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花开相思成海.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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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花开相思成海
1.
季秋是在湄公河遇害的。
林沉远在飞机起飞前的一刻接到警察的电话,他握着手机静了好一会儿,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乘务员微笑着走向他:
“先生,飞机就要起飞了,请您关掉手机。
”
林沉远于是机械地抠掉手机电板,无力地靠上窗舷。
窗外的城市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剧烈的头痛和轰鸣声中,他仿佛看见季秋站在黑暗里,回头对他说:
“你不要忘记我。
”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2.
林沉远梦见季秋,在十万英尺的高空。
梦里阳光正盛,她穿着件缀着小花的白衬衫,双手搭在晾衣绳上,脚悬在地面一指高的地方,小小的身子一荡一荡,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固定在两旁的晾衣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林沉远将她从晾衣绳上抱下来,责备道: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
她眨巴着眼睛,指着衬衫上的小花认真的同他讲:
“可是不晒太阳,它们会枯萎的!
”
林沉远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刮了下她的鼻子,牵着她的手朝屋内走去。
季秋是低智儿童,这或许跟她从小的流浪颠沛有关。
林沉远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被五个小孩围在墙角,石子泥巴全往她身上招呼,她捂着头缩在墙角,像是刚从下水道爬出来,衣服的滴着污水,头发因为久未梳洗凌乱的垂着。
路过的人,有的驻足笑看,有的摇头加快步伐。
林沉远本想学后者事不关己的走掉,却蓦地望见繁厚的头发下,小女孩的眼睛因为惊恐睁得老大,但仍是清亮的,那是十七岁的林沉远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
他觉得胸腔里某个地方被震撼了一下,于是凭着一股不知道从何而生的运气,冲了过去,做出凶狠的姿态将那些小孩赶走,围观的人群自讨没趣,渐渐散去,他从旁边的小卖部里买来一瓶矿泉水,一袋面包,又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一起放在尚未从惊惧中缓过来的小女孩身边,起身离去,还没走几步,身边开始响起讥笑声。
他好奇地扭头,看见那双清亮的眸,停在他身后一步之外,巴巴的将他望着。
林沉远愣了片刻,然后加快步子,几乎是跑着跳上了即将驶离的公交车。
他将零钱放入收费箱里,瞥了眼后视镜,看见小女孩儿追着公交车跑了一会儿,直到跟不上,唯有停下来,孤独的站着,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此后几天,林沉远刻意选择了另一条比平常回家要迟上二十分钟的路,他在回避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若不是那场暴雨冲毁了街两旁年久未修的民房,堵住另一条路,林沉远想,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勇气重新走那条路。
但人生往往总遵循着命运安排好的轨道前行。
他离开的那个公交站台,小女孩蹲在那,抱着双膝,被雨水冲的瑟瑟发抖。
他远远看着,腿像灌了铅一样,动也动不了,旁边小卖部的老板认出他,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来,带着些许嘲弄地说:
“哟,小伙子是你啊,那天你走后那个小孩就一直等在那,赶都赶不走,你看,你惹上麻烦了吧,一旦被这种脑子不正常的小孩缠上,你是甩也甩不开咯,我看啊你还是……”
小卖部老板的声音停止在林沉远冷冷的目光里,中年男人肥厚的脸有些尴尬,讪讪地缩回去。
林沉远深吸了口气,走到小女孩面前,将伞微微倾斜,刚好遮着小女孩的头顶。
小女孩缓缓抬起头,朦胧着眼,像是知道他会来,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后来林沉远常想,如果那时他没有走过去将季秋从那五个孩子的包围中解救出来,或许,他和她的人生便是另个样子。
不会拥有,也不会失去。
3.
除了自己名字的发音,季秋对自己一无所知,甚至年龄。
林沉远把她带回家,继父在屋内同母亲吵架,声音透过未关的门落到两人耳中:
“你这个儿子,平时捡些小动物回来就算了,养大了还能给老子当下酒菜,现在居然捡了个人回来,有什么用?
老子可没多余的饭给她吃!
