈詩之評價
一‧唐五代李建崑
唐人對於韓愈作品之評價,大多集中在古文方面。
此或因時人對於韓愈「文筆
奇詭」(李肇《唐國史補》)投以較多關注。
唐‧王建《寄上韓愈侍郎》詩如此稱頌
韓愈:
重登太學領儒流,學浪詞鋒壓九州。
不以雄名疏野賤,唯將直氣折王侯。
詠
傷松桂青山瘦,取盡珠璣碧海愁。
序述異篇經核,鞭驅險句物先投。
碑文
合遣貞魂謝,史筆應令骨羞。
清俸探將還酒債,黃金旋得起書樓。
客來擬
設官人禮,朝退多逢月下遊。
見向雲泉求住處,若無知薦一生休。
(《唐文
粹》卷二五四)
詩中頌讚韓愈,「詩詠」、「序述」、「碑文」、「史筆」,面面俱到,而值得注
意的是王建以「詠傷松桂青山瘦」、「鞭驅險句物先投」,稱頌韓愈之詩文,正是
傾向於奇詭一面。
再如唐‧裴度《寄李書》云:
昌黎韓愈,僕之舊矣。
中心愛之,不覺驚,然其人信美材也。
近或聞諸儕
類云:
恃其絕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為戲,可矣乎可矣乎
今之不及之者,當大為防焉爾。
(《唐文粹》卷八十四)
這是針對韓愈部份作品,磔裂章句,隳廢聲韻之奇言怪語所提出之批評。
(註一)也
是後世一切批評韓愈「以文為戲」論者之開端。
再如張籍亦嘗致書韓愈云:
「比見
執事多尚駁雜無實之說,使人陳之於前以為歡為博塞之戲,與人競財。
」韓愈在
回書中,表示:
「昔者夫子猶有所戲。
詩不云乎,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不過,
二人討論之焦點實非韓愈之作品,而是針對傳奇小說之看法而言。
(註二)
再如唐‧劉禹錫《祭韓吏部文》云:
「手持文柄,高視寰海,‧‧‧三十餘年
,聲名塞天。
公鼎侯碑,志隧表阡。
一字之價,輦金如山。
」固是稱頌韓文,而非
韓詩即皇甫湜《諭業》謂:
「韓吏部之文,如長江大注,千里一道,衝飆激浪,
汙流不滯。
」(《皇甫持正文集》卷一)所指仍在文章方面。
此外,唐‧李賀《高軒過》云:
華裾織翠青如蔥,金環壓轡搖玲瓏。
馬蹄隱耳聲隆隆,入門下馬氣如虹。
云
是東京才子,文章鉅公。
二十八宿羅心胸,元精耿耿貫當中。
殿前作賦聲摩
空,筆補造化天無功。
庬眉書客感秋蓬,誰知死草生華風。
我今垂翅附冥鴻
,他日不羞蛇作龍。
(註三)
此詩前附詩序云:
「韓員外愈,皇甫侍御湜見過,因而命作。
」因而「東京才子」
應指皇甫湜,「文章鉅公」,應指韓愈。
「二十八宿」四句,稱頌二人胸懷之遼闊
、思想之一貫、文名之盛大、筆力之精深。
雖未正面言及詩作,但其頌詞如「筆補
造化天無功」已言及韓愈創造力之高強,雖施之於詩,亦無不可。
晚唐杜牧《讀杜
韓集》亦云:
「杜詩韓集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抓。
天外鳳凰誰得髓,無人解合續
弦膠。
」仍是就文集而言。
韓愈詩,在元和時期之聲價,實不如元、白。
元和時代騷壇主盟,當推元、白
,而非韓愈(註四)。
唐‧趙璘《因話錄》卷三云:
韓文公與孟東野友善。
韓公文至高,孟長於五言,時號孟詩韓筆。
元和中,
後進師匠韓公,文體大變。
又柳柳州宗元、李尚書、皇甫郎中湜、馮詹事
定、祭酒楊公、餘座主李公,皆以高文為諸生所宗,而韓、柳、皇甫、李公
皆以引接後學為務。
(註五)
可知「孟詩韓筆」似為大多數中晚唐人對韓愈、孟郊詩文之固定印象。
除韓愈少數
詩友弟子之外,當時論者似未認識韓詩之價值。
至司空圖方於韓詩之特質,有所
肯定。
按司空圖《題柳柳州集後》云:
金之精麤,效其聲皆可辨也。
豈清於磬而渾於鐘哉。
然作者為詩為文,格亦
可見,豈當善於彼而不善於此耶?
