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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太守传原文及译文

南柯太守传

李公佐

东平淳于棼【fén】,吴楚游侠之士。

嗜酒使气,不守细行。

累巨产,养豪客。

曾以武艺补淮南军裨将,因使酒忤帅,斥逐落魄,纵诞饮酒为事。

家住广陵郡东十里。

所居宅南有大古槐一株,枝干修密,清阴数亩。

淳于生日与群豪大饮其下。

东平人淳于棼,在江南一带是个仗义行侠的人。

他喜欢喝酒,发脾气,不拘小节。

家里积攒了巨大的家产,收养了许多豪侠的门客。

他因为精通武艺,曾经在淮南节度使部下当副将,由于酒后撒疯,冒犯了主帅,受了斥责革了官,很不得意。

以后,他生活越发放荡,天天饮酒解闷。

他家住在广陵郡以东十里的地方,住宅南面有一棵极大的古槐树,枝干又长又密,绿荫沉沉,盖住了好几亩地面。

淳于棼天天和他的豪侠朋友在这槐树底下喝酒。

  贞元七年九月,因沉醉致疾。

时二友人于坐扶生归家,卧于堂东庑之下。

二友谓生曰:

“子其寝矣。

余将抹马濯足,俟子小愈而去。

”生解巾就枕,昏然忽忽,仿佛若梦。

见二紫衣使者,跪拜生曰:

“槐安国王遣小臣致命奉邀。

”生不觉下榻整衣,随二使至门。

见青油小车,驾以四牡,左右从者七八,扶生上车,出大户,指古槐穴而去。

唐德宗贞元七年九月,有一天,淳于棼因为喝醉了酒,病了。

当时两个朋友把他从座位上扶起来,送他回家,躺在客堂东面的廊檐下。

两个朋友对他说:

“你睡一觉吧,我们在这里喂喂马,洗洗脚,等你好一点了再走。

”淳于棼脱下头巾,睡下了,迷迷糊糊地,奸象做梦了。

他看见有两个穿紫衣的使者,向他跪拜,说:

“槐安国国王派小臣来传达命令,邀请您前去。

”淳于棼不知怎么就下了床,整整衣服,跟随两个使者走到门口。

看见有辆青色的小车,驾着四匹马,车旁边有—匕八个侍从的人。

他们把淳于棼扶上马车,车子出了大门,向古槐树的洞口奔过去。

  使者即驱入穴中。

生意颇甚异之,不敢致问。

忽见山川风候,草木道路,与人世甚殊。

前行数十里,有郛郭城堞,车舆人物,不绝于路。

生左右传车者传呼甚严,行者亦争辟于左右。

又入大城,朱门重楼,楼上有金书,题曰:

“大槐安国”。

执门者趋拜奔走。

旋有一骑传呼曰:

“王以驸马远降,令且息东华馆。

”因前导而去。

使者就赶车跑进树洞里。

淳于棼心里觉得很奇怪,却又不敢开口问。

忽然发现这里的山川、景物、草木、道路,和人世间不一样。

马车向前走了几十里,就看见了外城,城墙上还有矮墙。

路上,车辆和行人不断来往。

在他车子左右护送车子的人,连声吆喝,声音严厉,路上的行人,都争先向两旁退避。

又进入大城墙,城楼有两重,红漆的大门,楼上挂着金字匾额,题的是:

大槐安国。

守门的卫士一见车来,马上赶过来行礼。

接着来了个骑马的,传达命令,叫道:

“大王顾念驸马远来,路途辛劳,请大人先到东华馆休息!

”说完,他就在前面带路,车子继续前行。

  俄见一门洞开,生降车而入。

彩槛雕楹,华木珍果,列植于庭下;几案茵褥,帘帏肴膳,陈设于庭上。

生心甚自悦。

复有呼曰:

“右相且至!