”
端着一盆热水的林沉远顿了顿,旋即将门关上,把盆放在在院子里等他的季秋面前,为她擦洗身子。
干净的白毛巾沾了热水,将要碰到季秋时,季秋往后退了一小步,绞着自己的手指说:
“脏……”
林沉远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是说自己会把毛巾弄脏,心中微微一苦,笑着拉着季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不怕。
”
季秋对自己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很是宝贝,总是抚着衣服上已然褪色的花纹喃喃自语,除了必须要洗的时候,她一刻都不肯脱下来。
后来林沉远曾在某本花艺杂志上得知那些花的名字,叫做夕颜,黄昏盛开翌朝凋谢。
本就是不需要阳光的花,就像季秋。
继父不同意收养她,林沉远还未成年,自己也是个寄人篱下的孩子,他反复向继父保证季秋由他全权负责照顾,一切伙食开销都由他负担,这才让季秋留了下来。
季秋没有户口,不能入学。
林沉远每日放学后去工地搬砖时总会带着季秋,将自己的头盔戴在她头上,休息的时候,一人手里抓着一个馒头,就着路灯教季秋说话。
林沉远捡到季秋时,季秋连话都不能完整的表达,只能偶尔吐出一个字。
林沉远如母亲般耐心教她:
“我的名字,林沉远,你的名字,季秋。
”
季秋指着自己重复:
“季秋。
”
又指着林沉远:
“林……长……园。
”
林沉远忍不住笑起来,季秋红着脸也跟着笑。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的老长。
那几年,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家里的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林沉远高中毕业后没有再读书,早早出来打工养家。
不过十九的少年,每每看到母亲因为病种折磨的哀嚎时,心里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但也只能背着母亲偷偷哭。
季秋看见了,就会走过来,小小的手捧着她的脸,额抵着额安慰他:
“哥哥,不哭。
”
那时的季秋在林沉远的教导下,已经能正常说话表达心中所想了,或许是因为有了家的温暖,不在三餐不济,原本瘦弱的身子逐渐长开,眉目也清晰起来,眼里总是闪烁着清亮的光,旁人见了也会说,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林沉远同附近其他小孩对比了下,觉得季秋应该是十岁左右的样子。
他把她当成妹妹来疼,也只有她,能够给他强装坚强的灵魂一丝温暖。
即使全世界的光都熄灭,他们都是彼此生命里的光,在黑暗中互相取暖。
4.
林沉远二十一岁那年,决定离开他成长的地方。
那是中越边境的闭塞小城,骑自行车不过两个小时就能绕过小城一周。
林沉远一家住在小城偏僻的区域,背靠着一座小山,据说爬到山顶就能看见如蛇一般绵延弯长的湄公河。
林沉远出生在这里,却对这里无比抗拒,没有一天不想着逃离。
因为贫穷。
如果不是因为贫穷,母亲不会久病无医,父亲就不会冒险贩毒被判死刑,而母亲也不会为了当时尚且年幼的他嫁给酗酒暴敛的继父。
林沉远听工友闲谈时说起,许多人南下越南偷渡去东南亚淘金,有得一夜暴富,有得死于非命,全凭着运气。
工友说的无心,林沉远却字字记在心中,变成决定。
他去银行取出这几年自己积攒下来的所有钱,将一大半给了母亲和继父,含糊的说留在这里没有出路,自己要出去闯闯,希望他们能替他照顾季秋,等他回来,就会治好母亲的病,接他们一起住大房子。
继父贪婪地数着钱,听到这里时,发出了一声嗤笑。
出发的前一天,林沉远带着季秋爬上了那座山,两人站在山顶,勉强可以看见湄公河的一角。
林沉远指着那里告诉季秋:
“哥哥要去河的尽头,等哥哥回来了,就带着小秋住大房子,吃好吃的,穿漂亮的衣服。
”
季秋拽着他的手抹眼泪:
“小秋不要大房子,不要好吃的,也不要漂亮的衣服,小秋只要哥哥。
”
林沉远蹲下来温柔的替她擦眼泪:
“傻丫头,哥哥又不是不回来了。
”
“小秋会很想很想哥哥的。
”
“看见那里了没,”林沉远抱起季秋,对着远处层层叠叠绿色下掩盖的河流说,“想哥哥的时候,就对着那里和哥哥说话,那条河会把小秋的话带到哥哥身边。
”
季秋吸着鼻涕问:
“真的?
”
林沉远笃定地点点头:
“真的!