愚觀文人之為詩,詩人之為文,始皆繫其
所尚,既專則搜研愈至,故炫其工於不朽,亦猶力巨而者,所持之器具
各異,而皆濟勝以為勍敵也。
愚常覽韓吏部歌詩數百首,其驅駕氣勢若掀
雷電,撐扶於天地之間物狀奇怪,不得不鼓舞而其呼吸也。
(註六)
司空圖之本意在說明文人為詩,詩人為文,無所謂善與不善之問題,關鍵在最初所
尚為何,所尚既專,研求愈至,則其作愈工。
而韓愈正是筆力高強,以文人而善為
詩者。
其驅駕聲勢之筆力,令人歎為觀止。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之中,雖偏愛含
蓄一品,但是,也頗認識韓詩之雄渾、健勁。
二‧兩宋
北宋初期,柳開、孫復、穆修、石介,延續中晚唐以來,對於韓文之崇重,特
別強調韓愈在儒家道統傳承之貢獻。
柳開《應責》云:
「吾之道,孔子、孟軻、揚
雄、韓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文也。
」(《河東集》卷一)孫
復《信道堂記》云:
「吾之所謂道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道
也,孟軻、荀卿、揚雄、韓愈之道也。
」(《孫明復小集》卷二)石介《尊韓》不但
視韓愈為聖人,且謂:
「噫孟軻氏、荀況氏、揚雄氏、王通氏、韓愈氏,五賢人
,吏部為賢人之卓。
不知更幾千萬億年,復有孔子不知更幾千百數年,復有吏部
。
」(《徂徠先生全集》卷七)。
就其稱頌之焦點看,重道甚於重文。
穆修則提及韓
詩。
其《唐柳先生集後序》云:
唐之文章,初未去周、隋、五代之氣,中間稱得李、杜,其才始用為勝,而
號雄歌詩,道未極渾備。
至韓、柳氏起,然後大吐古人之文,其言與仁義
相華實而不雜。
如韓《元和聖德》、《平淮西》、柳雅章之類,皆辭嚴義密
,製述如經,崒然聳唐德於盛漢之表,篾愧讓者,非二先生之文則誰歟。
(《河南穆公集》卷二)(註七)
可知其讚賞之對象為韓愈之頌贊或碑志之作,「辭嚴義密、制述如經」,仍偏重在
文之一方而言。
至歐陽修始正面肯定韓詩。
歐陽修《六一詩話》:
退之筆力,無施不可,而嘗以詩為文章末事,故其詩曰:
「多情懷酒伴,餘
事作詩人」也。
然其資談笑,助諧謔,人情,狀物態,一寓於詩,而曲盡
其妙。
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論,而余獨愛其工於用韻也。
蓋其得韻寬,則
波瀾橫溢,泛入旁韻,乍還乍離,出入迴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
可惜》之類是也。
得韻窄,則不復旁出,而因難見巧,愈險愈奇,如《病中
贈張十八》之類是也。
余嘗與聖俞論此,以謂譬如善馭良馬者,通衢廣陌,
縱橫馳逐,惟意所之。
至於水曲螘封,疾徐中節,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
工也。
聖俞戲曰:
「前史言退之為人木強,若寬韻可自足而輒傍出,窄韻難
獨用而反不出,豈非其拗強而然歟?
