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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由于全球范围内大众文化思潮的兴起以及世纪末社会思潮的影响,20世纪90年代的台湾诗歌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艺术向度,即日常“生活美学”的书写:
消解生存意义、张扬末世情绪和认同世俗乐趣。
这是台湾当代生活情境和精神虚弱症候在诗歌中的显影,由此开启了一个放逐宏大叙述的“个人化”文学时代。
这种将诗歌拉下神坛的形而下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一定的革命性,但这种认知与表达显然缺乏深刻的思想深度和文化批判的力度。
关键词:
90年代;台湾诗歌;生活美学
中图分类号:
12.07.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0163(2011)3-0033-06
DOI编码:
10.3969,j.issn.1008-0163.2011.03.011
20世纪90年代以降,由于全球范围内大众文化思潮的兴起以及世纪末“颓废已经征服了台北”的社会思潮的影响,台湾诗歌出现了日常“生活美学”书写这样一个重要的艺术向度,这在年轻世代诗人的文本中尤为突出。
诗人们倾向于以缺乏古典诗意的生活化、生理化甚至粗俗化的语言。
抒写庸常生活经验和庸常生活感动,在吃喝拉撒睡和冥想中表达他们所认知和理解的世界与人生。
这种将诗歌拉下神坛的形而下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一定的革命性,它让琐屑生活与心灵经验有了更多的交融互涉,拉近了文本与读者的心理距离,是当代生活情境和精神虚弱症候在诗歌中的显影。
但是,这种认知与表达显然缺乏深刻的思想深度和文化批判的力度。
致使平民化意识极易滑落为生命意识的匮乏,琐碎庸常的诗情极易转化为世纪末颓败的审美情趣,“私人化”叙述极易沦为诗人私秘的兜售与读者的偷窥。
一、消解生存意义
以平淡、冷静的话语,叙说琐碎、庸常的生活场景和某种人生感受或感悟,主旨在于消解文化和生存意义,是陈述生活庸常美学的诗歌的显著特点。
纪小样是这类诗歌的代表诗人之一,他的《简明版家庭写真》由一张在“父亲”与“母亲”结婚当天拍摄的老照片写起,照片上的人物有:
大堂哥、大堂哥的弟弟、大伯父、表姐、七个姑姑、父亲和母亲、祖父、祖母、叔叔,另外还有一头牛。
同一张照片上的家人,在日后却走出了不同的人生轨迹;那头牛也变成了“牛肉面”。
而这张老照片背后的故事则是:
“拍完此张相片的当夜/在酒精奋勇的带领下/我便兴冲冲地占领了/母亲幽阁的子宫……”接下来还有两个弟弟和四个妹妹。
作品叙述语调平淡、冷静、幽默,但透出了时间流逝中的世事沧桑。
《家族演进史》以“我”为叙述者,贯通了外婆和祖父两个家庭的历史故事,重点突出的有:
突发奇想要用渔网扑捉一只发胖的海鸥的外祖父;穿上制服是警察、脱掉裤子是坏蛋的叔叔;麻将自摸后去看脱衣舞娘表演的祖父;跟大姑姑提亲而被谋杀的镇长;因票据法坐牢的母亲;和另一个阿姨姘居的父亲;曾经相信爱情而后与众多女人鬼混的“我”。
该作混合了性病、国家、手淫、处女膜、谋杀、政治、姘居、阳痿等关键词,从个人、家族写到社会、人类,瓦解了政治、民族、国家的宏大叙事,嘲弄了历史的荒谬与人性的荒诞,具有鲜明的反崇高、反文化的倾向。
纪小样的另一首诗作《公寓生活》同林或的《单身日子》一样,描述的也是单身的“公寓生活”,但它却是狭窄、阴晦、脏乱、暖昧、嘈杂。
诗人以“公寓”为原点,采取意识流、拼贴、镜头切换等艺术手法,连接起公寓内各色普通人的生存实况以及公寓外恶质的生存环境,场景、意象、事件、人物都高度生活化。
“诗人”伴着消防车的警笛回到“裤缝下”的公寓,屋内灯光昏黄,钢琴寂静。
记忆潮湿:
传来三个人同时咳嗽声以及隔壁不断冲马桶的声音。
思绪和想象扫过贴满花花绿绿各式广告的楼梯间后,两个分别象征现代和传统的特写镜头推至眼前:
“上小夜班”(暗指夜晚的流莺)的年轻女子又开错了房门;七楼的女人每个周末晚上都在阳台“晾干彩虹的奶罩”。
那么情感呢?
