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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所谓述故事,整齐世传,非所谓作也,

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从以上所论看,秦汉以来的著书观念,总起来也不过是经、

史、子三类,对于诗辞赋一类文学作品,当时并没有给予承认。

但是,不承认不等于不

存在,即使《诗三百》被列入经类,不再作为文学的例证,也还有屈原的《离骚》。

秦两汉时期,尽管文学地位不高,还不可以与经、史、子抗衡,但辞赋的写作却是大量

的、普通的。

不幸,这一现象在当时的著述观念中是被忽视的。

其原因除了文学本身地

位不高之外,恐还是与当时文学作品没有以书或集的方式出现有关。

刘向曾裒集屈、宋

作品,名为《楚辞》,但并不是作为文学总集,东汉时,王逸还努力想尊之为“经”,恐也与著述观念有一定关系。

文学作品既不能称为著、作,也与述、论绝不相同,随着文

学作品的数量增多,地位的提高,编集就势在必行,于是经、史、子之外,集部就独立

为一类了。

这便是汉魏六朝著书、编集的背景。

由于这一背景具有如上所述的复杂性,

汉魏六朝时期著书、编集的动因、所采取的体例也就各有不同。

比如六经,按照汉儒的

解释,是“治身者斯须忘礼,则暴慢入之矣;

为国者一朝失礼,则荒乱及之矣。

人函天

地阴阳之气,有喜怒哀乐之情,天禀其性而不能节也,圣人能为之节而不能绝也,故象

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正情性,节万事者也。

”当然,儒家解经,并不合乎事实,如《诗三百》就非出自以上目的,但自先秦以来,统治者掌握了解释权,遂

成为后人接受的事实。

因此,本文的分析也就排除掉经的部分。

秦汉时期著述,大抵集中于子、史,总结其著书动因,大概有这样几种方式:

一、

道困著书。

如《史记?

孔子世家》记子思困于宋而作《中庸》;

又如《孟子列传》记:

“天下方务于合纵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

退

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二、嫉世与发愤。

《史记?

荀卿列传》记:

“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于巫祝,信〓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猾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

又,司马迁《太史公自序》历举周文王、孔子、屈原、左丘明、孙子、吕不韦等圣贤著

书的遭遇,说《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

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

”这就是有名的“发愤著书说。

”三、著书立言,自成一家。

《太平御览》卷第六百二引《吕氏春秋》说:

“吕不韦为秦相国,集诸儒使著其所闻,为十

二记、八览、六论,合十余万言,名为《吕氏春秋》。

暴之咸阳市,门悬千金于其上,

有能增损一字者,与之金。

”以上三种方式是秦汉著书的主要动因,所举例也都属子书。

在史书的编著中,也是如此。

如司马迁作《史记》,应属于发愤一类,但另一方面,《史

记》贯彻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思想,又使这一部书不能简单地作史书看,它的字里行间,都表达了司马迁对人类社会高度的哲学思考。

然而诗赋等文学作品的写作,越来越受文人的青睐,不仅数量增加,题材也逐渐扩

大了范围。

就史书的著录看,《史记》、《汉书》中尚未见对传主诗赋等作品的著录,但

在《后汉书》中已屡屡出现。

如《后汉书?

班固传》记:

“固所著《典引》、《宾戏》、《应讥》、诗、赋、铭、诔、颂、书、文、记、论、议、六言,在者凡四十一篇。

”又如《蔡

邕传》:

“(邕)所著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独断》、《劝学》、

《释悔》、《叙乐》、《女训》、《篆势》、祝文、章表、书记,凡百四篇传于世。

”文学作品

大量涌现,势必推动编撰结集的发展。

《隋书?

经籍志》说:

“别集之名,盖汉东京之所创也。

自灵均已降,属文之士众矣,然其志尚不同,风流殊别。

后之君子,欲观其体势而

见其心灵,故别具焉,名之为集。

”别集的产生自然是东汉作品增多所致,一时间至“家

家有制,人人有集”,显示了东汉文学创作的兴盛,这正是文学自觉的前夜。

编集之风至魏晋尤盛,有作家手自编集者,如曹植自编《前录》七十八篇;

有帝王

敕编者,如魏景初(237—239)中明帝敕录曹植“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凡百余篇,副藏内

外。

”作家个人专集的产生和受到社会的广泛注意,是与文学进步的观念相一致的,这

与西京以前已完全不同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划时代的大事件,即我国第一

篇专论文学的文章《典论?

