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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高身材的,黑头发鬈曲得实在不太像样紧贴着眼睛下面有一块晒脱了皮的痕迹,下巴太长,你明白,别的姑娘都认为她这种类型“触目”、“动人”,可就是永远赶不上趟儿,这一层,她们也都很清楚,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她们才那么喜欢她。

那第三个姑娘身材不太高。

她是皇后。

她大概是她们的带头人,那两个都是胁肩曲背,向四面窥探。

这位皇后不四下里张望,她只是慢慢地笔直向前走,移动着两条又白又长,自命不凡的腿。

她的脚跟落地有点儿重,好像她并不是全靠两只赤脚走了,而是脚跟先下来,然后让身体的重量沿着脚掌移到脚趾的,好像她每一步都是在试探地板,都要故意添加一点儿小动作。

谁也说不清女人的头脑是怎么活动的(你真认为那是头脑吗?

还是以为那不过是一点儿嗡嗡的响声,像关在玻璃罐里的一只蜜蜂呢),不过你会想到她说服了另外两个跟她到这里来的,她正在教她们怎么办,要慢慢地走,把身体挺直。

她穿的泳衣是泛黄的粉红色的,也许是米色的,我也说不清,那上面尽是小皱结,肩带是荡下来的,这可难倒我了。

两根肩带都溜到肩外,松垮垮地系在手臂顶端的清凉皮肤上;

我估计,这件游泳衣也因此在她身上松脱了一点,所以衣料上段的四周都是这种亮闪闪的边缝。

要是没有这条边,你就不会知道还能有什么比这两个肩膀更白的东西了。

既然肩带溜到了外面,在游泳衣的上端和她的头顶之间,吃了她的身体就一无所有了。

从肩胛骨到她胸部上方的那片清凉裸露的表面,像一块在灯光里倾斜的有凹痕的金属板,我的意思是说,不单单是漂亮。

她的头发是那种给太阳和海水弄得褪了色的栎木色,卷成了一个松散的面包卷,脸上一本正经。

我想,肩带荡下来走进A和P超级市场的人,大概也只能是这幅面孔。

她的头扬的很高,她的头颈挺立在白肩膀上面,好像伸长了,不过我不在乎。

她的头颈越长,也更能显出她的本色。

她一定从眼角看到了我,而且掠过我的肩头,看出斯托克西在第二个出纳口注视着,可是她不露声色。

这位皇后可不会。

她的眼光继续掠过货架,停住,在慢慢转动,慢得使我的肚子摩擦着我的围裙的里子,对另外两个嗡嗡叫。

她们都挤在她身边来寻求安慰,然后她们三个就向猫狗食品,早餐食品,谷类食品,通心粉,米,葡萄干,调味品,黄油果酱,意大利面条,不含酒精的饮料,饼干糕点那条过道走去。

我从第三个出纳口向WANG2通往肉柜台的这个过道一直望过去,一路望着她们。

那个皮肤晒成黄褐色的胖姑娘摸弄了一下成包的糕点,可是再一想,又把它们放回原处。

驯服的人推着他们的小推车沿着过道走下去,这三个姑娘走的方向与寻常的人相反(这并不是说我们有单行道的标志或者什么的),她们说笑的挺热闹的。

你也看得出来,在小皇后用白肩膀对她们示意的时候,她们会突然停住,或者用一条腿跳起来,或者打个嗝,可是她们的眼睛会马上回过来又瞧着她们自己的篮子,继续推车前进。

我敢说,要是你在A和P公司的一家超级市场引起爆炸性的事件,人们大半都会不断伸出手,把燕麦片从他们的单子上划掉,咕哝着,“让我想一想,还有第三件东西,是A字打头的,芦笋,不对,哦,对啦,苹果酱!

”他们也许咕哝的是什么别的东西。

不过毫无疑问,这种事会使他们轻轻地跳一下。

有几个头上戴着卷发圈的家庭主妇甚至在把她们的推车推过去之后,还要向周围瞧瞧来弄清楚她们所看到的东西是不是没有错。

你明白,一个穿游泳衣的女人在海滨走动是你明白,一个穿游泳衣的女人在海滨走动是一回事,那儿的光线太强,反正没有人会去彼此多看几眼,可是在日光灯下面,在A和P公司清凉的超级市场里,那又是一回事,这地方堆满了成色的货物,她是光着脚在绿色和奶油色相间的花格子橡皮地板上走动的。

“哦,爹呀,”斯托克西在我旁边说,“我觉得慌。

”“宝贝儿,”我说,“把我搂紧点。

”斯托克西结过婚了,有两个小娃娃,都用粉笔在他的飞机机身上画了记号,不过对我来说,也只有这么点区别。

他今年22岁,我在四月里就满了19岁。

“都过去了吗。

”他问道,这个责任心强的已婚男人又能说出声了。

我忘了说一下,他认为有朝一日运气好,他会成为经理的,也许是在1990年,到了那时候,这里就成了亚力山德洛夫和彼得洛斯基茶叶总公司或者什么别的公司。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个镇市离海滨有5英里,在海滨尖地有一大片度夏的地方,可是我们这里正好处在镇市的中心,妇女们在走下汽车来到街上之前,一般都要穿上一件衬衫,一条短裤,或者什么其他的衣服。