」坐客皆為之笑也。
(註八)
此段資料,論及韓愈對詩之態度、韓詩內涵之豐、韓詩用韻之工、韓愈為人木強各
方面,十分寶貴。
其「資談笑,助諧謔,人情,狀物態,一寓於詩,而曲盡其妙
。
」一段,說明韓愈詩豐富多樣之內容。
其「余獨愛其工於用韻也」一段,對韓愈
不拘常格、因難見巧之用韻力,大為贊。
成為後世論韓愈詩「工於用韻」者之
濫觴。
宋人對於韓詩鑽研日深,所提出之論點也愈精。
宋‧王安石在《韓子》詩中
,對韓愈之「力去陳言」有此批評云:
「紛紛易盡百年身,舉世何人識道真。
力去
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
」(註九)其「可憐無補費精神」一句,出自《贈崔
立之評事》,以後金‧元好問撰《論詩三十首》絕句,卻用以評騭孟郊。
而蘇軾更
以宏觀角度對韓愈作品提出評論,其《書吳道子畫後》云:
詩至於杜子美,文至於韓退之,書至於顏魯公,畫至於吳道子。
而古今之變
,天下之事畢矣。
(註十)
又據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六《韓吏部‧中》引蘇軾云:
書之美者,莫如顏魯公,然書法之壞,自魯公始詩之美者,莫如韓退之,
然詩格之變,自退之始。
(註十一)
此外,蘇軾在《東坡題跋‧評韓柳詩》亦就韓、柳詩作出比較,謂:
柳子厚詩,在陶淵明下,韋蘇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精深不及
也。
(註十二)
蘇軾對韓愈作品,有認同亦有批判。
在《揚雄論》中,對韓愈論性之觀點有異議,
以為韓愈「流入於佛老而不自知」在《韓愈論》謂:
「韓愈之於聖人之道,蓋亦
知好其名,而未樂其實。
」,「其論至於理而不精,支離蕩佚,往往自叛其說而
不知。
」(《精進東坡文集事略》卷八)顯然認為韓愈作為一思想家,有其思慮不周
之處但是韓愈就一文人而言,「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文至韓退之
」,「古今之變,天下之事畢矣」,可謂獲致極其偉大之成就。
至於《東坡題跋
‧評韓柳詩》中,蘇軾顯然了解韓詩之特質與限制。
而《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
六《韓吏部‧中》所載,可視為清‧葉燮《原詩》:
「唐詩為八代以來一大變,韓
愈為唐詩之一大變」之先聲。
宋人對韓詩之譏評,前有劉攽《中山詩話》、蘇轍《詩有五病》,後有陳師道
《後山詩話》及釋惠洪《冷齋夜話》所載沈括之評語。
宋‧劉攽《中山詩話云:
韓吏部古詩高卓,至律詩雖稱善,要有不工者,而好韓之人,句句稱述,未
可謂然也。
韓云:
「老公真箇似童,汲水埋盆做小池。
」直諧戲耳。
歐陽
永叔、江鄰幾論韓《雪詩》,以「隨車翻縞帶,逐馬散銀杯」為不工,謂「
坳中初見底,凸處遂成堆。
」為勝,未知真得韓意否也?
(註十三)
這是分詩體比較優劣,劉攽所舉之詩例,容或可以再商榷,而提出韓愈古詩高卓,
律詩要有不工之說,幾乎已成定論。
至於宋‧蘇轍《詩病五事》云:
韓退之作《元和聖德詩》,言劉闢之死,曰:
「宛宛弱子,赤立傴僂,遷頭
足。
先斷腰膂,次及其徒。
體骸撐拄,末乃取闢。
駭汗如瀉,揮刀紛耘,
爭切膾脯。
」此李斯頌秦所不忍言,而退之自謂無愧於《雅》、《頌》,何
其陋也。
(註十四)
則是針對韓愈寫作頌詩,竟詳寫劉闢一家受戮之情景,忽略頌詩本應具備之典雅莊
重,提出異議。
以上二家,係以微觀角度所提之批評。
至於沈括對韓詩之評論載於
宋‧釋惠洪《冷齋夜話》卷二:
沈存中、呂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擇,治平中在館中夜談詩。
存中曰
:
「退之詩,押韻之文耳,雖健美富贍,然終不是詩。
」吉甫曰:
「詩正當
如是。
吾謂詩人亦未有如退之者。
」正仲是存中,公擇是吉甫,於是四人者
,交相攻,久不決。
公擇忽正色謂正仲曰:
君子群而不黨,公獨黨存中?
」正仲怒曰:
「我所見如是,偶同存中,便謂之黨。
則君非黨吉甫乎?
