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四十七四十八.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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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四十七四十八
文心雕龙(四十七、四十八)
才略第四十七
【原文】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辞令华采,可略而详也。
虞夏文章,则有皋陶六德①,夔序八音,益则有赞,五子作歌,辞义温雅,万代之仪表也。
商周之世,则仲虺垂诰,伊尹敷训②,吉甫之徒,并述颂,义固为经,文亦足师矣。
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圃,焜耀似缛锦之肆,蓮敖
3择楚国之令典,随会讲晋国之礼法,赵衰以文胜从飨,国侨以修辞捍郑,子太叔④美秀而文,公孙挥善于辞令,皆文名之标者也。
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
诸子以道术取资⑤,屈宋以楚辞发采,乐毅报书辨以义,范雎上书密而至,苏秦
6历说壮而中,李斯自奏丽而动,若在文世,则扬班俦矣。
荀况⑦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注释】
1皋陶六德:
皋陶,舜时的大臣。
他曾经讲了“九德”,但未讲“六德”,即宽而粟(严肃)、柔而立、愿(朴实)而恭、乱
(整治)而敬、扰(驯顺)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
(质实)、张而义,为“九德”。
2伊尹敷训:
伊尹,汤臣。
成汤死后,太甲继位,伊尹训告新即位的帝王太甲。
敷,陈述。
3蓮敖:
楚庄王臣,曾修订楚国的法典。
4子太叔:
即游吉,春秋时期郑国大夫。
5
取用,供人米用。
【译文】九代的文章作品,真是丰富繁盛极了。
它们的语言文采,可以总括起来较仔细地谈一谈。
虞、夏时代的文章,就有皋陶谈论治理国家的六德,夔主管的八音,伯益则有赞扬禹的赞辞,五子作了讽刺夏太康的《五子歌》。
这些作品,文辞温和,意义雅正,可以说是万代的标准。
商、周时代,仲虺留
F了告诫的话,伊尹陈述教训的话,尹吉甫这类人,都作诗
来歌功颂德。
这些作品在意义上固然成为了经典,在文辞上也值得效法。
到了春秋时代的士大夫,他们在访问诸侯和参加盟会这些外交活动中,修饰文辞,丰富得像美玉的宝库样,光彩照耀得像锦绣的店铺。
楚国的宰相蓮敖编选楚国的法令典章,晋国的随会修订晋国的礼仪法规,赵衰因为熟悉礼仪跟着公子重耳赴秦穆公的宴会,郑国的子产因为善于措辞而捍卫了郑国的利益,郑国的子太叔文章风姿秀美而有文采,公孙挥善于外交辞令。
这些人都是以言辞富有文采而著名的。
战国时代,尚任武力,但是文学之士却不断出现。
诸子百家用学说供人们采择,屈原、宋玉以他们的《楚辞》发扬光彩,乐毅《报燕惠王书》的自我辩解非常入情合义,范雎《上秦昭王书》写得措辞含蓄而用意深切,苏秦游历的说辞文辞有力而切合情势,李斯的《谏逐客书》华丽而又能打动人,要是在崇尚文学的时代,那就是扬雄、班固一类的作家了。
荀子是学术界的领袖,而他却写了一些取象事物来命名的赋,文采和内容都很相称,的确表达出了大儒家情思。
【原文】汉室陆贾,首发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
贾谊才颖①,陵轶飞兔,议惬而赋清,岂虚至哉?
枚乘之七发,邹阳之上书,膏润②于笔,气形于言矣。
仲舒专儒,子长纯史,而丽缛成文,亦诗人之告哀焉。
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③入夸艳,致名辞宗。
然覆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
王褒④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
子云属意⑤,辞义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
【注释】
1贾谊:
西汉初期作家。
颖:
禾芒,指才华杰出。
2膏润:
指有文采。
3洞:
深。
4王褒:
西汉时期辞赋家。
5子云:
扬雄的字。
属意:
作文。
属,联缀。
【译文】
汉家王室时代的陆贾,首先发出了不平凡的光彩,作赋写早春,又给刘邦讲《新语》,他辩论的话很丰富。
贾谊的文才脱颖而出,超过了千里马,他议论恰切,辞赋清新,难道是凭空造成的吗?
枚乘的《七发》,邹阳的《狱中上书》,可说是笔酣墨饱,气势旺盛,作者的思想志气表现在言辞上了啊!
