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好逑传 下.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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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小说好逑传下
明清小说•好逑传(下)
目录1
第十三回 出恶言拒聘实增奸险1
第十四回 舍死命救人为识英雄5
第十五回 父母命苦叮咛焉敢过辞10
第十六回 美人局歪厮缠实难领教15
第十八回 验明完璧始成名教痴好逑24
第十三回 出恶言拒聘实增奸险
词曰:
礼乐场中难用狠,况是求婚,须要他心肯。
一味蛮缠拿不稳,全靠威风多受损,君子持身应有本,百岁良缘,岂不深思忖?
若教白璧受人污,宁甘一触成齑粉。
右调《蝶恋花》
话说铁公子辞了冯按院出来,就将冯按院说的话一一对水用说明了,叫他说知水小姐,因又说道:
“你家小姐慧心俏胆,古今实实无二,真令我铁中玉服煞。
只因男女有别,不得时时相亲为恨耳。
然此天所定也,礼所制也,无可奈何!
”因将马仍还水用回去,却自雇了一匹蹇驴,仍回大名府去,正是:
来因义激轻千里,去为深情系一心。
漫道灵犀通不得,瑶琴默默有知音。
按下水用回覆水小姐,铁公子自回大名府不题。
却说过公子邀了三个恶公子,七八个硬汉,实指望痛打铁公子一场,少泄胸中之气,不料反被铁公子将酒席掀翻,把众人打得狼狼狈狈,竟提着张公子送他出门,扬扬而去,甚是装成模样,大家气得说话不出。
气了半晌,还是水运说道:
“此事是我们看轻了,气也无用,也不料这小畜生到有此膂力。
”过公子道:
“他虽有膂力,却不是众人打他不过;只因他用手提着张兄,故不敢前耳。
如今张兄脱了身,这事放手不得,待我率性叫二三十人去打他一顿,然后到按院处去告他一状。
”张公子道:
“既是过兄叫人去,我也去叫二三十人相帮。
”王公子、李公子也去叫人相帮,一时乘着兴,竟聚了百十余人。
四公子同水运领着,竟拥到下处来寻铁公子厮打。
及到下处问时,方知铁公子已去了,大家懊悔,互相埋怨。
过公子道:
“不须埋怨,他要逃去,我有本事告一状,教按院拿了他来。
”水运道:
“他是北直隶人,又不属山东管,就是按院也拿他不来。
”过公子道:
“要拿他来也不难,只消我四人共告一状,说他口称千军万马杀他不过,意在谋反,故屡屡逞雄,打夺四人,欲为聚草屯粮之计,耸动按台,要他上本。
等本上了,我四家再差人进京,禀明各位大人,求他暗暗助力。
迨发下命来拿人,那时他便有万分膂力,也无用了。
”大家听了,俱欢喜道:
“此计甚妙!
”因叫人写了一张状子,四人同出名,又写水运作见证,约齐了,竟同到东昌府来,候冯按院放告日期,竟将状子投上。
冯按院细细看了,见正合着铁公子前告之事,欲待就将铁公子先告他之事批明不准,又恐他们谤他听信一面之辞,欲要叫他四人面审,却又恐伤体面。
因见水运是见证,就出一根签,先拿水运赴审。
原来水运敢做见证,只倚着四公子势力,料没甚辨驳。
忽见按院一根签,单单要他去审,自己又没有前程,吓得魂飞天外,满身上只是抖。
差人问知他是水运,那管他的死活,扯着就走。
水运看着四公子,着急道:
“这事怎了?
还求四位一齐同进,去见见方好。
恐怕我独自进去,没甚情面,一时言语答应差了,要误大事。
”四公子道:
“正该同见。
”遂一齐要进去。
差人不肯,道:
“老爷吩咐,单拿水运,谁有此大胆,敢带你众人进去!
”四公子无法,只得立住,因让差人单带水运到丹墀下,跪禀道:
“蒙老爷见差,水运拿到。
”
冯按院叫带上来,差人遂将水运直带到公座前跪下。
冯按院因问道:
“你就是水运么?
”水运战战兢兢的答应道:
“小的正是水运。
”冯按院又问道:
“做证见的就是你么?
”水运道:
“正是小的。
”冯按院又问道:
“这证见还是你自己情愿做的,还是他四人强你做的?