而且不论怎么说,这些妇女通常都足有了6个孩子,腿上露出曲张的静脉,连她们也包括在内,谁也不能连这一点儿体面都不顾。

我说过,我们这里正好是镇市的中心,如果你站在我们的大门口,你能看到两家银行公理会教堂,报刊商店,三家房地产经理处,还有大约27名老资格吃白食的人在挖开中央大街的路面,因为下水道又坏了。

谁也不能以为我们是在海角,我们这地方在波士顿北面,镇上的人有的已经有20年没见到海洋了。

这些姑娘去到肉柜台,正在想麦克马洪问这问那。

他指了指,她们也指了指,于是她们拖着脚步走到一推像金字塔一般的乐口牌桃子后面不见了。

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用手帕擦嘴的老麦克马洪,他的眼光尾随她们。

正在打量她们的关节。

可怜的姑娘们。

我开始为她们感到惋惜,她们也都是没有办法。

现在到了这个故事里令人沮丧的,我自己倒不认为怎么令人沮丧。

这时候是星期四下午,店里相当空闲,因此也没有什么事好做,我就靠在出纳机上,等那些姑娘重新露面。

整个店面就像一台弹球机,我不知道她们会从哪一条过道里出来,那儿陈列的有电灯泡,廉价唱片,例如加勒比海六人合唱曲,东尼·

马丁歌曲,还有你以为他们是在浪费材料灌唱片的那一类垃圾,六色一袋的棒糖,还有用玻璃纸包装的塑料玩具,这种东西只要让小孩子看到了就会分崩离析。

于是她们过来了,小皇后仍然领头带路,手里拿着一个灰色的小罐子。

第三到第七个出纳口都没有出纳员,我看得出她正在斯托克西和我之间犹豫不定,可是斯托克西的运气跟平常一样,招来了一个穿松垮垮的灰裤子的老年人,他蹒跚地走过来,带着四只巨大的菠萝汁罐头(我常常问我自己,这些闲着没事的人买这么多菠萝汁来干什么呢),于是那些姑娘就到我这里来了。

小皇后放下罐子,WANG3我用指头把它拿起来,冰凉。

鱼王牌什锦鲱鱼小吃,用纯酸奶油浸制的,四角九分。

现在她两手空空,既没有带戒指,也没有带镯子,像上帝造物的时候那样光溜溜,我觉得奇怪,她的钱放在哪里呢。

她仍旧一脸正经,从她那件有皱结的粉红色游泳衣上端,从中间凹进去的地方,取出来一张折叠起来的一元钞票。

我手里的那个罐头变得沉重了。

真的,我觉得这个办法太妙了。

接下来,人人都开始倒霉了。

棱格尔为了把漫漫一卡车卷心菜全买下来争论了一番,后来他进来了,正要连忙走进写着“经理室”的那个房间,他眼睛里一看见有女人,就会在那躲一整天。

棱格尔这个人相当阴沉,他在主日学校教书,还有其他等等,不过他并不是一点儿事都看不到。

他过来就说“姑娘们,这里可不是海滩。

”小皇后脸红了,现在她离我很近,也许我才注意到那不过是晒红了的。

“我母亲叫我捎一罐鲱鱼小吃。

”她的口音有点使我吃惊,大概初次跟人见面,听到的口音都有这种作用,都是以出口平平稳稳,闷声闷气,可是也有点花腔,她叽叽咕咕说到“捎”和“小吃”的时候,口气就有点儿花哨。

突然间,我顺着她的口音一下子溜进了她家里的起居室。

她的父亲和其他的男人都站在那儿,身穿冰淇淋色的上衣,打着领结,妇女们都穿着凉鞋,用牙签从一个大玻璃盘子里挑起鲱鱼小吃,他们都拿着饮料,颜色像水,里面有橄榄和薄荷枝。

我的父母在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他们都喝柠檬汽水,如果是一次真正讲究的聚会,那就要用印有“乐此不彼”漫画的高大玻璃杯喝史立滋牌啤酒。

“这当然没错。

”棱格尔说,“不过这里可不是海滩。

”他重说了一遍,我觉得奇怪,仿佛他刚想到这句话似的,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A和P超级市场是个老大的海边沙丘,他就是救生员的队长。

他不喜欢我笑的样子,我说过,他不是没有看出来,不过他正在集中精神,用主日学校校长的眼光瞪着这些姑娘。

现在,小皇后脸红可不是太阳晒出来的了,那个穿方格子游泳衣的胖姑娘(我觉得她的后影比前影好,屁股真动人)插嘴了:

“我们不是来逛商店的。

我们是单单为这罐东西来的。

”“那也没有什么两样。

”棱格尔对她说,我从他转动眼光的样子看得出来,先前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穿的是两件头游泳衣。

“我们要求你们在进来的时候穿得规矩一点儿。

”“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

”小皇后突然间说道,她伸出了下嘴唇,生气了,因为她想起了她是在什么地方,大概经营A和P超级市场的那伙人的神气都够差劲的。

什锦鲱鱼小吃在她碧蓝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

“姑娘们,我不想跟你们斗嘴。

以后要穿上一点能遮住肩膀的东西再进来。

这是我们的章程。

”他背转了身体。

那是管你们的章程。

章程就是头儿脑儿要的东西。

别人要的就是少年犯罪。

经过这一阵,顾客们都推着他们的车子出来了,不过,你知道,都是驯良的人,看到有一场争执,他们都向斯托克西那儿挤过去,斯托克西却像给桃子削皮那样轻轻地抖开一个纸口袋,他不愿意听漏一个字。

我感觉得到,在这种无声无息的气氛里,人人都变得神经紧张,最紧张的是棱格尔,他问我:

“萨米,你把她们这笔账登记了没有?

”我想了想,说:

“没有。

”不过我想的不是那个,我按下了那些键钮,4,9,副食,总价——这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在你做的次数躲到一定程度之后,它就开始变成了一支歌。

拿我来说,还听得见歌词。

“喂(乒),怎么样,你这个(咕咚)走运的伙——计(哗啦)!

”哗啦是出纳机的抽屉冲出来的声音。

我把那张钞票摊平的,它是刚才从我见所未见的两勺最匀净的香草冰淇淋中间取出来的,我把一枚五角的银币和一枚一份的铜币放在她的狭长泛红的手掌里,把鲱鱼装在一个袋子里,把袋子的上端拧好,递给她,在这一段过程里,我一直在想。

那些姑娘,谁也难怪她们,都急急忙忙要走出去,于是我对棱格尔说:

“我不干了。

”WANG4我说得很快,让她们能听到,希望她们能停下来瞧着我,她们猜也没猜到的英雄。

她们继续往前走,到了电眼的范围内,门自动闪开,她们在停车场上一闪就进了汽车。

小皇后,花格子和傻大高个儿(这不是说她的原料也不好)撤下了我跟棱格尔在一起,他皱起了眉毛。

“你刚才说什么,萨米?

”“我说我不干了。

”“我也觉得你是这么说的。

”“你不该弄得她们这么难堪的。

”“是她们闹得我们难堪的。

”我要说什么,说出来的却是“嘀嘀咕咕”,这是我祖母的口头语。

我知道她会高兴的。

“我看你连自己说的是什么话都不明白。

”棱格尔说。

“我知道你不明白,”我说,“可是我明白。

”我拉开围裙后面的活结,从我肩膀上把它脱下来。

有两个本来向我这个出纳口走过来的顾客不由得相互碰撞起来,好像猪圈里受了惊的猪一样。

棱格尔叹了口气,开始露出很有耐心而且很苍老的神色。

他是我父母以为多年老友。

“萨米,你总不愿意这样来对待你的爹妈吧?

”他对我说。

这是实话,我不愿意。

不过,我似乎觉得,一旦你开始表态了,如果你不能坚持到底,那可要命了。

我把在口袋上绣有“萨米”字样的这件围裙卷起来,放在柜台上,把领结丢在它上面。

如果你觉得奇怪的话,这个领结也是他们的。

“你今后一辈子都要感觉到这句话的分量的。

”棱格尔说,我也知道这是实话,可是想到他弄得那个漂亮姑娘脸红就使我十分揪心,我按下“无销售”的键钮,出纳机咕噜了两声,抽屉就哗啦一下冲出来了。

夏天里闹出这种事有一个好处,我可以接下来干干脆脆一走了之,用不着到处摸索着去找上衣和胶皮套鞋,我只不过穿着我母亲前一天晚上给我烫平了的白衬衫,逍遥自在地走到电眼范围内,门自动地闪开了,外面的阳光正在掠过柏油路面。

我向四周张望,想看到我那些姑娘,可是,当然,她们都走了。

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个年轻的已婚妇女站在一辆粉蓝色猎鹰牌旅行汽车门前,因为没有买到糖果跟她的儿女叫嚷。

人行道上对着许多袋泥炭沼和一些铝制的户外乘凉家具,我从这些上面向那个大窗户望去,看见棱格尔接替我的位置站在出纳口,正在检查通过那里的驯良的人。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背挺得笔直,好像刚才注射过铁水,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会对我多么严酷无情啊,想到这里,我的胃口就有点儿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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