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苦中的坚强.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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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苦中的坚强

纪实

困苦中的坚强

六山茗农

这是2013年春节即将到来的一个傍晚，城里的街灯在寒冷的北风中泛着阴沉的寒光。

白天无法挤攤得开的菜市场满是遗弃的剩菜。

炳全的儿子小聪卖完藕后疲惫地登着三轮车回到了家。

小聪在天津念大一，寒假回来每天的任务就是早上四点起床，到父亲种的藕田里刨藕，然后用三轮车拉到城里的菜市场去买，这活计往年都是父子俩一块干的，今年小聪只能独自个承担了。

春节前是消费最旺的季节，中国人最隆重的传统节日莫过于春节，过去农村要从大年三十过到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后，人们才到田里劳作或外出务工。

澂江有所不同，比其它地方还要多出一天。

普天之下只有澂江不过正月十五，而是在正月十六观灯、舞龙、闹元宵，据说是因为古时京城的圣旨晚到一天的缘故，尽管这一解释太过牵强，但人们还是愿意遵从着就这么过。

一年之中只有到了春节，不管天南海北的家人都要以自家的老人为主聚集到一起。

春节临近，在外务工的即使给他狗头大的金子他也不会留下来，这就是中国人独有的家庭理念。

吃是春节里的头等大事，一般在年三十的头几天就开始陆续采买和准备整个春节里的菜肴了。

澂江人过春节家里的餐桌上还不能缺少一样特产，那就是藕。

所以这几天小聪的藕也特别好卖，一天有时要跑两三趟。

春节前给亲戚朋友家送年货是必须的。

最近听岳母说炳全病的厉害，我和妻子决定年前带上年货去他家看望下他。

炳全是妻子家哪边的远房表兄，因隔得较远往年都没有走动，只是遇到家族内婚丧嫁娶的大事时才有机会碰碰面。

炳全年纪比我和妻子略长几岁，属鸡的，今年五十六岁，是地道的只会在他的一亩地里翻弄的农民，最擅长的就是栽藕。

澂江的本地藕早已名声在外，和抗浪鱼并称为澂江的“特产”，外边的人都知道只要是“七孔一眼”的就是澂江的藕，保证酥软、面糯、香甜。

栽藕费工、费时又费力，要选土质肥厚的田地深耕，反复倒田直到土化泥软为止。

收获的时候要赶在年前，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价格才上得来，但在冰冷刺骨的季节要从近一米深的泥里一只一只的把藕“刨”出来，辛苦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藕一年只能够种一茬，虽然算下来收入比种稻谷和烤烟要高一点，但一般人家都不愿意种，一是如果土壤条件不适宜，栽出来的藕品质就不会好，卖不上价；二是辛苦不说，要是再请人来刨藕工价太高，刨开请工费后就所剩无几了，不划算。

炳全不仅栽藕的技术好，刨藕的技术也非常好，一般人一天只能刨个五六十斤，他一天就能刨个百八十斤，早年就是在十冬腊月里帮人家刨藕买为生，后来成了家，自己在自个儿的一亩地里自己种，平时也帮人刨藕找点闲钱补贴家用。

其实，炳全也只能选择栽藕。

包产到户时炳全只分得了一亩田，现在一家四口都要依赖这一亩田讨生活。

这一亩田要是用来种稻谷，亩产可到七百八十公斤，脱粒后出米五百八十五公斤，全家一年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四两米，怎过得了日子。

要是用来种烤烟，一亩田烟一年的纯收益只有两千多元，按现在本地米的市价只能买到四百二十公斤米，更是无法过活。

用来栽藕情况就要稍好一点，一亩藕栽得好一般都可产商品藕二千二百八十公斤左右，按现在的市价每公斤八元可卖得一万八千元，扣除两百公斤的种钱、化肥钱后，自己的工买给自己至少还剩一万五千元，留够口粮钱后还可剩余约一万一千元左右，四口人人均二千八百七十元，其实这就是一亩藕田的农民人均纯收入了。

