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义存及其禅风.docx
《雪峰义存及其禅风.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雪峰义存及其禅风.docx(19页珍藏版)》请在冰豆网上搜索。
雪峰义存及其禅风
雪峰義存及其禪風
蔡日新
在宣鑒門下,有雪峰義存承嗣其家風,在閩中大闡玄猷,他所住持的道場冬夏不下一千五百知識,天皇禪系至此大行於世。
今查《景德錄》,雪峰法嗣名存《燈錄》者就有五十六人之多,其中具有機緣語錄者達四十五人。
更爲重要的是義存門下的玄沙一支,經過桂琛至文益的弘傳,遂開法眼一宗;而雲門一支自創宗門,其門庭之興盛,超過乃師。
在晚唐至五代時期,獨擅禪家叢林的可以說唯有天皇禪系了,無怪乎宋代會産生法嗣之爭。
我們先從義存說起吧。
(一)雪峰禪師的生平
關於雪峰禪師的生平,文獻頗有記載。
《宋高僧傳》卷十二說義存禪師“長慶二年壬寅生於泉州高安縣曹氏,自王父而下,皆友僧親佛,清淨謹願。
”[1]由此可知,雪峰禪師出生在西元822年,他的家庭是一個世代奉佛的謹願之家。
義存出生之後就不喜葷血,而且尚在乳哺之中,一旦聽到鍾磬之聲或者見到佛像,就會爲之動容,因而頗受全家人的鍾愛。
義存在九歲那年,便要求出家,但因爲他年齡太小,沒有得到家裏人的同意。
到了他十二歲那年,他的父親攜他去遊莆田玉澗寺,當時寺院中有一位律師叫慶玄,行持非常高潔,義存一見面就向他禮拜,說:
“我師也。
”他此後便留住在那裏,充當童侍。
到了十七歲那年,義存開始落發,改法諱爲義存。
然後謁福州芙蓉山恒照禪師[2],因爲恒照大師十分器重義存,由是義存便住持在那裏。
這段史實在《祖堂集》卷七中是這樣記載的:
“值武宗澄汰,變服而造芙蓉山,有若冥契,蒙圓照大師攝受。
”[3]那麽,義存去芙蓉山之時,年齡應當在二十四歲左右,是時正值會昌法難之高潮。
對於義存所依之師傅,日本忽滑谷快天認爲是歸宗智常門下的靈訓禪師(馬祖之法孫),蓋其當有所本。
也許以爲閩地偏於南方,唐武宗澄汰僧尼的政令,對於那個邊遠地區的打擊並不十分大,以故義存得以在芙蓉山逃脫了會昌厄難。
到了唐宣宗時期,取消了對佛教摧殘的政策,使佛教又出現了生機。
是時,義存經歷了一段在北方叢林壯遊的階段。
對此,《宋高僧傳》說:
“至宣宗中興釋氏,其道也涅而不緇,其身也褎然而出。
北遊吳、楚、梁、宋、燕、秦,受具足戒於幽州寶剎寺訖,巡名山,扣諸禪宗,突兀飄颻,雲翔鳥逝。
”[4]可見,義存在唐宣宗大中年間(847年左右),曾由福州出發,北遊了江浙、兩湖、河南、河北與陝西等地的叢林。
然後在河北的寶刹寺受具足戒,此後才開始走上參禪的道路。
我們大體可知,義存丱年依止於慶玄律師,主要是在那裏學習戒律與威儀,而他的落發是在芙蓉山恒照禪師那裏,時正遇會昌事,其具體修學就不可得知。
對此,《祖堂集》卷七說:
