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两个多小时演出半个世纪.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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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两个多小时演出半个世纪
（十五）
不止於浪漫的童話
——陳敢權《星光下的蛻變》賞析
作者簡介
陳敢權早在1973年「香港節」話劇比賽中，以《世界末日的婚禮》獲得編、導、演及舞台設計獎項。
後來留學美國，畢業於科羅拉多州立大學，取得戲劇及美術設計系雙學士學位。
回港後加入香港市政局藝團，成為香港首名全職舞台監督。
其後任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的導演系及編劇系系主任。
現為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
劇作甚多，包括《女媧》、《情危生命線》、《白蘭呼喚》、《大屋》、《金屋藏公》等。
《星光下的蛻變》是他早年的作品。
劇作家的「少作」
很多作家都會「悔其少作」，因為「少作」常常都會流於稚拙，技巧不足。
然而，從另一角度看，「少作」又常能反映作者年輕時的青春冒進，同時，由於不顧技巧，或者，沒有日後發展成的複雜技巧，反會表現出獨特可愛的個性。
至於早熟的作家，更能技巧、深度與青春氣息兼備，「老成」而不失「少年」。
《星光下的蛻變》正是這樣的一個作品。
劇本只有兩個角色：
大白菜（威爾生）和毛蟲（莎洛蒂）。
探討的是兩者之間獨特而具普遍意義的感情關係。
毛蟲寄居在大白菜身上，吃白菜的葉。
她將來蛻變成蝴蝶，是以殘害白菜而得來的。
然而，由於相處久了，彼此發生感情，白菜乃甘願為毛蟲所吃，甚至鼓勵她多吃一點，以便能夠服從宇宙的定律，健康成長，蛻變成功。
最後，毛蟲真的蛻變成蝴蝶了。
宇宙的力量是如此的神奇！
可是，長期的相處，使大白菜不願意蝴蝶離開。
基於感情的牽絆或者「條件」，蝴蝶竟甘願犧牲，忍痛摘下自己的翅膀，要留下來陪伴大白菜！
這樣的一對難捨難分的蟲與菜，以後怎樣活下去？
劇本最後結束以滿天的星光如蝶。
天上的星星灑照大地，沒有條件，或許這才是最真、最善、最美的光華。
這是個講愛，講犧牲的故事，也是個反省人間愛的付出可否不附帶「條件」的故事。
始於「童話」
孩子們都需要童話。
因為童話描寫的單純天真的世界，易於為孩子理解，童話所褒揚的真、善、美，正是孩子成長的需要。
不過，人人都有童心。
即使是青年、成人，以至老人家，都有需要童話的時候。
童話故事裏的真、善、美雖然不免簡單，可是，對久被世俗污染的成年人來說，卻可能是當頭棒喝、空谷足音，是讓人活得真正有意義的永恆價值。
著名的法國小說《小王子》（安東尼‧聖艾修伯里著）就不單是一本只給孩子閱讀的童話而已。
《星光下的蛻變》充滿「童話式」的元素，這是顯而易見的。
它以大白菜和毛蟲為「人物」，又刻意用燈光、音樂等舞台手段，讓場面營造得充滿美的詩意。
更重要的問題是：
為什麼這個戲要採用童話式的寫法呢？
藝術源於生活但不等於生活，關鍵在於距離。
有了適當的距離，我們就可以去欣賞，去尋味，或者借以去反省，去總結。
這就是即使是最寫實的作品都要講濃縮精煉，講結構呼應的緣故，其他不同風格的藝術作品就更不用說了。
童話，正是創造距離的一種方法。
我們一眼就看出它的故事不等於生活，但是小孩子從這表面上「不真實」的故事中看出趣味；而成年人呢，也可以借之勾起一些溫暖的回憶。