董仲舒是专门的儒学家,司马迁是纯粹的历史家,却写出繁富的文章,也是属于诗人哀愁这一类。
司马相如爱好读书,学习屈原、宋玉的辞赋,深入了解掌握夸饰艳丽的文辞,以致成为辞赋中的领袖。
然而考核他作品中的精义,情理不能胜过辞采,所以扬雄认为,“文章艳丽而不切实际的要算司马相如的作品”。
确实是这样,这句话评论得好啊!
王褒的文章,讲究构结文采,以细密精巧为特点,附写声韵,测绘形貌,轻巧绝妙,巧妙而可看。
扬雄命意写文章,含意最为深刻,看他的作品内容深广,选词绮丽,竭尽自己的才智去钻研思考,所以他的文章能做到义理丰富而言辞确切不侈。
【原文】桓谭著论,富号猗顿,宋弘称荐,爰比相如①,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故知长于讽论,不及丽文也。
敬通雅好辞说,而坎禀盛世②,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
二班两刘,奕叶继采,旧说以为固文优彪,歆学精向,然王命③清辩,新序该练,璇璧产于昆冈,亦难得而逾本矣。
傅毅崔骃,光采比肩
4,瑗寔踵武,能世厥风者矣。
杜笃、贾逵,亦有声于文,
迹其为才⑤,崔傅之末流也。
李尤赋铭,志慕鸿裁,而才力沉腿⑥,垂翼不飞。
马融鸿儒,思洽识高,吐纳经范,华实相扶⑦。
王逸博识有功,而绚米无力;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
张衡通赡⑧,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
是则竹柏异心而同贞,金玉殊质而皆宝也。
刘向之奏议,旨切⑨而调缓;赵壹之辞赋,意繁而体疏;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
有偏美焉。
潘勖⑩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王朗发愤以托志,亦致美于序铭。
然自卿渊已前,多俊才而不课学;雄向以后,颇引书以助文:
此取与之大际,其分不可乱者也。
【注释】
1“宋弘称荐”二句:
宋弘,东汉光武帝的大司空,他曾经向汉光武帝推荐桓谭,说他的才学几乎能赶上扬雄和刘向父子,堪比司马相如。
2坎禀:
不得志的样子。
盛世:
指光武中兴之世。
3王命:
班彪著《王命论》,讲刘氏承受天命而为帝。
④比肩:
并肩。
5迹:
考,作动词,即追寻其创作的踪迹而加以考查。
6沉腿:
害湿气病,这里指滞钝。
沉,沉溺;腿,足肿。
7华实:
形式与内容。
相扶:
相互配合,指形式与内容结合得好。
8张衡:
东汉时期辞赋家、科学家。
代表作有《西京赋》《东
京赋》。
通赡:
指张衡学博才富。
9旨切:
刘向的奏议,多为当时外戚专权、汉室危急而发,言极痛切,反复申明。
10潘勖:
东汉末期作家。
【译文】桓谭的著作论述,多得像富翁猗顿的财富那样,宋弘在汉光武帝面前推荐,把他比作司马相如。
但他写的集灵宫这些赋,内容却褊狭浅薄没有才华,所以我们知道他是长于做讽谏和议论,不善于作华丽的辞赋。
冯衍平素爱好文辞游说,可是他在盛明时代很不得志,他写了《显志赋》来自述心志,就像蚌蛤得病因而生长了珍珠一样。
东汉的班彪、班固,西汉的刘向、刘歆,都是父子两代文采先后相继,以前认为班固的文章胜过班彪,刘歆的学问超过刘向,然而班彪的《王命论》文辞清新辨理透彻,刘向的《新序》内容丰富而文辞精练,美玉既在昆仑山上出产,再好也难得超过它的出产地的。
傅毅和崔骃的文章,文采像肩挨着肩,不相上下;崔瑗和崔寔的创作,跟着他们的足迹,可说他们的文风世代相继。
杜笃和贾逵,在做文章上也很有声望,追寻踪迹,考查他们的文学才能,应该排在崔傅两家的后面。
李尤的赋和铭,有志追求巨大的体裁,可是才力钝滞,耷拉着翅膀飞不起来。
马融是一代大儒,文思广博通达,见解高超,发言成为规范,华采内容互相配合。
王逸在学问识力上都有成就,可是运用文采的绚丽方面却显得没有才力。
王延寿继承父亲的遗志,写作的文章瑰奇新颖,独标异彩,他善于图绘事物,描写声貌,难道是掌握了枚乘遗传下来的技巧方法吗?
