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真本观物篇宋代哲学家邵雍的哲学著作.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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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真本观物篇宋代哲学家邵雍的哲学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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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真本观物篇宋代哲学家邵雍的哲学著作
邵雍真本《观物篇》郭彧点校(以《道藏》本为底本,参以《四库全书》本)
物之大者,无若天地,然而亦有所尽也。
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
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
夫四时四维者,天地至大之谓也。
凡言大者,无得而过之也。
亦未始以大为自得,故能成其大。
岂不谓至伟至伟者欤?
天生于动者也;地生于静者也。
一动一静交,而天地之道尽之矣。
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
一阴一阳交而天之用尽之矣。
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
一柔一刚交而地之用尽之矣。
动之大者谓之太阳,动之小者谓之少阳,静之大者谓之太阴,静之小者谓之少阴。
太阳为日,太阴为月,少阳为星,少阴为辰。
日月星辰交而天之体尽之矣。
太柔为水,太刚为火,少柔为土,少刚为石。
水火土石交而地之体尽之矣。
日为暑,月为寒,星为昼,辰为夜。
暑寒昼夜交而天之变尽之矣。
水为雨,火为风,土为露,石为雷。
雨风露雷交而地之化尽之矣。
暑变物之性,寒变物之情,昼变物之形,夜变物之体。
性情形体交而动植之感尽之矣。
雨化物之走,风化物之飞,露化物之草,雷化物之木。
走飞草木交而动植之应尽之矣。
走,感暑而变者性之走也;感寒而变者情之走也;感昼而变者形之走也;感夜而变者体之走也。
飞,感暑而变者性之飞也;感寒而变者情之飞也;感昼而变者形之飞也;感夜而变者体之飞也。
草,感暑而变者性之草也;感寒而变者情之草也;感昼而变者形之草也;感夜而变者体之草也。
木,感暑而变者性之木也;感寒而变者情之木也;感昼而变者形之木也;感夜而变者体之木也。
性,应雨而化者走之性也;应风而化者飞之性也;应露而化者草之性也;应雷而化者木之性也。
情,应雨而化者走之情也;应风而化者飞之情也;应露而化者草之情也;应雷而化者木之情也。
形,应雨而化者走之形也;应风而化者飞之形也;应露而化者草之形也;应雷而化者木之形也。
体,应雨而化者走之体也;应风而化者飞之体也;应露而化者草之体也;应雷而化者木之体也。
性之走善色,情之走善声,形之走善气,体之走善味。
性之飞善色,情之飞善声,形之飞善气,体之飞善味。
性之草善色,情之草善声,形之草善气,体之草善味。
性之木善色,情之木善声,形之木善气,体之木善味。
走之性善耳,飞之性善目,草之性善口,木之性善鼻。
走之情善耳,飞之情善目,草之情善口,木之情善鼻。
走之形善耳,飞之形善目,草之形善口,木之形善鼻。
走之体善耳,飞之体善目,草之体善口,木之体善鼻。
夫人也者,暑寒昼夜无不变,雨风露雷无不化,性情形体无不感,走飞草木无不应。
以目善万物之色,耳善万物之声,鼻善万物之气,口善万物之味。
灵于万物,不亦宜乎。
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
声色气味者,万物之体也。
目耳口鼻者,万人之用也。
体无定用,惟变是用。
用无定体,惟化是体。
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
然则天亦物也,圣亦人也。
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万物之物,有亿物之物,有兆物之物。
为兆物之物,岂非人乎!
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万人之人,有亿人之人,有兆人之人。
为兆人之人,岂非圣乎!
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
圣也者,人之至者也。
物之至者始得谓之物之物也。
人之至者始得谓之人之人也。
夫物之物者,至物之谓也。
人之人者,至人之谓也。
以一至物而当一至人,则非圣人而何?
人谓之不圣,则吾不信也。
何哉?