每年靠这点微薄的收入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炳全还是坚持让两个孩子都上了学。

炳全家在县城郊外的小前所，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开车去至少得20分钟，走路差不多得一小时左右，但这条路却浸透了炳全儿子小聪的汗水。

小聪的初中是在城里念的，因为家里没有钱让他住校，更没钱负担他在学校的伙食费，所以他不得不每天在这条路上跑三个来回，三年的初中下来已远不止二万五千里长征了。

澂江农村里至今都还保留着只吃两餐的习惯，小聪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饿着肚子往城里的学校赶早读，课间饿了就接点自来水充饥，每天的两顿饭要小跑着回家去吃，晚自习后回家的乡间小路上几乎已没人了，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小聪没有旷过一天课、迟到过一次地“跑”完了初中。

我和妻子开车到小前所村时外边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农村一般都没有路灯，好在舅舅家就在村子中央的场心边，停车也方便。

借着舅舅家大门门缝的一线微弱光亮，妻子叫开了舅舅家的门。

是舅舅开的门，他手里拿着一支手电筒，拖着倦怠蹒跚的步子照着路把我们引进了他家的院子。

舅母正坐在院子里，头上戴着一个头灯，两手忙不停地在一个大簸箕里分捡着菜豌豆，说这样把不合格的捡出来，是为了提高交易等级，舅舅和舅母要把忙活一天摘的满满一大背篓菜豌豆连夜分捡出来，明天一早才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院子的角落堆放着一大堆用草席盖着的藕，舅舅说是小聪刨来堆在这里，明早要拉到城里去买的。

放下给舅舅家带去的年货后，我对舅舅说明来意，说要去看看炳全老表，舅舅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流露出一丝忧郁，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炳全快不行了”，随后拿起手电筒转身说道：

“走吧，我带你们去他家”。

我和妻子跟在舅舅身后，在村子里七拐八绕的走着。

其实我们走的地方根本就算不上路，就是绕着一家一户的巷洞走，巷道很窄，旁边还有污水沟，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沟里，舅舅不时地停下回头给我们照着路。

这时我才想起小聪为什么要把从田里刨来的藕堆放在舅舅家的院子里了，这巷道三轮车根本就进不来。

不一会来到了一栋四间两层的破旧砖房前。

房子是早已过世的老人留下的，炳全和兄弟各分一半。

表嫂和小女儿把我们迎上了二楼。

楼道很窄仅够一人通过，舅舅径直带着我们开门进了炳全住着的房间。

房间很小，四面墙都没有粉过，凹凸不平的红砖密密麻麻的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屋子里没有窗户，只是在后墙的上方开了一个脸盆大的洞，用透明的塑料布遮挡着，支下一张床后屋里的更显局促，令人窒息。