张衡的学识精通,文思丰富,蔡邕学识精纯,文辞雅正,都使文学和史书很有文采,隔代并称。
这就是竹子和柏树性质不同,同样耐寒,金子和玉石虽然质地不同,却一样宝贵。
刘向的奏议,用意切合,语调舒缓;赵壹的辞赋,辞意繁复,体制疏阔;
孔融章奏,气势昂扬;祢衡作赋,文思敏锐。
他们各有一个方面的优点。
潘勖凭借经典以驰骋文才,所以他的《九锡文》成了当时超群绝出的作品;王朗发愤为文以寄托他的志向,也在序和铭的写作上达到美善的境地。
然而总观汉代的文人,自司马相如和王褒以前,写作上多依凭使用自己的天才而不注意考求学问;扬雄和刘向以后,则颇注意引用经典来写文章。
这是取舍的大概,它的分别是不能混淆的。
【原文】魏文之才,洋洋清绮。
旧谈抑①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
而乐府清越,典论②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
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③也。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④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
琳璃以符檄擅声,徐幹以赋论标美,刘桢情高以会采⑤,应场学优以得文,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有足算⑥焉。
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何晏景福,克光于后进⑦;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采;嵇康师心以遣论⑧,阮籍使气以命诗:
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
【注释】
1抑:
贬低。
2典论:
指曹丕所著的《典论•论文》,我国最早的文艺理论批评专著。
3笃论:
确论。
笃,纯。
6“刘桢”句:
刘桢文有气势和文采。
7足算:
计数。
8后进:
后代的人。
9“嵇康”句:
嵇康著有《养生论》《声无哀乐论》。
师心,以心为师,指独创。
【译文】魏文帝曹丕的文才,才力充沛而文采清丽。
旧说贬抑他,说他比曹植差之千里。
虽然曹植文思敏捷而才华卓越,他的诗写得漂亮而表彰杰出,曹丕则思虑周到而显得才力徐缓,所以在抢先方面不能跟曹植相比。
可是,他的乐府清丽激扬,
《典论》辨析事理得当。
只要看到他们各有长处和短处,也就不会有懵懂糊涂的评价了。
但世俗喜爱加以贬抑和褒扬,
都是人云亦云,同声附和,便使得魏文帝曹丕因其地位尊贵而减低了他的才华,陈思王曹植因为他失势处境窘迫而提高了身份。
这是不确切的评论啊!
王粲的文学才华横溢,文思
敏捷,细密周到,兼善多种文体,文辞很少有毛病,选出他
阮璃以擅长章表檄文著名,徐幹以他的赋和论说称美,刘桢
情操咼洁而兼有文采,应学识优秀而又有文采,路粹、杨修很有书记的才能,丁仪、邯郸淳也具有写作论述的美才。
这些人都是值得计数的。
刘劭的《赵都赋》,能追上前代文学家的水平;何晏的《景福殿赋》,能够照耀后来进取的文人。
说到应璩讽劝的情怀,那《百壹诗》便可以标示他的心志;说到应贞的文辞情理,那《临丹赋》便构成他的文采。
嵇康不受拘束,独行己意地发挥议论;阮籍使气任性,放纵不羁地咏写诗篇。
他们两人真像用不同的声音来合奏,像张开不同的翅膀来一起飞。
【原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其鹪鹩①寓意,即韩非之说难也。
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②,无遗力矣。
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钟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非自外③也。
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龙朗④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
孙楚缀思,每直置以疏通;挚虞述怀⑤,必循规以温雅:
其品藻流别,有条理焉。
傅玄篇章,义多规镜⑥;长虞笔奏,世执刚中:
并桢干之实才,非群华之■⑦萼也。
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曹摅⑧清靡于长篇,季鹰辨切于短韵,各其善也。
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