恋情即溶,爱情坚硬。
公寓外的环境则由狗屎、保险套、卫生棉、垃圾、破烂抹布、流浪的癞痢狗,还有示威游行、流血冲突等构成;双轨火车翻覆后,驶上了白领阶级的领带,“而我相信这与脑筋急转弯无关”一句,明显是企图化解死亡痛苦的黑色幽默。
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平凡、琐碎而缺少诤意、浪漫和激情。
诗人通过一组组镜头展示了“公寓生活”内外的生存以及生存的恶劣环境,引人深思。
诗作虽然消解了日常生活的诗意,但却浮出了深沉的忧患意识:
“人类将从地球上永远消失”。
另外,《公寓生活》在诗歌构型上也别具特色。
如果竖版排列,就像一堵厚厚的墙;如果横版排列,又如一幢封闭的公寓大楼;而字里行间的细微空白处:
就是“公寓人”艰难的呼吸通道。
总之,《公寓生活》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给人一种窒闷、封闭、沉重和压抑之感。
叶惠芳的《无从对比的,对比》则表现了生活中的另一种无奈、尴尬,以及价值的空洞与意义的耗损,显示了人生的矛盾与冲突:
a/b电话总在洗澡中响起
b/c排队买电影票时票恰巧在前一位售罄
e/d想吃的糖果在前年停产了
d/e电视看到一半突然停电
e/f发现书借给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谁
f/g诗才到第6行就停住
y/z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你才知道号码是错的
还有,孙维民的《上班》、《下班》、《转车》、《遭遇》等均表现了日常生活的单调乏味。
在《大梦》中,孙维民让庸常生活重现梦中,即使梦中依然琐碎单调没有色彩:
“他压动水箱的旋钮,然后刷牙洗脸/一个中年男子在镜里端详自己/著名的弦乐主题又回来了,当妻子/走出厨房在原木餐桌上摆置碗筷/瓶花安静地死着/第二、第三版仍是未了的政争/中东、绯闻、分尸疑案散落他处/八点三十七分了。
她尽责地提醒/他拿钥匙,坐在门系鞋带”。
诗人通过冷静平淡的叙述语调,将一个中年男子单调、紧张、枯燥的日常生活展现出来。
而李俊东的《单色影印机》则表现了现代生活高速下的压力以及人异化为机器的无奈。
与《大梦》、《单色影印机》不同,鲸向海的《精神状态》不仅描绘了日常生活的琐屑,而且亵渎神圣、逃避崇高,对文化、信仰和神圣具有强烈的挑战性和反叛性。
在诗人笔下,人们每天琐碎的生活,无非是从起床、洗脸、刷牙、上厕所开始,毫无诗意和美感。
他们宁愿躲进温暖虚幻的梦境,而不愿面对冰冷的现实世界;认为幸福是肮脏的东西,清静无为郁血,信仰快速发酵。
这是一个完金病变的时代和世界,上帝死了,人还活着,于是,“在下一场急性肠炎来临之前/我们就是这样/排泄了神”。
颇具伊沙《车过黄河》的神韵:
“只一泡尿功夫/黄河已经流远”。
他们以怀疑、反叛、革命的情绪,解构文化,亵渎神圣与崇高,否定存在的形而上意义。
但同时也彰显出创作主体精神的匮乏与平庸,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意义匮乏精神平庸的时代的产物。
在须文蔚的《引导作文》中,读者看到了另一种反叛的声音。
“我们习惯/以理性压抑怀疑,悄悄/以屈从建构庞大的雷池/我们爱惜分数甚于诚实。
环坐/格言周围耐心期盼赞赏,反复/跟着伟人摇晃的仪仗反复/触犯诉诸权威的谬误//总而言之,我们/被引导作文,我们/被引导信仰,我们/被引导思考。
所以,请给我们/制式的迷彩胄甲,再给我们/鹦鹉的舌头”。
在这里,诗人从学校生活的一个侧面人手,对伟人、权威、格言所建构的庞大体制予以挑战和指控。
因为如果当信仰被引导时,人们就已经失去了思考,因此诗人充满反讽地写道:
“再给我们/鹦鹉的舌头。
”对僵固体制的怀疑,是通往民主、自由和创造的必经之路。
这类诗歌在平常生活的冷静叙述中,蕴含了后现代文化哲学的解构精神,实质上是80年代出现的后现代诗歌的延续与发展。
二、张扬末世情绪
在世纪末消费文化浪潮的冲击下,物质主义、享乐主义一时间占领了思想意识形态的制高点,传统文化一再强调的理想、道义、责任、尊严等人性关键词逐渐边缘化,并且已经或正在大面积的流失。