舅舅走到床前大声对躺在床上的炳全说：

“炳全，你表弟和表妹来看你了”，借着微弱暗红的白炽灯光，炳全裹在一床破败的棉絮里，只露着瘦削的头。

我根本已无法辨认出他来，往日熟悉的面孔已很难与之相像。

我轻轻地走到床前对他说道：

“老表，过年了，我来看看你”，炳全似乎很艰难地向我转过头来，微微抬起眼皮凝视着我，想说什么却始终无法说出来。

旁边表嫂说他已几天吃不进东西了。

我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枕头边对炳全说：

“老表，这点钱想吃什么就买点，好好养病”。

旁边的的妻子忙把带来的一提袋猪肉递到表嫂手里说道：

“表嫂，这些肉今晚要处理一下，过年了，好好整点给老表和娃娃吃”。

我来时还为两个娃娃准备了压岁钱，想亲自交给他们。

我问表嫂儿子小聪在哪？

表嫂说睡在隔壁。

来到隔壁房间，只见一小儿子穿着鞋趴在床上睡的很沉。

房间和隔壁的大小一致，也没有粉过，娘仨就挤在这间里。

房间里特别拥挤，没有电视，也没有收录机之类的摆设，就只有两张床，床上凌乱地堆放着被褥和衣服。

表嫂过去轻轻推搡小聪着大声地：

“小聪…小聪…醒醒”，我不忍心她叫醒小聪，我知道他实在太累、太困了，我忙制止。

表嫂说他得起来到他二爷爷家去装藕了，明个一早还得拉到城里去买。

我不好再阻拦，任她不停地喊。

好半天小聪才翻过身坐起来，不停的揉着眼睛。

表嫂对他说：

“你表叔和表孃今晚来看看你爸爸”。

小聪面无表情，只是呆呆的坐着。

我忙掏出准备好的两个红包递给小聪和他妹妹，两兄妹不像城里的孩子，居然都不伸手接，我感到有点茫然，我实在弄不懂两兄妹都在想些什么，只好把红包强塞到他们的手里：

“过年了，大人给的压岁钱小娃娃都要接的呢”。

随后大家都一起下楼朝舅舅家走去。

到了舅舅家门口，妻子对舅舅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表嫂让拿些藕回去，然后就进到了舅舅家院子里，我忙让妻子上车后赶紧把开出村来，后边表嫂还在不停的喊着……。

我心里很沉重，实在是不忍心要小聪的藕啊。

炳全得的是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并且已扩散到了喉部。

起初检查出肺癌时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住院治疗。

我曾问过岳母他是不是没有参加新农合，岳母说参加了，我问那为什么不去医院治疗呢？

岳母说，炳全知道这个病，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即使自费部分他也负担不起，何况到时人财两空还给家里留下一大笔累赘。

我无语，我不知道让老百姓看不起病的真正原因究竟在哪里，在医保政策？

在制药厂？

在医院？

还是在老百姓自身？

我更不知道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哪怕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和希望也甘愿放弃，这样永别亲人的抉择内心会有多痛苦，这就是炳全对亲人深深的爱支撑着他所选择的放弃，是让人竖敬的最朴素、最伟大、最令人心碎的放弃。

过完年，刚回到学校的小聪就接到了家里传来的噩耗，又匆匆忙忙的赶回到家。

炳全走了，走的很泰然。

初春的早晨风和日暖，这天早晨炳全突然显得很有精神，自己从已躺了几个月的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跟表嫂说要去龙街上理发，让表嫂随他一起去。

龙街镇距离小前所有近一公里多的路，炳全是自己走着去的。

理完发，师傅说给他洗洗，他说不用了，就和表嫂一块回到了家。

炳全对表嫂说要先上楼去休息，随后上楼的表嫂就发现炳全平躺在床上已安祥的离去了。

小聪给父亲办完丧事后，加上来回往返天津的费用，年前卖藕的一万多元元钱已所剩无几，在亲友的劝说下，小聪还是返回了学校。

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小聪，我也有孩子在省外读大学，我知道大学生在外一个月最少需要多少生活费。