”水运道:
“这证见也不是四人强小的做,也不是小的自情愿做,只因这铁中玉谋反之言,是小的亲耳听见,故推辞不得。
”冯按院道:
“这等说来,这铁中玉谋反是真了?
”水运道:
“果然是真。
”冯按院道:
“既真,你且说这铁中玉说的甚么谋反之言。
”水运道:
“这铁中玉自夸他有手段,若手持寸铁,纵有千军万马也杀他不过。
”冯按院又问道:
“这铁中玉谋反之言,还是你独自听见的,还有别人亦听见的?
”水运道:
“若是小的独自听见的,便是小的冤枉他了。
这句话实实是与他四人一同听见的。
他四人要做原告,故叫小的做证见。
”冯按院道:
“是你五人同听见,定有同谋,却在何处?
”水运因不曾打点,一时说不出,口里管咯咯的打花舌。
冯按院看见,忙叫取夹棍来。
众衙役如虎如狼,吆喝答应一声,就将一副短夹棍,丢在水运面前。
水运看见,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
冯按院又用手将案一拍,道:
“你在何处听见,怎么不说?
”水运慌做一团,没了主意,因直说道:
“这铁中玉谋反之言,实实在过其祖家里听见的。
”冯按院道:
“这铁中玉既是大名府人,为何得到过其祖家里来?
”水运道:
“这铁中玉访知过其祖是宦家豪富,思量劫夺,假作拜访,故到他家。
”冯按院又问道:
“你为甚也在那里?
”水运道:
“这过其祖是小的女婿家,小的常去望望,故此遇见。
”冯按院又问道:
“你遇见他二人时,还是吃酒?
还是说话?
还是厮闹?
”水运见按院问的兜搭,一时摸不着头路,只管延捱不说。
冯按院因喝骂道:
“这件事,本院已明知久矣,你若不实说真情,我就将你这老奴才活活夹死!
”运见按院喝骂,一发慌了,只得直说道:
“小的见他二人时,实是吃酒。
”冯按院又问道:
“你可曾同吃?
”水运道:
“小的撞见,也就同吃。
”冯按院又问道:
“这王、李、张三人,又是怎生来的?
”水运道:
“也是无心陆续来的。
”冯按院又问道:
“他三人撞来,可曾同吃酒?
”水运道:
“也曾同吃。
”冯按院又问道:
“你五人既好好同吃酒,他要谋反,你五人必定也同谋了,为何独来告他?
”水运道:
“过其祖留铁中玉吃酒,原是好意,不料铁中玉吃到酒醉时,却露出本相来,将酒掀翻,抓人乱打,打得众人跌跌倒倒,故卖嘴说出‘千军万马杀他不过’谋反的言语来,还说将四家荡平做寨费,故四人畏惧,投首到老爷台下。
若系同谋,便不敢来出首了。
”冯按院道:
“抓人厮打了,只怕还是掩饰,彼此果曾交手么?
”水运道:
“怎不交手?
打碎的酒席器皿还现在,老爷可以差人去查看。
”冯按院道:
“既相打,他大名府远来,不过一人,你五家的主仆多,自然是他被伤了,怎么到告他谋反?
”水运道:
“这铁中玉虽止一人,他动起手来,几十人也打他不过。
因他有此本事,又口出大言,故过其祖等四人告他谋反。
”冯按院又问道:
“这铁中玉可曾捉获?
”水运道:
“铁中玉猛勇绝伦,捉他不住,被他逃走了。
”
冯按院叫书吏将水运口词,细细录了,因怒骂道:
“据你这老奴才供称,只不过一群恶少酒后凶殴,怎就妄告谋反?
铁中玉虽勇,不过一人,岂有一人敢于谋反之理?
就是他说千军万马杀他不过,亦不过卖口逞勇,并非谋反之言。
你说铁中玉逃走?
据二词看来,吃酒是真,相打是真。
他止一人,你们五人,并奴仆一干,则你们谋陷是实;而你们告他谋反毫无可据,明明是虚。
本院看过、王、张、李四人皆贵体公子,怎肯告此谎状?
一定是你这老奴才与铁中玉有仇,故两边挑起事端,又敢来做硬证见,欺瞒本院,情殊可恨!
”将手去筒子里拔了六根签,丢在地下,叫拿下去打。
众皂隶听了,吆喝一声,并将水运拉下去拖翻在地,剥去裤子,擎着头脚,只要行杖,吓得水运魂都没了,满口乱叫道:
“天官老爷,看乡绅体面,饶了罢!
