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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境界说研究Word格式.docx

「造境」与「写境」是指作者写作时所採用的材料而言的,前者是取材於非现实中实有之事物;

后者则取材於现实中实有之事物。

「造境」是指用想像、夸张、虚构的手法创作境界,表达作者的感情;

「写境」则是客观地描述世事、人生。

但是两者又不能截然画分,因為作者的灵感来源及题材是共同的,都是自然与人生,只不过所偏重的地方与表现手法不同而已。

无论诗人虚构想像之境是多麼荒诞,它的构思一定遵循自然之法则;

而当诗人观察描写自然景物、人生百态时,也必然对现实之物以自己的主观取捨,进行筛选、提炼、改造,因而所写之境,也必根据心中的理想而来。

以下以秦观的词為例来说明:

雾失楼臺,月迷津渡。

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裡斜阳暮。

驛寄梅花,鱼传尺素。

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為谁流下瀟湘法!

在此首词中,「雾失楼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如果与下面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裡斜阳暮。

」二句相对照,我们便可看出:

后面两句的起头有「可堪」二字,此二字以下是作者直接说明他所难以忍受的现实景况,所以「孤馆」的「春寒」与「杜鹃声裡」的「斜阳」,应当是「写境」。

而与之相对应的前面数句,则是作者举出的茫然失所的竟象,来表现心中的一片凄惶,不知所措,并不一定要是现实中实有之事物,所以「雾失楼臺,月迷津渡」,实在应属「造境」。

虽然如此,「雾」与「月」,「楼臺」与「津渡」则仍是「求之於自然」的实有之物。

而「楼臺」与「津渡」可以「失」、「迷」於茫茫的雾靄\及濛濛的月色之中,当然也仍是从自然之法则去想像而矣。

在创作实践中,无论是「造境」还是「写境」,修辞炼句都是不可少的基本功夫。

有时用好一个字、一个辞,便写出了境界,使原本平淡无奇的文字顿生光彩。

《人间词话》第七则云:

「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这两句分别出自北宋词人宋祁的《玉楼春》和张先的《天仙子》,全词是这样的:

玉楼春‧春景

东城渐觉风光好,榖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

送春春去几时回?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在第一首词中,我们首先看到了一幅春景图,在这幅色彩鲜明的图画中,有波光粼粼的湖面,有随波荡漾的轻舟,有翠绿的烟柳,有竞相开放的杏花………。

王国维特别指出「闹」字所起的画龙点睛的作用,一个「闹」字,是如此生动地展现了春天的气息以及生命的跃动,它使原来静止的画面活了过来,使我们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生机,作品的境界由此全出。

第二首词写的也是春景。

与前一首不同的是,它写的是暮春,而且着重刻画夜景:

大好春光转眼即将过去,黑夜来临,一切喧闹都归於寂静。

鸟儿不再活泼地飞来飞去,牠们要睡了,人也隐没在深深的帘幕后面。

黑暗中一切生物彷彿都停止了活动,只有天上的月亮偶尔穿过云层,花朵也轻轻摇曳自己的影子…….。

张先使用一个「弄」字来描写顾影自怜即将凋谢的花,赋予它一种不甘自弃而又无可奈何的伤感意味,此一「弄」字亦使境界全出矣。

二、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人间词话》云: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註叁: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裡斜阳暮」,有我之境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註四: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註五:

,无我之境也。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古人為词,写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王国维所谓的「有我」、「无我」是有其特定的内涵,这一对子范畴的建立,根柢仍在叔本华的哲学美学体系之中。

叔本华认為,人一方面和世上的万事万物的一样,都是意志的奴隶,一切行為和动机都為意志所决定。

意志在人身上表现為无穷无尽的欲望,一个慾望刚刚满足,另一个慾望又產生了,而慾望十之八九是得不到满足的,因而人总是处在追求慾望的痛苦之中,整个人生便是这样充满了痛苦。