从此断了生活来源的小聪没有人帮助是很难完成学业的。

通过舅舅我联系上了他。

我让他写一个困难申请，盖上学校的章后寄给我。

过了几天我收到了小聪的信，信里的申请书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领导：

你们好！

很高兴能给您们写信！

我是2012届澄江一中理一班学生X聪，家住右所镇小西小前所XX号。

2012年的9月，踏着对家乡的思念进入了天津职业大学学习，并如愿进入中央财政支持及校精品专业学习——电气自动化工程专业。

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从开学时的低入口上升到全专业综合成绩第三名。

边上学边打工成了我的大学生活方式，大概是因为家庭经济紧缺的原因，刚进入大学我就确认了：

艰辛知人生，实践出真知，的学习生活格言。

但就在我离开家乡的一个月，也就是2012年10月中旬，父亲被诊断为肺癌。

远离家乡的我一下痛苦万分。

通过调整，学会了怎样用课余时间打工挣钱，因为多么希望可以为父亲积攒一点药费，可最后也只能是解决了自己基本的生活费，其他额外交费自己就无能为力了。

唉！

寒假放假回到家，我几乎每天早上5：

00起床直到23：

40休息，狠狠打了一个月的工，终于给父亲凑了点医药费。

时间如飞，马上开学了，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学校。

两周后，父亲不幸的离开了。

我得到消息，向同学借了路费急速回云南，但遗憾的是不能见父亲最后一眼，通过亲戚和好心人的帮助，终于让父亲入土为安。

在亲戚的劝说下，我流浪般的回到学校，更加努力打工。

因为我知道，一个没有电视，仅有的家用电器就是4盏灯；仅有的1亩地只能种水稻，解决吃米问题，因为母亲体弱多病，还有在校学习的妹妹。

像这样的家庭，就算小小的开支都能让我和母亲、妹妹难以呼吸。

在这样一个紧急的困难时期，也许一个小小的帮助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那么的温馨，并且我也希望能得到好心人的帮助，就算一点点，我在此也感激不尽！

对于您们的帮助，我深表感激！

更祝天下所有好心人一生平安！

致敬

天津职业大学电气自动化3班X聪

我拿着小聪的申请找到了县政协的李主席，把小聪的家庭情况给主席做了汇报。

主席听了情况汇报后说：

“有个来澂江投资的不愿透露姓名的企业家，他自己拿出钱来连续四年资助澂江10名家庭困难的大学生，我把这个申请书拿去给他看看”。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我终于收到了小聪的微信：

叔叔，谢谢您对我及对整个家庭的关心，您给我从政协里面申请的困难帮助已由我二老爹X华带管，因为如果打到我这里，中间100元有2元的手续费。

所以等放假回家我二老爹就取出来给我，再次谢谢您的关心！

我已经能够习惯天津的学习生活，没课的时候就去找勤工俭学的活做，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对了，等放假回家或是现在，我想写封感谢信给澄江县政协，放假了也想去看看您！

在这里，我代表我的家庭向您说声感谢，同时也祝您身体健健康康，工作顺顺利利，家庭吉祥如意！

X聪

收到小聪的微信我非常激动，小聪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是澂江县政协领导、县一中、社会有识之士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一个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也许就会让他感觉的社会的温暖，这一微不足道的帮助也许将改变他的一生乃至整个家庭的命运。

我立即给他回了微信：

X聪，你好！

我帮助的人我认为是值得帮助的，因为你坚强，善良，刻苦、不畏惧任何困难。

你的过去我都了解，我知道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完成中学学业的。

记住你的路还很长，也许前面还会有很多波折和坎坷，会有更多的困难等待你，你已经历过也就会无所畏惧。

勤工俭学不能放弃，你还有母亲，妹妹需要你承担责任，男子汉就是要担当，勤工俭学同时也有利社会实践，增长阅历。

你要感恩就感恩社会，帮助你身边的人。

为你解决困难的不是我，也不是政协，是我们政协李主席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一位不原透露姓名的外来投资的企业家，他每年帮助澄江10名家庭困难的大学生，你是额外的第十一位，所以要珍惜，要象他一样感恩和回馈社会。

最后我想对你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努力完成学业，明天会更好。

祝你一切顺利。

回复完微信后我如释重负，长时间积压在心头的忧郁已随着微信的发出而渐渐释怀。

但心头仍然还有一个结。

现在农村都推行了新型合作医疗，合作医疗确实解决了农民看病贵和看病难的问题，但同时也暴露出了体制的不足，农民真正得了大病，即使自负部分，农民靠他的一亩三分地的收益确实不可能承担得了，如果没有一个完整的农村医疗保障体制作为保障，炳全的悲剧还将不断地重演。

一个农村家庭失去父亲就意味着失去了主要劳动力，这个家庭的老人也许就将失去赡养，这个家庭的孩子也许从此辍学，造成更多人的贫困。

现在，因各种原因像小聪这样的孩子在农村里还有很多，如何建立一个更有效的机制去帮助更多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