」一
座大笑。
(註十五)
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十八有完全相似之記載。
《冷齋夜話》大約在北宋末
,南宋初問世,所記應不致偏離事實太遠。
沈括謂韓詩為「押韻之文」應是後來批
評韓愈「以文為詩」之開始。
宋‧陳師道《後山詩話》云:
黃魯直云:
「杜之詩法出審言,句法出庾信,但過之爾。
杜之詩法,韓之文
法也。
詩文固有體,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故不工爾。
」(註十六)
又云:
蘇子瞻云:
「子美之詩,退之之文,魯公之書,皆集大成者也。
」學詩當以
子美為師,有規矩,故可學。
退之於詩,本無解處,以才高而好爾。
又云:
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
色。
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爾,唐諸人不迨也。
(註十七)
可知「以文為詩」說之正式提出,應是黃庭堅。
認為韓詩「要非本色」,則為陳師
道。
宋人之中,固不乏視此為病疵,但亦有持折衷之觀點者。
如宋‧陳善《捫蝨新
話》云:
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世傳以為戲。
然文中要自有詩,詩中要自有文,
亦相生法也。
文中有詩,則句語精確詩中有文,則詞調流暢。
謝玄暉曰「
好詩圓美如彈丸。
」此所謂詩中有文也。
唐子西曰:
「古人雖不用偶儷,而
散句之中,暗有聲調,步驟馳騁,亦有節奏。
」此所謂文中有詩也。
前代作
者皆如此法,吾謂無出韓、杜。
觀子美到夔州以後詩,簡易純熟,無斧鑿痕
,信是如彈丸矣。
退之之《畫記》,觀其鋪張收放,字字不虛,但不肯入韻
耳。
或者謂其始自甲乙,則非也。
以此知杜詩韓文,闕一不可。
世之議者,
遂謂子美于韻語不堪讀,而以退之之詩又但為押韻文者,是果為韓杜病乎?
文中有詩,詩中有文,當有知者領予此語。
(註十八)
陳師道基於「詩文各有體」之觀念,提出「以文為詩終非本色」之說,而陳善則欲
打消詩文之別,所述不為無見。
此後論者毀譽不一。
譽之者,視為特色毀之者,
視為病疵,聚訟紛紜。
晚近學者討論甚多(註十九),可以詳參。
江西詩人黃庭堅自
另一角度評論韓詩,其《答洪駒父書》云:
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
杜自作此語耳。
古之為文章者,真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
,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
(註二十)
「靈丹一粒,點鐵成金」是山谷詩學重要觀念。
此條資料雖針對杜詩、韓文而言,
近世論韓詩「好用典故」,亦必由此而起。
此外張戒《歲寒堂詩話》對宋人於韓詩
愛憎相半之情況,曾提出批評云:
韓退之詩,愛憎相半。
愛者以為雖杜子美亦不及,不愛者以為退之於詩本無
所得。
自陳無己輩,皆有此論。
然二家之論俱過矣。
以為子美亦不及者固非
,以為退之於詩無所得者,談何容易耶?
退之詩,大抵才氣有餘,故能擒能
縱,顛倒崛奇,無施不可。
放之則如長江大河,瀾翻洶湧,滾滾不窮;收之
則藏形匿影,乍出乍沒,姿態橫生,變怪百出,可喜可愕,可畏可服也。
蘇
黃門子由有云:
唐人詩當推韓、杜,韓詩豪,杜詩雄,然杜之雄亦可以兼韓
之豪也。
此論得之。
詩文字畫,大抵從胸臆中出,子美篤於忠義,深於經術
,故其詩雄而正;李太白喜任俠,喜神仙,故其詩豪而逸;退之文章侍從,
故其詩文有廊廟氣。
退之詩正可與太白為敵,然二豪不並立,當屈退之第三
。
(註二十一)
據郭紹虞《清詩話‧前言》:
宋人之詩話,雖是「以資閒談」為主,然而自《歲寒
堂詩話》、《白石道人詩說》、《滄浪詩話》以後,詩話之體漸趨嚴肅。
(註二二)
張戒在《歲寒堂詩話》之論點,傾向於反對江西詩派。
對於陳師道之修正意見,自
是深入肯綮。
張戒在此,先總提韓愈才氣有餘,因展現高強之筆力。
再以形象性