人们似乎对一切都丧失了信心和热情,取而代之的则是麻木、冷漠和空虚。
年轻诗人敏锐地感受到这种文化氛围,并在诗歌文本中做出了自己的文学观察报告。
刘叔慧的《寂静以巨大的音量……》以窒闷、粘稠的笔致和情绪,表达了城市空洞、寂静、绝望的世纪末“华丽”。
作者描绘了末世中的现代都市和现代都市中的末世,二者互为论证,而重点在于对其中的生命情境和情感状态的逼真呈现。
在诗人的生命体验中,高楼是空洞的,身体是空洞的,一切似乎都是空空洞洞的,爱情也只剩下“一根温暖的阴茎”,最后变成“一则寂寞的留言”。
那么在世纪末苍凉的风里如何救渡生命,使生存具有意义,身体走出空洞,爱情恢复灵性,这些都是需要诗人和读者共同深入思考的人生问题。
与刘叔慧不同,代橘在《看电视》里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娱乐致死”的时代。
这里的男女不再卿卿我我,而是把握瞬时性的性关系,“高感度车房里/认真的男人通常/不在乎天长地久”。
而木焱的《October》则直接表达出末世的性状态:
“在六月还睡觉。
再谈恋爱七月/八月、九月性在交/十一月带套子打喷嚏。
/31号计划再强奸一月/二月张开大腿。
吐烟”。
罗叶在《取;舍》中更是剔除一切浪漫唯美的修辞成分,运用二元对立、对比的手法,将末世的生存境况清晰、冷酷地推到读者面前。
我们不能不说诗人的观察是锐利深刻的,但同时也是冷酷甚至是残酷的。
只用“只要……”、“不要……”的简单句式,以及简单的指涉对象,就活化出末世人生的冷风景。
由于社会关系以及由此而来的社会身份的不同,人类形成了不同的生活和活动空间,主要有社会公共空间和私人活动空间,在不同空间领域履行不同的职责和义务。
但是,《取;舍》中的“他们”无论在私人空间还是公共空间,均放弃了人类生存最基本的道义、尊严和情感,只要伴侣、情欲、感官、做爱,与此对应的是不要配偶、亲昵、感动和爱;只要职权、尊称、脸皮,而不要职责、尊敬和脸。
在“取舍”之间彰显出人性严重异化和物化的程度,因此诗人反复强调“如今他们纷纷找到了自我”,这显然是一种辛辣反讽与深刻忧虑。
在“取舍”鲜明对立的二元价值判断中,作品展现了世纪末特有的人文景观和生活态度,人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形而上的精神求索,有的只是现世极为“现实”的物质和层次很低的身体欲求,简单而实际。
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
人生的价值何在?
诗人似乎是在寻找和解决这样传统的存在命题。
与颠覆生存意义相对的,末世情绪还鲜明体现在对死亡的集体想象上。
唐捐的《绝句》写出了八种死亡形式――《跳楼》、《上吊》、《安眠药》、《跳河》、《悬崖》、《瓦斯》、《割腕》和《卧轨》。
死亡,是西方艺术家尤其是具有颓废主义和唯美主义倾向的作家、诗人所热衷歌咏的主题,如波德莱尔、兰波、马拉美、魏尔伦以及王尔德都涉及到这个文学的永恒命题,而存在主义更是将死亡视为存在的最高级形式。
唐捐的八首死亡诗歌,都将死亡予以诗意化和唯美化,极富艺术想象力和表现力,很有气势:
“像一颗勇猛的炸弹/正面与地球冲突/胜算也许不大,然而/地球总会有些疼痛吧”(《跳楼》);“让胸腔里的心事/以一种亢奋的节奏/从这里出走吧”(《割腕》);“气势磅礴的场景/震撼性的温柔”(《卧轨》)。
如果说唐捐的《卧轨》是对此种死亡方式的一般性概述,那么,陈谦的《卧轨的人》则是对一个具体事件的形象描绘,但同样表现了死亡之美:
“卧轨的人脸上幸福溢满”,她是个喜爱琼瑶、三毛,渴望高大英俊的“美少男”半夜敲门的十五岁“新娘”,“樱花的肉体。
撞击。
撞击/撞击,火车匆忙停下”,这是死亡对樱花生命的残酷杀戮。
而纪小样的《骷髅头》叙述视角独特,他以“骷髅头”的独白方式结构全篇。
“一颗忘了主人姓名的/骷髅头。
深陷的眼眶里/装满整个宇宙的虚无。
”诗作在这深具哲学内涵的表达之后,“骷髅头”详细描述了与头颅相关的人体组织曾经有的状态。
“涂掉那些让人脸红眉毛飞不起来的碑文吧!
