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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婴宁》《黄英》篇看《聊斋》花的艺术

从《婴宁》、《黄英》篇看《聊斋》“花”的艺术

摘要：

《聊斋》之《婴宁》篇中，狐女婴宁的际遇、命运与花息息相关，《黄英》篇中菊精黄英的个性、遭遇更与花密不可分。

此二篇作品中，花是人物间缘起的媒介，又是展开情节、塑造人物的导引，作者写花以衬人，写花即写人，表现出独特的“花”的艺术。

关键词：

《婴宁》《黄英》花媒介导引烘托

《聊斋》是一个由花妖孤鬼构建而成的别样世界，其中多见“花”的意象，很多篇章，或人物爱花成癖，种花成趣，或花仙、花精是文章的主角，各自有着高洁的象征。

《婴宁》篇塑造了清新脱俗的狐女形象，是作者以花塑造角色的典型体现，《黄英》篇展现了人淡如菊的菊精形象，是作者以花妖为主角的代表作品。

《婴宁》和《黄英》两篇，在叙写故事、铺展情节、塑造人物等方面，体现出作者创作中“花”的艺术。

一、花为媒——花是人狐之恋、人花情缘的媒介

（一）婴宁遗花、王子服拾花是《婴宁》故事的缘起

王生游赏上元，被一“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1]的女郎深深吸引，“注目不移，竟忘顾忌”。

女郎临走将梅花丢弃在地，王生“拾花怅然”，失魂落魄而回。

这株梅花对于痴情的王子服而言，不是信物而胜似信物。

花是他感情的寄托，是他爱情的信仰，见花如见人，语花即语卿。

他将这花视如珍宝，藏于枕下，废食废言，从此相思成病。

直到吴生谎称打听到了女郎的消息，王生才渐渐恢复。

可是，谎言易碎，面对王生想与女郎成就婚姻之盟的再三请求，吴生只能躲避不应。

此时，那一株梅花早已枯萎，只未凋零，王生对女郎的爱慕之情却反增不减。

他见求助吴生无望，于是负气携花找寻三十余里，终于在谷底的花树间找到了女郎的家，终究得见日夜思慕的佳人。

一段人狐相恋的佳话正在酝酿而成。

（二）马子才路遇陶三郎是《黄英》故事的缘起

马生家中世代爱菊，至他尤甚，“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

在从金陵求种归家的路上，他偶遇谈吐骚雅，对艺菊之法颇有见地的陶三郎。

爱花成痴的马生自然心生路遇知己的喜悦，盛邀陶氏姐弟迁居到自己的荒圃小室。

爱菊的清雅文士与菊精姐弟自此为邻，双方关乎友情与爱情的故事也由此开始。

二、花铺径——花是作者展开情节、塑造人物的导引

《婴宁》篇中，作者迟迟不交代婴宁的身份，直到王生将她带回家中，家人询问身份，吴生才确认她是秦家姑父与狐所生的女儿。

《黄英》篇中，黄英无疑是作者着重塑造的第一人，但故事一开始写她坐于车中，只写她是“二十许绝色美人”，我们仅能从她对弟弟交代的“屋不厌卑，而院宜得广”，猜想一番她的性情；直到陶三郎第二年卖菊不归，黄英才有了较多的直接出场，其性格表现才更加直接。

但是，作者的情节推进和角色塑造是徐缓有序、不急不躁的。

他为我们铺就了一条迂回曲折的小径，引领我们渐渐步向故事的更深处、人物的更真处。

循径而行，我们发现，作者建筑的小径上，花香满地。

（一）王子服借花表白是《婴宁》故事情节的一大升华

王生暂住于婴宁家，在小园邂逅婴宁，得以一述衷肠。

他拿出她当日丢弃的梅花，婴宁接过，问花已枯萎，为何还要留存。

王子服只能点明自己“相爱不忘”，自上元一见，便相思成灾。

不料婴宁不解他意，以为他是因爱花而不忍弃花，说要待他临走时折一大捆送给他。

读者看到这里，一定微笑不解，产生和王生一样的疑问：

婴宁是痴傻之人么？

王生只得进一步说明自己“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

不料婴宁依旧不解，不懂得“夜共枕席”的夫妻之爱与“葭莩之情”的区别，后来与老媪吃饭时，差点让王生无地自容。

王子服以花示爱，岂料表白对象不谙世事、不解风情，他一定料想不到好不容易见了心上人，却难让她了解自己对她的感情。

在王生借花表白之前，读者对于婴宁的印象基本源于之前婴宁的三次出场：

一为开篇上元游玩时，二为王生初到婴宁家外时，三是老媪让婴宁来见王生时。

作者在开篇为我们简要而传神地进行了婴宁的肖像描写——拈花而笑，见有人注视自己却不怒不羞，向女婢直言说王生“目灼灼似贼”，还将手中之花弃于地上，说笑着而去。

王生初到婴宁家时，婴宁与女婢游赏花间，正要自戴杏花，见了王生后“含笑拈花而入”，却又不时地露着半张脸窥视一直不离开的王生。

老媪命人将婴宁叫来，她人未现而笑先出，进门之时一直欲笑而忍，欲忍还笑，见王生一如上元时注视着自己，对女婢说他“目灼灼贼腔未改”，最后以袖掩口，忍笑出门去看碧桃花开，出了门又开始大声发笑。