語句說明韓詩之藝術風格繼引蘇轍之語,分辨杜、韓格調之差別,頗具理論意義
。
最後比較李、杜、韓,三家詩,謂韓愈詩有「廊廟氣」,尤為發人所未發。
宋人對於韓愈與其他詩人,在淵源、作法、作意、風格、優劣各方面,留下大
量之比較資料。
如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云:
韻有不可及者,曹子建是也。
味有不可及者,淵明是也。
才力有不可及者,
李太白、韓退之是也。
意氣有不可及者,杜子美是也。
‧‧‧杜子美、李太
白、韓退之三人,才力俱不可及。
而就其中退之喜崛奇之態,太白多天仙之
詞,退之猶可學,太白不可及也。
至於子美則又不然,氣吞曹、劉,固無以
為敵。
(註二三)
又如宋‧姜夔《白石道人詩說》云:
詩有出於《風》者,出於《雅》者,出於《頌》者。
屈原之文,《風》出也
韓、柳之詩,《雅》出也。
杜子美獨兼之。
(註二四)
再如宋‧王楙《野客叢書》韓用杜格、韓用杜意嚴羽《滄浪詩話》所謂
:
「五言絕句:
眾唐人是一樣,少陵是一樣,韓退之是一樣,王荊公是一樣,本朝
諸公是一樣。
」朱文公云:
「李杜韓柳初亦學選詩,然杜韓變多,柳李變少。
變不
可學,而不變可學。
」劉辰翁云:
「子厚文不如退之,退之詩不如子厚。
」(註二
二五)類似資料,或用形象語描述,或摘句為例,或單純對比一番,對於後人評
韓詩,都富於啟發性與理論價值。
三‧金元
金元時期論者比較注意韓愈文章與思想,對於詩歌批評,不脫宋人之窠臼,常
沿襲宋人之餘緒。
如金‧趙秉文《答李天英書》謂:
韓愈又以古文之渾浩,溢而為詩,然後古今之變盡矣。
太白詞勝於理,樂天
理勝於詞,東坡又以太白之豪、樂天之理,合而為一,是以高視古人,然終
不廢古人。
(註二六)
趙秉文有「金源一代一坡仙」之美名,此論取自蘇軾,甚為明顯。
金源之詩評,以
元好問之論點,較有創意。
明‧蔣之翹輯注本《唐柳河東集》卷首《讀柳集說》
引元好問云:
韓昌黎正大卓越,淩百家,唐、宋以來,莫之與京。
差可與雁行者,獨柳
柳州而已。
(註二七)
此雖稱頌韓愈之獨尊地位,其實還是就文章而言。
其《論詩三十首》絕句第十八、
二十四首,始涉及韓詩。
《論詩三十首》之十八云:
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
江山萬古潮陽筆,合在元龍百尺樓。
此詩前半兩句謂:
孟郊作詩,喜以窮愁為題材,至死如此。
處在高天厚地之間,卻
自囿於苦吟,真可說是詩中之囚徒。
後半兩句謂:
試看韓愈自潮州還朝後之文章,
與江山同其不朽。
韓孟相比,韓愈應居陳元龍高臥的百尺樓上,高下不可同日而語
。
本詩指出韓孟雖然齊名,孟郊之僻苦實不與韓愈之奇崛相提並論。
《論詩三十
首》之二十四又云: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
」
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註二十八)
此詩前半兩句節引秦觀(少游)《春日》詩說:
「帶雨的芍藥,好像因為傷春而含淚
經雨的薔薇,嬌弱無力,面對暮色而臥柔枝。
」後半兩句謂:
如此纖巧靡弱之語
句,若持與韓愈《山石》中相比,便知道秦觀之作品是女性化的詩。
本詩指責秦觀
部份詩作纖巧柔靡,較之韓愈之豪雄,直是女郎詩。
元好問以絕句體制,評騭歷代詩人,僅一語中的,無法暢述源委。
但是在《
論詩三十首》絕句第一首、第三首顯示他對於「雄渾健勁」之藝術風格,深表贊賞
,由此不難理解元好問認同韓詩之原因。
元代論者,喜自韓詩討論韓愈之思想立場,尤其是對僧徒之態度問題。
例如:
元‧李治《敬齋古今‧逸文》卷二云:
退之論三子云:
「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
」然即韓之言而
求韓之情,所謂荀揚之疵,亦自不免。
退之生平挺特,力以周孔之學為學,
故著《原道》等篇,觝排異端,至以諫迎佛骨,雖獲戾一斥幾萬里而不悔,
斯亦足為大醇矣。
奈何惡其為人而日與其親,又作為歌詩語言,以光大其徒
,且示己所以相愛慕之深。
有是心,則有是言言既如是,則與平生所素蓄
者,豈不大相反耶?