”生降阶祗奉。

有一人紫衣象简前趋,宾主之仪敬尽焉。

右相曰:

“寡君不以敝国远僻,奉迎君子,托以姻亲。

”生曰:

“某以贱劣之躯,岂敢是望。

”右相因请生同诣其所。

行可百步,入朱门。

矛戟斧钺,布列左右,军吏数百,辟易道侧。

生有平生酒徒周弁者,亦趋其中。

生私心悦之,不敢前问。

右相引生升广殿,御卫严肃,若至尊之所。

见一人长大端严,居王位,衣素练服,簪朱华冠。

生战傈,不敢仰视。

左右侍者令生拜。

王曰:

“前奉贤尊命,不弃小国,许令次女瑶芳,奉事君子。

”生但俯伏而已,不敢致词。

王曰:

“且就宾字,续造仪式。

”有旨:

右相亦与生偕还馆舍。

生思念之,意以为父在边将,因没虏中,不知存亡;将谓父北蕃交逊,而致兹事。

心甚迷惑,不知其由。

不一会,车到一处敞开着的门口,淳于棼下车进门去。

只见屋宇雕梁画柱,非常壮丽,庭院里秀美的树木,珍异的果树,排列着种植在那里。

屋子中间,桌椅上铺着绣垫,还有窗帘、帏帐,又陈列了各种食品。

他看了心里很高兴。

又听见外面高叫:

“右丞相到!

”他马上下台阶去恭敬地迎接。

看见有一个人身穿紫色官服,手执象牙朝板,走上前来。

宾主相互致礼。

右丞相说:

“我王不自量敝国地处偏远,特派使者恭迎君子来此,高攀婚姻。

”淳于棼回答说:

“于棼低贱无能,怎敢有此奢望。

”右丞相就邀请淳于棼一同去朝见国王。

走了百余步,进入一个朱漆大门。

门里手拿矛、戟、斧、钺的武士,夹道列队;文武官员几百人,退在路边。

他看见有个平日和他一同喝酒的朋友周弁,也站在迎接的队伍里。

他心里暗自高兴,但不敢上前去问话。

右丞相引导淳于棼走上大殿,殿旁警卫森严,象是皇帝的宫廷。

只见有个人身材高大,相貌端庄,坐在王位上,穿着洁白的绸衣,戴着华丽的帽子。

淳于棼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去看。

左右的侍从官命令他向国王行礼。

国王说:

“从前得到你令尊的同意,不嫌弃我这小国,允许让我将二女儿瑶芳,终生侍奉你。

”淳于棼只是低头拜谢,不敢回答一句。

国王又说:

“严现在先回宾馆,以后再行大礼。

”并下旨:

右丞相伴同淳于棼回宾馆。

淳于棼心想,我父亲是驻守边疆的将军,前一时落到敌人手里,死活不知。

是不是父亲已和北方敌人讲和了,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

他越想越不明白,找不到根由。

  是夕,羔雁币帛,威容仪度,妓乐丝竹,肴膳灯烛,车骑礼物之用,无不咸备。

有群女,或称华阳姑,或称青溪姑,或称上仙子,或称下仙子,若是者数辈,皆侍从数十。

冠翠凤冠,衣金霞帔,彩碧金钿,目不可视。

遨游戏乐,往来其门,争以淳于郎为戏弄。

风态妖丽,言词巧艳,生莫能对。

复有一女谓生曰:

“昨上巳日,吾从灵芝夫人过禅智寺,于天竺院观石延舞《婆罗门》。

吾与诸女坐北牖石榻上。

时君少年,亦解骑来看。

君独强来亲洽,言调笑谑。

吾与穷英妹结绛巾,挂于竹枝上,君独不忆念之乎?

又七月十六日,吾于孝感寺侍上真子,听契玄法师讲《观音经》。

吾于讲下舍金凤钗两只,上真子含水犀盒子一枚,时君亦在讲筵中,于师处请钗、盒视之,赏叹再三,嗟异良久。

顾余辈曰:

‘人之与物,皆非世间所有。

’或问吾氏,或访吾里,吾亦不答。

情意恋恋,瞩盼不舍,君岂不思念之乎?

”生曰: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群女曰:

“不意今日与君为眷属!

