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州名急就章》音韵特点与宋代语音史问题.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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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州名急就章》音韵特点与宋代语音史问题

欧阳修《州名急就章》音韵特点与宋代语音史问题

提要：

欧阳修《州名急就章》以协韵方式排纂唐时州郡名号，构思精巧，不仅在地理学而且在音韵学上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分析其用韵特点，从中可考见宋代语音史方面的一些消息。

其中如资思韵的出现，止摄与蟹摄的重新分化组合，曾摄与梗摄合流，江阳合流等，都是值得我们关注的语音史信息，在近代汉语的研究上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本文从考释州名时代出发，着重研究了《州名》音韵特点与宋代语音史的关系。

关键词：

唐代州名协韵关系资思韵，蒸耕合流，宋代语音。

欧阳修《文忠集》卷五十八外集卷八有《州名急就章》一文，仿汉人史游《急就篇》体格，以韵行文，将唐时州郡地名排纂成章，以便童子习诵。

每组州名均以协韵关系排列，篇中涉及州名350多个，构思精巧，从中可以考察其音韵特点，颇有语音史的研究价值，尤其是在揭示北宋时期汉语语音的变化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文献学价值。

一、作者学术修养与《州名》著述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谥文忠，原籍江西吉安永丰，自称庐陵人，因吉州原属庐陵郡，而本人出生于四川绵阳，四岁而孤，随母往依于时任随州推官的叔父欧阳晔，遂家于随州。

随州今在湖北省北部，与河南省接壤。

欧阳修为北宋中叶著名学者，在经学、史学、文学乃至语言文字学方面均卓有成就。

著有《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新五代史》七十四卷，并参编《新唐书》。

修史期间，注重地下出土文献，耗时十八年，集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为一千卷，以正史传百家之阙谬，是为《集古录》。

其考释文字，薛尚功《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等后来著作多有征引，从中可见其历史语言考古之功力。

其诗文则收于文集之中，凡一百五十余卷。

以文章道德，为一代学者宗师。

欧阳修平生学术活动主要是在北宋仁宗时期。

天圣八年（1030）举进士第一，次年任西京（今洛阳）留守推官，后屡遭贬谪，先后充馆阁校勘，编修《崇文总目》，知谏院，官至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参编唐史。

《州名急就章》即作于作者任史馆编修期间，时在仁宗至和元年（1054）之后。

序曰：

“余为学士兼职史官，官不坐曹，居多暇日，每自娱于文字笔墨之间，因戏集州名，作《急就章》一篇。

”考史，欧阳修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为丞相刘沆荐举修撰《唐书》，《年谱》：

“参知政事刘沆方提举修《唐书》，亦乞留公修书。

八月丙午，沆拜相。

戊申，诏公修《唐书》。

九月辛酉，迁翰林学士。

壬戌，兼史馆修撰。

”是年欧阳修48岁，才学富赡，去年刚完成《新五代史》七十四卷的全面修订工作，又以史家学养兼具小学家之功力，写就《州名急就章》，以历史地理名称编织成韵文形式，此事非常人所能为。