/不要用同步辐射,X光碳十四为我化妆/我只是一颗不想再呼吸的/骷髅/头”。
诗作由虚无开始,于虚无结束。
阿芒的死亡叙述比较独特,她将爱、暴力与死亡融合在一起,“将全世界/坏人/集合起来/枪/毙、//将全世界/好人/集合起来/枪/毙;/如果谁还活着就嫁给他而且生-一,个孩子?
(《启事》;“当中只有一个人是严肃的/他简直捉住了我。
”“‘你喜欢哪种葬礼还没/告诉我/们”’(《从众》)。
何雅雯的《死亡》也写出了死亡的宁静与祥和:
“相遇时脸上是黄昏的表情/光线柔和/照着深沉的睡眠”,进而营造了空难的另一种艺术情境。
然而,无论是空洞的性还是虚无的死,都反映了作者的人生观和艺术观的指向。
布灵奇的《自首》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我对我的雅皮感到抱歉。
/而身为一个写诗的人,应是/诚实的。
我感到抱歉/,可是我/喜欢这样。
”“十九岁,不说脏话/可是他们说很干。
”
三、认同俗世乐趣
认同世俗乐趣,是庸常生活美学的另一个重要部分。
其实,从天国走向人间,从神权走向人权,对世俗化日常生活的关心,恰恰体现了人文精神最初的核心诉求。
人们有权利追求现实生活朴素的安逸与快乐,因此,迈克?
费瑟斯通指出:
“遵循享乐主义,追逐眼前的快感,培养自我表现的生活方式,发展自恋和自私的人格类型,这一切,都是消费文化所强调的内容。
”
首先是自恋和快乐的表达。
这一情感向度的作者主要是女诗人,如潘宁馨、杨佳娴、林思涵、侯馨婷、江月英、林岸等是突出的代表。
她们均生于。
70年代,或正在大学读书,或刚刚毕业并在90年代走向消费文化时代来临的社会。
由于生活底蕴不足,加之时代氛围的影响,她们喃喃絮语着生活的安逸、快乐与梦。
飘动的衣服、一段楼梯、睡梦里的电话、短暂的午睡,都能令她们怦然心动,提笔为诗。
江月英笔下的“丹比喜饼”(《丹比喜饼》)、“隐形眼镜”(《隐形眼镜》)、“卫生纸”(《卫生纸》),均为生活中常见事物,却能引起诗人的兴致与书写的冲动。
她的《晒衣绳上》表现了一种莫名的喜悦:
“晒衣绳上吵闹闹地/一群剥光身体的衣服/……旋高旋低泡泡袜叹着/人情淡薄/和经济不景气”。
诗人以拟人化的艺术手法,由花花绿绿的衣服,连接起台湾90年代低迷的社会经济,诗思由此得以拓展。
林思涵的《楼梯》同样洋溢着生活富足后的喜悦与温情:
“最喜爱有楼梯的房子/住在下面,知道攀援而上就是天空/住在上面,知道拾级而下就是人间”。
颇有李乐薇散文《我的空中楼阁》的意境,不同的是,林思涵不是以山的大背景为参照描写小屋,而是以上下“楼梯”来刻画屋子及周边的景色,但依然呈现出诗情画意的美质和天上人间的心灵感觉。
这种上楼、下楼的艺术感觉是人与自然灵犀相通的结果。
尤其是头上散落槐树碎花和满山满谷的小屋两个场景。
更是形象体现出中国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与美学理想,这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体验和向往,是否也暗含着对现代喧闹’生存状态的某种疏离和弃绝?
