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及赏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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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十九首及赏析
古诗十九首及赏析
一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是一首在东汉末年动荡岁月中的相思乱离之歌。
尽管在流传过程中失去了作者的名字,但“情真、景真、事真、意真”(陈绎《诗谱》),读之使人悲感无端,反复低徊,为女主人公真挚痛苦的爱情呼唤所感动。
首句五字,连叠四个“行”字,仅以一“重”字绾结。
“行行”言其远,“重行行”极言其远,兼有久远之意,翻进一层,不仅指空间,也指时间。
于是,复沓的声调,迟缓的节奏,疲惫的步伐,给人以沉重的压抑感,痛苦伤感的氛围,立即笼罩全诗。
“与君生别离”,这是思妇“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的回忆,更是相思之情再也压抑不住发出的直白的呼喊。
诗中的“君”,当指女主人公的丈夫,即远行未归的游子。
与君一别,音讯茫然:
“相去万余里”。
相隔万里,思妇以君行处为天涯;游子离家万里,以故乡与思妇为天涯,所谓“各在天一涯”也。
“道路阻且长”承上句而来,“阻”承“天一涯”,指路途坎坷曲折;“长”承“万余里”,指路途遥远,关山迢递。
因此,“会面安可知”!
当时战争频仍,社会动乱,加上交通不便,生离犹如死别,当然也就相见无期。
然而,别离愈久,会面愈难,相思愈烈。
诗人在极度思念中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凡物都有眷恋乡土的本性: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飞禽走兽尚且如此,何况人呢这两句用比兴手法,突如其来,效果远比直说更强烈感人。
表面上喻远行君子,说明物尚有情,人岂无思的道理,同时兼暗喻思妇对远行君子深婉的恋情和热烈的相思--胡马在北风中嘶鸣了,越鸟在朝南的枝头上筑巢了,游子啊,你还不归来啊!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自别后,我容颜憔悴,首如飞蓬,自别后,我日渐消瘦,衣带宽松,游子啊,你还不归来啊!
正是这种心灵上无声的呼唤,才越过千百年,赢得了人们的旷世同情和深深的惋叹。
如果稍稍留意,至此,诗中已出现了两次“相去”。
第一次与“万余里”组合,指两地相距之远;第二次与“日已远”组合,指夫妻别离时间之长。
相隔万里,日复一日,是忘记了当初旦旦誓约还是为他乡女子所迷惑正如浮云遮住了白日,使明净的心灵蒙上了一片云翳“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这使女主人公忽然陷入深深的苦痛和彷惶之中。
诗人通过由思念引起的猜测疑虑心理“反言之”,思妇的相思之情才愈显刻骨,愈显深婉、含蓄,意味不尽。
猜测、怀疑,当然毫无结果;极度相思,只能使形容枯槁。
这就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老”,并非实指年龄,而指消瘦的体貌和忧伤的心情,是说心身憔悴,有似衰老而已。
“晚”,指行人未归,岁月已晚,表明春秋忽代谢,相思又一年,暗喻女主人公青春易逝,坐愁红颜老的迟暮之感。
坐愁相思了无益。
与其憔悴自弃,不如努力加餐,保重身体,留得青春容光,以待来日相会。
故诗最后说: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至此,诗人以期待和聊以自慰的口吻,结束了她相思离乱的歌唱。
诗中淳朴清新的民歌风格,内在节奏上重叠反复的形式,同一相思别离用或显、或寓、或直、或曲、或托物比兴的方法层层深入,“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式单纯优美的语言,正是这首诗具有永恒艺术魅力的所在。
而首叙初别之情--次叙路远会难--再叙相思之苦--末以宽慰期待作结。
离合奇正,现转换变化之妙。
不迫不露、句意平远的艺术风格,表现出东方女性热恋相思的心理特点。
二
青青陵上柏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这首诗与《古诗》中的另一首《驱车上东门》(见后)在感慨生命短促这一点上有共同性,但艺术构思和形象蕴含却很不相同。
《驱车上东门》的主人公望北邙而生哀,想到的只是死和未死之前的生活享受;这首诗的主人公游京城而兴叹,想到的不止是死和未死之时的吃好穿好。
开头四句,接连运用有形、有色、有声、有动作的事物作反衬、作比喻,把生命短促这样一个相当抽象的意思讲得很有实感,很带激情。
主人公独立苍茫,俯仰兴怀:
向上看,山上古柏青青,四季不凋;向下看,涧中众石磊磊,千秋不灭。
头顶的天,脚底的地,当然更其永恒;而生于天地之间的人呢,却像出远门的旅人那样,匆匆忙忙,跑回家去。
《文选》李善注引《尸子》、《列子》释“远行客”:
“人生于天地之间,寄也。
寄者固归。
”“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
”《古诗》中如“人生寄一世”,“人生忽如寄”等,都是不久即“归”(死)的意思。
第五句以下,写主人公因感于生命短促而及时行乐。
“斗酒”虽“薄”(兼指量少、味淡),也可娱乐,就不必嫌薄,姑且认为厚吧!