论文》发表了。

在这一文献里,曹丕首先把文学与经国之大

业相提并论,并且许之为不朽,这是对传统“三立”学说的突破。

尽管产生曹丕这篇论文的背景,具有十分明显的政治原因,但它所表现的意义却冲破了政治目的性。

曹丕说:

“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

传于后。

”这一说法直接以文学作品与子、史相等,提高了文学的地位。

自此以后,集

部的编撰自然具有了立言成家的内容。

别集的大量涌现,促成了总集编撰的历史要求。

“总集者,以建

安以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摘孔翠,

芟剪繁芜,自诗赋以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

是后文集总抄,作者继

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

”这一段话既解释了总集产生的原因,即由于辞

赋等大量产生,再加以别集日增,读者劳顿困倦而难以遍览,于是挚虞编总集,芟剪繁

芜,集以精华,方便了读者;

同时又指出最早的总集即挚虞的《文章流别集》,《隋志》

就是将挚虞此书列为总集类第一部。

其实在挚虞之前已经出现了一些总集,王运熙、杨

明《魏晋南北朝文学批评史》举出有应璩《书林》、傅玄《七林》、荀勖《晋歌诗》、《晋

燕乐歌辞》、陈寿《汉名臣奏事》、《魏名臣秦事》、荀绰《古今五言诗美文》、陈勰《杂

碑》、《碑文》等,但也正如王、杨所指出的那样:

“荟萃各体文章,加以删汰别裁,且附以系统评论的大规模总集,自当首推《文章流别集》。

”此外,挚书之前的总集,隋唐时大略都已亡佚,《隋志》既不知其体例,宜以挚书为首。

除了王、杨所指以上各总集,

《后汉书?

王逸传》记王逸“又作《汉诗》百二十三篇。

”这大概是现在见到的最早的总集了(《楚辞》例外,见《四库总目提要》“楚辞类”总叙)。

不过,汉诗能有一百二十几篇,数量是挺大了,根据汉人关于诗的概念,王逸所谓汉诗,当与《汉书?

艺文志)所裁三百

二十四篇歌诗相类,即大多为乐府歌词。

如果是这样,王逸《汉诗》与魏晋以后的诗歌

并不相同,但能将这些歌诗编撰成集,应该称得上是总集之祖了。

挚虞《文章流别集》的编撰原因,基本也是后世总集编撰的主要依据。

这都是与当

日作品数量繁博的事实有关。

不仅是文学总集,子、史两部也是如此。

荀悦传》:

“(献)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汉书》文繁难省,乃令悦依《左氏传》体以为《汉

纪》三十篇,诏尚书给笔札,辞约事详,论辨多美。

”又葛洪《抱朴子》说:

“余家遭火,典籍荡尽,困于无力,不能更得,故抄撮众书,撮其精要,用功少而所收多,思不烦而

所见博。

”葛洪是因火后家贫无力购书而撮取众书之要,但“用功少而所收多,思不烦而所见博”的目的却相同。

这种方式与当日产生的类书也是同一背景。

《魏志?

文帝本纪》记:

“初,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垂百篇。

又使诸儒,撰集经传,随类相从,

凡千余篇,号曰《皇览》。

”从部帙浩繁的经传中撮取精要,再随类相从,的确使读者“用功少而所收多,思不烦而所见博”,这样的方法不能不对总集产生影响。

作品繁博,而且各种文体界限不清,挚虞《文章流别论》便指出前人作品有“颂而似雅”的现象。

文章体裁不清楚,是文学发展过程中的正常现象,每一种体裁的产生大

都与现实需要有关,新产生的体裁在写法上也难免受其它体裁的影响。

虽是正常现象,

如不加以辨析纠正,就不再是正常现象了。

那样就会引起写作的混乱,令后世学者无所

适从。

正是从这个意义出发,魏晋南北朝的作家、批评家既著文辨析,又编集以区分各

体,这是魏晋南北朝批评史上真正的主流,但却为我们的批评史所忽略。

关于文体辨析

的观念、体例,将留待下章具体讨论,本文旨在说明魏晋南北朝总集的编纂,大都与这

一动因有关。

这是一种好现象,说明当日文学创作的兴盛,反映了文学本体的自觉。

虞《文章流别集》固是出于“采摘孔翠,芟剪繁芜”的原因,更有辨析文体的目的,其定

名“流别”,就表明了它的编辑宗旨。

挚虞之后,又一部有影响的作品是东晋李充的《翰

林论》,《晋书?

文苑传》说:

“于时典籍混乱,充删除烦重,以类相从,分作四部,甚有

条贯,秘阁以为永制。

”可见《翰林论》的编纂,是受当时“典籍混乱”现实的刺激。

这个混乱,既指典籍四部不分,也应包含有各文体淆乱的内容。

李充身为著作郎,自然有

责任承担这一任务。

编选文章总集,辨明文体应该是魏晋南北朝总集编纂的一个主要动因,这从现在尚

可略知体例的一些总集如任昉《文章缘起》、萧统《文选》、杜铨《文轨》等中可以看出。

详细的论述,见下章。

除了编述历代诗文(体制一般是不录存者)外,尚有一些编撰时人作品和文学活动的

总集。

比如石崇所编《金谷集》,此集编于元康六年(296),为送大将军祭酒王诩还长安,

石崇在其别庐金谷园宴请宾客饮酒赋诗,诗成编集作《序》。

《序》中说:

“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

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

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

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

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年

纪,又写诗著后,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

”表面上看来《金谷集》的编纂,是以石崇

为首的一次诗会活动的结果,但实质上却是借诗集传名于后世的动机促成的。

《序》中

说:

“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与汉末以来就弥漫着恐惧死亡的生命意识相一致,

如《古诗十九首》所反映的那样。

这是伴随着人本体意识觉醒的思想活动,具有深刻的

历史意义。

人们普遍感到了生命的可贵,弥足留恋,但“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怎样才能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更有价值呢?

就《古诗十九首》讨论的几种生活方式看,“荣名以为宝”为更多的知识分子所接受。

那么怎么样博取“荣名”呢?

这还是先秦以来的老话题,立德、立功、立言。

不过,这一次立言的内容,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秦汉时期视

为小道的辞赋,成为了立言的主要内容。

曹丕《典论?

论文》说:

“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

”这个观念无疑为魏晋以后的文人所接

受,于是文章的写作几成为每个文人的自觉活动,也是检验文人是否具备才能的一个标

志。

在这一时期的史书里,介绍传主时,往往要写上文章如何,如臧荣绪《晋书》说潘

岳:

“摛藻清艳”,说成公绥:

“辞赋壮丽”,又说张华:

“少好文义”,这很明显地反映了当时的价值取向。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里,石崇等人既写诗,又编集,并且详细著录每人

的官号、姓名、年纪,动机是非常清楚的,要使“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

石崇的金谷诗会和《金谷诗集》,是当时文人雅集中一件比较有趣味的事,东晋时

王羲之还有意地摹仿了一次,也将该会诗歌编成一集,并作了一篇更有名的《兰亭集序》。

应该说石《序》和王《序》分别代表了思想史上的两个阶段,石《序》代表的是魏晋时

期人对生命的忧惧感,王《序》则代表了东晋人对这种忧惧一定程度上的超越,所谓“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已包含有“人生代代无穷已”的意思。

它不象石崇仅看到自己

在后人之前的悲哀,而是由后人又看到了后人之后时代。

人生就是这样一个生死交替,

循环不已的过程,所以“一死生”、“齐彭殇”都是虚妄。

王羲之这样的生命观很明显地具

有哲学思考意味,也是他“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而得到的启悟。

推究石、王二人生死观的差异,以及形成这种差异的思想史原因,不是本文的任务,但有一点是肯定

的,在形式上,王羲之摹仿了石崇,当有人将他的《序》与石《序》相比时,他是十分

高兴的;

