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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尽一生春袁机的故事

误尽一生春—袁机的故事

文丨蓝风▼1

袁机的故事,是个让人憋气的故事。

我们还是先听一支短歌吧。

很久没有听到这样动听的笛声了。

尤其这样的静夜里,这笛声格外显得清脆凄怆,下了一层薄霜似的。

好了,故事开始了,耐点心,很快就完了。

她的故事,快得特别厉害。

几乎很早,就完了。

后来的故事,更像是无聊赖的拖延。

2

袁机的名字真是奇特。

这个“机”字,原以为是“玄机”之意。

但是,再把袁机的妹妹袁杼的名字连到一起,就发现,袁机的“机”,是“机杼”的“机”。

中国传统女性的道德设定已在其中包蕴了。

男耕女织。

这是古中国传统的和谐的家庭分配格局。

是一种参与,也是一种从属。

是一种温和必需的示弱。

但是,袁机的这个“机”,又在冥冥中昭彰出大化的无常与强大,隐约中有了“玄机”之意。

命运的玄机,就是,不可说。

因为,说不出。

这里,我想越过袁机生命成长的历程,直接来到她一生中最难堪的那一段时光。

那是她生命黑色的异彩。

在那黑色的异彩里,袁机的灵与肉被放置在着了火的砧板上。

层叠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承认,人就是人,人就是无能为力,人就是如此屈辱地存活。

那时候,袁机已决然要嫁到如皋高家,嫁给一个她已清楚知道的败类。

所有人的苦劝,都不能阻挡她的步伐,不能阻挡她赴汤蹈火的坚定的沉默。

她的父亲袁滨,她的母亲章氏,她的哥哥袁枚,她的妹妹袁杼,都在她的决然面前,怆痛无声。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美丽柔弱,却又无比执拗的女子,在即将到来的一场大火中,茹苦忍痛,焚身其里。

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观望了。

二十三岁的江南才女袁机,装扮一新,满头珠花,周身彩绣,施施然,走出闺阁,走出给她庇护的家门,掀开轿帘,像一尊霞光万道的观音,坐进了她命运转轮的心上。

袁枚向来洒脱无羁,可是这天,他却无法洒脱。

妹妹的出嫁,他连一丝笑纹都没有,只是站在门口,沉沉地挥手。

既然无法挽留,那就只有虔诚地祈祷。

他一手揽住老迈而悲伤的父母,一手揽住早已泣不成声的袁杼。

他们真的是在送行。

也许,袁机真的,再也不会归来。

这样悲壮的出嫁,见多识广的袁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生生地发生在了自家之中。

简直像个噩梦,拖着蝙蝠悠长的黑翼,覆盖住他宽阔的目光。

这不是嫁女,这是,送葬。

袁机坐在那抬花轿中,摇摇摆摆地消失在街头,消失在太阳那辉煌的光色里。

一缕微风吹来,迅速,就静下来。

像是那风,根本不曾来过。

袁枚挥别的手指,僵在半空,泪水,再也不能抑制。

这是他多年来最痛的一次哭泣。

哭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耻辱的,但是,在扛不动的命运跟前,耻辱,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希望,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夸大其辞,铺展在袁机面前的,会是另一个较为好些的样子。

希望,原是来自于一种深度的恐惧,是一种,消极的自我慰藉。

3

你所选择的,无法不面对。

盖头着地的一刹那,袁机就知道,她的选择是错误的。

但是,她并不后悔这个选择。

而且,她要拼尽力气,扛起这个选择。

那简直不是一个男人,彻彻底底是个怪物。

袁机汗毛倒竖地迎视着她将相伴一生的那个人。

袁机的丈夫高绎祖远比她想象的要不堪。

只见他个头矮小之极,还是个罗锅子,眼睛歪斜得厉害,不笑时,像鬼,笑时,就是鬼。

袁机的泪水,一颗颗滚下来,打湿了华袍丽服。

洞房里幽暗森然,烛影闪跳如磷火,她只觉是在墓穴深处。

那个怪物,眼看就要扑过来,扑过来。

一阵昏眩,袁机倒下身来。

这样恐怖的场面,还只是个开头。

袁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真正的地狱生活。

地狱,是人类对死后世界一个极度黑暗的想象。

在这个世界里,渺小柔弱的死魂灵,将遭受极致的残虐,以此来惩处其生时的罪恶。

可袁机的罪恶在哪里?

她以无罪之身跌落地狱,这是不合理的。

但是,这是她的选择。

又怪得了谁?

