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建松七年诗歌汇编.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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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建松七年诗歌汇编
边建松2008-2014七年诗歌汇编
2008年
匪刀
握刀的手不在了
一把刀脱离了命运
风是竹风，一层层穿过
抵达我门框时已极其微弱
只听得远方在咆哮
哦，你将姓名写在天空的蓝纸上
日日行走在你的笔迹里，我仍不认不全
而刀，尽管生锈吧
尽管浪费自己吧
在恬然安居的老家
我获知一个古老的传说
少女化为白骨，少年终日仇恨
他提起菜刀，一夜砍尽仇人
浪迹天涯
故事里的刀，叫匪刀
失传四百年
沿山而逝的野花
每一朵都有自己的学名
当然在霜花里只留下自己的根
我抚摩窗台的石条
常常想起与我不相关的人事
溅起血的刀
——人命，都是人命
我不爱，也不恨
但依旧被失传的忧伤浸泡
有时候翻山越岭
坐在回城的汽车上
一把刀，呼啸从我眼前而过
我爱过一些梧桐
当秋天过后
我还能够爱上什么
左边的十五株梧桐
是细雨中的叹息
右边的一些
和落花有纠缠不清的情结
有时候我呆呆坐在黄昏
就像一枚桐叶
被白鹭叫醒
委弃在地，空有无限仰望
说说一个人
我说到你，你就倾倒酒杯
流出清冷的月色、芦花
青麦地包围的村庄
（它有一个乳名——祖国）
一说起你，满天就是纯净的蓝
和莫名的忧伤
忧伤，多少人不熟悉的名字！
我说到你，冬天已经来到
大风中的红格子羊毛围巾
和其他身份一样
将你固定（你讨厌固定）
一说起你，十几年前的枫树
被秘密的口令召唤
冬天啊，冬天的美好无人能懂
我说到你，你和尘埃一样
不断扬起，落下
请叫醒沉睡的铁轨
谁不需要远行谁就是混蛋
一说起你，离乡的浪子、没有良心的浪子
对我你并无馈赠
但你的付出，却给我无限方向
我说到你，就像说到我命中的一滴血
你在代替我偿还葵花和柏树
我代替你活着
在铁皮屋里一次次喊你
一说起你，我的敌人、我的恩人
我将一条河抛向海洋
我将一座山叫做白头雪山
杭坞山记
我愿意对世界进行一次漫不经心的打扰
我请求一间无名村居接纳我的想像
整座搬迁后的村庄，在杭坞山的上午
留下屋基边的六角叶树，一堆寒冷的旧砖
逐渐失去的，不止是少年对山外的憧憬
空荡荡的历史，让记忆发生恐惧
跳过水洼，泥泞路旁的竹子、山榉树
一次次证明我们需要这样的存在
在一场大雪之后，我们的亲戚穿着红棉袄
将风俗领进我们的视野
一块墓碑搭成的小桥，一条长石条搭成的小桥
流水清澈、平稳，不需要我无谓的操心
遗留的房子馈赠我的不是孤单，而是温暖
我要向你致敬——就像对孤例致敬一样
我从来没有恒心去攀登最高的顶峰
来来去去，不是为了征服而活着
即使我戴上帽子，也逃不出杭坞山的注视
一声雀鸣，是对我的一声问候
有一条路直通民间，它在等待我的出发
有时我已经归来，它的沉默让我揪心
我无法写下和它相称的文字
在南方，我们的故乡，多少秘密没有言明
藏起来
藏起日渐堕落的呼吸
藏起错误时光辉耀的星辰
把我们来不及追赶的日子
藏起来。
把在故乡没有见过的人
藏起来。
把漫过浦阳江的水流
用一张张荷叶覆盖起来
用高高的堤岸和江边公园藏好
我曾经看见过它的脚步
轻轻走进花园岭顶17号
跨过姑妈家的门槛
进入隐秘的内室
飘起锅，飘起木凳子
姑父到处寻找它们
飘起了书本（哦，我表姐脸上的泪痕
现在还一直挂着）
用诸暨城市的发展轨道
小区、车流、银行和雄城大厦
用豪尚豪牛排馆的诗歌沙龙
藏起来。
晚上8点钟
我们用文字围成南方的中心
嗨，抽烟的小妹妹
请你低下头来
现在比月亮更明亮的不是射灯
而是我们汉字的生命
嗨，忙碌于手机聊天的你
请停下来。
现在我在清理喉咙
要演说海子的话题
谁不热爱海子就不配热爱火锅
