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与道家艺术精神Word格式文档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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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国恩
【作者简介】武汉大学中文系,湖北武汉
陈国恩(1956-),男,浙江宁波人,武汉大学人文科学学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内容提要】沈从文的湘西题材小说浸透了道家艺术精神。
这体现在他的想像方式、自然观、命运观以及所展示的自然人性系统中,也包含在他的艺术观中三个极重要的范畴“童心”、“生命”和“神性”中。
沈从文的道家观点,主要不是他潜心研究所得,而是他受大自然熏陶所涵养成的一种气质禀赋,从自然中悟得而应用于人事方面的一种智慧。
【英文摘要】ShenCongwen'
sfictionsof“Xiangxi”(thewestpartofHunanProvince)
ofsubjectmattersaresaturatedwiththespiritofDaoistart.Thatisembodiedin
hisimaginativemode,viewofnature,viewofdestinyandthenativesystemofhuman
naturewhichhedisplays,theyarealsoincludedinhisartisticview——threevery
importantcategories:
“childishheart”,“life”and“divinity”.ShenCongwen'
sDaoist
viewpointshehasobtainedmainlynotthroughconcentratingresearches,butitis
hisbloodgiftofself-restraintedifiedbygrandnature,fromithehasrealizeda
wayofwisdomtoapplyinpersonnelmatters.
【关键词】沈从文/湘西题材小说/道家艺术精神/ShenCongwen/fictionsof“Xiangxi”
subjectmatters/spiritofDaoistart
【参考文献】
[1]沈从文文集(
第9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2]沈从文文集(
第11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3]李健吾创作评论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447.
[4]沈从文文集(
第10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277.
[5]沈从文文集(
第7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6]沈从文文集(
第4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347.
中图分类号I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462X(2002)04-0110
道家在养性方面的最高境界是“与道冥符”,合乎天然。
这种修养观念是以道的客观存在为前提的。
道为万物本源,外在于心而又如恍如惚。
人要与之冥符,就必须“心斋”、“坐忘”,做到“无己”。
一旦否认了道的客观属性,割断“己”与“道”的联系,意识也就回到自心,从而转到了禅宗佛教的境界。
悟道(见性)方式上的这种差别,反映到艺术创作中,就导致道家艺术精神有别于禅宗艺术精神,即它强调心游于物,随物赋形,想像指向心外之道,“以人入天”,把自我消融在自然中。
沈从文的创作,尤其是他的湘西题材小说在风格上就充分地体现了道家艺术精神的这一特点。
一、向远景凝眸
沈从文的创作心态是外倾的,即他的想像没有封闭于“自心”,而是与心外的参照系相联系,反映了道家“定乎内外之分”的思维方式,可谓“外师造化”(注“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语出张澡的《绘境》。
《绘境》不传,仅此两句保留于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
)。
造化,
体现的是道家的观点,它是指自然,而不同于通常所说的现实。
“道”是绝对化的精神实体,“自然”是道的载体。
所以,“外师造化”与一般的写实有区别,它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理想。
沈从文湘西小说的特点是题材取自生活,形式是朴素的。
以人物为例,凡是体现了沈从文理想的生命形态,翠翠、三三、夭夭、阿黑、老船夫、傩送等人,都具有人间性。
尤其是写那些小女儿性情上的天真纯粹处,他并不忽略女性所特有的美。
这表明,沈从文创作时更多地顾及了心外的生活样式,他力求把印象中的生命处置到一个美的形式中去,而事实上又并没有因此妨碍他在这些故事中宣泄他个人长期受压抑的情感,展现他所神往而现实中往往其实并不存在的“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这种情形,正是纯任自然的道家艺术精神的生动体现。
沈从文是写景的好手。
他笔下的景观展现了造化所具有的那份素朴。
而且在沈从文的观念中,“自然”具有一种神奇的功效,即映衬生命的原色,减少肉的成分,增加灵的气息。
四狗和七妹子的姐姐在雨后斜阳的映照下,在四周繁密的虫声和鸣中,唱了一支生命历程中的青春小曲,这并不怎么惹眼,全由于大自然的单纯美化了年轻人的荒唐和近人情处(《雨后》)。
《采蕨》、《夫妇》,也莫不是用懒懒的阳光、和煦的春风把青年男女处置到忘情的境界里去。
在那样一种自然怀抱中,他们不做一点傻事,反而似乎成了一种罪过。