《州名》篇幅不大，但所含历史信息丰富，美中不足是缺少注释，由于历史变迁，州郡废置或名号改易等，后人读之，难免疑惑。

元人吴师道跋其文曰：

欧公《州名急就章》一时以文为戏，而音韵协比，别出新意，亦奇作也。

公尝修《五代史》，著职方考，列州名于上，急就之作其肇端于此乎？

其文虽少，而该括甚多，使有为之注释者，岂不胜于地域等书？

“其文虽少，该括甚多”，是《州名》精蕴所在，而注释未备则为其遗憾之处。

如能像后来王应麟《姓氏急就篇》那样，于每句之后就姓氏渊源详加注释，则善矣。

二、《州名》文献解读与地理时代考释

《州名》若不加以文献整理，很难释读，否则，势必影响其音韵分析。

下面，我们参照原文语气及句韵注释文字加以标点，以显示其句韵关系，为求文句简洁，省略其中一些句读注释文字。

所用本子为《四部丛刊》本并参校四库全书本等。

《州名急就章》并序：

叙曰：

古者史掌文书，以识天地四方、古今事物、名言字训。

而教学之法始于童子，谓之小学，君子重焉。

急就章者，汉世有之，其源盖出于小学之流，昔颜籀为史游序之详矣。

余为学士，兼职史官，官不坐曹，居多暇日，每自娱于文字笔墨之间。

因戏集州名，作《急就章》一篇，以示儿女曹，庶几贤于博塞尔。

章曰：

别州自禹郡于秦，废置经革难具陈。

皇家垂统天下定，疆理万方承政令。

近征远贡各有宜，或畀吏治或羁縻，九域披图指可知。

分音比类慎讹疑，文差字析极精微。

若夫锦居遐裔，孤音无比。

隰集梓泗，剑陕涪幽，骈声相附，可如类求。

则有夔绥随，果贺播，滑达越，和河罗，连三前叶。

其四谓何？

乃有瓜沙嘉巴，凤陇雍宋，歙峡合叠，淄资思师，化雅华夏，密吉蔚悉，永郢鼎颍，不宜吃讷。

又如保邵道赵耀，郓信润晋慎，凡五声而一韵。

柳寿茂窦宥凑，宪兖汉简万演，海岱解蔡泰爱，钦浔金深郴黔，蜀濮福睦复陆，乃六律而同音。

七言惟一：

白泽虢石益德壁。

八音相望：

广象相阆，绛奖党宕；开莱台怀，阶崖雷梅；澧棣冀利，济蓟费智；郑邓定孟，庆应静胜；廉潭儋南，岚盐甘嵓。

至于许汝婺处，楚普潞叙古。

魏惠桂贵，遂贝瑞嶲会。

言过乎九，难宣于口。

于是有岳鄂亳薄洛，莫涿朔廓拓。

眉黎齐池蕲，施伊西夷溪。

濠曹饶昭韶，潮辽交洮牢。

卭通龙洪蓬蒙，邕同戎忠松笼。

连绵澶安延丹端，宣檀驩兰潘田峦。

湖苏舒滁庐渝泸，梧蒲徐鄜扶儒禺。

秦邠麟汾，均陈温春，筠辰文循，银云勤岷。

杭扬江黄，常漳康襄，房坊商沧，详昌瀼长。

并青瀛登成明，衡彭英琼邢洺，泾宁升荣横藤，汀兴营平庭澄。

联章断句，不能遽数；真定河源，以讳不举。

若乃物有疑似，同音异字，则有陵灵、原袁、府抚、乾虔、滨宾、融容、渭卫、全泉、绣秀、易翼、渠衢、归妫、龚恭、汴辩、凉梁、祁岐、鄯单、宿肃、磁慈、潍维。

峰封暨丰、沂宜及仪，乃一号而三之（音或不同相近者亦借以足之）。

剑环恩顺，镇霸真雄，又音文之两同。

至于太平郁林，万安平琴。

武安洮阳，新定建康。

二名虽美，远小不彰。

若监若军，四十有六。

保定信安，广信安肃。

镇戎保安，岢岚火山，顺安宁化，实控三边。

其余琐琐，皆不足言。

以上文字内容又见于吕祖谦《宋文鉴》（卷一百二十五）和王应麟《通鉴地理通释》（卷三，无“叙曰”一段文字）引录，与文集本相校，略有异文，不叙。

根据本人初步研究，篇中所列州名，主要以唐时地理为据，很多州名当时不在宋人版图中，故《宋史·地理志》不载。

自唐末五代后，天下纷乱，一些边裔州县，或陷没于外域（契丹、西夏、吐蕃、大理等），而宋人又未能克复，只好置于“化外州”之列。

如篇中所列古梁州之地的南、宕、扶、叠、翼、当、悉、静、恭、嶲等诸州就是如此（这些州名《新五代史·职方考》及旧史《郡县志》亦无）。

篇中所谓“皇家垂统天下定，疆理万方承政令”，只不过是一句溢美之言。

篇中大凡唐故而废于五代，或若五代所置而见于今者，并在列写中，如滨州唐时无，为五代后周显德三年（956）所置。

所列除“正州”以外，也包括那些蛮荒边裔的“羁縻”州县，所谓“或畀吏治或羁縻”。

故本篇所列州郡名号于唐宋间版图式廓建置变迁等，具有重要的考古价值。

据作者注释，以上所列州名基本上囊括了宋以前州郡名字，篇末注释云：

“其后因检《九域图》，有高、富、泷、当四州，偶遗不录，以文句难移，不复增入也。

”宋人黄震《黄氏日抄》也对此说认可，曰：

“《州名急就章》以州名叶韵，自一字至二十四字，惟高、富、泷、当四州偶遗。

”事实情况可能与此有所出入。

按照宋代避讳制度，地名中牵涉到庙讳御名的字肯定不在其中，且《九域图》为宋人版图，与唐时疆域可能不尽相同，所以遗漏决非四州名字。

按《九域图》真宗大中祥符六年（1013）修定，至神宗熙宁八年（1075）后重修，迄元丰三年（1080）闰九月书成，并改名《九域志》。

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神宗熙宁八年，“都官员外郎刘师旦言，今《九域图》自大中祥符六年修定，至今六十余年，州县有废置，名号有改易，等第有升降，兼所载古迹有出于俚俗不经者，乞选有地理学者重修。