”冯按院因喝道:
“要看哪个乡绅体面?
”水运道:
“小的就是兵部侍郎水居一的胞弟。
”冯按院道:
“你既是他胞弟,可知水侍郎还有甚人在家?
”水运道:
“家兄无子,止有小的亲侄女在家看守,甚是孤危。
前蒙老爷天恩,赏了一张禁人强娶的告示张挂,近日方得安宁,举家感激不尽。
”冯按院道:
“这等是真了。
你既要求本院饶你,你可实说你与铁中玉有甚仇隙,要陷害他?
”水运被众皂隶擎在地下,屁股朝天,正在求生不得之际,那里还敢说谎,只得实说道:
“小的与铁中玉原无仇恨,只因过其祖要拉小的在内。
”冯按院道:
“一则念你是乡绅子弟,二则看四公子体面,故饶了你。
快出去劝四位公子息讼,不要生事。
”因叫一个书吏押着水运,将原状与铁公子的呈子,并水运供称的口词,都拿出去与四位公子看,又吩咐道:
“你说此状老爷不是不行,若行了,审出这样情由,于四公子实有不便。
”吩咐完,因喝声:
“押出去!
”
水运听见,就象鬼关放赦一般,跟着书吏跑了出来,看见四公子,只是伸舌,道:
“这条性命几乎送了,冯老爷审事真如明镜,一毫也瞒他不得,快快去罢!
”四公子看见铁公子已先有呈子,尽皆惊骇道:
“我们只道他害怕逃走去了,谁知他反先来呈明,真要算做能事!
”又见水运害怕,大家十分没趣,只得转写一帖子,谢了按院,走了回来,各各散去。
别人也渐渐丢开,惟过公子终放心不下,见成奇进京去久无音信,因又差一个妥当家人,进京去催信。
正是:
青鸟不至事难凭,黄犬无音侧耳听。
难道花心不经露,牢牢密密护金钤?
按下过公子又差人进京不题。
却说先差去的家人并成奇到了京中,寻见过学士,将过公子的家书呈上。
过学士看了,因叫成奇到门房中与他坐了,细细问道:
“大公子为何定要娶这水小姐?
这水小姐的父亲已问军到边上去了,恐怕门户也不相当。
”成奇道:
“大公子因访知这水小姐是当今的淑女,不但人物端庄,性情静正,一时无两;只那一段聪明才干,任是才智人也算他不过,故大公子立誓要求他为配。
”过学士因笑道:
“好痴儿子,既要求他为配,只消与府县说知,央他为媒,行聘去娶就是了,何必又要你远远进京来见我,又要我远远到边上去求他父亲?
”成奇道:
“大公子怎么不求府县?
正是力求府县,用了百计千方,费了万千气力,俱被这水小姐不动声色,轻轻的躲过,到底娶他不来。
莫说府县压服他不倒,就是新到的冯按院,是老爷的门生,先用情为大公子连出两张虎牌,限一月成婚,人尽道再无改移了。
不料这水小姐真真是个俏胆泼天,竟写了一道本章,叫家人进京击登闻鼓,参劾冯按院。
”过学士听了,惊讶道:
“小小女子,怎有这等大胆?
难道不怕按院拿他?
”成奇道:
“莫说他不怕拿,他等上本的家人先去了三日,他偏有胆气,将参他的副本亲自到他堂上,送与冯按院看。
冯按院看见参得利害,竟吓慌了,再三苦苦求他,他方说出上本家人名姓,许他差飞马赶回。
冯按院晓得他是个女中的英俊,惹他不得,故后来转替他出了一张禁人强娶的告示,挂在门前,谁敢问他一问?
大公子因见按院也处他不得,故情急了,只得托晚生传达此情,要老爷求此淑女,以彰《关睢》雅化。
”
过学士听了,又惊又喜道:
“原来这水小姐如此聪慧,怪不得痴儿子这等属意。
但这水居一也是个倔强任性之人,最难说话。
虽与我同部同县,往来却甚疏淡;况他无子,止此一女,未知他心属意何人。
若在往日求他,他必装模做样,今幸他遣戌边庭,正在患难之际,巴不得有此援引,我去议亲,不愁不成。
”成奇道:
“老爷怎生样去求?