驽马虽劣,也可驾车出游,就不必嫌它不如骏马。
借酒销忧,由来已久;“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诗经·邶风·泉水》),也是老办法。
这位主人公,看来是两者兼用的。
“宛”(今河南南阳)是东汉的“南都”,“洛”(今河南洛阳)是东汉的京城。
这两地,都很繁华,何妨携“斗酒”,赶“驽马”,到那儿去玩玩。
接下去,用“何郁郁”赞叹洛阳的繁华景象,然后将笔触移向人物与建筑。
“冠带”,顶冠束带者,指京城里的达官显贵。
“索”,求访。
“冠带自相索”,达官显贵互相探访,无非是趋势利,逐酒食,后面的“极宴娱心意”,就明白地点穿了。
“长衢”(大街),“夹巷”(排列大街两侧的胡同),“王侯第宅”,“两宫”,“双阙”,都不过是“冠带自相索”,“极言娱心意”的场所。
主人公“游戏”京城,所见如此,会有什么感想呢结尾两句,就是抒发感想的,可是歧解纷纭,各有会心,颇难作出大家都感到满意的阐释。
有代表性的歧解是这样的:
一云结尾两句,都指主人公。
“极宴”句承“斗酒”四句而来,写主人公享乐。
一云结尾两句,都指“冠带”者。
“是说那些住在第宅、宫阙的人本可以极宴娱心,为什么反倒戚戚忧惧,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呢”“那些权贵豪门原来是戚戚如有所迫的,弦外之音是富贵而可忧,不如贫贱之可乐”(余冠英《汉魏六朝诗选》)。
一云结尾两句,分指双方。
“豪门权贵的只知‘极宴娱心’而不知忧国爱民,
正与诗中主人公戚戚忧迫的情形形成鲜明对照”(《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
从全诗章法看,分指双方较合理,但又绝非忧乐对照。
“极宴”句承写“洛中”各句而来,自然应指豪权贵。
主人公本来是因生命短促而自寻“娱乐”、又因自寻“娱乐”而“游戏”洛中的,结句自然应与“娱乐”拍合。
当然,主人公的内心深处未尝不“戚戚”,但口上说的毕竟是“娱乐”,是“游戏”。
从“斗酒”、“驽马”诸句看,特别是从写“洛中‘所见诸句看,这首诗的主人公,其行乐有很大的勉强性,与其说是行乐,不如说是借行乐以销忧。
而忧的原因,也不仅是生命短促。
生当乱世,他不能不厌乱忧时,然而到京城去看看,从“王侯第宅”直到“两宫”,都一味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全无忧国忧民之意。
自己无权无势,又能有什么作为,还是“斗酒娱乐”,“游戏”人间吧!