在本质上,王羲之编《兰亭诗集》,也仍然是传名于后世的动机。

从以上叙述看出,魏晋南北朝时期著书、编集的动因乃至方式、内容,都不同于秦

汉,由于文学地位的提高,文学作品的别集,总集,以及对文学作品的批评、指导之书,

成为文人主要的工作对象,这就具有了许多不同于先秦、两汉的撰著动因。

如上述文学

总集的删繁从简、类聚区分、分体编撰和以文学作品为传名后世的载体等,这些都是魏

晋南北朝著书、编集的主要动因。

此外,随着某种文体的发展,其作用和价值愈加受到

世人的重视,于是便有人集其精华编选专集,以示其源流变化。

如《隋志》著录魏晋时

期作品有陈勰所编《杂碑》二十二卷、《碑文》十五卷;

应璩《书林》八卷及东晋人所

撰《设论集》等。

至南朝之后,这种据一种文体所编的总集已远远超过魏晋。

这些总集

有的在当时便已失传,有的在唐宋时失传,至于今天,基本上都已经见不到了。

不过梁

萧绎曾编过《内典碑铭集》,其序尚存,于中可以见到他编此集的目的。

序文首先叙述

内典碑铭的由来,继而称:

“夫世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

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

但繁则伤弱,率则恨省,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

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

或新意虽

奇,无所倚约;

或首尾伦帖,事似牵课;

或翻复博涉,体制不工。

能使艳而不华,质而

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能润,事随意转,理逐言深,所谓菁华,

无以间也。

”萧绎这里表达了他对内典碑铭的看法,即“艳而不华”一段,说明此集意在编选符合这一标准的碑铭“菁华”。

这样的观点,与魏晋南北朝文章选集的编撰动因都是

一致的。

但我们不能不看到,即使在魏晋南北朝,即使同样是编著文学作品,不同身份

的人,又有不同的原因,这大致上可分为四类:

帝王、太子、诸王、文士。

帝王撰述的历史可上溯至汉,如高祖刘邦有《大风歌》、武帝刘彻有《秋风辞》等,

又《汉书?

艺文志》记武帝自造赋二篇,但编书、著书,似两汉不闻焉。

魏晋以后始见

记载,《文选》卷二十有应贞《晋武帝华林园集诗》,李善注引干宝《晋纪》说:

“泰始四年二月,上幸芳林园,与群臣宴,赋诗观志。

”又引孙盛《晋阳秋》曰:

“散骑常侍应贞诗最美。

”魏晋时,帝宴群臣,赋诗观志,是经常举行的活动,至南北朝尤多。

宴集

作诗,大概是编辑成集的,如《隋志》著录梁时有魏、晋、宋《杂祖饯宴会诗集》二十

一部,一百四十三卷。

不过这种编辑工作必非出自帝王之手,至多不过是敕编。

至刘宋,

明帝刘撰《江左以来文章志》,但此书是他在藩时所作,所以只好算是诸王撰著一类。

以至尊之身躬自撰著的,大概从梁武帝萧衍始。

《南史?

梁武帝本纪》说他“及登宝位,躬制赞、序、诏诰、铭、诔、说、箴、颂、笺、奏诸文,又百二十卷。

”此外,萧衍还著有《易》、《礼》、《书》等经传类书二百余卷。

文学类则编有《历代赋》十卷,天监十七

年(518)曾让周舍为之加注,周舍启周兴嗣帮助而成。

梁武亲自编纂《历代赋》的动机,

限于史料不可知,从他的为人看,似略可加以揣测。

史书记梁武帝“少而笃学,洞达儒学。

虽万机多务,犹卷不辍手。

燃烛侧光,常至戊夜。

”又记他:

“笃信正法,尤长释典。

……

天情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今古。

诏铭赞诔,箴颂

笺奏,爰初在田,泊登宝历,凡诸文集,又百二十卷。

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

卜筮占决,并悉称善。

”于此可见出他博学强记,而他也颇以此自负,曾称:

“吾若著《通

史》,众史可废。

”事实上,《通史》六百卷造成后,他躬制赞序。

他曾与沈约比赛博物,

各忆栗事多少,沈约不得不让他领先三事。

又据《南史?