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者焉。
又谓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者焉。
又谓其能以上顺天时,下应地理,中徇物情,通尽人事者焉。
又谓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今古,表里时事者焉。
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
吾不得而目见之也。
虽然吾不得而目见之,察其心,观其迹,探其体,潜其用,虽亿万千年亦可以理知之也。
人或告我曰:
“天地之外,别有天地万物,异乎此天地万物。
”则吾不得而知之也。
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
凡言知者,谓其心得而知之也。
言言者,谓其口得而言之也。
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恶得而言之乎?
以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谓妄知也。
以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谓妄言也。
吾又安能从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易》曰:
“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所以谓之理者,物之理也。
所以谓之性者,天之性也。
所以谓之命者,处理性者也。
所以能处理性者,非道而何?
是知道为天地之本,天地为万物之本。
以天地观万物,则万物为万物,以道观天地,则天地亦为万物。
道之道尽之于天矣,天之道尽之于地矣,天地之道尽之于万物矣,天地万物之道尽之于人矣。
人能知其天地万物之道所以尽于人者,然后能尽民也。
天之能尽物,则谓之曰昊天。
人之能尽民,则谓之曰圣人。
谓昊天能异乎万物,则非所以谓之昊天也。
谓圣人能异乎万民,则非所以谓之圣人也。
万民与万物同,则圣人固不异乎昊天者矣。
然则圣人与昊天为一道,圣人与昊天为一道,则万民与万物亦可以为一道。
一世之万民与一世之万物亦可以为一道,则万世之万民与万世之万物亦可以为一道也。
明矣。
夫昊天之尽物,圣人之尽民,皆有四府焉。
昊天之四府者,春夏秋冬之谓也。
阴阳升降于其间矣。
圣人之四府者,《易》、《书》、《诗》、《春秋》之谓也。
《礼》、《乐》污隆于其间矣。
春为生物之府,夏为长物之府,秋为收物之府,冬为藏物之府。
号物之庶谓之万,虽曰万之又万,其庶能出此昊天之四府者乎?
《易》为生民之府,《书》长民之府,《诗》为收民之府,《春秋》为藏民之府。
号民之庶谓之万,虽曰万之又万,其庶能出此圣人之四府者乎?
昊天之四府者,时也。
圣人之四府者,经也。
昊天以时授人,圣人以经法天。
天人之事,当如何哉?
观春则知《易》之所存乎?
观夏则知《书》之所存乎?
观秋则知《诗》之所存乎?
观冬则知《春秋》之所存乎?
《易》之《易》者,生生之谓也。
《易》之《书》者,生长之谓也。
《易》之《诗》者,生收之谓也。
《易》之《春秋》者,生藏之谓也。
《书》之《易》者,长生之谓也。
《书》之《书》者,长长之谓也。
《书》之《诗》者,长收之谓也。
《书》之《春秋》者,长藏之谓也。
《诗》之《易》者,收生之谓也。
《诗》之《书》者,收长之谓也。
《诗》之《诗》者,收收之谓也。
《诗》之《春秋》者,收藏之谓也。
《春秋》之《易》者,藏生之谓也。
《春秋》之《书》者,藏长之谓也。
《春秋》之《诗》者,藏收之谓也。
《春秋》之《春秋》者,藏藏之谓也。
生生者修夫意者也,生长者修夫言者也,生收者修夫象者也,生藏者修夫数者也。
长生者修夫仁者也,长长者修夫礼者也,长收者修夫义者也,长藏者修夫智者也。
收生者修夫性者也,收长者修夫情者也,收收者修夫形者也,收藏者修夫体者也。
藏生者修夫圣者也,藏长者修夫贤者也,藏收者修夫才者也,藏藏者修夫术者也。
修夫意者三皇之谓也,修夫言者五帝之谓也,修夫象者三王之谓也,修夫数者五伯之谓也。
修夫仁者有虞之谓也,修夫礼者夏禹之谓也,修夫义者商汤之谓也,修夫智者周发之谓也。
修夫性者文王之谓也,修夫情者武王之谓也,修夫形者周公之谓也,修夫体者召公之谓也。
修夫圣者秦穆之谓也,修夫贤者晋文之谓也,修夫才者齐桓之谓也,修夫术者楚庄之谓也。
皇帝王伯者,《易》之体也。
虞夏商周者,《书》之体也。
文武周召者,《诗》之体也。
秦晋齐楚者,《春秋》之体也。
意言象数者,《易》之用也。
仁义礼智者,《书》之用也。
性情形体者,《诗》之用也。
圣贤才术者,《春秋》之用也。
用也者,心也。
体也者,迹也。
心迹之间有权存焉者,圣人之事也。
三皇同意而异化,五帝同言而异教,三王同象而异劝,五伯同数而异率。
同意而异化者必以道。
以道化民者,民亦以道归之,故尚自然。
夫自然者,无为无有之谓也。
无为者,非不为也,不固为者也,故能广。
无有者,非不有也,不固有者也,固能大。
广大悉备,而不固为固有者,其唯三皇乎?