“戚戚何所迫”,即何所迫而戚戚。
用现代汉语说,便是:
有什么迫使我戚戚不乐呢(改成肯定语气,即“没有什么使我戚戚
不乐”)全诗内涵,本来相当深广;用这样一个反诘句作结,更其馀味无穷。
(霍松林)
三
青青河畔草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她,独立楼头体态盈盈,如临风凭虚;她,倚窗当轩,容光照人,皎皎有如轻云中的明月;为什么,她红妆艳服,打扮得如此用心;为什么,她牙雕般的纤纤双手,扶着窗棂,在久久地引颈远望:
她望见了什么呢望见了园久河畔,草色青青,绵绵延延,伸向远方,“青青河畔草,绵绵思无道;远道欲何之,宿昔梦见之”(《古诗》),原来她的目光,正随着草色,追踪着远行人往日的足迹;她望见了园中那株郁郁葱葱的垂柳,她曾经从这株树上折枝相赠,希望柳丝儿,能“留”住远行人的心儿。
原来一年一度的春色,又一次燃起了她重逢的希望,也撩拔着她那青春的情思。
希望,在盼望中又一次归于失望,情思,在等待中化成了悲怨。
她不禁回想起生活的波弄,她,一个倡家女,好不容易挣脱了欢场泪歌的羁绊,找到了惬心的郎君,希望过上正常的人的生活;然而何以造化如此弄人,她不禁在心中呐喊:
“远行的荡子,为何还不归来,这冰凉的空床,叫我如何独守!
”
本诗定的就是这样一个重演过无数次的平凡的生活片断,用的也只是即景抒情的平凡的章法、“秀才说家常话”(谢榛语)式的平凡语言;然而韵味却不平凡。
能于平凡中见出不平凡的境界来,就是本诗,也是《古诗十九首》那后人刻意雕镌所不能到的精妙。
诗的结构看似平直,却直中有婉,极自然中得虚实相映、正反相照之妙。
诗境的中心当然是那位楼头美人,草色柳烟,是她望中所见,但诗人--他可能是偶然望见美人的局外人,也可能就是那位远行的荡子--代她设想,则自然由远而近,从园外草色,收束到园内柳烟,更汇聚到一点,园中心那高高楼头。
自然界的青春,为少妇的青春作陪衬;青草碧柳为艳艳红妆陪衬,美到了极至。
而唯其太美,所以篇末那突发的悲声才分外感人,也只是读诗至此,方能进一步悟到,开首那充满生命活力的草树,早已抹上了少妇那梦思般的哀愁。
这也就是前人常说的《十九首》之味外味。
如以后代诗家的诗法分析,形成前后对照,首尾相应的结构。
然而诗中那朴茂的情韵,使人不能不感到,诗人并不一定作如此巧妙营构,他,只是为她设想,以她情思的开展起伏为线索,一一写成,感情的自然曲折,形成了诗歌结构的自然曲折。
诗的语言并不经奇,只是用了民歌中常用的叠词,而且一连用了六个,但是贴切而又生动。
青青与郁郁,同是形容植物的生机畅茂,但青青重在色调,郁郁兼重意态,且二者互易不得。
柳丝堆烟,方有郁郁之感,河边草色,伸展而去,是难成郁郁之态的,而如仅以青青状柳,亦不足尽其意态。
盈盈、皎皎,都是写美人的风姿,而盈盈重在体态,皎皎重在风采,由盈盈而皎皎,才有如同明月从云层中步出那般由隐绰到不鲜的感觉,试先后互易一下,必会感到轻重失当。
娥娥与纤纤同是写其容色,而娥娥是大体的赞美,纤纤是细部的刻划,如互易,又必格不顺。
六个叠字无一不切,由外围而中心,由总体而局部,由朦胧而清晰,烘托刻画了楼上女尽善尽美的形象,这里当然有一定的提炼选择,然而又全是依诗人远望或者悬想的的过程逐次映现的。
也许正是因为顺想象的层次自然展开,才更帮助了当时尚属草创的五言诗人词汇用得如此贴切,不见雕琢之痕,如凭空营构来位置词藻,效果未必会如此好。
这就是所谓“秀才说家常话”。
六个叠字的音调也富于自然美,变化美。
青青是平声,郁郁是仄声,盈盈又是平声,浊音,皎皎则又为仄声,清音;娥娥,纤纤同为平声,而一浊一清,平仄与清浊之映衬错综,形成一片宫商,谐和动听。