刘琨⑨雅壮而多风,卢谌情发而理昭,亦遇之于时势也。
注释】
1鹪鹩(jiaoliao):
张华的《鹪鹩赋》,张华认为鹪
鹩是平凡的小鸟,不像凶猛高飞的雕鹰鸿雁和有羽毛漂亮的孔雀翡翠那么因有文采被人捕捉,以隐喻有才华的人容易被害。
鹪鹩,一种很小的鸟。
2《咏史》:
左思的代表作,借古人古事来抒发自己的情怀。
3非自外:
指出自内在的才华与情思。
4士龙:
陆云的字,陆机弟,文章短小精练。
朗:
明。
⑤挚虞:
西晋时期文学家。
述怀:
指挚虞的诗赋。
7:
状光彩。
8曹摅:
西晋时期诗人,作品多长篇,代表作有《感旧》《思友人》。
9刘琨:
西晋著名爱国者、诗人。
刘琨力图恢复中原,后被盟友鲜卑族段匹殚拘禁,他作诗给好友卢谌,希望能营救自己出险。
【译文】西晋张华的短篇,写得有神采而清新流畅,他的《鹪鹩赋》寓意深长,就是韩非的《说难》。
左思才华突出,用思极深,在写作《三都赋》上用尽了气力,在写作《咏史》诗上显示了卓越的才能,他写作这些作品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了。
潘岳的文思敏捷,文辞和旨义都很和顺畅达,在《西征赋》里汇集了他的美才,在哀诔上显示出还有富余的才情。
他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本身就具有才华,并非要炫耀自己。
陆机的文学才华出众,在文辞上力求广博,所以他的文思巧妙,
但用词不能控制过分繁缛的毛病。
陆云明畅练达,用思精练,文章文采鲜明干净,对短篇文章的写作很是敏捷。
孙楚构思,往往用直率的措辞,文辞疏朗通达;挚虞叙述情怀,写作辞赋,一定按照规矩,措辞温雅;他的评论之作《文章流别论》,写得有条有理。
傅玄写作的文章,内容多有规劝的话;他的儿子傅成写作的奏书,继承了上代,写得刚直不阿。
他们父子都是像坚硬木料一般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不是经不起风雨的漂亮的花萼啊!
成公绥撰写的辞赋,时时有美好的篇章;
夏侯湛模仿《诗经》《尚书》,具备各种体裁,只是规模小些;
曹摅的长篇诗歌,文辞清丽细致;张翰的短篇诗歌,写得明辨确切。
上述几位作者,都各有他们的优点啊!
张载和张协,他们的文才绮丽不相上下,可以说像鲁国和卫国之间亲密的政治关系一样,是文章中的兄弟啊!
刘琨的诗歌雅正雄壮,
多有讽喻;卢谌的文章激情奋发而义理昭明,这也是遭逢时势所造成的。
【原文】
凌云矣。
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端之良工也。
孙盛干宝②,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采略同。
袁宏发轸以高骥,故卓出而多偏;孙绰③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辞体④,缥缈浮音;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
宋代逸才⑤,辞翰鳞萃,世近易明,无劳甄序。
观乎后汉才林,可参西京,晋世文苑,足俪邺都⑥;
然而魏时话言,必以元封为称首,宋来美谈,亦以建安为口实。
何也?
岂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哉。
嗟夫,此古人所以贵乎时⑦也!
【注释】
1郊赋:
《南郊赋》,今文残。
穆穆:
庄敬。
2孙盛干宝:
都是史学家。
3孙绰:
东晋文学家。
4解散辞体:
指不合规格。
5逸才:
出众的人才。
6邺都:
曹魏都城所在地,在今河南临漳县西。
7时:
时机。
【译文】东晋郭璞辞采艳丽,才华卓越,足为中兴之冠,他的《南郊
赋》既可说是穆穆庄严而非常可观,《游仙诗》也飘飘然有凌云的感觉。
庾亮的表章,文思细密而又从容通畅;温峤的笔记,循循依理而文辞清通,他们也是写作上的能工巧匠啊!
孙盛和干宝,以长于作文之笔写作历史。
他们所追求的标准,在于《尚书》;他们所走的路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文笔辞采大体相同。
袁宏写作文章,发端高扬,所以文辞卓绝突出而多有偏颇之处;孙绰写作文章总是在规矩中回旋,所以他的作品虽有条理却少有精彩壮丽的描写。
殷仲文的《孤兴》诗,谢叔源的《闲情》诗,都是把骈体文写成诗行,成为虚无缥缈的浮泛声音。
虽是滔滔清淡,却是大大浮浅单薄了。
刘宋时人才华出众,作品多得像鱼鳞一样密集。
这些文人离现代很近,容易明白了解,无须烦劳加以铨评叙述。
看看东汉如林的文人才士,可和西汉的文人才士相参比;晋世的文坛,足以和曹魏的文学相配。
然而曹魏时代的谈论,
定首推汉武帝元封年代的文学;宋代以来的美称,也以汉末建安时代的文学作为佳话。
为什么呢?