”
离开小城的那个夜晚,月光把黯黑的河面照得银光闪烁,林沉远蜷缩在装满鱼虾的货舱底下,耳边是发动机的轰隆声,周围强烈的腥味让他呼吸困难,他手里握着季秋给他编的草蚂蚱,紧紧握着,嵌入掌心,皮肉被割破的疼痛让他清醒。
这样的清醒,提醒着他,一定要活下去。
5.
林沉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日子,他住过天桥底下的石洞,在垃圾堆里同流浪狗争食,也曾经历过生死一线,渐渐的,他抛下了带来这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尊严,却独独还留着那个已经枯黄破败的草蚂蚱。
很多年以后国内知名财经杂志采访他,问他是什么让他能在千万人里脱颖而出,最终让上帝之手眷顾他,他只淡淡地答:
“凭着对生的执着。
”
只要活着,才能回来。
林沉远回到边境小城,已是六年之后,他走时狼狈不堪,回来时却风光无限,开着奔驰最新款的跑车,一路上引得小城人们驻足讨论观看。
回家的路还是一样不好走,他把车停在外边,脚踏上地面的一刹那,心止不住的乱跳起来,这和他这些年养成的宠辱不惊的性格有些出入,他深吸口气,整理了下衣服,朝着熟悉的小路走上去,嘴角浮着笑意。
他远远就看见那幢低矮的平房,门前的晾衣绳上挂着衣物,被风轻轻地吹,十八岁的少女就坐在小板凳上,她怔怔望着黄土小路,像多年前等他下班回来那样。
他看见她,无焦的视线渐渐聚拢,涌上一片雾气:
“哥……哥哥……”
林沉远停下脚步,对她招招手:
“小秋,过来。
”
像在他和她无数个冗长繁复的梦里出现的那样,她朝他飞奔过去,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林沉远对着母亲的遗像拜了三下,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般,说不出一句话。
他以为他来的及,却还是来不及。
林沉远在当地为母亲修了座奢华的墓,继父对林沉远言听计从,脸上总挂着谄媚的笑,全然没有当初的鄙夷。
举家离开小城的前天晚上,林沉远陪季秋收拾东西到深夜,便没有回旅馆,在家里住下,继父恭维地让他睡自己的房间,夜里睡得朦胧之时,身边悉悉索索爬上个人,林沉远掀开眼,就看见季秋躺在他身边,一颗一颗解衣服的纽扣,
他瞬间惊醒,握住季秋的手,呵斥道:
“小秋,你这是在做什么?
!
”
黑暗中季秋呆滞地看着他:
“哥哥?
你怎么在这里。
”她环视了下周围,继续说:
“我梦见你走了,叔叔说,只要我乖乖陪他睡觉,哥哥就会回来。
”
林沉远怔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颤抖着问:
“我不在的时候,他都让你陪他……”
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季秋懵懂的点点头。
林沉远的脑中一阵嗡鸣,他紧握着双拳,指节泛白,良久,他替季秋拉好被子,像小时候那样抚着她的额头:
“睡吧。
”
那是六年来季秋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林沉远改签了机票,几天的时间就请了省城最好的律师,拿着医院出示的季秋的检查报告,将继父告上了法庭。
继父被以诱奸低智少女的罪行判决入狱时,他和季秋已经在他北京城的家里。
彰显身份的精致别墅,有着大大的花园,季秋在他特地为她建的秋千上荡着,笑声如银铃。
他慢慢放下远方打来的电话,看着季秋无忧无虑的样子,自己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6.
林沉远实现了年少时的诺言,带着季秋住上了大房子,吃最精致的佳肴,穿奢侈大牌的衣服,还请了最好的私人医生为季秋治病,或许是因为这些,季秋的病渐渐好起来,她本就伶俐,除了单纯的思想和认知仍跟不上同龄人的节奏,其他已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林沉远的女朋友戚雨对季秋心存芥蒂。
她是一个优雅得体的姑娘,在林沉远苦尽甘来爬到的那个圈子里很受欢迎,追求她的公子哥儿数不胜数,她谁都看不上,偏偏对白手起家的林沉远倾心,也许是因为她被众星捧月惯了,受不了林沉远对她视若无睹。
于是,在一次慈善晚宴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林沉远面前,笑得风华绝代,问他:
“你介不介意我当你的女朋友。
”
林沉远抿抿唇,礼貌的回以一笑:
“非常荣幸。
”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夕颜花形的钻石手镯,“这是在哪买的?