当时声律尚未发现,诗人只是依直觉发出了天籁之音,无怪乎钟嵘《诗品》要说“蜂腰鹤膝,闾里已具”了。
这种出于自然的调声,使全诗音节在流利起伏中仍有一种古朴的韵味,细辨之,自可见与后来律调的区别。
六个叠词声、形、两方面的结合,在叠词的单调中赋予了一种丰富的错落变化。
这单调中的变化,正入神地传达出了女主人公孤独而耀目的形象,寂寞而烦扰的
心声。
无须说,这位诗人不会懂得个性化、典型化之类的美学原理,但深情的远望或悬想,情之所钟,使他恰恰写出了女主人公的个性与典型意义。
这是一位倡女,长年的歌笑生涯,对音乐的敏感,使她特别易于受到阳春美景中色彩与音响的撩拔、激动。
她不是王昌龄《闺怨》诗中那位不知愁的天真的贵族少女。
她凝妆上楼,一开始就是因为怕迟来的幸福重又失去,而去痴痴地盼望行人,她娥娥红当也不是为与春色争美,而只是为了伊人,痴想着他一回来,就能见到她最美的容姿。
因此她一出场就笼罩在一片草色凄凄,垂柳郁郁的哀怨气氛中。
她受苦太深,希望太切,失望也因而太沉重,心灵的重压,使她迸发出“空床难独守”这一无声却又是赤裸裸的情热的呐喊。
这不是“悔教夫婿觅封候”式的精致的委婉,而只是,也只能是倡家女的坦露。
也唯因其几近无告的孤苦呐喊,才与其明艳的丽质,形成极强烈的对比,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诗人在自然真率的描摹中,显示了从良倡家女的个性,也通过她使读者看到在游宦成风而希望渺茫的汉末,一代中下层妇女的悲剧命运--虽然这种个性化的典型性,在诗人握笔之际,根本不会想到。
(马茂元赵昌平)
四
西北有高楼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慨叹着“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的汉末文人,面对的却是一个君门深远、宦官挡道的苦闷时代。
是骐骥,总得有识马的伯乐才行;善琴秦,怎少得了钟期这样的知音壮志万丈而报国无门,--在茫茫人和事,还有什么比这更教人嗟伤的呢
此诗的作者,就是这样一位彷徨中路的失意人。
这失意当然是政治上的,但在比比倾诉之时,却幻化成了“高楼”听曲的凄切一幕。
从那西北方向,隐隐传来铮铮的弦歌之音。
诗人寻声而去,蓦然抬头,便已见有一座“高楼”矗立眼前。
这高楼是那样堂皇,而且在恍惚之间又很眼熟: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刻镂着花纹的木条,交错成绮文的窗格;四周是高翘的阁檐,阶梯有层叠三重,正是诗人所见过的帝宫气象。
但帝宫又不似这般孤清,而且也比不上它的高峻:
那巍峨的楼影,分明耸入了飘忽的“浮云”之中。
人们常把这四句所叙视为实境,甚至还有指实其为“高阳王雍之楼”的(杨衒之《洛阳伽蓝记》)。
其实是误解。
明人陆时雍指出,《古诗十九首》在艺术表现上的一大特点,就是“托”:
“情动于中,郁勃莫已,而势又不能自达,故托为一意、托为一物、托为一境以出之”(《古诗镜》)。
此诗即为诗人假托之“境”,“高楼”云云,全从虚念中托生,故突兀而起、孤清不群,而且“浮云”缥缈,呈现出一种奇幻的景象。
那“弦歌”之声就从此楼高处飘下。
诗中没有点明时间,从情理说大约正什夜晚。
在万籁俱寂中,听那“音响一何悲”的琴曲,恐怕更多一重哀情笼盖而下的感觉吧这感觉在诗人心中造成一片迷茫: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杞梁”即杞梁殖。