兩個角色取英文名，也是製造距離的小節。
不止於童話
然而，陳敢權畢竟不是「只寫出」童話而已。
他看來有更大的用心。
他能夠由童話出發，然後超越一般的童話，從哲理的層面去探討愛的「條件」問題。
愛有沒有條件？
或者，有沒有只講付出而完全不計較回報的愛？
我們常說「施比受有福」，又講「施恩莫望報」，推崇的，都是不望回報的愛的付出。
然而，這或者只存在於理想世界，或者只能有很少數例子。
對大多數人來說，愛，付出了，總是期望有回應的。
這應該是人情之常吧？
即使是父母之愛，它似乎是無條件的。
不過，當兒女長大成人，假若真的「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白居易〈燕詩〉）的話，父母是不是會感到被背棄？
兒女是不是會感到內疚？
人家是不是會說他們不孝？
白居易又曾指斥吳起「母歿喪不臨」，批評他「其心不如禽」（白居易〈慈烏夜啼〉），可見站在人倫的角度看，人絕不應忘記父母之愛。
也即是說，無條件，指的其實只是無物質回報，但是，對於感恩之心，我們還是有所要求的。
否則，我們何須對「忘恩負義」的人深惡痛絕？
所以，劇中的大白菜，雖然嘴巴上說甘願讓毛蟲吃他的葉子，說這是自然的定律，但他心底裏期望毛蟲會感激他。
他享受這種「被感激」的感覺。
他甚至期望毛蟲能夠永遠陪伴他——即使在她蛻變成蝶之後。
當然，作者沒有批評這種心理「自私」，但他認為這令兩人都感到痛苦，卻是非常清楚的。
或許，這便是「情」之為「網」為「債」為「煩惱」的根由吧？
或許，這正是「太上無情」之為得道者最高境界的緣故？
或許，我們更得承認，感情付出之後，對某種回應的期待，在現實世界是免不了的。
我們除了不讓它過分泛濫，不使人反為情所綑縛外，就只能由衷佩服那少數的「無名氏」——他們真正默默地付出，不留下任何名義，於是受恩者無從感激，旁人也無從讚譽。
從哲理上看，只有自然，才能夠「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才能夠公正地以「不仁」的態度，「以萬物為芻狗」，去創造一個令「萬物咸利」的世界。
這些，已經超越一般「童話」會關心的層次了。
毛蟲的兩難
陳敢權這個戲提出了這個複雜的課題，他最後也沒有給我們什麼答案。
他以一個美麗的夢去結束全劇。
他沒有在戲劇情節上去解決這個兩難：
•毛蟲要麼永遠依偎着大白菜，感激這份愛，即是說，她蛻變不成了，她以放棄毛蟲的生命價值為代價，來完成這份愛的回報；
•毛蟲要麼服從自然的規律，她蛻變成蝴蝶，然後，做一隻蝴蝶應該做的事：
忘掉大白菜，忘掉這份深重的愛，從此只會追逐花香。
中間的路是沒有的。
而劇中的毛蟲於是只能以毛蟲終老，「蛻變成蝶」只能是她的一個夢。
我們在現實人生面對類似兩難的時候，或許可以勉強尋得一些中間道路吧？
但是，藝術之為藝術，尤其是，童話之為童話，倒可以把情況推到「最極端」的狀態，讓我們不得不正視問題。
正視問題，選擇自己的「某個」身份，然後挑起「這個」身份帶來的責任，或者「條件」，然後，承擔這個選擇的後果。
這就是我們唯一能夠做的。
因為，我們到底不是毫無條件地照耀大地的星星。
我們腳踏土地，一如大白菜，只能仰望星星。
我們只是現實世界中的人。
延伸閱讀
除閱讀《星光下的蛻變》全劇外，教師也可以引導學生閱讀另一個以「施恩卻被忽略」為題材的童話故事《人魚公主》（安徒生著）。
這是個淒涼的故事。
施恩於人，用情於人，是讓人感覺愉快的，可是假若作了很大的犧牲，而別人卻完全不知道，那又如何？
這是值得討論的課題。
教學建議