从以上三处，读者很容易被这个爱花爱笑、性情直率的女郎吸引住。

但这并不是婴宁性格特征的全部。

王生献花，让我们看到了婴宁的痴憨，我们开始将她的爱笑和直率性情归于一种不同于社会常人的、不受世俗之气沾染的痴憨。

这种憨痴使人惊异、怜爱，但它也还不是婴宁性情的全部。

（二）婴宁施法惩戒西人子，是婴宁性格塑造的补充和转折

在这个扭转婴宁性情的人命案中，花在无意间充当了始作俑者的角色。

嫁到王家后，婴宁依旧“爱花成癖”，甚至偷偷典当金钗来购买花种。

她常常攀登庭后临近西家的木架摘取花朵，于是被西人子瞧见了绝代颜色。

西人子见色起意，婴宁趁机施法惩戒，令他命丧黄泉。

出事之后，婆婆训诫她“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幸好邑官体恤不究，不然必会使王生无颜乡里。

从来笑不能止，连行新娘礼时都笑得“不能俯仰”的婴宁，居然不再笑了！

若不是婴宁酷爱花艺、登架摘花，好色的西人子或许就不会如此丧命，婴宁也很可能一直笑下去。

她若一笑到底，于她性情而言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但就故事的人物塑造来说，就显得单薄了些。

婴宁设计害死西人子，是她狐女本性的必要补充，也是作者继续刻画的必要过渡。

蒲松龄对狐情有独钟，《聊斋》全书写狐的小说不下70篇，其中以女狐为主要描写对象的也有近50篇。

不同于苏妲己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本质，《聊斋》中的狐女多为正面角色，她们兼具外在美和心灵美，向往人间的美好生活，而且多数乐于助人，善恶、恩怨分明。

婴宁与这些共性的契合，在笔者看来，恰恰在于她的“行恶”，即害死西人子。

婴宁爱笑、痴憨的性情，既不是一般人所有，也不是狐的特点。

她既为狐的后代，总还是有狐的“兽性”的。

她见西人子起了淫心，却“不避而笑”，这必然会给对方造成一种两厢情愿的错觉，因此婴宁要为西人子的死负一定的责任。

见他人意图不轨，非但不斥责阻止，反而设计致其于死地，这固然是残忍、冷酷的。

这种对人命的漠视，恰是婴宁狐性的体现。

首先，她是狐的后代，看视一切的态度自然与凡人不同；再者，她自小由鬼母带大，居于远离尘嚣的远郊，对于俗世的情感与礼规虽有不错的领悟，但终究难以达到普通社会个体的高度。

婴宁不仅自西人子一案后不复笑颜，甚至有一天对着王生零涕不已。

从笑到不笑，从脸无戚容到零涕哽咽，婴宁的性情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作者以此向我们更加全面、广阔地展现了婴宁的性情。

她哭，为的是请求王生为母迁坟。

婴宁的赤诚孝心跃然纸上。

作为狐女，她与人性的共通更进一步，就狐性而言，她也愈加可爱、亲切了。

（三）市花卖菊是陶氏姐弟和马子才思想冲突得以展现的条件，是陶氏姐弟思想得以表达的契机

自两家为邻后，陶三郎见马家过得不丰裕，不愿再从他家获取饮食救助，决定以卖菊谋生。

马生对此很是鄙视，说陶三郎不能“安贫”，“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

三郎对此笑道：

“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

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

”三郎拾得马生丢弃的残枝劣种，培养出了各种奇异的菊花品种，花开之时门庭若市，买花者摩肩接踵。

陶家以卖花发家，“一年增舍，而年起夏屋”。

后马生妻子病逝，马生续娶黄英。

他“耻以妻富，恒嘱黄英作南北籍”，两家物件混了，他就命人归清，不厌其烦。

黄英以战国时齐国著名廉士陈仲子来讥讽，马生惭愧，两家合二为一。

由于家中殷实，不再卖菊，马生又心有不畅，说自己三十年的清德被黄英牵累，如今“徒依裙带而食，真无一毫丈夫气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穷耳”。

黄英说贫穷者想富很难，富贵者想穷却很简单，然而世上有不愿富者，也要接受不愿贫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黄英于是在园中修筑茅茨，供“祝穷”的马生居住。