传说他为齐君战死,妻子悲恸于“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声长哭”竟使杞之都城为之倾颓(崔豹《古今注》)。
而今,诗人所听到的高楼琴曲,似乎正有杞梁妻那哭颓杞都之悲,故以之为喻。
全诗至此,方着一“悲”字,顿使高楼听曲的虚境,蒙上了一片凄凉的氛围。
那哀哀弦歌于高处的“歌者”是谁诗人既在楼下,当然无从得见;对于读者来说,便始终是一个未揭之谜。
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
诗中将其比为“杞梁妻”,自必是一位女子。
这女子大约全不知晓,此刻楼下正有一位寻声而来、伫听已久的诗人在。
她只是铮铮地弹着,让不尽的悲哀在琴声倾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商”声清切而“多伤”,当其随风飘发之际,听去该有多么凄凉!
这悲弦奏到“中曲”,便渐渐舒徐迟回,大约正如白居易《琵琶行》所描述的,已到了“幽咽泉流水下滩”、“冰泉冷涩弦凝绝”之境。
接着是铿然“一弹”,琴歌顿歇,只听到声声叹息,从高高的楼窗传出。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在这阵阵的叹息声中,正有几多压抑难伸的慷慨之情,追着消散而逝的琴韵回旋!
这四句着力描摹琴声,全从听者耳中写出。
但“摹写声音,正摹写其人也”(张庚《古诗十九首解》)。
读者从那琴韵和“叹”息声中,不正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位蹙眉不语、抚琴堕泪的“绝代佳人”的身影但妙在诗人“说得缥缈,令人可想而不可即”罢了(吴淇《选诗定论》)。
当高楼弦歌静歇的时候,楼下的诗人早被激得泪水涔涔: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人生谁无痛苦但这歌者的痛苦似乎更深切、广大,而且是那样难以言传。
当她借铮铮琴声倾诉的时候,难道不希望得到“知音”者的理解和共鸣但她找到了“知音”吗没有。
这人世间的“知音”,原本就是那样稀少而难觅的呵!
如此说来,这高楼佳人的痛苦,即使借琴曲吐露,岂不也是枉然--这大约正是使她最为伤心感怀、再三叹自的原故罢
但是,我们的诗人,却从那寂寂静夜的凄切琴声中,理解了佳人不遇“知音”的伤情。
这伤情是那样强烈地震撼了他--因为他自己也正是一位不遇“知音”的苦苦寻觅者呵!
共同的命运,把诗人和“歌者”的心连结在了一起;他禁不住要脱口而出,深情地安慰这可怜的“歌者”:
再莫要长吁短叹!
在这茫茫的人世间,自有和你一样寻觅“知音”的人儿,能理解你长夜不眠的琴声。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愿我们化作心心相印的鸿鹄,从此结伴高飞,去遨游那无限广阔的蓝天长云!
这就是发自诗人心底的热切呼唤,它从诗之结句传出,直身着“上与浮云齐”的高楼绮窗飘送而去。
伤心的佳人呵,你可听到了这旷世“知音”的深情呼唤正如“西北有高楼”的景象,全是诗人托化的虚境一样;人们自然明白:
就是这“弦歌”高楼的佳人,也还是出于诗人的虚拟。
缌的读者一眼即可猜透:
那佳人实在正是诗人自己--他无非是在借佳人不遇“知音”之悲,抒写自身政治上的失意之情罢了。
不过,悲愤的诗人在“抚衷徘徊”之中会生此奇思:
不仅把自身托化为高楼的“歌者”,而且又从自身化出另一位“听者”,作为高楼佳人的“知音”而欷歔感怀、聊相慰藉--透过诗面上的终于得遇“知音”、奋翅“高飞”,人们感受到的,恰恰是一种“四顾无侣”、自歌自听的无边寂寞和伤情!