”过学士道:
“若论求亲之事,原该托一亲厚的媒人去,道达其意,讲得他心允了,然后定行聘礼,只是他如今问军在边,远离京一二千里,央谁为媒去好?
若央个小官,却又非礼;若求个大礼,大老又岂可远出?
况大老中,并无一人与他亲厚。
莫若自写一封书,再备一副厚礼,就烦成兄去自求罢。
”成奇道:
“老爷写书自求,到也捷近。
若书中隐隐许他辨白,他贪老爷势力,自然依允。
倘或毕竟执拗不从,他已问军,必有卫所管辖之官,并亲临上司,老爷可再发几个图书名帖与晚生带着,到临时或劝谕他,或挟制他,不怕他不允。
”过学士点头道:
“是。
”因一一打点停当,择个日子,叫成奇依旧同了两个得力的家人同去。
正是:
关睢须要傍河洲,展转方成君子逑。
若是三星不相照,空劳万里问衾绸。
话说水侍郎在兵部时,因边关有警,因力荐一员大将,叫做侯孝,叫他领兵去守御。
不期这侯孝是西北人,性勇猛耿直,因兵部荐他为将,竟不曾关会得主帅,竟自出战,边帅恼他,暗暗将前后左右的兵将俱撤回,使他独力无援,苦战了一日,不曾取胜,因众口一词,报他失机,竟拿了下狱,遂连累水侍郎荐举非人,竟问了充军,贬到边庭。
水侍郎又为人寡合,无人救解,只得竟到贬所,一年有余。
虽时时记念女儿,却自身无主,又在数千里之外,只得付之度外,不料这日正闲坐无聊,忽报京中过学士老爷差人候见。
此时水侍郎虽是大臣被贬,体面还在,然名在军籍,便不好十分做大。
听见说过学士差人,不知为甚,只得叫请进来。
成奇因带了两个家人进去,先送上自己的名帖,说是过学士的门客。
水侍郎因宾主见了,一面进坐待茶,一面水侍郎就问道:
“我学生蒙圣恩贬谪到此,已不齿于朝绅,长兄又素昧平生,不知何故,不惮一二千里之途,跋涉到此?
”成奇因打一恭道:
“晚生下士,怎敢来候见老先生。
只因辱在过先生门下,今皆过老先生差委,有事要求老先生,故不惜奔走长途,斗胆上谒。
”水侍郎道:
“我学生虽与过老先生吞在同乡,因各有官守相接,转甚疏阔。
自从贬谪到边,一发有云泥之隔。
不知有何见谕,直劳长兄远涉到此?
莫非朝议以我前罪尚轻,又加以不测之罪么?
”成奇道:
“老先生受屈之事,过老先生常说,不久就要为老先生辨明,非为此也。
所为者,过老先生大公子年当授室之时,尚未有佳偶,因访知老先生令爱小姐,乃闺中名秀,又擅林下高风,诚当今之淑女,愿结丝萝。
仰副乔木久矣,不意天缘多阻,老先生复屈于此,不便通于媒妁,当俟老先生高升复任,再遣冰人,又恐桃夭失时。
今过老先生万不得已,只得亲修尺楮,具不腆之仪,以代斧柯。
”因叫两个家人将书礼呈上,又打一恭道:
“书中所恳,乞老先生俯从。
”
水侍郎接了书,即拆开一看,看完了,见书中之意与成奇所说相同,因暗想道:
“这过学士在朝为官,全靠谄媚,非吾辈中人。
他儿子游浪有名,怎可与我女儿作配?
况我女儿在家,这过公子既要求他,里巷相接,未有不先求近地而竟奔波于远道者。
今竟奔波远道而不惜者,必近地求之而有不可也。
我若轻易应承,倘非女儿所愿,其误非小。
”因将书袖了,说道:
“婚姻之事,虽说父母主之,经常之道也。
然天下事,有经则有权,有常则有变。
我学生孤官弱息,蒙过老先生不鄙,作蘋蘩之采,可谓荣幸矣。
今我学生宦京五载,又戌边年余,前在京已去家千里,今去京则又倍之。
离家之久,去家之远,可想而知矣。
况我学生无子,止此弱息,虽女犹男,素不曾以闺中视之,故产业尽其所掌管,而议婚一事,久已嘱其自择。
此虽未合经常,聊从权变耳。
过公子既不以小女为陋,府尊,公祖也;县尊,父母也;舍弟,亲叔也,何不一丝系之,百两迎之?