”（卷265）而新版《九域志》欧阳修并未见之。

今覈以《元丰九域志》，篇中所列州名出入甚多，可知欧公所据州郡名号为唐时行政区域无疑。

三、《州名》协韵关系分析

本篇文字用韵虽不是很复杂，但需要仔细分析，方可把握其用韵特点。

大致说来，其陈述文字则以句韵为主，用韵在句末一字；其地名文字虽以句为单位，但句内则字字协韵。

有时地名文字与作者叙述句子连带用韵。

下面，我们按照作者叙述语气分成若干个句段，分析其句式用韵特点，理清思路，并就其中一些历史问题加以解释。

【1】别州自禹郡于秦，废置经革难具陈。

皇家垂统天下定，疆理万方承政令。

近征远贡各有宜，或畀吏治或羁縻，九域披图指可知。

分音比类慎讹疑，文差字析极精微。

韵释：

本段文字为全篇纲领，以句末一字押韵，凡三个韵段：

秦陈、定令、宜縻知疑微。

后两句是我们解读本篇音韵文字的关键所在。

“分音比类”说明本篇文字的写作方式，即按音韵排列；“文差字析”说明州名文字音同形似的特点。

“慎讹疑”就辨析音韵而言，“极精微”是作者对自己构思精巧的自负之言，两句互文取义。

【2】若夫锦居遐裔，孤音无比。

韵释：

本段地名文字只有一个“锦”州，篇中除“锦”字外，没有上声寝韵字，故言“孤音无比”。

按，唐时锦州在今湖南省西部麻阳县境，与贵州省接壤。

武则天垂拱二年（686）置，当时还属于边远地区。

【3】隰集梓泗，剑陕涪幽，骈声相附，可如类求。

韵释：

本段文字八个地名两两相韵：

隰集、梓泗、剑陕、涪幽。

文中“骈声”指韵而言。

自本段文字以下，地名皆为单音，句内自韵。

【4】则有夔绥随，果贺播，滑达越，和河罗，连三前叶。

韵释：

本段文字十二个地名字，每三个一组相互协韵。

【5】其四谓何？

乃有瓜沙嘉巴，凤陇雍宋，歙峡合叠，淄资思师，化雅华夏，密吉蔚悉，永郢鼎颍，不宜吃讷。

韵释：

本段地名文字每四个一组，各自相韵。

如“瓜沙嘉巴”，《广韵》麻韵平声自韵，“化雅华夏”麻韵上去声通押。

【6】又如保邵道赵耀，郓信润晋慎，凡五声而一韵。

韵释：

本段十个地名字五个一组，各自用韵。

“五声”者指韵而言。

【7】柳寿茂窦宥凑，宪兖汉简万演，海岱解蔡泰爱，钦浔金深郴黔，蜀濮福睦复陆，乃六律而同音。

韵释：

本段地名文字五句，每句六字各自为韵。

【8】七言惟一：

白泽虢石益德壁。

韵释：

本段文字地名七字协韵。

【9】八音相望：

广象相阆，绛奖党宕；开莱台怀，阶崖雷梅；澧棣冀利，济蓟费智；郑邓定孟，庆应静胜；廉潭儋南，岚盐甘嵓。

韵释：

本段地名文字十句，每两句相韵，所谓“八音相望”。

【10】至于许汝婺处，楚普潞叙古；魏惠桂贵，遂贝瑞嶲会。

言过乎九，难宣于口。

韵释：

本段地名九字两句各自为韵，共两个韵段。

【11】于是有

（1）岳鄂亳薄洛，莫涿朔廓拓。

眉黎齐池蕲，施伊西夷溪。

濠曹饶昭韶，潮辽交洮牢。

（2）卭通龙洪蓬蒙，邕同戎忠松笼。

（3）连绵澶安延丹端，宣檀驩兰潘田峦。

湖苏舒滁庐渝泸，梧蒲徐鄜扶儒禺。

（4）秦邠麟汾，均陈温春，筠辰文循，银云勤岷。

杭扬江黄，常漳康襄，房坊商沧，详昌瀼长。

（5）并青瀛登成明，衡彭英琼邢洺，泾宁升荣横藤，汀兴营平庭澄。

联章断句，不能遽数；真定河源，以讳不举。

韵释：

本段州名较多，依照作者文理可以分成五组句式，第

（1）组五字一句，两句十字为韵，凡三个韵段。

第

（2）组每句六字，两句互韵。

第（3）组七字一句，两句相韵。

第（4）组四字一句，四句一韵，凡两个韵段。

第（5）组六字一句，四句共韵。

本段结语部分亦为韵文，“数举”二字相韵。

按，唐时真定县本为镇州常山郡治，原名恒州，宋真宗名恒，此地名隐含与庙讳有关的州名字。

“河源”地名与宋讳关系不明，可能隐喻宋人列位高祖。

《州名》写作时在仁宗至和年间，涉及宋讳甚多，计有圣祖玄朗、僖祖朓、顺祖珽、翼祖敬、宣祖弘殷、太祖匡胤、太宗炅、真宗恒、仁宗祯等，篇中地名凡涉及与庙讳御名同音者，都须回避。

如唐时有殷、悬、玄、朗、洭、浈等州，此类文字均在《礼部韵略》贡举条式避讳之列，故《州名》中未出现上述文字。

“真定河源，以讳不举”，即隐含此意。

【12】若乃物有疑似，同音异字，则有陵灵、原袁、府抚、乾虔、滨宾、融容、渭卫、全泉、绣秀、易翼、渠衢、归妫、龚恭、汴辩、凉梁、祁岐、鄯单、宿肃、磁慈、潍维。

韵释：

本段地名文字两字一组，声韵相同，所谓“同音异字”。

另外，叙述句“似”与“字”相韵。

【13】峰封暨丰、沂宜及仪，乃一号而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