经由此种观念,我们即可瞭解他所说的「有我之境」,乃是指当人存有「我」之意志,因而与外物有某种对立之利害关係时之境界。

王国维把受「欲」、「生活」折磨的人称為「欲之我」。

而「无我之境」则是指个人拋去自我之意志,因而与外物并无利害关係相对立时的境界。

只有少数人能挣脱欲的束缚,不再认為外物与自己对立衝突,而是从自然和生活中感受美,於是从痛苦的人变成快乐的人,即「知之我」。

註六:

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裡斜阳暮」,便都可视為「我」与「外物」相对立,外界之景物对「我」有某种利害关係的境界,所以是「有我之境」的词句。

至於「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便都可视為「我」与「外物」并非对立,外界之景物对「我」并利害关係时的境界。

在「有我之境」中,我既与物相对立,所以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在「无我之境」中,则我与物已无利害相对之关係,而与万物合而為一,所以是「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在「有我之境」中,诗人儘情表现自我的喜怒哀乐,当他观照外物时,无形之中便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在外物身上,於是在他的诗中,一切外物便染上他自己的感情色彩。

如「泪眼问花花不语」,诗人含泪问落花,好像落花能回答他的问题似的,然而落花无言,只是纷纷飘坠,诗人眼中的落花,如此鲜明地染上了作者的感情色彩,以至於我们也分不清,究竟是他為花的凋落而伤心,还是花為他的伤心而零落了。

在「无我之境」中,诗人以一种纯粹无欲的眼光去观赏客观景物,从而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如元好问的「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二句,其「澹澹」、「悠悠」二词,也早已透露这首诗后面欲描述的「物态本閒暇」的一份「閒暇」的感受。

另外王国维所谓的「古人為词,写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并不是主张「无我之境」高於「有我之境」的意思,本来王国维对於「有我」「无我」二种境界,就没有高至之分,只要看他对於那些属於「有我」作品及作者,如小说之《红楼梦》,词人中之李后主的喜爱,便可资证明。

其实这种说法也源自於叔本华的意志哲学,叔氏之哲学认為世人莫不受意志的驱使支配而為意志之奴隶,故其哲学的最高理想便在於意志之灭绝。

以此论之,大部份文学作品不外於意志、慾望的表现,因此乃经常与物对立,成為「有我」之境界。

至於能超然於意志的驱使而表现「无我」之境的作者,就叔氏之哲学言之,当然便可算是能自树立的豪杰之士了。

这种说法实在仅是就叔氏哲学的立足点而言,与文学评价的高低并无必然关係。

叁、境界有大小说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宝帘閒掛小银鉤」,何遽不若「雾失楼臺,月迷津渡」也。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為杜甫《水槛遣心二首》之一之句。

全诗如下: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叁家。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為杜甫《后出塞五首》之二之句。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廖。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借问大将军,恐是霍嫖姚。

「宝帘閒掛小银鉤。

」為秦观《浣溪沙》之句。

全词如下:

「漠漠轻寒上小楼。

晓阴无赖似穷秋。

澹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宝帘閒掛小银鉤。

」「雾失楼臺,月迷津渡。

」為秦观《踏莎行》之句,全词见前。

此处所提出的境界之大小,乃是就作品中取景的巨细与描述视野的广狭而言的。

大,指:

气势阳刚;

小,指:

气势阴柔。

」气势何等纤细柔和!

」气势何等雄壮威武!

「宝帘閒掛小银鉤」,何等细柔!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何等苍茫辽阔!

所以境界的「大」、「小」很容易分辨。

「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註七所以,「境界不以大小分优劣」,是因為有「真感情」者,始有境界。

故境界之分优劣,乃以「真感情」為準,不以「大」「小」為準。

一般作家通过「小境界」抒发的感情是温柔、平和的,这是一种静态的情感,即使其中含有痛苦,表现出来也是淡淡的,需要读者细细咀嚼,才能体会作者的心意。

而「大境界」则不同,作者所要表达的多半是博大深厚和复杂的感情,就如同一股激流般,奔腾翻滚,别具一番动态的美。

参、《人间词话》叁境界之体会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说: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之叁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眾里寻他千XX,回头驀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叁境也。

註八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

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他所谓「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叁种之境界」,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成功,必须经过叁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要达到的境界是晏殊(蝶恋花)所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註九的境界。