”复有三人,冠带甚伟,前拜生曰:

“奉命为驸马相者。

”中一人与生且故。

生指曰:

“子非冯翊田子华乎?

”田曰:

“然。

”生前,执手叙旧久之。

生谓曰:

“子何以居此?

”子华曰:

“吾放游,获受知于右相武成侯段公,因以栖托。

”生复问曰:

“周弁在此,知之乎?

”子华曰:

“周生,贵人也。

职为司隶,权势甚盛,吾数蒙庇护。

”言笑甚欢。

俄传声曰:

“驸马可进矣。

”三子取剑佩冕服,更衣之。

子华曰:

“不意今日获睹盛礼,无以相忘也。

”有仙姬数十,奏诸异乐,婉转清亮,曲调凄悲,非人间之所闻听。

有执烛引导者,亦数十。

左右见金翠步障,彩碧玲珑,不断数里。

生端坐车中,心意恍惚,甚不自安。

田子华数言笑以解之。

向者群女姑娣,各乘凤翼辇,亦往来其间。

至一门,号“修仪宫”。

群仙姑娣亦纷然在侧,令生降车辇拜,揖让升降,一如人间。

撤障去扇,见一女子,云号“金枝公主”。

年可十四五,俨若神仙。

交欢之礼,颇亦明显。

生自尔情义日洽,荣耀日盛,出入车服,游宴宾御,次于王者。

这一天晚上,行大礼的聘物羔羊、大雁、钱币、绸绢,以及各种仪仗,歌妓乐队,酒宴灯烛,车马礼品等需用的一切,全都备齐。

来了一群姑娘,有的叫华阳姑,有的叫青溪姑,有叫上仙子的,有叫下仙子的,来了好几位,每个都带着几十个侍女。

她们头戴翠凤冠,身穿金霞衣,满身彩色衣妆,镶嵌黄金的首饰,金光闪闪,叫人睁不开眼。

她们东游西逛,笑语喧哗,在屋里进进出出,都争着跟淳于棼开玩笑。

她们个个年轻貌美,巧言利舌,淳于棼没法答对。

其中有个姑娘对他说:

“去年三月初三,我随着灵芝夫人到禅智寺,在天竺院看石延跳《婆罗门舞》。

我和姐妹们坐在北窗下的石床上。

那天你这个少年郎,也下马来看,你一定要和我们亲近,说了许多玩笑话。

我和穷英妹妹还把一块红纱巾打了结挂在竹枝上,你就想不起这件事了?

七月十六,我在孝感寺跟着上真子,听契玄法师讲《观音经》。

我在讲席下施舍了两只金凤钗,上真子施舍了一只水犀角做的盒子,那时你也在讲席里,到法师那里要来金凤钗和水犀盒,又是赏玩又是赞叹,认为真是珍品,看了很久。

又看着我们说:

‘施舍的宝物和施舍宝物的人,都不是人世间能有的啊!

’你还问我姓什么,哪里人,我都没有回答。

那时候,你对我一片深情,恋恋不舍,盯住我看着,现在你难道不想到这件事?

”淳于棼说:

“我把它藏在心底里,哪一天也不忘记!

”好多姑娘都说:

“想不到今天和你攀了亲戚!

”接着,有三个男人,穿戴端庄,上来拜见,说:

“奉大王命,来作驸马傧相。

”其中有一个人是淳于棼老相识,他指着说:

“你不是冯翊郡的田子华?

”田子华说:

“正是。

”淳于棼走上前,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过去交往的情景,说了好久。

又问他:

“你怎么在这里?

”田子华说:

“我到处漫游,到这里,得到了右丞相武成侯段公的赏识,因此就住了下来。

”淳于棼又问:

“周弁也在这里,你可知道?

”田子华说:

“周弁,他地位高贵着呢,官叙司隶,权势很盛,我几次承他庇护过。

”两个又说又笑,很高兴。

一会儿,传来了喊声:

“请驸马进!