一说到海子我就无法隐藏自己
即使黑夜如铁板
即使用整条青藏铁路
即使你张大嘴巴要吞下北冰洋
依旧有一根绳子
将我拉起来
从童年的番薯地一直到
冲出隧道的红格子汽车
现在我不说神秘主义、解构主义
来吧，胖子，我用
进入血液的中国传统
用对新世纪的美好祝愿
用母亲听不懂但依然愿意倾听的嘶哑声音
说：
我体验、我呈现
如果你感知我的傲慢
那是因为我隐藏了卑微
如果你感到雷霆
那是因为你唤醒了体内的爱
城市，城市
1
简单几笔，就可以勾勒城市的奥秘
一条河流，几幢高楼，密集的出租车、红绿灯
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医院的所在地
最核心的商业区，汽车销售区，住宅小区
整个晚上为空旷的大街点着的路灯
最开放又最隐蔽的活动会所
本地最高级别的、胖乎乎的官员，挺胸走路的
税务、司法、保险公司牌子
一大早就出门清扫卫生的环卫工人
奏着“多来米，米来多”的洒水车……
2
从一个城市出发，到达另一个城市
上飞机、下飞机，上船、下船，上车、下车
现代机械压缩了时间
我到达过的城市，远远少于没有到达的城市
有些陌生，有些马上闻到熟悉的气味
有一年，在浙中一个山城水位很低的江边
惬意地、惘然地有时站起、有时坐下、有时走动
我匆匆爬上周围的小山顶，又匆匆下来
暮色来临，我无法向居民说出异乡人的口音
3
过去时代的寒风，都被收拢在古典的纸张里
有时被一双不安分的手打开
夜晚。
月光。
旅舍。
柴扉。
狗吠。
鸟鸣。
瑟瑟的山林掩藏了疲惫的脚
飘零的落木温暖孤独行者
如果不是为了谋生，理想，使命
中国文化将失去一部厚重的志游史
人在虚无中将目的地化为没有关联的纽扣
长安的老城墙会看不见李白的背影
4
詹家山——城乡接合部，容许我
瘦小的影子投射在她破损的地面上
斯太尔重型卡车使路边的冬青树显得矮小
从四楼窗口望出去，十年前的稻田
被三个大型居民小区代替——再不闻蛙鸣
我焦急！
为什么从这里的远方来到那里的远方
即使我在地图上划一个圈一个版图
我存身的居所很小，小到一颗心脏
雨水披沥，它需要安稳、需要骨头和皮肉的关爱
5
在著名的江南水乡，我和非著名诗人濮波
坐在风雨廊桥上。
他去过澳大利亚写过墨尔本
我渴望像他一样洒脱，又抵拒他的洒脱
从古运河而来的机帆船，到后现代的解构
他的谈话没有进入我的世界
公交车和轿车的物质层面和
苏轼和里尔克的精神层面似乎隔开
我的五行命数和他的星巴克，暂时没有交融的可能
说吧，胖子！
我爱你，也爱你我所不能理解的命运
6
向你推荐《宇宙的起源》，向你推荐《死亡探秘》
向你推荐《圣经》，向你推荐《孔子》和《论语》
向你推荐罗大佑和王蒙，向你推荐《X战警》
当信息像蛋糕奶油一样粘住我不放
我不关心布什和姚明——如今熟悉的东西越来越少
我羞于说出母亲、大地
羞于说出不能承担的义务
你看——我在怀念本世纪的脚印
一场电视剧就可以使它消逝更快
7
以皮肤为界限，外面的城市，热闹繁华欢乐
蛋白质城市就显得毫无动静
无容乃大——她容纳着香烟和书籍、日常和异端
如果按照比例，她经历的事件无比辽阔、惊险
她和落叶不称兄妹而惺惺相惜
她的恩仇不必计算，她的轨迹动车组也无法模拟
她一直注视我，就像草原注视雄鹰
她就像一个句号，让我顿生无限敬意——
“我不是坏蛋我是双眼皮你必须爱我”
8
当职业和道德联姻，当爱好和品性结合
就超出《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范围
城市公园的崇仁亭也显得狭隘
卧听红雨润无声，坐观白日发高歌
此地物华君知否，一年异于一年月
我被自己推到边缘：
“抓住啊，抓住”
北纬29度东经120度，勾践图谋复国之所
传说使城市充满发展的动力
几乎让我忽略江水中四季启示：
缓慢，缓慢
水世纪
1
如果我还属于少年
我将不会关注土星与木星的位置
不会批评渗透在文字中的虚无
所谓的性灵和露水一般短暂的抒情
2
我曾经多么迷恋尼罗河的四季风光
用象形字将灵魂图象刻入泥板