而竟舍诸近,而求诸远乎?
”成奇道:
“老先生台谕,可谓明见万里!
过公子因梦想好逑,不能一时即遂钟鼓琴瑟之愿,故求之公尊,公祖已许和谐;求之父母,父母已允结缡;求之亲叔,亲叔已经纳聘。
然反复再四,而淑女终必以父命为婚姻之正,故过老先生薰沐,遣晚生奔驰以请也。
”
水侍郎听见说女儿不肯,已知此婚非女儿所愿,因说道:
“小女必待父命,与过老先生必请父命者,固守礼之正也。
但我学生待罪于此,是朝廷之罪人,非复家庭之严父矣。
旦夕生死,且不可测,安敢复问家事?
故我学生贬谪年余,并不敢以一字及小女长短者,盖以臣罪未明也,君命未改也。
若当此君命未改,臣罪未明之时,而即遥遥私图儿女之婚,则是上不奉君之命,下不自省其罪也,其罪不更大乎?
断乎不敢。
”成奇道:
“老先生金玉,自是大臣守止,不欺屋漏之言,然礼有贬之轻而伸之重者。
如老先生今日但出赐一言,即成百年秦晋之好,孰重孰轻?
即使在圣主雷霆之下,或亦怜而不问也。
”水侍郎道:
“兄但知礼可贬,而不知礼之体有不可贬者。
譬如今日,我学生在患难中,而小女孤弱,不能拒大力之求,凡事草草为之,此亦素患难之常,犹之可也。
倘在患难中而不畏患难,必以父命为正,此贤女之所为也。
女既待父之正,则为父者,自不容不以正教其女也。
若论婚姻之正,上下有体,体卑而强尊之,谓之渎;体尊而必降之,谓之亵。
以我学生被谪在此,体卑极矣,有劳长兄远系赤绳,则我学生以为僭而不敢当矣。
若以我学生昔日曾备员卿贰,亦朝廷侍从之官也,倘欲丝萝下结,即借鸯鹭的斧柯之用,亦无不可,何竟不闻,而乃处遣尺书,为析薪之用,不亦大亵乎?
长兄试思之,可不可也?
”成奇被水侍郎一番议论,说得闭口无言,挨了半晌,因复说道:
“晚生寒贱下士,实不识台鼎桃夭大礼。
但奉过老先生差委而来,不过聊充红叶、青鸾之下尘,原不足为重轻,设于礼有舛错,望老先生从而教之,幸勿以一介非入,而误百年在事。
”水侍郎道:
“尊兄周旋,亦公善意。
但我学生细思此婚,实有名分不妥。
”成奇道:
“有何不妥?
”水侍郎道:
“过老先生乃台鼎重臣,我学生系沙场戌卒,门户不相当,一也;女无母而孤处于南,父获罪而远流于北,音信难通,请命不便,二也;我学生不幸,门祚衰凉,以女为子,于归则家无人,入赘则乱宗祀,婚姻不便,三也。
况议婚未有止凭两姓,而择婿未有不识其面者也。
敢烦成兄善为我辞为感。
”
成奇又再三撮合,而水侍郎只是不允,因送成奇到一小庵住下。
又议了两三日,成奇见没处入头,只得拿了过学士的名帖,央卫所管辖之官并亲临上司武弁,或亲来劝勉,或来挟制,弄得个水侍郎一发恼了,因回覆成奇道:
“我水居一是得罪朝廷,未曾得罪过学士,而过学士为何苦以声势相加?
我水居一得罪朝廷,不过一身,而小女家居,未尝得罪,为何苦苦逼婚?