诗人的内心痛苦,正借助于这痛苦中的奇幻之思,表现得分外悱恻和震颤人心。
吴淇称《古诗十九首》中,“惟此首最为悲酸。
”不知读者可有同感
(潘啸龙)
五
冉冉孤生竹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
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赏析】:
此诗云婚后夫有远行,妻子怨别之作。
然细玩诗意,恐不然。
许是写一对男女已有成约而尚未成婚,男方迟迟不来迎娶,女方遂有种种疑虑哀伤,作出这首感情细腻曲折之诗。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
”竹曰“孤生”以喻其孑孑孤立而无依靠,“冉冉”是柔弱下垂的样子。
这显然是女子的自喻。
“泰山”即“太山”,大山之意。
“阿”是山坳。
山是大山,又在山阿之处,可以避风,这是以山比喻男方。
《文选》李善注曰:
“结根于山阿,喻妇人托身于君子也。
”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菟丝和女萝是两种蔓生植物,其茎蔓互相牵缠,比喻两个生命的结合。
《文选》五臣注:
“菟丝女萝并草,有蔓而密,言结婚情如此。
”从下文看来,菟丝是女子的自喻,女萝是比喻男方。
“为新婚”不一定是已经结了婚,正如清方廷珪《文选集成》所说,此是“媒妁成言之始”而“非嫁时”。
“为新婚”是指已经订了婚,但还没有迎娶。
“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
”这还是以“菟丝”自喻,既然菟丝之生有一定的时间,则夫妇之会亦当及时。
言外之意是说不要错过了自己的青春时光。
“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从这两句看来,男方所在甚远,他们的结婚或非易事。
这女子曾企盼着,不知何时他的车子才能到来,所以接下来说: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这首诗开头的六句都是比,这四句改用赋,意尽旨远,比以上六句更见性情。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这四句又用比。
蕙和兰是两种香草,用以自比。
“含英”是说花朵初开而未尽发。
“扬光辉”形容其容光焕发。
如要采花当趁此时,过时不采,蕙兰亦将随秋草而凋萎了。
这是希望男方趁早来迎娶,不要错过了时光。
唐杜秋娘《金缕衣》: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与此两句意思相近。
最后二句“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张玉谷说:
“代揣彼心,自安己分。
”诚然。
这女子的疑虑已抒写毕尽,最后遂改为自我安慰。
她相信男方谅必坚持高尚的节操,一定会来的,那么自己又何必怨伤呢
六
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有许多动人的抒情诗,初读时总感到它异常单纯。
待到再三涵咏,才发现这“单纯”,其实寓于颇微妙的婉曲表现之中。
《涉江采芙蓉》就属于这一类。
初看起来,似乎无须多加解说,即可明白它的旨意,乃在表现远方游子的思乡之情。
诗中的“还顾望旧乡,第路漫浩浩”,不正把游子对“旧乡”的望而难归之思,抒写得极为凄惋么那么,开篇之“涉江采芙蓉”者,也当是离乡游子无疑了。
不过,游子之求宦京师,是在洛阳一带,又怎么可能去“涉”南方之“江”采摘芙蓉而且按江南民歌所常用的谐音双关手法,“芙蓉”(荷花)往往以暗关着“夫容”,明是女子思夫口吻,岂可径指其为“游子”连主人公的身分都在两可之间,可见此诗并不单纯。
我们不妨先从女子口吻,体味一下它的妙处。
夏秋之交,正是荷花盛开的美好季节。
在风和日丽中,荡一叶小舟,穿行在“莲叶何田田”、“莲花过人头”的湖泽之上,开始一年一度的采莲活动,可是江南农家女子的乐事!