“至大中即位,佛宇重興,即四年庚午年,詣幽州寶刹寺具戒。
自是不尋講、律,唯訪宗師,遍歷法筵。
”[5]我們從這裏不只是可以推測出義存的受戒之年代爲西元850年(當年他二十八歲),而且也大率可以知道義存北遊天下叢林,所到之處應當多爲講寺與律寺,直到他受具足戒之後,他才專訪禪門宗師的。
這也爲我們描述了義存此前修學的的一個大致輪廓,也就是說:
義存在受戒以前的主要修學內容是戒律與經論,而他在受戒之後的參學,就主要在於禪修了。
也許,義存在北遊中目睹了叢林破壞的慘重境況,他因而深明經、律之學並不是一時可以興復的,因此他選擇了禪修的道路,這也應當是十分合乎情理的事情。
在850年以後,義存走上了參禪悟道的道路。
他的修學,主要體現在行腳遊方上,在遊方時,他與巖頭全奯、欽山文遂三人結爲道友。
在這一其間內,他曾經三登投子、九上洞山,其參學之勤勉,亦可想見一斑了。
據《祖堂集》卷七所載,義存在澧州鵝山阻雪時[6],曾向巖頭講述過他的參學體會,其中便有“我初到鹽官,因說觀色空義,得個入處”、“又因洞山(《涉水偈》)”云云,在這個期間,他肯定參學了不少尊宿。
據文獻所載,義存在洞山門下還作過飯頭,《五燈會元》卷七曰:
師在洞山作飯頭。
淘米次,山問:
“淘沙去米,淘米去沙?
”師曰:
“沙米一時去。
”山曰:
“大衆喫箇甚麽?
”師遂覆卻米盆。
山曰:
“據子因緣,合在德山。
”[7]
就這樣,義存在洞山的指引下來到了德山門下參學。
據說義存的參學德山大約在咸通初年(860年左右),這年義存已將近四十歲了。
對於義存的參學德山,《祖堂集》是這樣記載的:
(義存)遍歷法筵,方造武陵,纔見德山,如逢宿契。
便問:
“從上宗乘事,學人還有份也無?
”德山起來打之,云:
“道什摩?
”師於言下頓承旨要,對云:
“學人罪過。
”德山云“擔負己身,詢他輕重。
”師禮謝而退。
斯謂面臨秦鏡,目鑒親躬無猜,非己之疑,復何言而屬矣。
既而摩尼現掌,罷探滄溟,身亻殳心閑,盤泊數載。
[8]
義存的契緣固然是在德山的門下,但他的徹了心疑,卻還是在他的行腳之中。
義存經過德山宣鑒這一破斥,他當時真有如桶底脫相似,但尚有餘疑未了。
此後,他與巖頭全奯一起行腳,到澧州的鼇頭鎮時,由於阻雪而住下,在巖頭全奯的幫助下,義存徹了心疑,明白了“一一從自己胷中流出”的妙理,這便是著名的“鼇山成道”的公案[9]。
此後,義存又與巖頭、欽山相約,擬北上參見臨濟,因爲在途中聽說義玄已經圓寂,於是巖頭出住洞庭的臥龍山,欽山止於澧陽,義存則回到了閩中的芙蓉家山。
據《宋高僧傳》所載,義存的返回閩中故山,是在咸通六年(865年),這年義存四十四歲。
而一本則說她回家山是在咸通九年(868年),依此則義存當年已經四十七歲了。
關於義存的住山,《宋高僧傳》是這樣記載的:
咸通六年,歸於芙蓉之故山。
其年圓寂大師亦自溈山擁徒至於怡山,王真君上昇之地,其徒孰(就師已嗣德山)纍纍而疑關,存拒而久之。
則有行實者。
始以存同而議曰:
“我之道魏魏乎!