在或嫌平凡的家庭生活，在或許刻板的學校生活裏，有沒有一些創造童話的空間？
怎樣給慣見的生活塗抹上繽紛的色彩？
有些人愛說老師是「大母雞」，學生是「小鴨子」，這是不是童話的開始？
你怎樣寫下去？
它可以是個「不一般」的童話麼？
教師可以引導學生發揮創意，在編作過程中，開拓想像的疆界。
星光下的蛻變
陳敢權
（黑茫茫一片。
靜悄悄的，一小點的光在黑墨墨的天幕上燃亮起來。
隨著的是一響清脆的鋼琴音符。
跟著，另一點小小光芒也在天幕上亮起來，又隨著另一響如銀鈴的鋼琴聲。
天幕上小光點漸漸加多，鋼琴的單譜子也配合著，組成清脆的旋律。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空，幽幽群星在黑茫茫的天幕上不規則地閃爍著，似乎是跟隨著樂聲的抑揚而明滅。
舞台上空洞一片。
祇有一個寂寞的影子。
他是威爾生‧大白菜（VINCENTCABBAGE）。
他站著翹首，孤孤獨獨地在仰望著天宇的盡頭，細數著永遠數不清的繁星。
大白菜祇不過是一位年青俊朗的男子，全身素白瀟洒簡單的衣褲。
他身邊有一個「位子」，是他覺得最舒適的地方。
在這劇中，他就是在這個「位子」範圍之內活動，永遠離不開。
從這個「位子」，在地面上像一渦渦漣漪般向外伸展出去的，是一層一層深深或淡淡的綠色，橫鋪了大半個舞台。
這些就是大白菜的「葉子」）
大白菜：
（彷彿是向星星說話）其實，我不應該寂寞。
因為，您一直都在陪伴著我。
我是不應該寂寞的……。
每個晚上，我祇需要抬起頭來，宇宙的無窮盡處，就是繁星的世界。
（欣賞著）唔，我還可以要求些什麼？
（這時候，在舞台的另一端，一位「年輕貌美活潑可愛」的姑娘悄悄地踏上來。
她在遠遠的角落處打量著大白菜。
她就是莎洛蒂‧毛蟲（CHARLOTTECATERPILLAR）。
她身上淡灰色的緊身衣裳，披著舒適淡素的外套，顯得她分外活躍可愛）
（她看了大白菜一會，就像決定了什麼的，然後小心翼翼地踏進綠色「葉子」的範圍內。
大白菜仍沉醉在星光之中，一點也沒察覺）
大白菜：
啊！
大熊座出來了！
您那七顆明亮的星，一年四季就在我的頭頂，規規矩矩地繞著小熊座那顆北斗星團團轉、團團轉。
而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這塊濕潤的泥土上，可以在黑夜清涼空氣之中，接受著北斗星的光芒。
我還可以要求些什麼？
（一笑）
整個星系好像就是繞著我運行。
我，於是乎就變成宇宙的中心，而星就圍繞著我轉！
轉！
轉！
（指揮著）金星，你要移到天秤座上面！
木星，升起來！
土星！
沉落去！
沉落去！
（像很滿意自己指揮後的成就）唔，很好！
（一笑）年年月月，我就在這同一位置上，做我幻想裡面的宇宙導航者，指揮著一次又一次的星辰隕滿，一次又一次的弦月初升。
一切都應該很熱鬧！
（低頭）一切根本是很熱鬧，可惜……我……我好像沒有滿足過……還……還欠缺些什麼？
……唔……欠些甚麼呢？
（蟲蟲輕輕地清清喉嚨）
大白菜：
（馬上轉身看看是誰）呃？
……
蟲 蟲：
（向他點頭招呼）嗯。
大白菜：
（一呆）妳……？
蟲 蟲：
（禮貌地）請問，我可以在這兒跟你一起看星星嗎？
大白菜：
（驚訝）……可以……
蟲 蟲：
謝謝。
（興高采烈地坐下，舒舒身子，學他剛才看星的樣子。
大白菜呆的望著她）
蟲 蟲：
，幹嗎？
你不看星星了嗎？
（大白菜祇好看看星星，眼角仍不安地留意著她）
蟲 蟲：
那邊矇矇糊糊的一堆……好像是煙，又好像是星星，究竟是什麼？
大白菜：
喔……那是銀河。
蟲 蟲：
好像是一條……星星的碎片。
（指劃）那一顆呢？
大白菜：
是織女星。
蟲 蟲：
哦！
那麼那一顆一定是牛郎星了！