采莲之际,摘几枝红莹可爱的莲花,归去送给各自的心上人,难说就不是妻子、姑娘们真挚情意的表露。
何况在湖岸泽畔,还有着数不清的兰、蕙芳草,一并摘置袖中、插上发际、幽香袭人,岂不更教人心醉--这就是“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两句吟叹,所展示的如画之境。
倘若倾耳细听,你想必还能听到湖面上、“兰泽”间传来的阵阵戏谑、欢笑之声哩!
但这美好欢乐的情景,刹那间被充斥于诗行间的叹息之声改变了。
镜头迅速摇近,你才发现,这叹息来自一位怅立般头的女子。
与众多姑娘的嬉笑打诨不同,她却注视着手中的芙蓉默然无语。
此刻,“芙蓉”在她眼中幻出了一张亲切微笑的面容--他就是这位女子苦苦思念的丈夫。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长长的吁叹,点明了这女子全部忧思之所由来:
当姑娘们竞采摘着荷花,声言要氢最好的一朵送给“心上”人时,女主人公思念的丈夫,却正远在天涯!
她徒然采摘了美好的“芙蓉”,此刻以能遗送给谁人们总以为,倘要表现人物的寂寞、凄凉,最好是将他(她)放在孤身独处的清秋,因为那最能烘托人物的凄清心境。
但你是否想到,有时将人物置于美好、欢乐的采莲背景上,抒写女主人公独自思夫的忧伤,正具有以“乐”衬“哀”的强烈效果。
接着两句空间突然转换,出现在画面上的,似乎已不是拈花沉思的女主人公,而是那身在“远道”的丈夫了:
“还顾望归乡,长路漫浩浩。
”仿佛是心灵感诮似的,正当女主人公独自思夫的时候,她远方的丈夫,此刻也正带着无限忧愁,回望着妻子所在的故乡。
他望见了故乡的山水、望见了那在江对岸湖泽中采莲的妻子么显然没有。
此刻展现在他眼间的,无非是漫漫公元尽的”长路“,和那阻止山隔水的浩浩烟云!
许多读者以为,这两句写的是还望“旧乡’的实境,从而产生了诗之主人公乃离乡游子的错觉。
实际上,这两句的“视点”仍在江南,表现的依然是那位采莲女子的痛苦思情。
不过在写法上,采用了“从对面曲揣彼意,言亦必望乡而叹长途”(张玉谷《古诗赏析》)的“悬想”方式,从面造出了“诗从对面飞来”的绝妙虚境。
这种“从对面曲揣彼意”的表现方式,与《诗经》“卷耳”、“陟岵”的主人公,在悬想中显现丈夫骑马登山望乡,父母在云际呼唤儿子的幻境,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诗中的境界应该不是空间的转换和女主人公的隐去,而是画面的分隔和同时显现:
一边是痛苦的妻子,正手拈芙蓉、仰望远天,身后的密密荷叶、红丽荷花,衬着她飘拂的衣裙,显得那亲孤独而凄清;一边则是云烟缥缈的远空,隐隐约约摇晃着返身回望丈夫的身影,那一闪面隐的面容,竟那般愁苦!
两者之间,则是层叠的山峦和浩荡的江河。
双方都茫然相望,当然谁也看不见对方。
正是在这样的静寂中,天地间幽幽响起了一声凄伤的浩汉: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浩叹无疑发自女主人公心胸,但因为是在“对面”悬想的境界中发出,你所感受到的,就不是一个声音:
它仿佛来自万里相隔的天南地北,是一对同心离居的夫妇那痛苦叹息的交鸣!
这就是诗之结句所传达的意韵。
当你读到这结句时,你是否感觉到:
此诗抒写的思无之情虽然那样“单纯”,但由于采取了如此婉曲的表现方式,便如山泉之曲折奔流,最后终于汇成了飞凌山岩匠急瀑,震荡起撼人心魄的巨声
上文已经说到,此诗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