(註二九)
即對韓愈既排佛又親近僧徒所造成之矛盾提出異議,再如元‧方回《桐江集》卷二
《跋僧如川詩》云:
韓子、歐陽子,於佛不喜其說而喜其人。
韓之門有惠師、靈師、令縱、高閑
、廣宣、大顛之徒。
歐之門亦有秘演、惟儼、惠、惠思。
而契嵩之文,至
以薦之人主。
東坡山谷於佛喜其說,復喜其人。
故辯材、淨東、補摠、佛印
、參寥、琴聰、密殊順怡然、久逸老與坡遊。
晦堂心死、心新、靈源、清、
與谷尤相好也。
士大夫嬰於簪紱,不有高人勝流為方外友,則其所存亦淺
矣。
(註三十)
則肯定韓愈雖不喜佛教,對僧徒不全然排斥。
指出韓愈與僧徒之交接,與歐陽修、
蘇東坡、黃山谷之與僧徒往來,在態度上並無不同。
論韓愈與僧徒之關係者,尚有
元‧劉謐《三教平心論》,其說與韓詩不相涉,故不贅述。
四‧明代
明代論者,對於韓詩之毀譽不一,有極度貶抑者,亦有給予一定程度之讚許者
。
唐以來,有關韓詩評價之各種論見,大致獲得反覆探討。
如李東陽《麓堂詩話》
云:
詩與文不同體,昔人謂「杜子美以詩為文,韓退之以文為詩」,固未然。
然
其所得所就,亦各有偏長獨到之處。
近見名家大手以文章自命者,至其為詩
,則毫釐千里,終其身不悟。
然則詩果易言哉?
(註三一)
這是借陳師道《後山詩話》「退之以文為詩」之論點,評騭當時人。
再如李東陽引
潘禎應昌之語,云:
詩有五聲,全備者少,惟得宮聲者最優。
蓋可以兼眾聲也。
李太白、杜子美
之詩為宮,韓退之為角,以此例之雖百家可知也。
(註三二)
所謂﹁杜為宮聲,韓為角聲﹂,係以宮商論析韓、杜之別,頗有創意。
從某一角度
看,正是﹁杜可以兼韓﹂之意。
再如明‧何孟春《餘冬詩話》云:
韓退之詩,歐陽永叔謂其「工於用韻」云云。
蔡寬夫因此遂言:
「秦漢以前
字書未備,既多假借,而音無反切,平仄皆通用。
自齊梁後,概拘以四聲,
又限以音韻,故士率以偶儷聲病為工,文氣安得不卑弱?
惟陶淵明、韓退之
擺脫拘忌,皆取其旁韻用,蓋筆力足以達之。
」春按:
秦漢以前韻,有平仄
皆通者,古韻應爾,豈為字書未備?
淵明、退之集多用古韻,於古俱是一韻
,何旁之有?
歐陽所謂旁韻,就今韻而言,非謂其兼取於彼此也。
(註三三)
此針對宋‧歐陽修、張戒、洪邁等強調韓詩「工於用韻」而發。
關於韓詩用韻問題
至清朝,論析入微,何嘗不是明人啟之?
此外,明代文人對於韓詩,亦有全盤否定
其價值者。
例如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云:
韓退之於詩本無所解,宋人呼為大家,直是勢利他語。
子厚於《風》《雅》
《騷》賦,似得一斑。
(註三四)
明人亦有從個別詩體提出批評,如謝榛《四溟詩話》謂:
韓昌黎、柳子厚長篇聯句,字難韻險,然誇多靡,或不可解。
拘於險韻,
無乃庾、沈啟之邪?
(註三五)
再如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一云:
退之《琴操》,子厚《鼓吹》,銳意復古,亦甚勤矣。
然《琴操》於文王列
聖,得其意不得其詞。
《鼓吹》於《鐃歌》諸曲,得其調不得其韻。
其猶在
晉人下乎?