”他问。
她自豪的告诉他,那是某个品牌最新季的限量版,国内只有十个。
不久之后,她便在季秋的手腕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手镯。
那一刻,她嫉妒的发疯,强忍着怒气质问林沉远:
“你对你这个妹妹,是不是好的有点过头?
”
林沉远双手环胸,淡淡地看她,似乎在等着看她接下来能说出什么样的话。
这样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戚雨,她的理智被怒火烧尽:
“我听说你和他不是血缘和法律意义上的兄妹,你这么多年把她放在身边,不过是借着兄妹之名另有所图吧。
”
林沉远讥讽的一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
戚雨脸色一阵青白:
“我是你女朋友!
”
林沉远耸耸肩:
“现在不是了。
”
戚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最终难堪的拿起包夺门而出,在门口遇上端着果盘的季秋,她带着恨意的眼狠狠瞪她。
季秋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季秋把果盘放在林沉远面前,问他:
“你和戚雨姐姐吵架了?
”
林沉远从果盘里挑了颗色泽光鲜的葡萄,嚼了几口,甜腻的果汁在嘴里散开,这让他心情莫名的好:
“我们分手了。
”
季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大大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她一把抱住林沉远,兴奋地说:
“太好了,哥哥又是我一个人的了。
”
林沉远的鼻间竟是季秋长发上的香味,少女玲珑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他心神一阵荡漾,脸颊微微发热,戚雨方才那些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你和她不是血缘和法律意义上的兄妹,你这么多年把她放在身边,不过是借着兄妹之名另有所图吧。
”
好像白日里的一声炸雷,他忽然意识到季秋已经不是他初遇她时的八岁小孩,而是一个成年少女,他不动声色的推开她,站起来,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还要办公,你先出去吧。
”
季秋心情极好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林沉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心中忽然羞愧难当。
7.
林沉远刻意拉开他与季秋的距离,常年满世界的飞,留在北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季秋二十岁那年生日,林沉远特意从LA回国,带了香奈儿最新的裙装送给季秋做生日礼物。
季秋随手将裙装丢在一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林沉远问:
“怎么?
不喜欢?
那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
季秋绞着手指头:
“我想要你多陪陪我,我总是见不到你。
”
林沉远端起茶喝了一口,笑了笑:
“你真的是太依赖我了,在学校里该多和其他男生接触,吃吃饭,逛逛街……”
“我不想和其他人一起。
”季秋打断他,鼓着嘴瞪他。
林沉远放下茶杯,认真地说:
“小秋,我不可能会照顾你一辈子,我已经二十九了,很快我就会结婚,照顾别的女人,而你也不可能永远这样粘着我,你会在几年后嫁给别人,你会搬出这里,由别人照顾你一辈子。
”
季秋盯着他:
“那我嫁给你就是了。
”
林沉远看着她,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地说:
“你是我妹妹,我们不可能。
”
季秋咬着唇,清亮的眼里一层水雾。
林沉远离开北京前一日,找来季秋的私人医生询问病情,私人医生告诉他,季秋的病在渐渐好转,再像这样治疗几年,她就能同正常人二十岁的姑娘一样了。
医生走后,林沉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第二日,便辞退了医生。
上帝作证,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季秋能好起来,但是,他又害怕,当她好起来时,自然会知道在他离开的那六年里,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成长的代价是永不可磨灭的伤痛,他宁愿她一辈子都不要好起来,永远活在自己那个单纯的世界里。
林沉远同戚雨分手两年后,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场私人宴会上相遇,两人如老友般喝酒谈天。
戚雨说:
“你啊,骨子里有着疯狂的基因,和我在一起就像儿戏,你莫名其妙地同我分手,我伤情了好久,逃到国外,再见到你时,居然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如朋友般这样喝酒,当年你对我,怕是从没有真心喜欢过。
”
林沉远晃晃酒杯,透过暗红色的酒杯对她笑:
“对于我来说,女朋友或者妻子,都无关爱情,只是适不适合跟我林沉远站在一起,我在外边打拼时,能为我处理好家中一切,然后在我需要时,给我生个孩子。
”
戚雨脸白了白,然后看着他:
“你还真是直接。
”她向他倾过身,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你看看,我还适合当你的妻子吗?