”三个人马上取来佩剑、礼服、礼帽,给淳于棼换上了。

田子华谓:

“想不到今天能目睹你的盛礼,以后你不要忘了我。

”这时,几个个美女,吹奏起美妙的乐曲来,乐声清亮婉转,调子凄凉悲怆,不是人世间所能听到。

车子前面,有几十个仪仗队员举着巨烛引路,车子左右的仪仗,有装饰着黄金和翡翠的行幕,色采鲜丽,制作精巧,前后仪仗有几里路长。

淳于棼端正地坐在车里,心里恍恍惚惚的,感到局促不安。

田子华几次和他说笑,让他不要紧张。

刚才见到的那些姑娘们,各自乘坐了凤凰车,都排在车队中间。

车子拉进一座大门,门楣上大书:

“修仪宫”。

姑娘们已经下了车,三三两两站在旁边。

司仪官叫淳于棼下马车,跪拜,还前前后后打拱作揖,婚礼仪式,和人世间完全相同。

礼成,淳于棼揭开新娘障面的纱巾,看见名叫“金枝公主”的新娘,年约十四五岁,容貌艳美,象天仙一般。

接下来喝交杯酒,仪式也很隆重。

从此,淳于棼和妻子越过越恩爱,他的地位也一天比一天高贵。

他以驸马的身份,出进用的车马,交游的宴席,手下的仆役,各种排场,仅次于国王。

  王命生与群僚备武卫,大猎于国西灵龟山。

山阜峻秀,川泽广远,林树丰茂,飞禽走兽,无不畜之。

师徒大获,竟夕而还。

国王命令淳于棼和许多文武官员带了警卫,到京师西部的灵龟山去打猎。

那里峰峦峻秀,河流宽广,林树茂密,各种飞禽走兽,都生活在其中。

这一天大家都猎获了许多禽兽,到傍晚满载而归。

  生因他日,启王曰:

“臣顷结好之曰,大王云奉臣父之命。

臣父顷佐边将,用兵失利,陷没胡中。

尔来绝书信十七八岁矣。

王既知所在,臣请一往拜觐。

”王遽谓曰:

“亲家翁职守北土,信问不绝。

卿但具书状知闻,未用便去。

”遂命妻致馈贺之礼,一以遣之。

数夕还答。

生验书本意,皆父平生之迹。

书中忆念教诲,情意委曲,皆如昔年。

复问生亲戚存亡,闾里兴废。

复言道路乖远,风烟阻绝。

词意悲苦,言语哀伤,又不令生来觐,云:

“岁在丁丑,当与汝相见。

”生捧书悲咽,情不自堪。

有一天,淳于棼启奏国王说:

“不久前臣成婚之日,大王说婚事是臣父同意的。

臣父在边防辅佐将领,因为战事失利,陷落胡人军中,和家中断绝音讯已有十七八年。

大王既然知道臣父下落,请准臣下前去一次拜望臣父。

”国王立即回答:

“亲家公官职在身,守卫北疆,我这里一直与他有书函往来。

你可写封信去告知一切,不必急急前去。

”淳于棼就叫妻子准备了孝敬他父亲的礼物,连同写好的信,一起派人送去。

过了几天,回信来到。

淳于棼细读了信,所写到的确实是他父亲生平的事迹。

信里有好多思念他、教诲他的话,情深意切,象往年写来的信一样。

又问起亲戚的存亡,家乡的兴废;再说到相距遥远,音讯阻绝,言辞悲苦哀伤,又不叫儿子去看望他。

只说:

“到丁丑年,一定能与你会见。

”淳于棼捧着书信,哽咽悲泣,无法克制自己的凄苦之情。

  他日,妻谓生曰:

“子岂不思为政乎?

”生曰:

“我放荡不习政事。

”妻曰:

“卿但为之,余当奉赞。

”妻遂白于王。

累日,谓生曰:

“吾南柯政事不理,太守黜废,欲藉卿才,可曲屈之。

便与小女同行。

”生敦授教命。

王遂敕有司备太守行李。

因出金玉、锦绣、箱奁、仆妾、车马,列于广衢,以饯公主之行。

生少游侠,曾不敢有望,至是甚悦。

因上表曰:

有一天,淳于棼的妻子对他说:

“你难道不想做官吗?