法門圍遶之所,不可造次,其地宜若布金之形勝可矣。
府之西二百里有山焉,環控四邑,峭拔萬仞,崷崒以支圓碧。
培塿以覛群青。
怪石古松,棲蟄龜鶴;靈湫邃壑,隱見龍雷。
山之巔先冬而雪,盛夏而寒。
其樹皆別垂藤蘿,
茸而以為之衣,交錯而不呈其形。
奇姿異景,不可殫狀,雖霍童、武夷,無以加之。
實閩、越之神秀,而古仙之未攸居,誠有待於我也。
祈以偕行去。
”秋七月,穿雲躡蘚,陟險昇幽,將及之。
存曰:
“真吾居也。
”其夕,山之神果效靈。
翌日,巖谷爽朗,煙霞飛動;雲庵既立,月構旋隆。
繇是柅法輪於無為,樹空門於有地,行實乃請名其山曰“雪峯”。
以其冬雪夏寒,取鷲嶺、猴江之義。
斯則庚寅(西元870年),逮於乙未,存以山而道任,山以存而名出。
天下之釋子,不計華夏,趨之若召。
[10]
因爲,芙蓉山不只是義存的家山,而且也是義存會昌年間避難的舊地,且山中多宴坐石室,故爾義存對那裏情有所鍾。
與此同時,義存的一位名叫行實的同學,他一同與義存商量住山事宜,並偕行相佐,自然也促成了這一殊勝的法緣。
雪峯(一名象骨山)山川形勝,它是李唐時期尚未被人發現的一方寶地,此番經義存住持以後,人以山而任道,山以人而名世。
更重要的是經過義存住山闡揚聖教之後,中國禪宗便由中原向南方沿海地區弘揚開去,從某種角度上講,臨濟的將禪法弘揚到河北,與義存的駐錫閩中弘揚禪教,其歷史功績幾乎是等量齊觀的。
至於義存的構庵於雪峰,是在庚寅乙未間,這一時間正好是在咸通十一年(870年)至乾符二年(875年)之間。
山之東有信士方訓、謝效、陳佐等競相佈施,幫助營造精舍。
唐僖宗乾符二年,觀察使韋處濱捐錢三百緡充建造之資,遂使伽藍結構大備。
而僧人智朗詣長安乞寺額,詔賜應天雪峰寺。
由於義存之道風頗得一方緇素欽仰,因而護法的信衆日益增多。
唐僖宗中和元年(881年),這年義存六十歲,此時雪峰寺的僧衆已經達到一千五百人。
翌年,廉帥李景佈施錢十萬緡,司空穎川陳氏施資三百緡,觀察使韋處濱二十萬緡,共同莊嚴伽藍,雪峰寺的規模便迅速地擴大起來了,成爲了當時中國南方的大叢林。
義存也常下山到地方官府中爲官吏宣講佛法,十分妥帖地將佛法弘揚到了社會的各個階層,同時也理順了官衙與叢林之間的關係,使地方官吏充當護法者,從而使他在那裏的佛教事業的發展具備了充足的條件。
也就在這年(882年),內宮中有自閩省歸京者,奏呈義存在當地道範於人主,僖宗遂詔福州所司具狀義存道行,翰林學士閩籍人陳延効奏呈其實。
僖宗聞狀,乃賜義存“真覺大師”之號,並賜紫袈裟。
這樣,義存不只是得到了地方官吏對他弘法事業的支援,而且也得到了當朝天子的肯定與扶植,對於他在那裏的弘法固然是具備了殊勝的條件。
883年,義存領衆南遊,泉州太傅王延彬創建東彌勒資壽院等精舍延請他駐錫,並對義存大加禮敬。
後來,閩王王審知十分仰慕義存的道風,遂爲雪峰寺設像鑄鍾,創法堂、回廊、方丈等建築群,優施以充僧衆辦道。
對此,《宋高僧傳》頗有記載:
及閩王王氏誓眾養民之外,雅隆其道,凡齋僧構剎,必請問焉。
為之增宇、設像、鑄鐘,以嚴其山,優施以充其眾。
時則迎而館之於府之東西甲第。
每將儼油幢聆法論,未嘗不移時。
僅乎一紀,勤勤懇懇,熊羆之士,因之投跡檀那;漁獵之逸,其或弭心鱗羽。
[11]
義存對一方的教化,因此便可想而知了。