在轻盈的抒情笔调之中,诗人不仅仅是在表达一己之感受,还表达了人类共同的愿望。
而林岸的《醒了》则是另一种自恋和快乐形态:
“扶着额头勉强维持着清醒的姿态/我说有时候睡眠的确比做爱更叫人意犹未尽哪”。
吃饭、睡觉和做爱都是人的自然属性与生理本能,不同的属性和本能给人不同的生理与心理满足。
诗人从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这样生活中常见的小事出发,对人性的本真状态进行了深度思考,这不能不说是其敏锐的感受力和出色的想象力带来的艺术结果。
这种感受和想象及其传达,具有浓郁的生活趣味,洋溢着清新的审美情调。
林婉瑜的《抗忧郁剂》视角独特,写“自己”去看病,却反客为主地为医生看病。
作品以拟仿的戏谑口吻对医生进行了病理透视:
“你有一双探进护士裙的手?
/你想象病人的身体,一边手淫?
/你比较想和男人做爱吗?
/你为自己写下处方?
/你心平气和看完新闻?
/你娶了你爱的女人?
”若果真如此,那么,这样的医生才真需要看心理医生;同样,这样想象医生的病人更需要看医生。
不过,这不是真的忧郁病症,而是心情愉快、生活安逸产生的“富贵病”。
潘宁馨的《午睡呓语》与侯馨婷《午睡》均描绘午睡情形,但二者却有所不同。
侯馨婷的“午睡”表达的是从睡前到睡去的缤纷想象和感觉,意境朦胧飘渺:
灰色的群鸟低空划过百页窗,“切开蒙尘的光”;而浣纱的女子“捣不完的时光/捣不完的白云/堆满谁家后院”。
睡意逼近的情形,更是超乎想象。
“犬声远了/我的猎犬/跟丢了责任”。
潘宁馨的“午睡”写的则是醒来后的各类“呓语”,颇似伍尔芙小说《墙上的斑点》。
诗人以意识流和后现代手法结构篇章,将很淑女又很颠狂、很世俗又很另类的情感拼贴在一起,将爱情、背叛、谎言、真理、存在等意象组接在一起,传达出极其复杂的“胡思乱想”。
作品以世俗的形而下开始,到哲学的形而上结束:
当梦的“浮尸”滚落床底,浮出视野的是一堆脏衣服、空的牛奶瓶、奶瓶里的蚂蚁,这时绝对需要一些“明星绯闻提神”,听听音乐,看看风景,做做运动,可懒惰的脚还在床上,于是只好“瘫痪在摇椅上晃晃昨日的心情”,而摇出的却是信箱里的广告、老朋友的密码、易拉罐的香味、荷马史诗、平民化侦探故事、一通匿名电话等等。
最后诗人写道:
“难道/生命的新鲜已经过期。
还是/存在的本身即是反讽。
理应/煮篇论文去拜访萨特。
于是/文字惊慌地四处逃窜。
如果/世纪末真理和欺瞒同谋。
那么/装饰太多谎言就显得粗俗难耐。
大概/虔诚的祈祷会使一切美好。
结果/天使和魔鬼大声对唱:
/上帝正在睡午觉”。
诗人以调侃和嬉戏的笔调,在生活化和世俗化的“呓语”中,对生命、存在的本质进行了颇具深度的哲学思考。
但是从整体上看,由于生活视野的局限以及时代文化思潮的影响,部分年轻世代的诗人依然沉浸在自我的狭小天地里,吟咏他们的快乐、满足、喜悦以及由于快乐等而引起的轻度忧伤,这种情感基调鲜明地体现了“快乐族群”的特征。
杨佳娴的《时间从不理会我们的美好》中有两句诗,可以作为佐证:
“怎样才算是不寂寞呢/我们美好的连神都忌妒。
”
其次是认同俗世的普通生活。
如果说上述女诗人作品更多表现自我情感,呈现出向内转的倾向,那么,甘子建、林德俊、陈谦、罗叶等男性诗人则更多关注社会生活,关注他人,呈现出向外性的特质,思想境界明显要开阔,在艺术上具有鲜明的写实风格。
甘子建的《公车司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诗作以极其朴素的语言和深沉的情感,描绘了作为普通劳动者的“公车司机”在体制内的生存真貌和精神状态。
诗人以普通的公交司机为审美对象,主要描绘了“他”的外貌j职业和性格特征。
显然,“制式的他”是体制文化塑形下的产物,反过来他又成为体制文化的一部分。
在他身上,体现了中国人独有的性格特点、思想观念和生存原则,那就是一切都“适度”,适度的微笑、适度的僵硬、适度的习惯和想法,“不好也不坏,凡事中立”;“不慢也不快,凡事中庸”。
中庸思想是儒家哲学的精髓部分,凡事讲究“和为贵”,乃是中国人的立身之本和生存之道。
诗人虽然写了一个“公车司机”,但他却是每一个中国人的生存缩影,上班、下班、退休、死亡,“而他,或者是你?