刘峻传》记,刘峻编《类苑》成,萧衍即命学士编《华林遍略》以高之,这都见出武帝的博学、自负和由此带来的偏

执处。

而赋历来被视作“博物之书”,“五经之鼓吹”,自汉末以来就有人专门给赋作注,所以能否作赋在当时视作是否有才的标志。

《太平御览》卷五八七引《三国典略》说:

“齐

魏收以温子升、邢劭不作赋,乃云:

„会须作赋,始成大才。

唯以章表自许,此同儿戏。

由此可见赋在当时一直受到很高的重视。

梁武帝亲自编《历代赋》,大概是有显示其博

学的动因。

以太子储君之身而勤于著述,曹丕首开此风。

建安二十二年冬曹丕在立为太子之后

不久,就开始了他的《典论》写作。

《典论》属于子书性质,对曹丕来说,尤其具有不

同寻常的意义。

因为曹丕被立为太子,实在是与乃弟曹植经过了一场艰苦的争斗,甚至

差点儿输给了曹植,一个主要的原因便是曹植文采斐然,深得好文章的曹操的欢心。

丕最终胜利后,并未放松警惕,因为曹操是一个不喜欢按规矩办事的人,如果当他认为

曹植确比曹丕有才华,很可能会改变主意的。

因此,曹丕很快著成《典论》,作为子书,

其价值在当时高于诗赋,所以曹丕十分得意。

他先是集诸儒于萧城门内讨论这一部书,

又以素书饷孙权,以纸写一通与张昭。

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典论》,其政治目的十分

明显。

《典论》是由一个政治动因促成的,但并不能因此否定《典论》中有些问题,尤

其是文学问题的讨论。

《典论?

论文》涉及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中一些本质问题,在当

时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意义。

曹丕能够提出如此卓越的见解,又有文学发展的历史动因

在内。

曹丕与曹植的故事,令魏晋以后的太子们和诸王们十分企羡。

身为太子的常以曹丕自比,

而把其他诸王比作曹植。

如萧统身为太子,便自比子桓,萧纲为诸王,只能比为子建。

《梁书》本纪记他六岁能属文,武帝一见叹曰:

“此子,吾家之东阿”。

然及至萧纲作了

太子之后,他在《与湘东王书》中便以子桓(曹丕)自居,而称萧绎为子建了。

萧纲在作太子之后,编了一部诗集,名为《玉台新咏》。

萧纲此书或因与曹丕有一些相似之处,

即也具有政治原因,关于这一问题将留待第三章中讨论。

魏晋南北朝诸王著书、编集的现象较汉时更为普遍而兴盛。

如宋临川王刘义庆编《世说

新语》,齐竟陵王萧子良编《四部要略》、《古今篆隶文体》、梁湘东王萧绎著《金楼子》、

《诗英》等。

除萧绎外,刘义庆、萧子良皆非躬自编撰。

在当时由诸王设府招学士,编

撰图籍,是诸王延誉的一个极好的途径。

如萧子良开西邸招天下学士,在当时乃至身后

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因此说诸王编书,也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

在南朝诸王中,萧绎

著书的方式与其他人不同,他明确反对由学士代为操笔。

《金楼子?

立言》说:

“裴几原问

曰,„西伯拘而阐《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孙子之遇庞涓,韩非之值秦后,虞卿

穷愁,不违迁蜀,士嬴疾行,夷齐潜隐,皆心有不悦,尔乃著书,夫子实尊千乘,褰帷

万里,地得周旦,声齐燕奭,豪匹四君,威同五伯,玳簪之客雁行接踵,珠剑之客肩随

鳞次,下帷著书,其义何也?

殊为牴牾,良用于邑。

予答曰:

„吾于天下,亦不贱也,所以一沐三握发,一食三吐哺,何者?