我也曾经在地图上沿长江而上
寻找属于我的一座磨房
3
我用手指走过的心灵之路
不是哪一个版图都能够容纳
在昨天，我沉迷于传说中的植物
屈原用失传的楚音说到过：
芳椒
4
有时候我轻轻将自己放下
划一个圈：
哦，雪山下鲜花围绕的四川
十六岁的李白月光下匆匆奔走
推开没有锁门的一家民居
5
看着终南山的一场大雪，王维
精确计算青春和抱负的距离
他并没有以不能和杜甫晤面而羞愧
寒风中，他的黄铜火钵独自温暖厅堂
6
甚至不会叹息时光流动
在南方，苏轼已经在王弗的睡梦里
写完故乡的最后一首诗歌
此刻烛光不动，而山林喧嚣
7
为什么要介入政治？
在高邮的芦苇丛中，文天祥用长袖
拭去满脸泪水，感到一点点冷下去
他喊：
祖国啊……他没有喊：
天国！
8
我在书本中追随徐渭潦草的足迹
从一条狭窄的绍兴弄堂出发
他肩头的一颗水墨葡萄
将背影洇成断代的愤怒
9
每天都说同样的废话
八大山人已经不屑这一套
用枯笔！
风吹拂他的花白头发
什么都乱了，只有内心严谨地游戏着
10
东海以东，多少人称呼她：
忧郁的太平洋
轮船上站着海盗、侠客、文人
当朝阳照耀一群大头孩子
哦，詹天佑！
他的长辫显得孤独
11
任何一棵树下都可能结出巨人果
黑暗中的鲁迅不理会这个论断
这个没落贵族的后裔，总结自己的时候
附带说出历史和民族隐藏的秘密
12
我们总是匆忙于汇报、总结、议论
却将最基础的观察和思考抛弃
黄土高原的沟壑里，风沙渐平息
慢慢出现骑茅驴的张大千
13
我最想在我的诗歌里写到海子
仅仅因为：
他以平民做着贵族的行当
在李自成铁马踏过的地方，他
像一颗螺丝钉一样没有忘记自己就是螺丝钉
14
告诉我！
思考成长是否是一种罪？
告诉我！
我们的文字是否带着脐血的痕迹？
告诉我！
你是否拼全力说出这句话？
告诉我！
如果没有星辰，你内心是否还点亮一盏灯？
15
这首如水一般跳荡的诗歌里
我浑身浸满本世纪的印记
我渴望窗外一声声鸣响的不是汽车喇叭
而是海螺和浪花上空的水鸟
16
每个人只能写下他的一部分
渴望！
渴望像落日一样在坚持
少年时从黑瓦缝隙漏下的光柱
和命运没有两样，使我从日常状态解放出来
出租车和孕妇
0
我不会无缘故地让出租车和孕妇
出现在同一首诗歌里
1
没有人说话像出租车一样直接奔向目的地
没有人的生活像出租车一样简单
2
出租车像绿色的泥鳅
在立交桥的红灯下喘息了53秒
黄灯亮起时
马达已经轰鸣
一个迅捷的左转弯
让孕妇的右手重重按在布坐垫上
绿泥鳅在其他泥鳅之间滑来滑去
游过人民医院
又游过电影院
街两旁的冬青树来不及为之鼓掌
又转入百花狗肉店右边的小道
孕妇左手的小鳄鱼皮夹差点被门框碰落
孕妇的神情紧张，叫——
“师傅，慢点，慢点”
3
（孕妇的来历——
在我们这个时代
虽然她注定是一位母亲
但并不一定是有丈夫的妻子）
4
我总对乘客的身份想入非非
也对出租车极度不满
理由并不是因为“规则”
而是过度关注神秘的事物
有一天
我站在圆形的街心公园
看到一位孤独的孕妇
她肚子里的孩子
催促她幸福地走向出租车
就在上车的一刻
她忽然接听了一个电话
我看着她耳坠上的红色手机
和浅浅露着的奶香味的微笑
也享受世界的美好
5
一个怪异的想法——
如果我们的城市没有出租车
我们尊敬的出租车司机
会在一棵苦楝树下
和我一起盯住收拢翅膀的蜻蜓吗？
6
开窗、吐痰、关窗
车子没有停滞
后座的恋人紧紧相拥
车子没有停滞
进入加油站
司机远远地点烟
深思
7
孕妇看着从巴黎最新传来的服装
叹气走开
她用手抚摩肚子的样子
阳光也懂得什么叫“舍得”
8
“想我吗？
”
“想。
”
“爱我吗？
”
“爱。
”
“等我吗？
”
“等。
”
“……还记得我吗？
”
“……记得。
”
9
当世界像儿童一样学习新事物
世界是否是没有争议的
10
夜幕将要闭合
出租车急忙的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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