难道不是因为它们是崇尚文学的盛世,召集才人的盛会吗?
唉,这是古人所以看重时代啊。
【原文】赞曰:
才难然乎①,性各异禀②。
一朝综文③,千年凝④锦。
余采徘徊⑤,遗风籍甚⑥。
无曰纷杂,皎然可品⑦。
【注释】
1才难然乎:
《论语•泰伯》:
“孔子曰:
’才难,不其然乎?
”然,是。
③综文:
即作文。
综,机缕持丝交者,犹织。
5徘徊:
指影响存在着。
6籍甚:
著名。
甚,意同“盛”。
7皎:
明、白。
品:
评。
【译文】总结:
文才难得,确实如此,他们的天性赋禀各有差异。
朝把性情写成文章,便千年不变凝成华锦。
丰富的文采长期流传,遗下的文风名声更盛。
不要说九代的文才纷繁众杂,仍可清楚地予以评品。
【评析】
《才略》《知音》《程器》属文学批评论
《才略》的“才”指才能,“略”指识略。
“才略”指作家的才能识略。
本篇主要是从文学才略上论历代作家的主要成就。
本篇可谓古代文学批评史上作家论的洋洋大观。
全篇分五部分:
一、讲先秦作家的才略。
二、讲两汉作家三
三人的才略。
三、讲建安、魏作家十八人的才略。
四、讲
主要说明文人成就的大小和他所处的时代有关。
《才略》是作家论之一,是评论作家的专文。
刘勰在本篇中:
、认为作家的才能识略虽然纷繁复杂、千差万别,但都要通过作品反映出来,所以仍然“皎然可品”。
二、应用辩证的眼光来评价九十五位作家的创作成就及其才能识略,既肯定其长处,也指出其短处。
三、对作家的评论主要从作家的才能识略方面展开的探讨,有的也涉及作家所处时代及身世遭遇对其创作的影响。
四、从实际出发来评论作家,提出自己的看法,无论同乎旧谈还是异于旧谈都力求客观。
虽然他异于旧谈的地方有正确的,也有欠妥的。
知音第四十八
【原文】知音其难哉!
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①,千载其乎。
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
昔储说始出,子虚初成,秦皇汉武,恨不同时
2;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
至于
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叹以为美谈④,季绪好诋诃,方之于田巴,意亦见矣。
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
至如君卿唇舌,而谬欲论文,乃称“史迁⑤著书,咨东方朔”,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
彼实博徒,轻言负誚⑥,况乎文士,可妄谈哉!
故鉴照洞明,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才实鸿懿,而崇己抑⑦人者,班曹是也;学不逮文,而信伪迷真者,楼护是也:
酱甑之议,岂多叹哉!
【注释】①知音:
这里泛指文学欣赏者、评论家,不论其正确与否。
2
恨不同时:
韩非的著作传到秦国,秦始皇读后感叹自己不
书•司马相如传》载,汉武帝读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感叹不能与此人同时,后来他得知《子虚赋》是当时人司马相如所作,立即召见了司马相如。
3
嗤:
讥笑。
道我,能够改订我的文章呢!
”曹植称赞这是“美谈⑤史迁:
司马迁。
6誚:
责怪,讥讽。
7抑:
贬低。
【译文】知音多么困难啊!
音乐实在难以理解,懂得音乐的人又实在难遇到,碰到知音的人,千年只有一次吧!
从古以来的“知音”
大多看轻同时代的人而怀念古代的人,这就是所谓的“每天在面前不信用,老远听见名声便想念”啊!
从前韩非的《储说》方才传播,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刚刚写成,秦始皇和汉武帝看了,都怨恨不能和作者同时。
后来知道同时相处了,结果韩非却被囚禁,而司马相如也遭轻贱待遇。
这岂不是明白地看出了对同时的人看轻吗?
至于班固和傅毅,文章不相上
F,然而班固却嗤笑傅毅说:
“下笔便没完没了,不能自己休
廙请他修饰文辞,便感叹他的话说得好,刘脩喜好诋毁别人的文章,便把他比方为爱攻击人的田巴:
从这些议论里,曹植的用意也可以看到了。
所以魏文帝曹丕说:
“文人相轻,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这并不是空话。
至于像楼护这种摇唇鼓舌的人,却荒谬地想要评论文章,说什么“太史公司马迁著作《史记》要咨询请教东方朔”。
于是桓谭这些人,都对楼护的谬论相视而笑。
他本来没有地位,轻率的发言被人耻笑,何况是文人,难道可以乱说吗?