”淳于棼说:

“我放荡惯了,不懂得怎样办理政务。

”他妻子说:

“你尽管做官好了,我会从旁帮助的。

”她就去对国王说了。

过了几天,国王对淳于棼说:

“我国的南柯郡政务办得不好,原任太守已经罢去,现在想借重你的大才,委屈你担任这个官职,你可以和我女儿同去。

”淳于棼恭敬地接受了任命。

于是国王下令主管官员准备新太守行装,把黄金、宝玉、绸缎、箱笼,还有男仆、女仆,车子、马匹,排满在大路上,用这些为公主送行。

淳于棼年轻时只知仗义行侠,从来不想会大富大贵,现在非常高兴。

他向国王上了个奏章,说:

  “臣将门馀子,素无艺术,猥当大任,必败朝章;自悲负乘,坐致覆餗。

今欲广求贤哲,以赞不逮。

伏见司隶颍川周弁,忠亮刚直,守法不回,有毗佐之器,处士冯翊田子华,清慎通变,达政化之源。

二人与臣有十年之旧,备知才用,可托政事。

周请署南柯司宪,田请署司农。

庶使臣政绩有闻,宪章不紊也。

“臣是将门后代,素来没有真实的才学,现在担当这样的重任,一定会败坏朝政;想到所负的职责,心中翻腾不安。

今欲广求高明人士,以补我的不足。

现任司隶颍川人周弁,为人忠诚磊落、刚正直率,守法无私,具有辅佐的才能;冯翊郡田子华,尚未叙官职,为人清廉谨慎,识时通变,深明政治教化的本源。

此二人和臣都有十年交谊,臣深知他们的才能,可以委办政务。

请委任周弁为南柯郡司宪,田子华为南柯郡司农。

这样可使臣治下有政绩申报,国家法制能系统贯彻。

  王并依表以遣之。

国王就按表准奏,任命了周、田二人,一起派往南柯。

  其夕,王与夫人饯于国南。

王谓生曰:

“南柯,国之大都,土地丰壤,人物豪盛,非惠政不能以治之。

况有周、田二赞。

卿其勉之,以副国念。

”夫人戒公主曰:

“淳于郎性刚好酒,加之少年;为妇之道,贵乎柔顺。

尔善事之,吾无忧矣。

南柯虽封境不遥,晨昏有间,今日睽别,宁不沾巾!

”生与妻拜首南去,登车拥骑,言笑甚欢。

那天晚上,国王和夫人在京城南部设宴送行。

国王对淳于棼说:

“南柯是我国的大郡,土地肥沃,人才很多,没有好的政治是难以治理的。

现在有周、田两人辅佐,望你努力职守,以符合国家的期望。

”夫人嘱咐公主说:

“淳于郎性情刚强,喜爱喝酒,加上年少气盛;作妻子的本份,最重要的是温柔顺从。

你好好侍奉他,我也就放心了。

南柯离这里虽不算远,究竟不能早晚见面,今天要分别,怎么能不流泪啊!

”淳于棼和妻子向国王和夫人拜别,上了车,由武士保卫着向南起程,一路上说说笑笑,很高兴。

  累夕达郡。

郡有官吏、僧道、耆老、音乐、车辇、武卫,銮铃,争来迎奉。

人物阗咽,钟鼓喧哗,不绝十数里。

见雉堞台观,佳气郁郁。

入大城门,门亦有大榜曰:

“南柯郡城”。

见朱轩棨户,森然深邃。

生下车,省风俗,疗病苦,政事委以周、田,郡中大理。

自守郡二十载,风化广被,百姓歌谣,建功德碑,立生祠字。

王甚重之,赐食邑,锡爵位,居台辅。

周、田皆以政治著闻,递迁大位。

生有五男二女:

男以门荫授官,女亦聘于王族。

荣耀显赫,一时之盛,代莫比之。

几天后到了南柯。

郡里的大小官员、和尚道士、父老士绅、乐队、管车的差役、武卫人员、准备好的太守的花车,都争先来迎接。

欢迎的人群挤得满满的,钟鼓敲奏声音喧闹,队伍排了十多里长。

只见城墙、亭台、楼阁,气象壮丽。

进入了大城门,门上也有个大匾额,上面大书:

“南柯郡城”。

车子开进一座朱漆窗轩的厅堂,两侧排设仪仗,屋字庄严幽深,那便是太守府了。

淳于棼到任之后,考察风土人情,访贫问苦,政务都委托给周、田二人,没多久,郡中治理得很好。

从此他做了二十年太守,百姓都得到了教化,到处歌颂他,给他树立功德碑,建造生祠。

国王也极器重他,赏赐给他封地,授予他爵位,相当于丞相。

周弁和田子华,都因政绩卓著,几次升迁,官阶都比前更高。

淳于棼生了五男二女:

儿子都靠门荫封官,女儿也和王族子弟结亲。

全家荣华富贵,盛极一时,当时没有人能及得上他。

  是岁,有檀萝国者,来伐是郡。

王命生练将训师以征之。

乃表周弁将兵三万,以拒贼之众于瑶台城。

弁刚勇轻敌,师徒败绩;弁单骑裸身潜遁,夜归城。

贼亦收辎重铠甲而还。

生因囚弁以请罪。

王并舍之。

是月,司宪周弁疽发背,卒。

生妻公主遘疾,旬日又薨。

生因请罢郡,护丧赴国。

王许之。

便以司农田子华行南柯太守事。

生哀恸发引,威仪在途,男女叫号,人吏奠馔,攀辕遮道者不可胜数。

遂达于国。

王与夫人素衣哭于郊,候灵舆之至。

谥公主曰“顺仪公主”。

备仪仗、羽葆、鼓吹,葬于国东十里盘龙岗。

是月,故司宪子荣信,亦护丧赴国。

这年,有个檀萝国来侵犯南柯郡。

国王命令淳于棼点将练兵出击。

于是淳于棼上表保荐周弁领兵三万,在瑶台城抗击敌人。

周弁只凭血气之勇,不重视敌人的力量,交战之后,打了大败仗。

周弁丢盔弃甲,单骑潜逃,深夜回城。

敌人也收拾了辎重铠甲撤兵回去了。

淳于棼就把周弁囚禁,上表向国王请求处分;国王赦免了他们。

就在这个月,司宪周弁背上发毒疮,死了。

淳于棼的妻子金枝公主害病,十天以后也死了。

淳于棼上奏章请求交卸太守职务,护送公主灵柩回京,国王批准,派司农田子华代行南柯太守职。

淳于棼痛哭不止,公主灵柩启运,丧事的队伍过路时,男女百姓号哭相送,百姓和官员都摆设酒菜路祭,数不清的人拉住车辕阻拦道路,不忍淳于棼离去。

灵车到达京都,国王和夫人穿着素服,在城郊哀哭,等候灵车到来。

国王封给女儿谥号为“顺仪公主”,重新备了仪仗、灵车上的华盖、乐队,把灵柩葬在京都东十里的盘龙岗上。

这个月,已故司宪周弁的儿子周荣信,也护送父柩回京都。

  生久镇外藩,结好中国,贵门豪族,靡不是洽。

自罢郡还国,出入无恒,交游宾从,威福日盛。

王意疑惮之。

时有国人上表云:

“玄象谪见,国有大恐:

都邑迁徙,宗庙崩坏;衅起他族,事在萧墙。

”时议以生侈僭之应也。

遂夺生侍卫,禁生游从,处之私第。

生自恃守郡多年,曾无败政,流言怨悖,郁郁不乐。

王亦知之,因命生曰:

“姻亲二十馀年,不幸小女天枉,不得与君子偕老,良用痛伤!

”夫人因留孙自鞠育之。

又谓生曰:

“卿离家多时,可暂归本里,一见亲族。

诸孙留此,无以为念。

后三年,当令迎生。

”生曰:

“此乃家矣,何更归焉?