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只要十分钟,你可愿同我疯狂一把?
”
林沉远想到季秋同他说的那些话,他想,或许,只有他真正结婚了,季秋才能放下那个可怕的念头,于是,他放下酒杯,朝戚雨摊开手心,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乐意奉陪。
”
8.
戚雨再次来到林沉远家中,是以女主人的身份入住。
季秋站在一旁,看戚雨举止优雅地指挥佣人将她的东西搬进林沉远的房间,胸口像是堵了一块乌云,闷得她难受。
她噔噔噔地跑出门,站在被雪覆盖的庭院里吹风,北方的风烈而大,硬生生地将她的眼泪冻在眼眶里。
林沉远站在书房的落地窗边看着白雪皑皑里的季秋,心中五味杂陈。
当天夜里,季秋发起了高烧,林沉远把刚搬进来的戚雨丢在一边,衣不解带地在季秋床边照顾了一夜,戚雨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林沉远坐在季秋身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着因噩梦呓语的她,眼里的温柔璀璨如星河明月。
戚雨放在门把上的手一点点握紧,露出泛白的指节。
戚雨花了好久的时间请私家侦探调查季秋的身份,连着发现当年被林沉远刻意隐瞒的事,戚雨看完那些资料,对季秋的遭遇心生怜悯,犹豫了许久,但想到那夜林沉远的眼神,她还是做了决定。
她将季秋带去上了几堂安全意识课,教导女人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避免犯罪行为,在季秋懵懂地知道强奸、诱奸、迷奸的意思和区别后,她将那些资料和泛黄的报纸丢在了季秋面前。
“林沉远对你这样好,不过是在补偿他继父对你做的一切,他真正爱的只有我,而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是他所谓的妹妹,是你已经……你知道,贞操对女人和男人来说,一样重要。
”
季秋愣愣地看完那堆东西,她记得,当初林沉远告诉她,要为她做身体检查,带她在医院奔波了好几日。
她还记得,当她问为什么叔叔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时,林沉远只是淡淡地告诉她,继父不愿和他们一起,拿了钱去了别的城市。
她更记得,那么多个恐惧的夜里,她被压在身下,或许是因为痛,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她一直哭一直哭,每天害怕着夜晚降临,每天都盼望着睁眼就能看到林沉远。
她扯着头发失控地哭喊。
林沉远赶回来时,季秋正在浴缸里用刷子一遍一遍洗自己,佣人告诉他小姐已经洗了一下午,怎么劝都不愿出来。
林沉远捡起地上被撕碎的纸张,心中一紧,匆匆打开浴室的门朝季秋走过去,手指还未碰到,季秋却像小时候那样往后缩了缩:
“脏……”然后就是嚎啕大哭。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突然将季秋狠狠抱进怀里,吻向她的唇:
“我不怕。
”
9.
时隔两个月,林沉远在家中等到借口到巴黎出差避风头的戚雨。
他将离婚诉讼书扔在戚雨面前,声音如寒冰:
“你对季秋做的那些事,我不追究,但我们的之间到此为止,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
戚雨的唇微微颤抖,良久,她扬起高傲的头:
“林沉远,你给我的痛,我会让你加倍的尝到。
”
她本是说说而已,但老天却偏偏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
她去会所做SPA,刚好遇上季秋,她惨白着一张脸,干呕得天昏地暗。
随行的服务员在她耳边悄悄说:
“季小姐最近来做SPA总是这样,她自己大概不知道,替她按摩的同行私下说,她可能是怀孕了。
”
戚雨看了一会,目光落在季秋的小腹上,胸腔忽然涌上一阵火。
几日后从会所中出来,她邀请季秋坐她的车回家。
季秋单纯且毫无防备,知道她是自己曾经的嫂子,虽然伤害过她,但她并不讨厌她,甚至觉得亲切。
车子下了高速,戚雨打过方向盘向另外一条路行驶,季秋坐在她旁边,同她喋喋不休地说小时候的事,这更加深了戚雨的恨意,油门越踩越大。
“哥哥捡到我时,我穿着一件衣服,怎么也不愿脱下来,后来哥哥按照上面的花色,找了好些地方才找到差不多样式的,又给我做了几件,哄了我很久,我才肯换上。
哥哥说,这种花纹很特别,说不定有认识这件衣服的人能知道我的身世,戚雨姐,你也看看呗,你见多识广,或许你有认识的人见过也说不定,喏,就是这件。
”