(註三六)
《詩藪‧內編》卷三又云:
退之《桃源》、《石鼓》,模杜陵而失之淺長吉《浩歌》、《秦宮》,倣
太白而過於深。
(註三七)
這些論見,若以現代之角度來看,不無商榷之餘地,然而卻是明代論者代表性之主
張。
而胡應麟之《詩藪》,在明代詩學批評中,屬於比較嚴謹紮實的一家。
胡氏就
歷史角度所發之論見,往往切合史實,價值甚高。
以唐人古體而言,胡應麟取高、
岑、王、李,認為太白、少陵已達巔峰。
降至錢、劉,氣骨已衰,元、白力振,已
是強弩之末。
在此一發展脈絡中,胡應麟對於韓詩,略有貶抑之意。
如《詩藪‧內
編》卷四謂:
太白有大家之材,而局量稍淺,故騰飛揚之意勝,沉深典厚之風微。
昌黎
有大家之具,而神韻全乖,故紛拏叫噪之途開,蘊藉陶鎔之義缺。
杜陵氏兼
得之。
(註三八)
就大曆以下五七言律詩發展而言,亦有貶抑韓詩之意。
如《詩藪‧內編》卷四謂:
唐大曆後,五七言律尚可接翅開元,惟排律大不競。
錢、劉以降,篇什雖盛
,氣骨頓衰,景象既殊,音節亦寡。
韓白諸公,雖才力雄贍,漸流外道矣。
(《註三九)
但是,胡應麟對於韓詩價值,並非全無認識。
如《詩藪‧外編》卷四謂:
元和而後,詩道浸晚,而人才故自橫決一時。
若昌黎之鴻偉,柳州之精工,
夢得之雄奇,樂天之浩博,皆大家材具也。
今人概以中、晚束之高閣。
若根
腳堅牢,眼目精利,泛取讀之,亦足充擴襟靈,贊助筆力。
(註四○)
至於韓愈以下,盧仝之「拙朴」,馬異之「庸猥」,李賀之「幽奇」,劉叉之「狂
譎」,庭筠之「漸入詩餘」,便視為末流,不足經眼。
明代文人論韓之資料尚多,
胡震亨所輯錄各家詩論,往往間出雋語。
其《唐音癸籤》卷七《評彙》三云:
韓公挺負詩力,所少韻致,出處既掉運不靈,更以儲才獨富,故犯惡韻奇
,不加揀擇。
遂致叢雜難觀。
得妙筆汰用,寶自出。
第以為類押韻之文者
過。
(註四一)
其《唐音癸籤》卷十《評彙》六云:
七言難於氣象雄渾,句中有力,而紆徐不失言之意。
自老杜後,韓退之筆力
最為傑出,然每苦意與語具盡。
(註四二)
其《唐音癸籤》卷十《評彙》六又云:
韓愈最重字學,詩多用古韻。
(註四三)
其《唐音癸籤》卷二十七《談叢》三又云:
唐至開元而海內稱盛,盛而亂,亂而復。
至元和又盛,前有青蓮,後有昌黎
、香山,皆為其時鳴聖者也。
(註四四)
從以上資料顯示,明代詩評家對韓詩整體之評價,雖非十分深刻,然而對韓詩之特
質、作風、缺陷與歷史地位,均有一定程度之理解。
五‧清代
清代學術風氣,比較務實,論者不喜無根之談,對韓愈之研究十分精深。
唐以
來所有「論韓」之資料,被反覆參研。
韓詩之名物、事義固然考證詳審韓詩之體
貌、造境,亦得到進一步之發。
清‧葉燮《原詩》《內篇》對杜甫推崇備至,杜詩「包源流,綜正變」,漢魏
詩之渾樸古雅,六朝詩之藻麗纖穠,澹遠秀,無一不備。
杜甫開出之傳統,由韓
愈、孟郊、元稹、白居易、李賀、劉禹錫、杜牧、劉常卿、溫庭筠、李商隱及宋金
元明諸大家所承繼。
在葉燮心目中,杜甫是一「集大成者」,而韓愈則為貞元、元
和以來,足與杜甫抗衡之「傑出者」。
葉燮在《原詩》卷一《內篇‧上》云:
集大成如杜甫,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