”王笑曰:

“卿本人间,家非在此。

”生忽若惛睡,瞢然久之,方乃发悟前事,遂流涕请还。

王顾左右以送生,生再拜而去,复见前二紫衣使者从焉。

淳于棼长期在外郡做大官,和京师大员很有交情,豪门贵族,没有一个不和他合得来的。

自从交卸南柯太守官职回京居住,进出很自由,和宾客交游,威望和权势一天比一天高,国王心里有点不信任他。

这时有人上奏章说:

“天象有变异,预示国家将有大祸:

京城将要迁移,宗庙将会崩坏,事变由外族挑起,在宫廷之内爆发。

”众人议论,都说是淳于棼权势超过本分,要应在他身上。

国王就下令削去淳于棼的侍卫人员,禁止他和别人交往,命他住在私宅里,不准外出。

淳于棼自认为镇守大郡多年,从来不曾有过失职的地方,现在受到诽谤不实的流言,心里郁郁不乐。

国王也知道了他的心情,就对他说:

“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的亲戚,不幸小女夭折,不能和你白头偕老,我心中很是悲痛!

”夫人就把外孙留在宫中,亲自抚养。

国王又对淳于棼说:

“你离家多年,可以短期回本乡一次,看看乡亲本族,外孙留在这里,不必挂念,三年之后,我再派人接你回来。

”淳于棼说:

“这里就是我的家,叫我回到什么地方去?

”国王笑着说:

“你是人世间来的,你的家不在这里。

”淳于棼听了,迷糊了半天,才醒悟过来,记起了以前来这里的事,就流下眼泪,请求回乡。

国王叫左右的人去送他,淳于棼再拜辞别,看见又是他来时的两个紫衣使者跟随着他。

  至大户外,见所乘车甚劣,左右亲使御仆,遂无一人,心甚叹异。

生上车,行可数里,复出大城,宛是昔年东来之途;山川原野,依然如旧。

所送二使者,甚无威势,生逾快快。

生问使者曰:

“广陵郡何时可到?

”二使讴歌自若,久乃答曰:

“少顷即至。

出宫门之外,看见让他坐的车子很不象样,他平时使唤的手下人、车夫一个也不见,心中十分感叹。

上车后,车子走了几里路,出了大城,仍然是当年东来走的道路,山川原野,景色依旧。

送他的两个使者,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威风,淳于棼更加感到不愉快。

他问使者:

“什么时候可以到广陵郡?

”两个使者只管哼哼唱唱,好一会才回答:

“快要到了。

  俄出一穴,见本里闾巷,不改往日,潸然自悲,不觉流涕。

二使者引生下车,入其门,升自阶,己身卧于堂东庑之下。

生甚惊畏,不敢前近。

二使因大呼生之姓名数声,生遂发悟如初。

见家之僮仆拥篲于庭,二客濯是于榻,斜日未隐于西垣,馀樽尚湛于东牖。

梦中倏忽,若度一世矣!

一会儿,车子驶出一个洞穴,淳于棼看见自己的本乡里巷,全和过去一样,禁不住悲从中来,流下眼泪。

车到家门口,两个使者扶他下车,走进门,走上阶沿,看见自己的身子躺在大堂东面的廊檐下。

淳于棼又惊又怕,不敢走向前。

两个使者就大声呼叫他的姓名几声,淳于棼忽然醒过来了。

看见家里的仆人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两个朋友正坐在榻边洗脚,斜阳正照在西墙上,杯中剩酒还放在东窗窗台。

他做梦的短短时间,在梦里已经过一世了。

  生感念嗟叹,遂呼二客而语之。

惊骇。

因与生出外,寻槐下穴。

生指曰:

“此即梦中所惊入处。

”二客将谓狐狸木媚之所为祟。

遂命仆荷斤斧,断拥肿,检查枿,寻穴究源。

旁可袤丈,有大穴。

根洞然明朗,可容一榻。

上有积土壤,以为城郭台殿之状。

有蚁数斛,隐聚其中。

中有小台,其色若丹,二大蚁处之。

素翼朱首,长可三寸。

左右大蚁数十辅之,诸蚁不敢近。

此其王矣。

即槐安国都也。

又穷一穴:

直上南枝可四丈,宛转方中,亦有土城小楼,蚁群亦处其中,即生所领南柯郡也。

又一穴:

西去二丈,磅礴空圬,嵌窗异状。

中有一腐龟,壳大如斗。

积雨浸润,小草丛生,繁茂翳荟,掩映振壳,即生所猎灵龟山也。

又穷一穴:

东去丈馀,古根盘屈,若龙虺之状,中有小土壤,高尺馀,即生所葬妻盘龙冈之墓也。

追想前事,感叹于怀,披阅穷迹,皆符所梦。

不欲二客坏之,遽令掩塞如旧。

是夕,风雨暴发。

旦视其穴,遂失群蚁,莫知所去。

故先言“国有大恐,都有迁徒。

”此其验矣。

复念檀萝征伐之事,又请二客访迹于外。

宅东一里有古涸涧,侧有大檀树一株,藤萝拥积,上不见日。

旁有小穴,亦有群蚁隐聚其间。

檀萝之国,岂非此耶?

淳于棼感叹不止,就叫两个朋友过来,把梦里的经历全都告诉他们。

他们也觉得惊奇。

就和他一起走出去,寻到了大槐树下的洞穴。

淳于棼指着洞穴说:

“这个洞穴就是我梦中闯进去的地方。

”两个朋友认为是狐狸精或树妖作怪。

他们就叫仆人拿了斧头,砍去树根上的叉枝,除去新生的枝条,查究洞穴里的情况。

向旁边挖进去一丈多,发现一个大洞,洞底豁然开朗,可以放得下一张床。

上面堆积着泥土,做成了城墙、楼台、宫殿的样子,有数不尽的蚂蚁,聚集在那里。

土堆中间有个小台,颜色是朱红的,台上有两个大蚂蚁,白色的翅膀、红色的头,全身长约三寸,周围有几十个大蚂蚁护卫着,别的蚂蚁都不敢走近。

这两个大蚁当然就是国王和夫人了。

这里也就是槐安国的京都。

又挖到一个洞穴:

在大槐树向南的树枝四丈多高的地方,通道曲折,中间有块方地,也有土城和小楼,也有一大群蚂蚁集聚在其中,这就是淳于棼治理的南柯郡了。

另外有个洞穴,在西边二丈远地方,凹陷象个地窖,形状很怪,里面有只腐烂的乌龟,龟壳大得很,由于积雨浸润,壳上生了一丛丛小草,长得很茂密,草丛覆盖了整个龟壳,这是淳于棼曾经打猎的灵龟山。

又找到一个洞穴,往东距离一丈多,老树根弯弯曲曲,象龙蛇一样,中间有个小土堆,有尺把高,这就是淳于棼安葬妻子在盘龙冈的坟墓了。

淳于棼回想梦中经历,心中万分感慨,看到发掘所得踪迹,都和梦中相符合,他不忍心让两个朋友去破坏它,立刻吩咐照原样掩盖堵塞好。

这天夜里,起了暴风骤雨,天明去看洞穴,全部蚂蚁都不见了,不知迁到哪里去了。

梦中有人预言的“国家将有大祸,京都要迁移”,此就是应验了。

淳于棼又想起檀萝国来侵犯的事,又请两个朋友同去找那地方。

发现住宅东去一里有条枯干的山涧,边上有株大檀树,树上缠绕着藤萝,大树把阳光都遮盖住了,树旁有个蚂蚁洞,也有许多蚂蚁聚集在里边。

檀萝国,难道不就是这里吗?

  嗟乎!

蚁之灵异,犹不可穷,况山藏木伏之大者所变化乎?

时生酒徒周弁、田子华并居六合县,不与生过从旬日矣。

生逮遣家僮疾往候之。

周生暴疾已逝,田子华亦寝疾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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