也许,错误选择的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袁机不喜欢高绎祖。

她的审美并无毛病。

她本能地排斥这个不像男人的男人,不像人的人。

她知道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子,应该喜欢什么样的人,应该被什么样的人喜欢。

只是,高绎祖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

他们已经当着天地神鬼,三叩九拜,是不得反悔的。

她必需接受他。

她的选择,本来就是出于一种不可抗拒的义务。

她自以为的义务。

义务就是,粉碎了喜恶,全然地接受,不管你接受的一切,有没有扎痛了你的灵魂。

高绎祖不仅形貌如鬼,事实上,也是心怀鬼胎。

他脾气狂暴,品行恶劣,根本不把长辈放在眼里,更别说,从理法上来讲,就从属于他的妻子袁机。

在他看来,袁机就是他的女奴,要受他指使,遭他羞辱,以此使他高兴痛快。

高绎祖根本就是凭靠动物本能活着的。

他就是一个恶的典型,教化于他,是无效的。

高绎祖的父亲高八,当年向袁家婉言解除两家亲事,正在于他不想让自己这个魔鬼般的儿子害了袁机。

袁机的父亲袁滨,开始还以为,是高家看不起家道中落的袁家,异常不忿。

袁机更是深感羞辱,伤心不已。

高八只好说出实情。

袁滨夫妇才觉释然。

袁机,反来了劲儿,非高绎祖不嫁。

为表其志坚决,袁机自关禁闭,断饮绝粒。

袁家和高家都无法说服袁机回头,也不能把高绎祖活活打死,只好看着一只彩凤在火中焚毁,骨挫,灰扬。

4

高八和妻子非常喜欢袁机。

她那无可挑剔的相貌,待人处事时的平和熨帖,都让这对老夫妇深感满意。

完全是好媳妇的理想。

也因此,他们更觉对不起袁机。

每当看到袁机那婷婷袅袅,温言细语的模样,就不是滋味儿。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生下高绎祖这样的儿子。

你说人性本善,那么,为什么对儿子的种种规劝都不奏效?

你说人性原恶,可他们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又何来恶的根源?

只好归结到前生的孽。

只好如此。

所有的“只好如此”,都是被碾碎了痛苦。

高八夫妇面对自己的恶儿,软硬兼施,毫无用处。

世界上就有这样的人,心是真的死了的。

他们唯有看着袁机在高绎祖的恶中,受辱,受苦。

他们眼看着高绎祖像詈骂牲畜一样地詈骂袁机,像暴打牲畜一样地暴打袁机。

所有的规劝和阻挡,都微弱得像失了光焰的烛台。

高绎祖像一条抛了人性的狂肆的恶狼,把他们甩在一边,去吞噬袁机。

袁机是那个时代的“不栉进士”,擅诗能词。

尤其嫁到高家之后,处处遭到高绎祖凌辱,无尽的压抑和凄楚难以倾诉,只好付诸笔端。

她总是一人独倚栏杆,对风长吁,望月悠叹,见花弹泪,临风颦眉。

这一切的片断,心绪,幽思,她都缀诸诗行,透入词间。

这时,她才觉到一点点的安慰。

但是,这些诗词被高绎祖发现了。

他看不懂袁机写的是什么,就拿给别人看。

别人就告诉他,那些诗词都是些不悦之章。

高绎祖倏然暴怒,返回家中,把诗稿撕得粉碎,丢在袁机脸上,喝命袁机从此不许再动笔墨。

袁机看着地上碎裂的纸片儿,悲咽无声。

却只好频频点头,以示应诺。

高绎祖见袁机那委屈的模样,就狠狠地踹上一脚,直把袁机踹倒在地,袁机额头和手臂都溢出血来。

高八夫妇在房外死命撞门,斥责儿子。

高绎祖毫不理会。

袁机知道只有忍住悲伤,关住眼泪,高绎祖才会离开。

她便强抑委屈和痛楚,让一大块儿颤抖的沉默淹没她,淹没她。

高绎祖终于走了,高八夫妇始得进来,好不容易才扶起儿媳。

看着公公婆婆为自己淌眼抹泪,袁机再也隐忍不住,这才“哇”地哭出声来。

一枝梨花冷雨侵,竟然云仙堕溷泥。

既然丈夫不喜欢妻子吟诗填词,那就把才女的那个她,抛得远远的吧。

就老老实实做一个无才的贤妇。

袁机就再不看书,再不动笔,连心里也再不去想这些东西。

她只要心如古井,无波无澜。

那就不觉委屈了。

她告诉自己,一心一意做好女红就是。

每天侍奉好公婆之后,袁机就一身素衫,默然不语,把时间都耗在女红之上。

朝暾未出,残月已尽,袁机都在埋首女红。

她以为如此,作为丈夫的高绎祖就不会再挑剔她了。

就会有太平日子。

事实证明,袁机错了。

高绎祖很少在家,总是在外厮混。

见惯了秦楼楚馆里的围翠绕红,欢歌媚笑,回到家,再看静坐无言,低眉颔首,一心浸在针线活中的袁机,高绎祖惟有觉得她呆板无趣,使他烦厌恚怒。

高绎祖看到袁机,就像看到一具傀儡,直气得火冒三丈,不由破口大骂起来。

袁机宁愿被打,也不愿被骂。

打她,也不过只是打她一人,她受着就是。

可是,骂她,把她祖宗八辈都辱骂在内,她如何受得了?

她的亲人何辜,也要遭受这魔鬼的侮辱?