所以观察得深切明白,却又看重古代而轻视现代,两位君主便是;文才确实鸿博懿美,但却只抬高自己而贬低别人的,班固和曹植便属于这一类;学识够不上谈论文章,却把伪谬当成是真实的,楼护便属于这类。
刘歆看了扬雄的《太玄》后说:
“我怕后人用它来盖酱瓮。
这难道是多余的感叹吗?
【原文】夫麟凤与麏雉悬绝,珠玉与砾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①写其形。
然鲁臣以麟为麏,楚人以雉为凤,魏民以夜光为怪石,宋客以燕砾为宝珠。
形器易征②,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
夫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圆该。
慷慨者逆声而击节③,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
会己则嗟讽④,异我则沮弃,各执
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⑤”也。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
阅乔岳以形培嵝⑥,酌沧波以喻吠浍。
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
【注释】①青眸:
黑的眼瞳仁。
②征:
验证。
3逆:
迎着。
节:
乐器名。
4嗟:
叹。
讽:
诵读。
5“东向”二句:
《吕氏春秋•去宥》有“东面望者,不见西墙”的话。
⑥乔岳:
高山。
培嵝:
小土丘。
【译文】
麒麟、凤凰与麏子、野鸡相差极远,珍珠、宝玉与沙砾、石子完全不同。
在阳光照耀下,有明亮的眼睛可观察它们的形态;然而鲁国的臣子把麒麟当做了麋鹿,楚国人把野鸡当成了凤凰,魏国人把夜光璧看成了怪石,宋国的愚客把燕地的石子当做宝珠。
有形的器物容易验证考查,还发生这么多的谬误;抽象的文情难于鉴定识别,谁说容易区分清楚?
篇章复杂,质朴和文华交织着,人的爱好多有所偏,不能做到周全兼备的观察问题。
喜欢慷慨的人听了昂扬的歌声便会击节赞赏,有涵养的人看到细致的含蓄就高兴;喜欢浮华的人观看到绮丽的作品就动心,爱好新奇的人听到奇特的作品就耸动。
符合自己的爱好就大加叹赏朗诵,和自己的爱好相异的就感到看不下,各自执持着一隅的片面见解,要想量度多种多样的变化,正像面向东望,看不到西墙。
大凡操奏千支曲子之后才能通晓音乐,观看千把宝剑之后才能识别剑器;所以全面观察的方法,务必先要广博地观览。
观看过高山更显出土堆的小,经过沧海更识别沟水的浅。
对文章轻重的评论没有私心,对作品的爱憎没有偏见,然后评论文章作品才能做到公平合理像衡器衡量东西一样,分析文章作品才能做到明晰全面像镜子照清物品一样。
【原文】是以将阅文情,先标六观:
一观位体,二观置辞①,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
斯术②既行,则优劣
见矣。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
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
岂成篇之足深,患识照之自浅耳。
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③,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
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④。
然而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此庄周所以笑折杨,宋玉所以伤白雪也⑤。
昔屈平有言:
“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
”见异唯知音耳。
扬雄自称“心好沉博绝丽之文”,其事浮浅⑥,亦可知矣。
夫唯深识鉴奥,必欢然内烽,譬春台之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
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
二扌亦国华,玩泽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注释】①置辞:
安排运用文辞。
②术:
方法。
水。
钟子期一听琴音就知道。
⑤“宋玉”句:
见于宋玉《对楚王问》O
6其事浮浅:
“其”下有“不”字。
【译文】所以将要审查文章的情思,先要标置“六看”:
第一看文体的安排是否合适,第二看文辞布置的情况如何,第二看在文学的继承发展方面做得怎样,第四看奇与正的表现方法运用得
是否恰当,第五看运用事类合不合适,第六看作品的音律怎样。
这个评论的方法运用了,那文章优劣便显现出来了。
作者先有情思再发为言辞,读者先看了文辞再了解情思,沿着水波去探讨作者思想感情的源头,即使很幽深也必定能使它显露出来。
年代相隔遥远,虽然不能见到他们的面,但是只看到他们的文章就可以窥见他们内心的感情。
难道文章十分深奥吗?
怕的只是自己认识鉴别的能力太浅薄罢了。
俞伯牙的志向在泰山和流水,琴音就表现了他的思想感情,何况在文字上表达出来,感情又怎能隐藏得住呢?
所以心的观察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