義存到閩王府去弘法,有時攜其門人師備等人同往,這在《玄沙語錄》中亦有記載,王審之聞法以後,也大發信心。
唐昭宗光化元年(898年),閩王捨錢四十萬緡創建大殿宇千百間,此前,還有山南陳洋的藍文卿等信士崇敬義存,將他所居東池之側的古檉樹創庵,延請義存駐錫,又在檉洋莊築精舍,請義存住持,此後又捨其住宅爲巨刹。
閩王將之一一奏聞僖宗,遂封藍文卿爲威武節度使明護侯王。
光化三年(900年),昭宗改賜寺號爲應天廣福寺。
天復元年(901年),義存立寺門制規。
後梁開平元年(907年),義存親自描繪塔樣呈閩王,閩王遣使至江西瑞跡山採石爲義存建塔,並建造真堂三間,又造龕子。
開平三年(908年)五月二日,義存一生功德圓滿,遂於是日圓寂,俗壽八十有七,僧臘五十九夏。
義存在閩中弘化達四十餘年,其教化一方的功績自然卓著。
他的弘教事業之所以獲得成功,首先在於他自身有著深厚的禪學修養;其次在於他能夠隨緣弘化,將各個社會階層、各種根器的信衆接引到他的門庭中;此外還在於他能理順叢林與地方政權乃至與朝廷之間的關係,從而取得他們的支援與扶植。
(二)雪峰禪師的禪法
由於雪峰的參學經歷與悟道因緣均與他以前的三代禪師迥異,因而德山的禪法傳至義存以後也必然會有所發展與轉變。
義存在師承德山禪法的前提下,又博採了諸方尊宿之所長,因而其禪法很具有兼融性。
如我們上篇所說,德山的禪法以“無事爲宗”,同時也融攝了華嚴家等性相之學,這一禪學思想在義存的禪法中仍然佔有主導地位。
在這方面,義存基本上承嗣了德山,他無愧爲宣鑒之法子。
例如有僧問雪峯:
“剃發染衣,受佛依蔭,爲甚麽不認佛?
”義存道:
“好事不如無。
”這個“無”,便是直承德山的“無事”而來。
在《雪峯語錄》中,頗載有他開示閩王的言句,茲擇一段如下,以見出他的這一禪學思想。
大王起初觀心時,無心可觀,向無功用道。
初觀心時,隨顛倒想起,從幻化起,如此從妄想起,如空中風,無依止處。
如是法相不生不滅,我心自空,即悟真實法相也。
此法無壞,觀心無法,不住法中,諸佛解脫寂滅相、寂靜相,如是知者速得成佛,減無量罪。
大王即今既知,即今是佛,此是百千諸佛沙門,百千三昧門,百千智慧門,一切神通妙用盡在方寸,周遍法界。
俱在大王心,本來自在,無有三界可出,無有菩提可成,大道虛曠。
大王今既已知本性,一時放下,並不得起別生絲髮許也。
[12]
在這裏,義存是針對侯王說法,因而其用語不似對禪徒的開示那般直截了當,但其中卻無不體現了德山的“無事去”、“休歇去”的思想。
諸如“無心可觀”、“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成”等語,則更是直接秉承了德山的禪教。
若處在對禪徒的開示,義存的用語則異,且機鋒迅疾,不容學人有一絲擬議的時間餘地。
例如:
有時上堂,衆立久。
師云:
“便與摩承當卻,最好省要,莫教更到這老漢口裏來。
三世諸佛不能唱,十二分教載不起,如今嚼涕唾漢爭得會?
我尋常向師僧道什摩?
便近前來答話處,驢年識得摩?
事不得已,向汝與摩道,已是平欺汝了也。
向汝道未
(跨步也,口化反)門以前早共汝商量了,還會摩?
亦是老婆心也,省力處不肯當荷,但知踏步向前覓言語。
向汝道:
盡乾坤是个解脫門,惣不肯入,但知在裏許亂走。
逢著人便問:
‘阿那个是?