一个人想要成功,首先须立定志向,在寻找目标时,会有曲高和寡的孤独,也有思索悵惘的时刻。

第二种阶段是柳永(凤栖梧)所说:

「衣带渐宽终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註十的境界,当确立好人生目标后,就要朝着此一理想勇往无悔的努力追寻,虽然过程中会遭遇许多挫折、磨难,不放弃那份坚持,积极进取,不断努力,无怨无悔。

第叁阶段的境界是辛弃疾(青玉案):

「眾里寻他千XX。

回头驀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註十一经过热切的努力追寻,终於达到理想和目标,惊喜的尝到成功的甜美果实。

由此可见,王国维先生对於治学是抱着「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态度,由他一生好学不倦和一丝不茍的治学态度,就可以明瞭他注重的是做学问的过程,只有一步一脚印,坚持到底,才能达到水到渠成的境界。

王国维的这一段话,若从原词来看,则晏殊的「昨夜西风」叁句,不过是写秋天登高,思人不见之悵望;

柳永的「衣带渐宽」二句,不过写别后之相思;

辛弃疾的「驀然回首」叁句不过写乍见之惊喜。

这些词句原与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之关联性甚少,但都表现出对爱情的执着追求,王国维运用联想,将其组合而赋予了原词新意,将读者带入了一个更深广的境界,虽然每个人对作品詮释不尽相同,但每个人却都可以各就自我欣赏的角度而加深加广,这种感受是极為可贵的。

王国维最后指出,读者在欣赏文学作品时所產生的感受和联想,往往超出原作的本意,所以当然不能以上面联想过的意义断然的去解说原词,否则连词的原作者也不会赞同的。

肆、结语

以「境界说」的理论而言,可发现一个核心要素,那就是以人為中心,围绕对人、人生的思考而展开。

无论是造境、写境、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大境、小境等等,都是从人--主体的角度立论,突出人在审美、创作中的主导作用,强调作品必须真实地表现自我情感,要以赤子之心来写真感情、真景物。

总而言之,王国维标举「境界」一词,為我国传统文学批评树立了一座新里程碑,也為中国文学批评史开创了新局面;

更重要的是為宋词的解读作了崭新的詮释,如此使《人间词话》成為中国古典美学和现代美学的桥樑,真是值得后人详加研究与探讨。

伍、参考文献

一、参考书目

《苕华词与人间词话述评》王宗乐着(台北:

东大图书公司,1976年4月)

《新译宋词叁百首》汪中注译(台北:

叁民书局,1977年11月

《迦陵论词丛稿》叶嘉莹撰(台北:

明文书局,1981年9月)

《人间词话新注》王国维着滕咸惠校注(台北:

里仁书局,1987年8月)

《人间词话译注》施议对译注(台北:

贯雅文化有限公司,1991年5月)

《王国维词论研究》叶程义着 (台北:

文史哲出版社,1991年7月)

《唐宋词十七讲》叶嘉莹着(台北:

桂冠出版社,1992年4月)

《新译人间词话》马自毅注译(台北:

叁民书局,1994年3月)

《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叶嘉莹着(台北:

桂冠出版社,2000年年2.月)

二、期刊资料

《人间词话》境界说析评李新灿撰(咸寧师专学报,1994年5月)

《人间词话》新解杨耘撰(益阳师专学报,1995年第4期)

《人间词话》意境论萧延恕撰(湘潭师范学院学报,1996年第一期)

浅析王国维《人间词话》境界说(南京高师学报,1997年9月)

有无之境--谈王国维《人间词话》的境界(台北:

国文天地,1999年10月)

王國維《人間詞話》境界說研究

李俊儒老師

王國維是我國近代學術史上極為傑出之一學者。

其學術成就,不論在西方哲學、中國文學、中國古文字、古史地考證學等方面,都有傑出的成就。

光緒三十二年(西元一九○六),王國維先生《人間詞甲稿》刊行,第二年《人間詞乙稿》,後來合刊為《人間詞話》一書。

《人間詞話》開卷第一句「詞以境界為最上」,即標舉出「境界」一詞作為他品評宋詞的準繩。

本文擬探討王國維先生從事文學批評的基本觀念:

也就是「境界說」的涵義有哪些特色及其價值,值得後人學習的地方。

貳、《人間詞話》、「境界說」解析

境界說是王國維的獨創,它是《人間詞話》的理論核心和批評的首要標準。

其實「境界」這個詞並不是王國維的創新,而是自古有之的。

它原是「疆域」的意思,指的是一定範圍內的一塊疆土。

後來,這個詞被用到哲學範疇中去,詞義開始虛化。

玄學典籍中的「竟」,就是「境界」的意思,如《莊子‧齊物論》所謂「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就是指一種超現實的、優遊自在的理想境界。

魏晉時期,「境界」一詞被用於佛經翻譯,詞義逐漸增多。

「境界」梵語寫作visaya,意謂「自家勢力所及之境土」,不過,此處所謂之「勢力」不是指世俗上用以取得權勢或攻城掠地的「勢力」;

而是指我們各種感官所感受的「勢力」,譬如人的眼睛能夠看見並識別顏色,這顏色便稱為「色境界」,耳朵能夠聽見並識別聲音,這聲音就叫「聲境界」,有時又用來借喻人的修養造詣所達到的某種程度,總之,「境界」這一概念是多義性且不確定性。

盛唐時期的文學評論中開始出現「境」。

相傳為王昌齡所作的<詩格>中已提出「詩有三境」,即「物境」、「情境」、「意境」。

宋代以後,「竟」、「境界」、「意境」被廣泛用於評詩論畫,涵義不斷豐富。

明清時期又被引入戲曲、小說、散文的評論中,成為文藝評論的專門術語,是中國古典美學所特有的概念。

王國維雖然並未給「境界」下過確切的定義,而且在使用時也不盡嚴格,但他從西方美學中汲取營養,結合自己的創作經驗,以「境界」這一範疇為中心,創立了一系列子範疇,形成了一種前無古人的新學說-境界說,為我們指明了一個評詞的新方向。

以下試從三個子範疇來探討《人間詞話》「境界」的涵義:

1、造境與寫境

《人間詞話》云: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

然二者頗難分別。

因有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註二.

「造境」與「寫境」是指作者寫作時所採用的材料而言的,前者是取材於非現實中實有之事物;

後者則取材於現實中實有之事物。

「造境」是指用想像、誇張、虛構的手法創作境界,表達作者的感情;

「寫境」則是客觀地描述世事、人生。

但是兩者又不能截然畫分,因為作者的靈感來源及題材是共同的,都是自然與人生,只不過所偏重的地方與表現手法不同而已。

無論詩人虛構想像之境是多麼荒誕,它的構思一定遵循自然之法則;

而當詩人觀察描寫自然景物、人生百態時,也必然對現實之物以自己的主觀取捨,進行篩選、提煉、改造,因而所寫之境,也必根據心中的理想而來。

以下以秦觀的詞為例來說明: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

砌成此恨無重數。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法!

在此首詞中,「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如果與下面的「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二句相對照,我們便可看出:

後面兩句的起頭有「可堪」二字,此二字以下是作者直接說明他所難以忍受的現實景況,所以「孤館」的「春寒」與「杜鵑聲裡」的「斜陽」,應當是「寫境」。

而與之相對應的前面數句,則是作者舉出的茫然失所的竟象,來表現心中的一片淒惶,不知所措,並不一定要是現實中實有之事物,所以「霧失樓臺,月迷津渡」,實在應屬「造境」。

雖然如此,「霧」與「月」,「樓臺」與「津渡」則仍是「求之於自然」的實有之物。

而「樓臺」與「津渡」可以「失」、「迷」於茫茫的霧靄及濛濛的月色之中,當然也仍是從自然之法則去想像而矣。

在創作實踐中,無論是「造境」還是「寫境」,修辭煉句都是不可少的基本功夫。

有時用好一個字、一個辭,便寫出了境界,使原本平淡無奇的文字頓生光彩。

《人間詞話》第七則云:

「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

「雲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這兩句分別出自北宋詞人宋祁的《玉樓春》和張先的《天仙子》,全詞是這樣的:

玉樓春‧春景

東城漸覺風光好,榖皺波紋迎客棹。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

送春春去幾時回?