大白菜：
（更正）那邊的，才是牛郎星！
蟲 蟲：
噢！
不對！
這兩顆星不應該相隔這麼遠！
大白菜：
牛郎星與織女星之間，有十一光年的距離，它們永遠都是相隔這麼遠的。
蟲 蟲：
肯定？
大白菜：
這是定律。
蟲 蟲：
你好像對這些（指星空）很有經驗。
大白菜：
謝謝。
蟲 蟲：
你一直都在這兒看星星嗎？
大白菜：
（自嘲）一直都在同一位置看星星！
也許，妳會覺得這是一件很無聊的事……
蟲 蟲：
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唯美的事！
大白菜：
（對她的說話產生興趣）妳也喜歡看星星？
蟲 蟲：
嗯。
凡是好看的我就喜歡看！
（看著大白菜）
大白菜：
我……我也想把宇宙間所有美麗的事物都收在我眼裡面，可惜……我是一株……植物！
蟲 蟲：
怎麼？
大白菜：
植物是走不動的，是被根綁著，永遠走不動的！
這也是定律。
蟲 蟲：
（大聲）嘭！
（跳起來）
大白菜：
什麼事？
蟲 蟲：
是一次大爆炸，把一切定律都炸為一億億萬萬顆的星塵，就像天地初開一樣，沒有定律，祇有燦燦爛爛的大爆炸！
你說，假如真的有一場大爆炸，產生新的磁場，可能會把那牛郎及織女星拉在一起！
大白菜：
不可能！
宇宙存在了一百億多年，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蟲 蟲：
但是，就在一百億年前，的確發生過這樣的爆炸。
我相信，那一次爆炸完全是巧合的，不是定律。
（大白菜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蟲 蟲：
假如，牛郎星及織女星都化作為兩顆可以運行的彗星，你說，這兩顆彗星在這一百億年的時間當中，可以相遇嗎？
大白菜：
它們要受時間與空間的規限，就算它們拚命地運行著，它們如果要相遇，那就需要靠一種時間和空間上的巧合。
蟲 蟲：
這一種巧合，就是緣份！
大白菜：
（明白地）嗯。
蟲 蟲：
那麼，地球上兩個生命的相遇，又需要緣份嗎？
大白菜：
更加需要！
因為生命，除了時間及空間的限制之外，還需要受著生命力的限制！
蟲 蟲：
那麼……真是有緣了。
大白菜：
是的！
蟲 蟲：
你叫甚麼名字？
大白菜：
VINCENTCABBAGE妳呢？
蟲 蟲：
CHARLOTTECATERPILLAR！
（二人相望無語）
（清脆的鋼琴音樂又飄揚起來）
（台燈暗下去）
（星光再亮時，又是另一個夜，大白菜與蟲蟲在一起觀看星星）
大白菜：
（解釋著）每當北斗指向正東面的時候，大地就是春天了。
蟲 蟲：
現在不就是春天了麼？
大白菜：
妳知道，春天也是定律的一種，要來的時候，什麼也擋不住。
（觀看蟲蟲的反應）定律就是定律。
正如，妳毛蟲一生出來，就要吃菜葉才可長大，這也是定律。
蟲 蟲：
哦，你是不是在後悔？
你歡迎我留下來，我自然就需要吃你的葉子。
我已經說過，假如你不願意，我可以離開！
（站起）
大白菜：
慢著！
我可以從另一面看！
可能是白菜一長出來，就是要被毛蟲吃的。
定律通常都可以用幾種不同的角度去——
蟲 蟲：
（衝著說）你自己想清楚才好，你是有權選擇的！
大白菜：
唔……白菜通常都是處於「被動」狀態的，還選擇甚麼？
（想一想）我在這兒，吸收泥土水份及陽光空氣來維持生命，一切都是天經地義……也許我是應該對這宇宙有一些責任……如此類推，毛蟲一生出來就應該吃大白菜的葉，可能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蟲 蟲：
權利和義務，對不對？
大白菜：
也許，這就是一棵白菜所以「存在」的義務。
蟲 蟲：