我還著摩?
’只是自受屈。
所以道:
‘臨河渴水,死人無數;飰籮裏受餓人如恒河沙。
’莫將等閒,和尚!
子若實未得悟入,直須悟入始得。
不虛度時光,莫只是傍家行相徼,掠虛嫌說。
悟入且是阿誰分上事?
亦須著些精神好。
菩提達摩來,道:
‘我以心傳心,不立文字’,且作摩生是汝諸人心?
不可只是亂統了便休去。
自己事若不明,且從何處得如許多妄想?
向這裏見凡見聖、見男見女、僧俗、高低、勝劣,大地上面炒炒底砂相似。
未嘗一念暫返神光,流浪生死,劫盡不息。
慚愧!
大須努力好。
[13]
在這裏,義存的開示文字雖然長一點,但無非是要學人休歇外緣之心,朝自性悟去。
爲了達到這一禪教目的,義存告誡學人不要從禪師的開示語言中覓知見,不要從經教中覓知見,也不要行腳諸方到叢林中拾些話頭來當作知見,而要從自心中去覓知見。
因而他奉勸學人於一切事都要休歇去,不要存有任何聖凡與優劣等差別心。
而須返照神光,識得自性,從而使自己真正開悟。
在這裏,義存主張“休歇去”,這幾乎與德山的“休歇去”如出一轍,而他的反對從禪師的開示中去獲得,反對到經教中去求得,也完全與德山的禪學思想一脈相承。
非但如此,義存的有些開示語,也簡直如出德山之口。
例如,義存有一次垂語云:
“盡大地是沙門大祗眼,汝等諸人向甚麽處屙?
”[14]而在德山宣鑒的語錄中,載有僧問他如何是菩提,德山打著他說:
“出去!
莫向這裏屙!
”[15]他們師徒之間的接機語卻居然如此驚人地相似,足見義存對德山家風的嫡親繼承。
義存還有一點更加與德山相似之處,那就是他也如同乃師一樣呵佛罵祖。
《雪峯語錄》對此已有記載,茲錄如下。
三世諸佛是草裏漢,十經五論是繋驢橛,八十卷《華嚴經》是草蔀頭、摶飯食言語,十二分教是蝦蟆口裏事。
還知麽?
所以道如今千百人中,若有一人肯與我做驢拖物供養他,有甚麽罪過?
[16]
義存在這裏的呵佛罵祖,雖然有減於乃師的激烈,但終歸不失德山家風。
從以上幾個方面,我們完全可以看出義存的師資承襲來。
至此,我不由想起了義存的一段開示語來了:
當時有一個學人問義存在德山處見個甚麽道理,義存道:
“空手去,空手回”,這兩個“空”字,正是他與乃師的相契合之處,真有船子所謂“滿船空載月明歸”的妙境。
另一方面,義存在承嗣德山家風的同時,他又能博采諸方之長,這一點恐怕與義存長年行腳參學的修行經歷十分相關。
義存在到德山之前,曾經遍遊天下,乃至他在德山那裏得法之後,仍然有一段時間的行腳經歷,這便無形中使義存的禪法中擷取了諸方之長。
我們從義存的開示學人之中,可以很明顯地見出他靈活而又廣泛地吸收諸方禪教長處的特色。
謹舉幾例如此,以見出義存的這一禪教特色。
①問:
“古人道,路逢達道人,不將語默對。
未審將甚麽對?
”師曰:
“喫茶去。
”[17]
②一日,謂長慶曰:
“吾見潙山問仰山:
‘從上諸聖向甚麽處去?
’他道:
‘或在天上,或在人間。
’汝道仰山意作麽生?
”慶曰:
“若問諸聖出沒處,恁麽道即不可。
”師曰:
“汝渾不肯,忽有人問,汝作麽生道?
”慶曰:
“但道‘錯’。
”師曰:
“是汝不錯。
”慶曰:
“何異於錯?