烦成兄为我多多达意,我水居一被贬以来,自身已不望生还久矣。
求其提拔,吾所不愿;彼纵加毁,吾亦不畏。
原礼原书,乞为缴上。
”成奇无可奈何,只得收拾回京。
正是:
铁石体难改,桂姜性不移。
英雄宁可死,决不受人欺。
成奇回到京中,将水侍郎倔强不从之言,细细报知过学士。
过学士满心大怒,因百计思量,要暗害水侍郎。
过不得半年,恰好边上忽又有警,守边将帅俱被杀伤,一时兵部无人,朝廷着廷臣举荐,过学士合着机会,因上一本道:
“边关屡失,皆因旧兵部侍郎水居一误用侯孝失机之所致也。
今水居一虽遣戌,实不足蔽辜;而侯孝尚系狱游移,故边将不肯效力也。
恳乞圣明大奋乾断,敕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即将侯孝审明定罪,先正典型,再逮还水居一,一并赐死,则雷霆之下,荐举不敢任情,而将士感奋,自然效力,而边关何愁不靖矣。
”不日圣旨下了“依议”,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只得奉旨提出侯孝,会审定罪。
只因这一审,有分教:
李白重逢,子仪再世。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舍死命救人为识英雄
词曰:
肉眼无知肉食鄙,昂藏英雄,认作弩骀比。
不是虚拘缚其体,定是苛文致其死。
自分奇才今已矣,岂料临刑,突尔逢知己。
拔志边庭成大功,始知国事能如此。
右调《蝶恋花》
话说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接了圣旨,随即会同定了审期,在公衙门提出侯孝来同审。
这日适值铁公子又因有事,到京中来省亲,问道:
“父亲因为甚公务出门?
”母亲石夫人道:
“为审一员失机该杀的大将。
这件事已审过一番,今奉旨典型,不敢耽延,大清晨就去了。
”铁公子道:
“孩儿听得边关连日有警,正在用人之际,为何转杀大将,父亲莫要没主意,待孩儿去看看。
”石夫人道:
“看看也好,只是此乃朝廷大事,不可多嘴。
”
铁公子应诺,因叫长班领到三法司衙门去看。
只见那大将侯孝,已奉旨失机该斩,绑了出来,只待午时三刻,便要行刑。
铁公子因分开众人,将那在将一看,只见那人年纪只好三十上下,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十分精干。
心下暗惊道:
“此将才也,为何遭此!
”因上前问道:
“我看将军堂堂凛凛,自是英雄中人,为何杀人不过,失了事机?
”那大将听见说他杀人不过,不禁暴声如雷,道:
“大丈夫视死如归,该死便杀,也不为大事。
只是我侯孝两臂有千斤膂力,一身有十八股本事,怎的杀人不过?
失了甚么事?
”铁公子道:
“既未失事,为何获此大罪?
请道其详。
”那大汉“罢了,事到如今,说也无益!
”铁公子道:
“不说也罢。
只是目今边庭正需用人,将军还能力战否?
”那人道:
“斩将搴旗,本分内事,有甚不能?
”
铁公子听了,便不再问,竟气忿忿直冲进三法司堂上来,大声说道:
“三位老大人乃朝廷卿贰大臣,宜真心为国。
为何当此边庭紧急之秋,国家无人之日,乃循案牍具文而杀大将?
误国不浅!
请问还是为公乎?
为私乎?
窃为三大人不取也!
”刑部侍郎王洪与理寺卿陈善、都察院铁英三人,因过学士本上有“先正典刑”之言,圣旨准了,便不敢十分辨驳。
虽同拟了一个“斩”,请下旨来,心下终有几分不安。
忽见有人嚷上堂来,不觉又惊又喜,又愧又怒。
再细看时,却认得是铁公子,刑部与大理不好作威,到是铁都院先拍案怒骂:
“好大胆的小畜生!
这是朝廷的三法司,乃王章国宪森严之地,三大臣奉旨在此审狱决囚。
你一介书生,怎敢到此狂言不法!
”即亲叫左右拿下。
铁公子大叫道:
“大人差矣,朝廷击登闻鼓,尚许诸人直言无隐;怎出生入死之地,不容人伸冤?
”铁都宪道:
“你是侯孝甚人,为他伸冤?
”铁公子道:
“孩儿素不识侯孝,怎为他伸冤?
但念人材难得,乃为朝廷的大将伸冤。
”铁都院道:
“朝廷大将,生杀自任朝廷,关你何事,却如此胡为?
快与我拿下!
”
衙役见都院吩咐,只得上前来拿。
刑部与大理都摇头道:
“且慢!
”因将铁公子唤到公座前,好言抚慰道:
“贤契热肠性,虽未为不是,但国有国法,官有官体,狱有狱例,自难一味鲁莽而行。
就是这侯孝失机一案,已系狱经年,水居一兵部又为他谪戌,则当时论其非而议其过者,不一人矣。
岂至今日,过犯尚存,罪章犹在,而问官突然辨其无罪?