这从根本上说,是因为沈从文坚持自然人性的观点,把这些人都当作自然的一部分来写,人与自然已经融为一体。
不过,“天人合一”永远只能是一种理想。
是非起于有别,不平源于差异,道家的“定乎内外之分”,已经埋下了爱憎的种子。
沈从文的创作也体现了这一规律。
表面看,他写的湘西是一片田园风光,但仔细回味,田园风光里浸透了隐忧甚至悲哀。
《阿黑小史》写长辈们用宽厚慈祥的目光,含笑注视着阿黑和五明说一些蠢得不能再蠢的话,做一些傻得不能再傻的事,
一切皆笼罩在温暖和谐的氛围中。
可到头来,五明成了癫子,阿黑不见了,昔日热闹欢乐的油坊颓败得如同《聊斋》中鬼魂出没的荒庙。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作者没有交待,其实也无须交待,他原不过是要表现人事的无常和命运的难以抗拒罢了。
沈从文擅长把童年记忆中的琐事,如逃学、游泳、撒谎、赌博、打架,被老师打手心,被大哥拧着耳朵从河边捉回家去,写得饶有趣味。
但从这些童年的趣事中他同样会突然流露出很伤心的情绪来。
沈从文常常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播弄人,阴差阳错,造成诸多人事哀乐。
这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他的道家观点的表现。
庄子《达生》篇云“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
《德充符》又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
”沈从文当然没有庄子那么消极,他总是用抒情的暖和的色调把人生的悲剧性包裹起来,使之化成淡淡的哀愁,像黄昏落日那样美丽而忧郁。
比如《边城》,命运难以抗拒,幼小的生命失去了呵护,可杨马兵,这个翠翠母亲昔日的情人取代了爷爷的位置,负起了保护孤儿的责任,而离家出走的二佬也还有回来的可能,让翠翠在等待中有一丝暖意。
沈从文表现的是隐忧而非剧痛。
这也许符合儒家“哀而不伤”的诗教传统,但肯定不违背道家“致虚极、守静笃”的人生信条。
因为沈从文竭力平息心中的激情,向远景凝眸,对人生悲剧取了一种保持适当距离的姿态,说明他是在朝着道家因顺自然的修养境界看齐的。
沈从文的这种情怀,追究起来,包含了两方面的内容,一是个人的悲哀,二是人类的爱心。
悲哀起于心与物、人与天的分别和对立,让他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无常。
爱心则以“忘我”的方式调和了心物、人天的矛盾,弥合了心灵的创痛。
他在《卒伍》里写道“娘你所给我的爱,我却已经把它扩大到爱人类上面去了。
我能从你这不需要报酬的慈爱中认识了人生是怎样可怜可悯,我已经学到母亲的方法来爱世界了。
”忘我地去爱人类、爱世界,也就是“以人入天”,使人能在失败的事情上不固执,拿得起放得下,悲痛也就由此减轻了它的分量。
不过,当14岁的“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中一定是盈满泪水的,因为那是一种非常顽强而又实在无可奈何的心境!
二、自然人性之塔
沈从文有意要来宣传他“乡下人”的义利取舍的观点,因而较多地参与了现实生活的进程。
但他这种参与,跟儒家的入世精神相去甚远,即他不是站在政治的立场寻找社会问题的合理解决,而是从疏远现实而亲近自然的立场上为现代文明病开出了一副清凉、去火的药剂。
他既为“现象”所倾心,又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既不缺少德性的美、“责任的愉快”,可又“和普遍社会总是不合”,因而要反对社会的“一般标准”[1](P179),这种“乡下人”的人生观,很明显又是带有道家色彩的。
沈从文特别推崇自然人性,正是他这种人生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通观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他所勾勒的自然人性系统呈现了一个金字塔形状。
处在塔尖的是纯情少女翠翠、三三、夭夭等,她们代表圣洁的美,透着神性。
第二层是老船夫、傩送、杨马兵,他们在沈从文心目中,具有道德典范的意义,是他所神往的淳厚民风和正直素朴的人格的主要载体。
阿黑、五明(《阿黑小史》),四狗、“阿姐”(《雨后》)等,处在
第三层。
这些人不及翠翠们清纯,可也是自然的儿女,大自然美化了他们的情欲,把他们的心灵提升到了一个纯朴的境界。
第四层是会明(《会明》)、老司务长(《灯》)等。
这些人有《边城》
里老船夫的朴素,可命运已把他们安置到一个更为平凡的环境里去了。
他们看去皆已过时,甚至显得滑稽可笑,但他们信守自己的本分,潇洒自在,光明磊落,在平庸呆愚处保留了一份人性的古朴和民风的淳厚。
第五层是顺顺、天保等。
他们不失美好品性,如重情守诺、仗义疏财、公平讲理,可他们已从自然状态进到了商业化的小镇。
顺顺是水码头上的头面人物,身份与老船夫有高下之别,他的关心常常使后者感到不安。
天保虽不缺少弟弟的真诚和善良,可他不如傩送纯洁。
他爱翠翠,可在爱情里掺了点世俗的计较,表明他的身心已离开了自然的母体。
这是一群介于都市与乡村之间的人物,他们保留着乡村的传统,但已受到现代商业文明的熏陶。
第六层是水手柏子(们)与跟他相好的妓女(们)。
柏子在江上辛苦一个月,挣来的钱和积蓄的精力一夜功夫花在女人身上,从不曾要人怜悯,也不知道可怜自己,反而觉得这还“合算”,不仅抵了打牌输钱的损失,还把下一个月的快乐预支了(《柏子》)。
而那些做“生意”的妓女也自有她们的“德性”不相熟的,先交钱再关门,人既相熟,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
风俗所系,她们的心灵与肉体似乎奇迹般地分开——生意尽管做,低贱的生涯并不辱没其心灵的纯洁。
这六类人物构建了一个金字塔型的人性系统。
越靠近塔底,人数越多,也越接近平凡的底层社会。
对这些人物,沈从文的感情是有细微差异的。
他觉得最宜相处的是处于第四层的人物,他说,“我总是梦到坐一只小船,在船上打点小牌,骂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