”[18]
③師行腳時參烏石觀和尚,纔敲門,石問:
“誰?
”師曰:
“鳳凰兒。
”石曰:
“來作麽?
”師曰:
“來啗老觀。
”石便開門扭住曰:
“道!
道!
”師擬議,石拓開,閉卻門。
師住後示衆曰:
“我當時若入得老觀門,你這一隊噇酒糟漢向甚麽處摸索?
”[19]
④一日,有兩僧來,師以手拓庵門,放身出,曰:
“是甚麽?
”僧亦曰:
“是甚麽?
”師低頭歸庵。
僧辭去。
師問:
“甚麽處去?
”曰:
“湖南。
”師曰:
“我有箇同行住巖頭,附汝一書去。
”書曰:
“某書上師兄。
某一自鼇山成道後,迄至於今,飽不饑。
同參某書上。
”僧到,巖頭問:
“甚麽處來?
”曰:
“雪峯來,有書達和尚。
”頭接了,乃問僧:
“別有何言句?
”僧遂舉前話。
頭曰:
“他道甚麽?
”曰:
“他無語低頭歸庵。
”頭曰:
“噫!
我當初悔不向伊道末後句。
若向伊道,天下人不柰雪老何!
”僧至夏末,請益前話。
頭曰:
“何不早問?
”曰:
“未敢容易。
”頭曰:
“雪峯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
要識末後句,祇這是。
”[20]
⑤問:
“古澗寒泉時如何?
”師曰:
“瞪目不見底。
”曰:
“飲者如何?
”師曰:
“不從口入。
”僧舉似趙州,州曰:
“不從口入,不可從鼻孔裏入。
”僧卻問:
“古澗寒泉時如何?
”州曰:
“苦。
”曰:
“飲者如何?
”州曰:
“死。
”師聞得,乃曰:
“趙州古佛。
”遙望作禮,自此不答話。
[21]
在以上五例中,“喫茶去”是趙州禪師的著名公案,義存用來接引學人,卻十分得體。
第二例是義存引用潙山公案給長慶慧稜參悟,從中可以發現義存對叢林中同參開示的採取,是左右逢源的。
第三例是義存舉他昔日參訪烏石觀和尚的因緣來對禪徒開示,其中既有義存甚深刻的內心體會,同時也體現了他的禪法博采諸方所長的特點。
第四例是處在義存開示學人時因緣不契,以故他借其師兄巖頭來作助緣,使他終於在巖頭門下得之。
在這裏面深刻地表現了他們師兄弟之間同參的深情:
因爲義存後來的徹悟,畢竟得力於巖頭,這中間自然也含有不可言說的甚深法緣在其中。
第五例是學僧經過義存開示之後去參趙州,而趙州的開示較義存原先的境界又向上一路(這是由於學人後來的見地也深入了一層),以故他對趙州深表欽佩,一語“趙州古佛”及其“遙望作禮”的行動,便是義存虛懷若谷的豁達胸襟的體現。
在這一方面,義存似乎不全同乃師德山,他雖然也如乃師那般呵佛罵祖,但卻不似宣鑒那樣詆毀諸方,而是博採各家之長,以豐富自己的禪教內容。
也由於義存的禪法具有這些特點,故爾形成了一種很具有兼容特色的禪風。
可見,在雪峯的禪法中,既有對德山家風的發揚光大,也有對諸方長處的集萃,這便形成了雪峯禪法的特性。
雪峯禪法在吸收諸方之長的過程中,體現得最爲鮮明的乃是他的“水牯牛”與“入地獄去”這兩個禪學理論的提出。
“水牯牛”的提法見於《景德錄》卷十六《義存傳》,其文字如下。
師問僧:
“此水牯牛年多少?
”僧無對。
師自代曰:
“七十七也。
”僧曰:
“和尚為什麼作水牯牛?