是故知能以道化天下者,天下亦以道归焉。
所以圣人有言曰: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
”其斯之谓欤?
三皇同仁而异教化,五帝同礼而异教,三王同义而异劝,五伯同智而异率。
同礼而异皆者必以德。
以德教民者,民亦以德归之,故尚让。
夫尚让也者,先人后己之谓也。
以天下授人而不为轻,若素无之也。
受人之天下而不为重,若素有之也。
若素无素有者,谓不己无己有之也。
若己无己有,则举一毛以取与于人,犹有贪鄙之心生焉,而况天下者乎?
能知其天下之天下非己之天下者,其唯五帝乎?
是故能以德教天下者,天下亦以德归焉。
所以圣人有言曰:
“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其斯之谓欤?
三皇同性而异化,五帝同情而异教,三王同形而异劝,五伯同体而异率。
同形而异劝者必以功。
以功劝民者,民亦以功归之,故尚政。
夫政也者,正也,以正正夫不正之谓也。
天下之正莫如利民焉,天下之不正莫如害民焉。
能利民者正,则谓之王矣。
能害民者不正,则谓之贼矣。
以利除害,安有去王耶?
以王去贼,安有弑君耶?
是故知王者,正也。
能以功正天下之不正者,天下亦以功归焉。
所以圣人有言曰:
“天地革而四时成。
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其斯之谓欤?
三皇同圣而异化,五帝同贤而异教,三王同才而异劝,五伯同术而异率。
同术而异率者必以力。
以力率民者,民亦以力归之,故尚争。
夫争也者,争夫利者也。
取与利不以义,然后谓之争。
小争交以言,大争交以兵。
争夫强者也,犹借夫名也者,谓之曲直。
名也者,命物正事之称也。
利也者,养人成务之具也。
名不以仁,无以守业。
利不以义,无以居功。
名不以功居,利不以业守,则乱矣,民所以必争之也。
五伯者,借虚名以争实利者也。
帝不足则王,王不足则伯,伯又不足则夷狄矣。
若然则五伯不谓无功于中国,语其王则未也。
过夷狄则远矣。
周之东迁,文武之功德于是乎尽矣。
犹能维持二十四君。
王室不绝如线,夷狄不敢屠害中原者,由五伯借名之力也。
是故知能以力率天下者,天下亦以力归焉。
所以圣人有言曰:
“眇能视,跛能履。
履虎尾,咥人,凶。
武人为于大君。
”其斯之谓欤?
夫意也者尽物之性也,言也者尽物之情也,象也者尽物之形也,数也者尽物之体也。
仁也者尽人之圣也,礼也者尽人之贤也,义也者尽人之才也,智也者尽人之术也。
尽物之性者谓之道,尽物之情者谓之德,尽物之形者谓之功,尽物之体者谓之力。
尽人之圣者谓之化,尽人之贤者谓之教,尽人之才者谓之劝,尽人之术者谓之率。
道德功力者,存乎体者也。
化教劝率者,存乎用者也。
体用之间有变存焉者,圣人之业也。
夫变也者,昊天生万物之谓也。
权也者,圣人生万民之谓也。
非生物生民,而得谓之权变乎?