袁机就忍不住回了句嘴,不许高绎祖侮辱她们袁家。

高绎祖见袁机竟敢跟他顶嘴,哪里还只是咒骂,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可怜袁机,在这轰雷般的骂声与骤雨般的毒打中,无从挣脱,只有被无边的绞痛缠绕着,围攻着,撕咬着。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5

作为妻子,不能吟诗填词,连女红也被禁止,袁机简直不知该干些什么。

总不能镇日发呆吧?

她一个人来到花园,看着那成片成片华灿的春光,有些睁不开眼睛。

那种鲜艳明媚,仿佛是另一个和她睽隔甚遥的世界。

鸟声关关地鸣叫着,柔风微微地拂过,撩起她的鬓发和衣袖,她并无一点快乐。

她觉得是有点后悔嫁到高家了。

然而,旋即,她又否定了自己。

她把那丝丝点点的悔意,像掐死蝼蚁似地,给掐死了,转身走远,把春光狠心地撂在脑后。

她不能后悔,哪怕她死无葬身之地。

高绎祖不在时,高八夫妇对袁机百般劝慰,希望她能回心转意,离开高家,他们并不会怪她。

他们不忍心看着袁机这样娴静美丽的女子遭受如此凄楚。

袁机就牵着婆婆的手,坚定地摇头。

她告诉他们,他们这样疼惜她这个媳妇儿,她如何能够舍得他们?

高绎祖虽然暴躁凶悍,毕竟还是她的丈夫,他不休她,她怎能自行离去?

在她的观念里,这是不允许的。

高八就说,话虽如此,只是凡事都有特殊情形。

像他们这样的儿子真是世间罕有,这辈子怕是改不过来了。

他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她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家里承受这样非人的巨痛深辱。

袁机感激二老的开明和疼怜,却无法说服自己。

她只是摇头,只是默默垂泪。

高八夫妇也哭了。

他们对不住这个媳妇。

对不住呀。

婆婆把消瘦的袁机搂在怀里,像爱怜亲女般抚着她的鬓发,拭着她的眼泪,不由哀哀叹道,那就来生,让他们老两口儿做牛做马,替他们不孝不义的儿子给袁机赎罪。

说着说着,高八夫妇便含泪给袁机跪了下去。

袁机见公公婆婆给自己跪下,更是惶恐不已,不由悲声大放,也跪身下来,给他们重重地叩头。

就这样,三个伤心人都跪地不起,呜咽不绝。

高家的下人看到这景象,也呆住了,继而泪落如雨,纷纷去将三人扶起。

在这个家里,除了高绎祖,所有人都甚是敬重和爱戴袁机。

但是,仅仅一个高绎祖,就足以使整个高家陷没在水深火热当中,无人幸免。

袁机是这深水热火中,溺得最深,灼得最烈的一个。

一个魔鬼,把一整个安稳静谧的世界给搅碎了。

只要高绎祖回到家中,高家就没有片刻安宁。

那悍毒的嘶吼,纷杂的物碎声,悲呜的哀泣,像一道道粗粗细细的绳索,紧紧地捆绑着高家,把这里变成一个无光之地,窒息之地,伤恸之地。

高绎祖是个狂嫖滥赌的败类。

赌场和妓馆既是销金窟,也是膨胀人躁狂之气的地方。

高绎祖并非高门巨族的贵公子,也无倜傥风流的仪表,还争强好胜,性情暴烈,也就很难受到欢迎。

可他却不管这些,偏就像块麦芽糖似地黏在人堆里,撵都撵不走。

众人无法,也就只把他当作玩物罢了。

高绎祖在家里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哪里受得了别人笑骂,只是为了在这个玩乐的世界里不遭冷落,他也只好受着。

所以,高绎祖在外边受的气,从前是回家撒在父母和下人身上,现在,就全撒在袁机身上。

他见袁机那逆来顺受好欺侮的模样,就更肆意虐辱。

高家没有人不盼着高绎祖永远不要回来的。

高八夫妇,也对这个儿子彻底死了心,毫无情份可言。

他不回来,这个家才像个家。

见君既欢,而在袁机这里,则是见君如虎。

这样时时惊恐的日子,袁机不知何时才能到头,只觉一滴滴的更漏都那样悠长而迟滞,仿佛,不会再有天明。

6

袁机终于有了一点安慰,终于有了至亲至爱之人。

她生了第一个女儿阿印。

同时,她还对高绎祖抱持幻想。

袁机以为,有了孩子,高绎祖就会有所收敛,开始顾家,开始对她和对他父母好一些。

她以为天下的男人可能都安定下来得要迟些,孩子是他们快速安定下来的一个强大力量。

却万没想到,高绎祖根本就不会安定下来。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就是有。

她就是不信。

他就是要她幻灭。

高绎祖并没有因为袁机生下阿印而有所改观,反倒变本加厉。

他对袁机本就不放在眼里,她的温婉贤德,恰是他最厌弃的地方。

袁机又未生得男丁,是个丫头。

而且,阿印还是个哑女。

高绎祖就气不打一处来。

袁机母女从没见过高绎祖一个好脸子。

袁机受气就罢了,高绎祖对不知世事的阿印也骂不绝口,就好像不是他亲生的。

袁机几乎每天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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