”師曰:
“有什麼罪過。
”[22]
其他各本所載與此略同。
“水牯牛”之禪喻,早在南泉與潙山這兩個禪師時,就已經提出來了。
在《景德錄》卷八中的《南泉傳》曰:
師將順世,第一座問:
“和尚百年後向什麼處去?
”師云:
“山下作一頭水牯牛去。
”僧云:
“某甲隨和尚去還得也無?
”師云:
“汝若隨我,即須啣取一莖草來。
”[23]
同樣,在潙山靈祐禪師的行狀中,也有“水牯牛”的提法。
《潙山語錄》云:
師一日見香嚴、仰山作餅次,師云:
“當時百丈先師親得這箇道理。
”仰山與香嚴相顧視云:
“甚麽人答得此話?
”師云:
“有一人答得。
”仰山云:
“是阿誰”師指水牯牛云:
“道!
道!
”仰山取一束草來,香嚴取一桶水來,放牛前。
牛纔喫,師云:
“與麽,與麽?
不與麽,不與麽?
”二人俱作禮。
師云:
“或時明,或時暗。
”[24]
又曰:
師上堂云:
“老僧百年後,向山下作一頭水牯牛,左脅下書五字云:
‘溈山僧某甲’。
當恁麽時,喚作溈山僧,又是水牯牛;喚作水牯牛,又是溈山僧。
畢竟喚作甚麽即得?
”仰山出禮拜而退。
[25]
潙山與南泉都說他們圓寂之後要做一頭水牯牛,可見,“水牯牛”的禪喻在當時的叢林中應當是頗爲盛傳的。
另外,在洞山良价的《玄中銘》中,也有“露地白牛,牧人懶放”之句,後世的禪門大德便由此而衍生出《牧牛歌》、《牧牛圖》等作品,“牛”成了禪宗中一種不可言說的悟境。
在《景德錄》卷八《南泉傳》中載南泉示衆云:
“道箇如如,早是變了也,今時師僧須向異類中行。
”歸宗曰:
“雖行畜生行,不受畜生報。
”[26]事實上,若悟道者,自然會將自己的心調伏得如同“露地白牛”似的,使之不思善、不思惡,拽磨拉犁,一切都會任運隨緣了。
達到了這種“水牯牛”的境界,也就自然會“雖行畜生行,不受畜生報”了。
在南泉的上堂中,還有這樣一句話:
“上堂曰:
‘王老師自小養一頭水牯牛。
擬向溪東牧,不免食他國王水草;擬向溪西牧,亦不免食他國王水草。
不如隨分納些些,緫不見得。
’”[27]實質上,這樣的“水牯牛”已經是調伏得如同“露地白牛”了。
此外,南泉與潙山的提出百年之後要做一頭水牯牛,事實上也有度盡衆生、乘願再來意旨寓含其中,因而南泉又將之稱爲“異類”(即現身畜生的菩薩)。
我們在廓清了“水牯牛”這個門譬喻之後,也自然就明白了義存擬做水牯牛的深意了。
他是在繼承先哲禪喻的基礎上,向叢林顯發禪旨,同時也是在提撕學人努力修行,因爲,只有作這樣的“水牯牛”,才會沒有任何罪過可言。
同時,若能乘願再來做這種“水牯牛”,“向異類中行”,則更是無量的功德了。
關於義存的“入地獄去”的提法,見於《祖堂集》卷七之本傳,其文字如下。
師上堂云:
“某甲共喦頭、欽山行腳時,在店裏宿次,三人各有願。
喦頭云:
‘某甲從此分襟之後,討得一個小舡子,共釣魚漢子一處座,過卻一生。
’欽山云:
‘某甲則不然。
在大州內,節度使與某禮,爲師處分。
著錦襖子,坐金銀床;齋時金花楪子、銀花楪子,大槃裏如法排批喫飯,過卻一生也。
’某云:
‘某甲十字路頭起院,如法供養師僧。
若是師僧發去,老僧提缽囊、把拄杖送他;他若行數步,某甲喚:
上座!