那麼，我既然有權利吃你的葉子，我義務上又應該為你做些甚麼？
大白菜：
我沒有這樣想過。
蟲 蟲：
現在想想也不遲。
大白菜：
我不是說過蟲吃白菜葉，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這就是——
蟲 蟲：
（搶著說）定律？
大白菜：
可能是……
蟲 蟲：
我從蟲蛋爬出來的時候，我心中已經有一個概念，我假如要找一棵棲身的植物，我一定先選一棵長春藤。
大白菜：
那妳為甚麼要選我，我又不是──
蟲 蟲：
（按著他的咀）你聽我說吧！
我之所以喜歡藤本植物作為棲居對象，因為我可以依附著它，跟隨它四面八方不規則地生長，我可以沿著它，攀到最高最遠的地方，永遠都在冒險，但永遠都有新發現。
大白菜：
那，我一定令你失望。
我祇是平平凡凡的白菜。
蟲 蟲：
不，你是一株極不平凡的大白菜。
大白菜：
真的？
蟲 蟲：
是你告訴我天有多高，星有多遠。
不是你教我，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大白菜：
那麼，妳真的沒有選錯了吧！
蟲 蟲：
沒有！
你呢？
大白菜：
沒有！
（二人相對一會。
大白菜伸出手來，蟲蟲與手自然迎上去，握著）
蟲 蟲：
（輕輕地作了一個爆炸聲）嘭！
（二人相視而笑）
（滾動的鋼琴音樂捲起）
（燈光又再暗下去）
大白菜：
我在這兒長大，就在這兒學會仰頭看天象。
蟲 蟲：
你再告訴我多一點……。
大白菜：
告訴妳甚麼？
蟲 蟲：
甚麼也不要緊，我就是喜歡你在我身旁說話。
大白菜：
唔……妳知道，我看得出各星系都是以銀河為中心，然後都在向四面八方飛馳散開，處女座每秒行走一千二百公里、北冕座每秒行走二十一萬公里！
蟲 蟲：
怎麼我看不到它們是在移動的？
大白菜：
它們距離我們太遠太遠了，生物的肉眼又怎能夠看到距離我們六億五千萬光年以外的事！
蟲 蟲：
嘩！
……當你明白這宇宙是這麼龐大的時候，你又有甚麼感覺？
大白菜：
知道越多，就會覺得自己越渺小！
蟲 蟲：
（叼起小咀）如果你說渺小，我不是更加渺小了嗎？
我不要做渺小的東西！
（大白菜就擁她一下）
大白菜：
這宇宙真是太遠、太大了！
其實，這麼遙遠的地方所發生的事，跟我們又有什麼聯繫！
（苦笑）我們又能夠做些什麼？
我祇能做到的，就是在同一個位置望過去。
祇是這樣的望過去……我又能夠做些甚麼？
（進入他的幻想中）我有想過，我要投身星河，穿梭宇宙，劃過銀河，衝過土星一重重的彩色光環，追上流星，一手就抓一顆最明亮的玻璃隕石……沒有！
我連半分半寸的位置也沒有移動過。
我沒有移動過……我嘗試過跟隨最唯美的思想正想向上衝，飛……我全身馬上抽緊腳跟劇痛，呀……原來我已經把自己的根拉得太緊，已經拉得「勒勒」作響，但我就是……就是不能跟著星光溜走。
蟲 蟲：
（安慰他）不要這樣！
大白菜：
我就是這樣的一株沒用的植物。
蟲 蟲：
不是！
你是我所見最傻又最可愛的大白菜！
大白菜：
是嗎？
（漸安靜下來）
蟲 蟲：
真的，我見過的白菜之中，你是最最傻又最最最可愛的大白菜……不過，我要補充，我祇是見過一棵白菜而已！
（他笑起來！
）
大白菜：
謝謝妳的鼓勵！
（擁抱她）
蟲 蟲：
也許，我可以幫你。
真的，我要幫你！
大白菜：
甚麼？
蟲 蟲：
飛！
大白菜：
飛？
蟲 蟲：
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兩人凝視）
（鋼琴樂瀟瀟又起。
燈光變換）
（蟲蟲站在一角的光圈中，大白菜就在他的「位子」聆聽著）
蟲 蟲：
我是不會甘心做一條普普通通的毛蟲。
我生命裡面有一個美的標準，這是我生命的價值觀。