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瞑,雲破月來花弄影。

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在第一首詞中,我們首先看到了一幅春景圖,在這幅色彩鮮明的圖畫中,有波光粼粼的湖面,有隨波蕩漾的輕舟,有翠綠的煙柳,有競相開放的杏花………。

王國維特別指出「鬧」字所起的畫龍點睛的作用,一個「鬧」字,是如此生動地展現了春天的氣息以及生命的躍動,它使原來靜止的畫面活了過來,使我們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生機,作品的境界由此全出。

第二首詞寫的也是春景。

與前一首不同的是,它寫的是暮春,而且著重刻畫夜景:

大好春光轉眼即將過去,黑夜來臨,一切喧鬧都歸於寂靜。

鳥兒不再活潑地飛來飛去,牠們要睡了,人也隱沒在深深的簾幕後面。

黑暗中一切生物彷彿都停止了活動,只有天上的月亮偶爾穿過雲層,花朵也輕輕搖曳自己的影子…….。

張先使用一個「弄」字來描寫顧影自憐即將凋謝的花,賦予它一種不甘自棄而又無可奈何的傷感意味,此一「弄」字亦使境界全出矣。

2、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

《人間詞話》云: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註三: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有我之境也。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註四:

,「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註五:

,無我之境也。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

王國維所謂的「有我」、「無我」是有其特定的內涵,這一對子範疇的建立,根柢仍在叔本華的哲學美學體系之中。

叔本華認為,人一方面和世上的萬事萬物的一樣,都是意志的奴隸,一切行為和動機都為意志所決定。

意志在人身上表現為無窮無盡的欲望,一個慾望剛剛滿足,另一個慾望又產生了,而慾望十之八九是得不到滿足的,因而人總是處在追求慾望的痛苦之中,整個人生便是這樣充滿了痛苦。

經由此種觀念,我們即可瞭解他所說的「有我之境」,乃是指當人存有「我」之意志,因而與外物有某種對立之利害關係時之境界。

王國維把受「欲」、「生活」折磨的人稱為「欲之我」。

而「無我之境」則是指個人拋去自我之意志,因而與外物並無利害關係相對立時的境界。

只有少數人能掙脫欲的束縛,不再認為外物與自己對立衝突,而是從自然和生活中感受美,於是從痛苦的人變成快樂的人,即「知之我」。

如「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便都可視為「我」與「外物」相對立,外界之景物對「我」有某種利害關係的境界,所以是「有我之境」的詞句。

至於「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便都可視為「我」與「外物」並非對立,外界之景物對「我」並利害關係時的境界。

在「有我之境」中,我既與物相對立,所以是「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在「無我之境」中,則我與物已無利害相對之關係,而與萬物合而為一,所以是「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在「有我之境」中,詩人儘情表現自我的喜怒哀樂,當他觀照外物時,無形之中便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在外物身上,於是在他的詩中,一切外物便染上他自己的感情色彩。

如「淚眼問花花不語」,詩人含淚問落花,好像落花能回答他的問題似的,然而落花無言,只是紛紛飄墜,詩人眼中的落花,如此鮮明地染上了作者的感情色彩,以至於我們也分不清,究竟是他為花的凋落而傷心,還是花為他的傷心而零落了。

在「無我之境」中,詩人以一種純粹無欲的眼光去觀賞客觀景物,從而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如元好問的「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二句,其「澹澹」、「悠悠」二詞,也早已透露這首詩後面欲描述的「物態本閒暇」的一份「閒暇」的感受。

另外王國維所謂的「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並不是主張「無我之境」高於「有我之境」的意思,本來王國維對於「有我」「無我」二種境界,就沒有高至之分,只要看他對於那些屬於「有我」作品及作者,如小說之《紅樓夢》,詞人中之李後主的喜愛,便可資證明。

其實這種說法也源自於叔本華的意志哲學,叔氏之哲學認為世人莫不受意志的驅使支配而為意志之奴隸,故其哲學的最高理想便在於意志之滅絕。

以此論之,大部份文學作品不外於意志、慾望的表現,因此乃經常與物對立,成為「有我」之境界。

至於能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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