正以名节未树也。

吾尝欲棱威翰海,绝幕居延,出

万死而不顾,必令威振诸夏,然后度聊城而长望,向阳关而凯入,尽忠尽力以报国家,

此吾之上愿也。

次则清酒一壶,弹琴一曲,有志不遂,命也如何。

脱略刑名,萧散怀抱,

而未能为止。

但性过抑扬,恒欲权衡称物,所以隆暑不辞热,凝冬不惮寒著《鸿烈》者,

盖为此也。

又问曰:

„子何不询之有识共著此书,曷为区区自勤苦如此?

„夫荷旃被毳者,难与道纯棉之致密,羹藜含糗者,不足论大牢之滋味,故服絺綌能之凉者,

不苦盛暑之郁烦,袭貂狐之暖者,不知寒之凄怆。

予之术业岂宾客之能窥斯?

盖以莛撞钟,以蠡测海也。

予尝切齿淮南、不韦之书,谓为宾游所制。

每至著述之间,不令宾客

窥之也。

”从这一大段叙述中,我们得出这样几点信息:

第一,萧绎的最高志愿是立功,

其次才是立言,这与曹植极相似。

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说:

“吾虽薄德,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

子哉!

”又说:

“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则将采庶官之实录,辨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

成一家之言。

”看来魏晋南北朝(即使到了文学已单独开馆,史书专为列传的南朝),士人对立功、立言等次的看法,仍与秦汉时相同。

象曹丕那样居于太子之位,立德、立功是

不言而喻的事,所以他可以劝人以立言为务,其实在骨子里,他与曹植的看法没有什么

两样。

他在《与王朗书》中说:

“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惟立德扬名,可以不

朽;

其次莫如著篇籍。

”他也是将立德、立功置于立言之上。

这封信是曹丕初立太子时

所写,讲出了他的真心话。

太子可以说:

“文章乃经国之大业”,诸王却认为“棱威翰海,绝幕居延”才是上愿。

由此可见,不同的身份决定了不同的人生理想、价值观。

第二,

萧绎是一个极端自负的人,他对自己的评估极高。

由于这样的自负,他的著述决不让宾

游参加。

看来,自负是萧衍一家人的共同特征。

萧统、萧纲虽都未如萧绎那样过分,但

于典籍皆“躬刊手掇”,不让于人,亦有萧衍之风。

萧绎与两位长兄情况不同,他作为萧

衍第七子,生母仅为修容,故于至尊位望一毫无关。

此外,他自小就盲一目,有生理残

疾,那样的出身,那样的身体,造成了他其实是一个内心自卑的人。

偏他又极自负,在

《金楼子》中曾自比孔子,称应五百年期而生者。

由这样一种自卑情结生发出来的自负,

使他的心理极不健全。

由于自负,他会盲目夸大自己;

由于自卑,他又会无端地猜忌别

人。

因此,他的不宽容、偏狭、阴毒,就由此产生。

事实上,他的《金楼子》并不是一

部很有思想的书,与曹丕《典论》尚不可比同,遑论孔子那样的哲人。

当他江陵兵败,

一把火烧掉了公私经籍七万余卷时,这表现了他愚蠢地把自己当作了文道的传人,所谓

斯人既逝,斯物何存的悲愤。

同时也表现了他对一个抛弃了他之后仍然健康发展、生存

的人类社会的妒恨。

从萧绎这不健全的人格看,他著书的动机比较复杂。

当他声称他应

五百年之数而生时,已远远不把他两个哥哥放在眼中了。

《南史》本纪说他“性好矫饰,多猜忌,于名无所假人,微有胜已者,必加毁害。

”这一种个性使他对自己尊亲、兄长

也不会有所迁让。

台城陷日,他握兵江陵,若举兵东下,梁室当有可救。

然他竟能残忍

地眼瞅着萧衍、萧纲被侯景所害,盖大宝之位,觊觎已久,一俟有机可乘,自不会拱手

相送。

梁武帝诸子传》附《萧栋传》载,王僧辩奉萧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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