我，要蛻變成為一隻蝴蝶。
很明顯，在所謂大自然的定律中，我是做得到的。
我有很確定的生命目標，我會是一隻翅膀張得很大很大，全身反射著彩虹顏色的大蝴蝶。
祇是……我是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做，我才會蛻變成功。
於是，每次我經過每一滴露水，我都要停下來，照照我自己的樣子，看看自己，美不美？
有沒有變得更美？
究竟有沒有變成蝴蝶？
……仍然未有，但我很肯定，有一天睡夢醒來，我會是一隻蝴蝶。
（一頓）我見過蝴蝶飛過。
我曾經羡慕過，但當我想起，我可能比牠們更美更大的時候，我就不再羨慕了。
我不知我會是怎樣的一隻蝴蝶，我祇知我是特別的，與眾不同的！
我……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我是與眾不同，我甚至可能做到破除定律的事！
（燈光漸暖，蟲蟲察覺大白菜在向她微笑）
蟲 蟲：
幹甚麼……不許笑！
大白菜：
沒有。
蟲 蟲：
（嬌嗔）你笑我！
你在笑我！
（輕輕打他）
大白菜：
（笑）哈！
我沒有笑！
真的，不是笑妳！
不要……哈哈……（掙扎）不要！
哈哈！
（在掙扎之中，二人擁在一起）
蟲 蟲：
（突然停下來）慢著！
大白菜：
甚麼？
蟲 蟲：
……對不起，我又肚子餓了！
（低頭）
大白菜：
啊……。
（鋼琴音樂起，台燈轉暗）
（星光變得微弱。
當台燈漸亮時，天幕隨之轉為淡淡的灰藍色）
（大白菜低頭睡著，蟲蟲也蜷睡在他的身旁。
）
（她身上已換了一襲顏色更鮮艷的外衣）
蟲 蟲：
（在睡夢中）不……我不吃……不要迫我，我不要再吃你的葉；我不想再吃……
（大白菜醒來，看見蟲蟲的衣裳，馬上喚醒她）
大白菜：
喂！
CHARLOTTE，醒來，醒來！
蟲 蟲：
（惺忪）甚麼……
大白菜：
妳看妳的舊衣服……
（蟲蟲一見自己的舊衣服擱在一旁，馬上尖叫不已，立刻遮閉身體）
蟲 蟲：
下流卑鄙無恥！
大白菜：
沒有！
不是……我……沒有……妳看清楚，妳是有衣服穿的。
（蟲蟲偷偷一看自己的身體，驚喜地但又馬上合上眼睛）
蟲 蟲：
（緊張地）告訴我，告訴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已變成一隻蝴蝶？
大白菜：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
蟲 蟲：
不！
我怕呀！
如果我變了一隻醜陋的蝴蝶，我今生今世也不張開眼睛！
大白菜：
妳……很漂亮…….但是，……妳仍然不是蝴蝶……。
蟲 蟲：
（失望地張開眼睛。
）噢！
大白菜：
但妳現在的新裳，比以前的一襲好看得多！
蟲 蟲：
（馬上看）真的？
（開始喜悅過來）是嗎？
啊！
真好……我很喜歡這顏色！
（見大白菜望著她笑）哼！
你又在笑我！
？
好！
這次不放過你！
（撲過去）
大白菜：
（馬上用手蓋頭）救命呀！
（蟲蟲在大白菜臉上吻了一口）
大白菜：
哦？
這次待遇不同？
蟲 蟲：
謝謝你呀！
大白菜：
甚麼？
蟲 蟲：
（搖動身子）謝謝你賜給我新衣裳。
大白菜：
這是靠妳自己。
我所付出的，祇是普普通通的幾片葉子。
蟲 蟲：
（環視大白菜的「葉子」）葉子？
大白菜：
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蟲 蟲：
（突然撲進大白菜懷中）我怕！
大白菜：
甚麼？
蟲 蟲：
我怕我的惡夢會實現！
通常惡夢都會實現的。
大白菜：
別傻了。
告訴我，妳夢到甚麼？
蟲 蟲：
唔！
假如我說了，夢境就會變成真的了。
大白菜：
好，好，妳喜歡怎樣就怎樣！