他若回頭,某甲云:
途中善爲。
’自後,喦頭、欽山果然不違本願,只是老僧違於本志,在這裏造得地獄柤滓。
”又云:
“江西、湖南、東蜀、西蜀,惣在這裏。
”當時無人出問,師教僧問,其僧出來禮拜,問:
“未審這裏事如何?
”師云:
“入地獄去!
”(有人拈問報慈:
“先師與摩道,意作摩生?
”慈云:
“閻老斷望。
”)問:
“古人有言:
‘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如何得不謗去?
”師云:
“入地獄去!
”問:
“如何是涅槃?
”師云:
“入地獄去!
”[28]
在禪宗中,常曰“智不到處切忌道著,道著即頭角生”,又曰“道有道無盡同謗法”。
可見,對於無法言說的禪法,若不開示給人則恐違人意,若要說破了又恐謗法而下地獄去,但爲了慈悲接機,義存終歸選擇了“入地獄去”這條道路。
其實,這個“入地獄去”是在洞山禪教基礎上的進一步發揮。
《洞山語錄》載:
師問僧:
“世間何物最苦?
”僧云:
“地獄最苦。
”師曰:
“不然。
”云:
“師意如何?
”師曰:
“在此衣線下明大事,是名最苦。
”[29]
義存這裏的“入地獄去”,無疑是對洞山禪法的圓融吸收,古德所謂的“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精神,在義存這裏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
同時,這也與義存的九上洞山,在那裏親炙良价禪法有著密切的關係,因而在雪峯的禪法中吸收了洞山禪法的某些優良成分。
義存的禪法,似還有承嗣六祖及後世祖師的禪機的成分。
義存在上堂時,不只是舉過六祖的“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仁者心動”的公案,而且還援引六祖的語錄去開示學人。
特別是他在對閩王的開示中,曾指出造寺佈施只在福田,這便很與達摩的開示梁武帝如出一轍。
又如他在接引學人時,還曾直接援引過馬祖道一“即心即佛”的禪教理論。
這些教法充分地說明了義存不只是善於採擷同時代叢林諸彥之長,而且也能將歷代祖師的禪機信手拈來,化爲神奇。
在教理上,義存似乎也如乃師德山那般,頗受了一些華嚴經教的影響。
他在開示學人時說:
“盡大地撮來如粟粒米大,抛向面前,漆桶不會。
打鼓普請看!
”又曰:
“盡乾坤若凡若聖,若男若女,若僧若俗,山河大地總在這一握裏。
”[30]在他的這些言教中,顯然大有乃師“毛吞巨海,芥納須彌”的旨趣。
但這些說法都只是一種方便,在義存禪法的深層次之處,畢竟是無迹可尋的,這也如同義存開示學人時所說的:
“我若東道西道,汝則尋言逐句。
我若羚羊挂角,汝向甚麽處捫摸?
”[31]事實上,在雪峯的應對禪機語中,處處體現了他“無處捫摸“的這一特質。
例如:
三聖問師:
“透網金鱗以何爲食?
”師云:
“待汝透出網來即向汝道。
”聖云:
“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
”師云:
“老僧住持事繁。
”[32]
師與巖頭、欽山三人坐。
洞山點茶來,欽山開眼,洞山云:
“甚麽處去來?
”欽山云:
“入定來。
”洞山云:
“定本無門,從何而入?
”師云:
“與者箇嗑睡漢喫茶。
”[33]
義存的“待汝透出網來即向汝道”及“老僧住持事繁”,堪爲妙含禪機的雋語,真使人覺得其中具有“無處捫摸“的妙趣。
而“與者箇嗑睡漢喫茶”的這則公案,更是妙趣橫生,使人有親臨其境、妙不可言的感覺。
要之,雪峯禪法在秉承德山家風的基礎上,又圓融吸收了叢林諸方之長,使之既不失爲德山法子,但又具有無礙的圓融,這一特色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