季秋打开手机相册,找到那件泛黄的衬衫,献宝似的给戚雨看,戚雨淡淡扫了眼,忽然怔住,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想要说什么,车子轰地一声撞上山壁,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那场车祸,让戚雨变成了植物人,季秋流产。
警察在调查时发现方向盘有忽然转向的痕迹,而戚雨的朋友说,因为季秋的关系,导致她和林沉远婚姻破裂,便将季秋视为嫌疑人。
警察去医院做完笔录,林沉远看着季秋问:
“为什么你……”
季秋打断他: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你相信我。
”见林沉远沉默,她突然疯狂地扯掉点滴,拽着林沉远的胳膊说,“哥哥,你相信我,相信我。
”
听到动静赶来的医生连忙按住季秋。
林沉远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本想好好保护季秋,却让她一再受到伤害,那夜的失控,居然让她有了孩子,而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保护好,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这个事实,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一团乱。
他抬起头,看着还在挣扎的季秋,怕她伤了自己,疲惫道:
“小秋,不要闹了,我很累。
”
那是他第一次同她说重话。
季秋愣了愣,忽然想到戚雨久前同她说的那些话,林沉远对她好只是因为补偿,他真正爱的只有戚雨,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时候如此对她,不相信她。
像是大彻大悟,她突然就笑了,眼底的光一点一点黯了下去,最后只剩一望无际的黑,她努力睁大眼,让自己将林沉远看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
“你不要忘记我。
”
她别过头,安静地躺下,不再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林沉远总觉得这一刻像是诀别。
竟真成诀别。
10.
2012年七月盛夏,季秋在医院里消失,不告而别。
林沉远找了许久,一无所获。
同一时间,季秋回到了她初遇林沉远的小城。
林沉远永远也不会知道,季秋生命里最幸福的时候,不是之后的衣食无忧,而是在那个闭塞小城里那段勉强可以温饱的日子。
她的意识和思维像是一部电影,按下了倒退键,停在了十二岁。
2012年的湄公河边,把自己关在十二岁那年里的季秋为了要找离家的哥哥,搭上了一条黑船,她身上那些林沉远为她置办的奢侈品,成了歹徒眼里的肥羊,黑船行驶到湄公河中央,她同歹徒展开了场徒劳的争抢,最终,歹徒将泛着寒光的匕首插进了她的胸口,然后把她丢下了船,朱红色的血在黑暗湍急的河流里氤氲开来,季秋的声音渐渐被涌进眼耳口鼻的河水淹没。
也许是因为疼痛,又或者是早春河水的寒冷,她混沌的思维渐渐清晰,她渐渐记起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岁,林沉远也早就回来了,可是最后的最后啊,他还是走了。
她有好多话没有告诉林沉远,她想告诉他,不要忘记她,不要忘记,在岁月长河的尽头,有个女孩怀揣着她最纯粹的感情,喜欢了他那么多年。
2012年底,林沉远接到警察的电话,通知他去领季秋的尸体,她在湄公河上被歹徒抢劫,残忍杀害。
同一时间,躺在千里之外加护病房里成为植物人的戚雨,也没有办法再告诉任何人,季秋是她失踪多年的妹妹,她被人口贩子拐走时,身上穿的就是那件缀满夕颜花的衣服,那是她亲手为她做的,领口三朵成簇代表着生命里永不消失的温暖。
她本是想制造一场车祸,流掉季秋腹中的孩子,却在最后一刹那知道真相,拼命将车头调转,让自己承受了那致命的一撞。
妹妹的名字原本叫做戚秋,按照谐音,变成了季秋。
而这些,终成了秘密。
11.
从边境小城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林沉远抱着装有季秋骨灰的盒子,指尖温柔地摩挲着,他觉得心中缺了一个大洞,有风从那里大片大片的吹过,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他低下头,脸颊贴着盒子,像是在认真听谁的耳语。
“你不要忘记我。
”
我不会忘记你。
我怎么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