蟲 蟲：
我要你對著那顆星星起誓！
大白菜：
好！
我發誓！
（舉起手）發誓些甚麼？
蟲 蟲：
我要你答應我，假如我吃得太多葉子，會傷害到你的生長，你就要把我趕走！
大白菜：
不，我不會——
蟲 蟲：
我要你趕我走呀！
說呀！
說呀！
大白菜：
（祇好舉高右手來起誓）我，大白菜，願意為毛蟲達成蛻變為蝴蝶的願望，長出更多更嫩的葉子，全部無條件地獻給妳，可愛的小毛蟲！
蟲 蟲：
我不是要你說這些！
大白菜：
（繼續發誓）同時，我，大白菜，也，為自己的健康，努力吸收陽光水份，努力生長，做一株高大、青蔥、強壯的大白菜！
（她禁不著把他擁著）
（鋼琴旋律淚動而美麗）
蟲 蟲：
你真好！
大白菜：
好，現在該到妳起誓！
蟲 蟲：
我說什麼？
大白菜：
努力，每天多吃葉吸取營養，為蛻變而積極。
蟲 蟲：
但……我還不知道要多久才會……
大白菜：
（指示著）妳看，那顆金星，當它踏在雙子座那邊之後，這個地方就會捲起西風……我們這個星球，是受著時間的限制，生命不能超越這度藩籬。
我們的時間無多了，妳一定要加倍努力，多吃我的葉子！
蟲 蟲：
我……我不忍心再吃你的葉！
我真是擔心，我是會傷害你的！
大白菜：
我說過葉子吃掉了可以再生出來！
蟲 蟲：
你騙我！
到現在新葉子還是那麼少！
大白菜：
假如太陽多出來，我就——
蟲 蟲：
（矛盾）我就是擔心！
不……我馬上就走，我應該走！
讓我走吧！
大白菜：
（拉著她）CHARLOTTE！
蟲 蟲：
我想清楚了！
我應該現在就走，否則遲早我會傷害你的！
放開我！
大白菜：
妳沒有傷害我！
（不肯放開她）
蟲 蟲：
我不要見到你枯萎。
（掙扎開）
大白菜：
我不會枯萎！
蟲 蟲：
你會！
我是你的害蟲，我留下來遲早會害你的！
大白菜：
我不會後悔！
蟲 蟲：
我會後悔！
我現已經後悔了！
我是害蟲，我不應該存在這世界上！
我……還是越快走越好。
（忍痛就走）
大白菜：
（狂呼）不！
（欲撲去，但跌倒在自己「位子」旁）
（蟲蟲停下來）
大白菜：
我……（爬起來）……我求妳留下來！
我……實在捨不得妳……我需要妳……在這兒……
蟲 蟲：
（回頭，已是滿臉淚痕）想不到，我已傷害你到這個地步。
大白菜：
（舉起手）CHARLOTTE！
（她靜靜地回到他身邊）
大白菜：
妳咬我的葉，很痛，但我都能忍，一會兒就不痛了。
但這次妳咬得太近心臟了！
（她就伏在他的肩上喘泣）
蟲 蟲：
我沒有其他的辦法……。
大白菜：
是定律嘛！
你看，如果不是有你，誰又會跟我分享天上的星星！
來吧，別再哭了！
（抬頭）CHARLOTTE！
妳看，又有流星雨了！
妳要抹乾眼淚才看得清楚。
妳看，就在黃道那邊……看到了沒有？
一點一滴的流星雨，就像處女座裡面灑出來的點點淚水，妳看，天也跟著妳哭了！
（二人親親依偎於星光之下）
（鋼琴音樂又浪漫地隨着微風聲傳送）
（舞台燈暗下去）
（風的聲音漸強起來）
（天上祇有一兩顆明亮的星光）
（舞台燈亮時，大白菜臉色蒼白，蜷在地上休息）
（蟲蟲合上眼睛，翹首向天）
蟲 蟲：
請妳保護他，不要讓他枯死。
假如我長出翅膀，我還要揹著他飛，帶他到他要去的地方，甚至飛到月亮上面，我願意為他飛翔，所以請您好好照顧他……因為……我已使他遍體鱗傷！
但是……
大白菜：
（醒來）妳在幹甚麼？
蟲 蟲：
（背著他）沒有甚麼……噢……我在看東北面那顆星，是多麼明亮！
大白菜：
（瞇著眼看）那些……是長蛇座……。
我擔心秋天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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