”引人遐思。
由于社会分工不同,底层,永远意味着金字塔型社会结构的绝大多数。
关心底层就是关心绝大多数普通人以及他们的生存,就是体现了知识分子面向大众的人文关怀。
作为90年代走上诗坛的泰雅族诗人,瓦历斯?
诺干始终以深沉的思想与锐利的笔触,批判台湾现代社会对原始自然环境的破坏以及对原住民文化的挤压,描写并记录逐渐被遗忘而边缘化的原住民传统风俗和人文历史。
他不仅高度关注原住民的历史命运和文化习俗。
更关心原住民的现实处境和未来发展。
其《回部落椤》、《回到世居的所在》等作品,都是献给原住民的深情赞歌。
他的《山是一座学校――给原住民儿童》,应该是以自己做小学教师的亲身经历而写成的感人诗篇。
诗人以饱满的激情和质朴的语言,描绘一座大山就是原住民儿童人生启蒙的一座学校。
这座学校没有围墙,没有操场、教室、黑板和粉笔,第一课便是“把身体交给大自然”。
这里的孩子“用脚掌去感觉踏实/用肌肤感受风的爱抚/用手心触摸山的容颜/用一颗心推开山的门窗”;这里的孩子,“你将与野兽一同捉迷藏/和星星亲密地交谈/树藤和你玩跳绳比赛/流水教你欢唱童谣”。
这里的孩子离纯粹的自然最近,离雕琢的文明最远,大自然就是他们最好的老师,而大山培育他们坚毅的品格,在未来的人生路上,他们就是“荚挺的山”。
但同时我们不能不思索:
远离现代文化与文明,到底是山里孩子的幸还是不幸?
诗人在情感深处关怀的依旧是原住民的现实和未来。
如果说甘子建的《公车司机》和瓦历斯?
诺干的《山是一座学校》是“为普通人”的写作,那么林德俊《我的夜市物语》则是“作为普通人”的写作。
一幅喧闹、杂乱的“夜市”画面伴着各种味道、声音、扑面而来,然而俗世的乐趣就在其中。
诗人以普通市民的身份与乐此不疲的心情进入夜市,身心都处于极其放松的自在状态,穿着拖鞋,边走边吃,为读者描摹了三个主要场景:
购物、小吃、游戏。
但无论哪一场景,都呈现出十足原生态和世俗化的特质:
朴素亲切。
尤其是吃完由中国地名命名的多种小吃后,凡人的感觉由此抵达英雄实现梦想的境界:
“高中课本上分裂的山河就被我的胃统一了”,平民式的幽默跃然纸上。
其实,世俗中人的日常生活均由这些小叙述搭建而成,虽缺乏一定的诗意和色彩,但满含着平凡的乐趣。
无论是“为普通人”的写作,还是“作为普通人”的写作,都饱含着鲜明的平民意识。
但是,台湾新世代诗人的平民意识有别于大陆“第三代”诗人和“民间写作”中平民意识的表达。
第三代诗人和“民间写作”的平民意识中带有更多的无奈、心酸和愤懑,而台湾新世代诗人的平民意识中带有更多的满足、愉悦与平和,这主要是由两岸社会、文化、经济不同以及由此带来的生活富裕程度不同造成的,是各自生活状况在诗歌中的反映。
90年代台湾诗歌庸常生活美学的诠释主要表现在消解生存意义、张扬末世情绪和认同世俗乐趣三个方面,这是消费文化对文学影响的必然结果,由此开启了一个放逐宏大叙述的文学时代。
面对台湾诗歌的这种变化,参与其中的诗人谢昆桦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走的是‘小书写’路线。
强调生活琐碎之学”,“排斥‘文以载道’的刚性论述,让文本生活化,展现他们戏谑奔放的成长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