此国法、官体、狱例之所必无也。
设有议轻之奏,尚不敢擅减重条,况过学士弹章请斩,而圣明已依拟,则问官谁为立异,为之请命哉!
势不可也。
”铁公子听了,慨然长叹道:
“二大人之言,皆庸碌之臣贪位慕禄、保身家之言也,岂乃心王室,以国事为家事者所忍出哉!
倘国法、官体、狱情必应如此,则一下吏为之有余,何必老大人为股肱腹心耶?
且请问古称尧曰宥之三,皋陶曰杀之三,此何意也?
若果如此言,则‘都’、‘俞’、‘吁’、‘咈’,大非盛世君臣也。
”王洪与陈善听了,俱默默无言,铁都院因说道:
“痴儿子无多言,这侯孝一死不能免矣!
”铁公子奋然曰:
“英雄豪杰,天生实难,大人奈何不惜?
若必斩侯孝,请先斩我铁中玉!
”铁都院道:
“侯孝前之失机,已有明据,斩之不过一弩骀耳,何足为怪?
”铁公子道:
“人不易知,知人不易。
侯孝气骨昂昂,以之守边,乃万里长城也,一时将帅,恐无其比。
”铁都院道:
“纵使有才,其如有罪何?
”铁公子道:
“自古之英雄,往往有罪,朝廷所以有带罪立功之条,正此意也。
”王洪道:
“使过必须人保,你敢力保么?
”铁公子道:
“倘赦侯孝,使之复将,不能成功,先斩我铁中玉之头,以谢轻言之罪。
”
王洪、陈善因对铁都院道:
“此乃众人属目之地,既是令公子肯挺身力保,则此番举动,料不能隐瞒也。
若定然不听(原书下缺)。
我三人只合据实奏闻,请旨定夺。
”铁都院到此田地,也无可奈何,也只得听从。
王洪因唤转侯孝,依旧下狱,就叫铁公子面写一张保状,差人带起,然后三人写了一本,登时达上,此时,边庭正拜本上去,只隔一日,就批下来道:
边庭需人正急,铁英子铁中玉既盛称侯孝有才,可御边患,朕岂不惜?
今暂赦前罪,假借原衔,外赐剑一口,凡边庭有警之处,俱着即日领兵救援破敌。
倘能成功,另行升赏。
如再失机,即着枭示九边,以儆无能。
水居一前荐,铁中玉后保,俱照侯孝功罪,一体定其功罪。
呜呼,使其过,正以勖其功,朕所望也;死于法,何如死于敌,尔其懋哉!
钦此。
圣旨下了,报到狱中,侯孝谢过圣恩。
出了狱,且不去料理军务,先骑着一匹马,一径来拜谢铁公子。
二人相见,英雄识英雄,彼此爱慕至极。
铁公子留饭,侯孝也不推辞,说一回剑术,谈一回兵机,二人痛饮了一日方别去。
到第二日,兵部因边庭乏人,又见期限紧急,一面料理兵马,一面就催促起身。
侯孝这番到边,虽说带罪,却是御批,更加赐剑,一时边帅无人与他作梗,故得任意施展,不半年报了五捷,边境一时肃清,天子大悦,即升总兵。
水居一复了侍郎之职,后因屡捷,加升尚书。
铁中玉力保有功,特授翰林待诏,铁中玉上疏辞免,愿就制科。
过学士自觉无颜,只得告病不出。
正是:
冤家初结时,只道占便宜。
不料多翻覆,临头悔是迟。
却说水居一升了尚书,钦诏还京,何等荣耀,那些所卫管辖之官并上司武弁,前为过学士出力作恶者,尽皆慌了,无不俯首请罪。
谁知水尚书肚皮宽大,并不较量。
到了京中,见过圣上,谢了恩。
闻知铁公子在三法司堂上以死力保侯孝,侯孝方能成功,又访知前日打入大夬侯养闲堂,救出韩愿妻女,既感其恩,又慕其豪杰。
既到过尚书的任,即用两个名帖,来拜铁都院父子。
铁都院接见,略叙寒温,水尚书即要请铁公子来相见。
铁都院道:
“今秋大比,在西山藏修,故有失迎候。
”水尚书道:
“我学生此来,虽欲拜谢贤乔梓提拔之恩,然实慕令公子少年许多英雄作用,欲求一见,以慰平生。
奈何无缘,却又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