马生思念黄英，而黄英不至，他只能“东食西宿”。

黄英嘲笑说这不是廉洁者所为，马生只得与她复居。

陶三郎卖菊，马生觉得不齿；黄英修建屋厦，马生不得安居。

他或以言语相讦，或抒发自己牢骚所感，姐弟二人的回答却总使他无法应答，他或“不语”，或自惭，或“亦自笑，无以对”。

可以说，马生在与陶氏姐弟的“论战”中，马生就是个输家。

马生输掉的，不仅是他自我的价值坚守，更是传统文人普遍的精神信仰。

马生爱菊成痴，崇尚清淡、风雅，他自视清高，蔑视贩花卖菊的小经营者，不屑于享受优良的居住条件和殷实的饮食、用度。

马生“是传统的士人的典型，恪守着‘安贫乐道’、‘不言贫’、‘不贪利’的圈内训条”[2]。

然而，他的思想受到冲击，他最后接受了陶氏姐弟自食其力没有贪、俗之说，以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思想。

依笔者愚见，与其说《黄英》是对传统文士清高思想的颠覆，不如说是对这种思想的重组和扩充。

爱菊的马生和菊精陶氏姐弟，身上都散发着文人清雅、纯正的风格，而作者自身对士人的价值标准有新的感悟，因此又将自己的一些经济思想倾注于黄英姐弟身上，完成了对这种传统精神思想的全新诠释。

三、花满园——写花以衬人，写花即写人；花与人和谐融洽，互相衬显

（一）婴宁爱花，作者在她背后建构了一个花的乐园

婴宁前两次出场，一次拈手捻梅花一枝，一次手执杏花一朵，足见她对花的喜好。

待到作者借王生之眼，将我们引向那花的世界，婴宁与花就愈加形影不离了。

婴宁家坐落于“丛花乱树”中的房舍，从外面看，是“墙内桃杏尤繁”，里头更是一番桃花源气象：

“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豆棚花架满庭中”、“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内”。

舍后小园更是花香袭人，半亩园子有“杨花糁径”，“花木四合”“草舍三楹”。

嫁到王家之后，婴宁未改爱花本性，遍寻花种，不惜当钗购种，很快“阶砌藩溷，无非花者”，她时时爬架摘玩，甚至不顾婆婆的苛责。

爱笑和爱花是婴宁两大性格特点，这么说一点都不为过。

自从以拈花而笑的绝色女郎形象首度亮相以来，婴宁就不曾远离花。

所谓“人面桃花相映红”，花的美丽衬托了人的美丽，花的纯洁喻指着人的纯洁。

婴宁爱花、种花、玩花，花让她快乐、让她满足。

花带给她的快乐，一定是她笑不能止的原因之一。

（二）《黄英》中花与人更加合而为一，花可看作人的一部分

文中的三个人物皆是爱菊之人，黄英姐弟更是菊精，写人即写花，写花亦写人。

文中直接描写菊花的文字其实不多，只在马子才拜访开始卖菊谋生的陶三郎时，写到“见荒庭半亩皆菊畦，数椽之外无旷土”，又写三郎卖花发家后“更于墙外买田一区，筑墉四周，皆中菊”。

花人合一的印象，主要来源于三郎醉酒化花。

三郎嗜酒，醉后“即地化为菊，高如人；花十余朵，皆大如拳”。

马生在他第二次醉酒化菊后，如法炮制黄英的做法，结果却断送了三郎的性命。

黄英痛心疾首，将三郎所化的花株埋在盆中，日日浇灌，“盆中花渐萌，九月既开，短干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浇以酒则茂。

”人醉化菊，人死成菊，人为菊性，菊为人精气之师表。

不说陶氏姐弟花人合一的特性，即使就马子才而言，他对菊花的疯狂爱好，早已使他将菊性收纳为自己性格的一部分，但他太拘泥于传统清雅精神的条条框框，最终无法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

四、结语

据记载，蒲松龄自身就痴迷于花，他将这种喜爱寄于笔端，以“花”的艺术来塑造人物、叙写故事。

《婴宁》和《黄英》两篇中，花是故事的缘起，是故事发展推进、人物性格塑造的导引，又是人物形象的有力烘托。

注释：

[1]蒲松龄：

《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62页。

（本文《聊斋》文本引用均出自此版本）

[2]王长顺：

《士人“安贫乐道”价值标准的执着守望——的文化解读》，作家杂志，2009年，第9期，第121页。

参考文献：

[1]蒲松龄.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高光起.谈狐说鬼话《聊斋》[m].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3]雷群明.《聊斋》写作艺术鉴赏[m].上海：

学林出版社，2006.

[4]唐雪凝.《婴宁》中的“花”[j].蒲松龄研究，2009，

（1）.

[5]王长顺.士人“安贫乐道”价值标准的执着守望——《聊斋志异·黄英》的文化解读[j].作家杂志，2009，（9）.

[6]莫云.《婴宁》的人物刻画手法[j].语文学刊，2008，（12）.

[7]赵彧霞.突破文人传统思想的藩篱——从《聊斋志异·黄英》篇看蒲松龄的经济思想[j].蒲松龄研究，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