善化天下者,止于尽道而已。
善教天下者,止于尽德而已。
善劝天下者,止于尽功而已。
善率天下者,止于尽力而已。
以道德功力为化者,乃谓之皇矣。
以道德功力为教者,乃谓之帝矣。
以道德功力为劝者,乃谓之王矣。
以道德功力为率者,乃谓之伯矣。
以化教劝率为道者,乃谓之《易》矣。
以化教劝率为德者,乃谓之《书》矣。
以化教劝率为功者,乃谓之《诗》矣。
以化教劝率为力者,乃谓之《春秋》矣。
此四者,天地始则始焉,天地终则终焉。
始终随乎天地者也。
夫古今者,在天地间犹旦暮也。
以今观今,则谓之今矣;以后观今,则今亦谓之古矣。
以今观古,则谓之古矣;以古自观,则古亦谓之今矣。
是知古亦未必为古,今亦未必为今。
皆自我而观之也。
安知千古之前万古之后,其人不自我而观之也。
若然,则皇帝王伯者,圣人之时也;《易》、《书》、《诗》、《春秋》者,圣人之经也。
时有消长;经有因革。
时有消长,否、泰尽之矣;经有因革,损、益尽之矣。
否、泰尽而体、用分;损、益尽而心、迹判。
体与用分,心与迹判,圣人之事业于是乎备矣。
所以,自古当世之君天下者,其命有四焉。
一曰正命;二曰受命;三曰改命;四曰摄命。
正命者,因而因者也;受命者因而革者也;改命者革而因者也;摄命者革而革者也。
因而因者长而长者也;因而革者长而消也;革而因者消而长也;革而革者消而消也。
革而革者,一世之事业也;革而因者,十世之事业也;因而革者,百世之事业也;因而因者,千世之事业也。
可以因则因,可以革则革者,万世之事业也。
一世之事业者,非五伯之道而何?
十世之事业者,非三王之道而何?
百世之事业者,非五帝之道而何?
千世之事业者,非三皇之道而何?
万世之事业者,非仲尼之道而何?
是知,皇帝王伯者命世之谓也;仲尼者不世之谓也。
仲尼曰:
“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如是则何止于百世而已哉!
亿千万世皆可得而知之也。
人皆知仲尼之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
不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已,如欲必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舍天地将奚之焉?
人皆知天地之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
不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舍动静将奚之焉?
夫一动一静者,天地至妙者欤?
夫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至妙至妙者欤?
是故知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者,谓其行无辙迹也。
孔子赞《易》自羲、轩而下,序《书》自尧、舜而下,删《诗》自文、武而下,修《春秋》自桓、文而下。
自羲、轩而下,祖三皇也。
自尧、舜而下,宗五帝也。
自文、武而下,子三王也。
自桓、文而下,孙五伯也。
祖三皇,尚贤也。
宗五帝,亦尚贤也。
三皇尚贤以道,五帝尚贤以德。
子三王,尚亲也。
孙五伯,亦尚亲也。
三王尚亲以功,五伯尚亲以力。
呜呼,时之既往亿万千年,时之未来亦亿万千年,何祖宗之寡而子孙之多耶?
此所以重赞尧、舜,至禹曰:
“禹,吾无间然矣。
”仲尼后禹千五百余年,今之后仲尼又千五百余年,虽不敢比德仲尼,上赞尧、舜、禹,岂不敢如孟子上赞仲尼乎?
人谓仲尼惜乎无土,吾独以为不然。
匹夫以百亩为土,大夫以百里为土,诸侯以四境为土,天子以四海为土,仲尼以万世为土。
若然则孟子言自生民以来,未有有如夫子,斯亦不为之过矣。
夫人不能自富,必待天与其富然后能富。
人不能自贵,必待天与其贵然后能贵。
若然则富贵在天也,不在人也。
有求而得之者,有求而不得者矣。
是系乎天者也。
功德在人也,不在天也。
可修而得之,不修则不得。
是非系乎天也,系乎人者也。
夫人之能求而得富贵者,求其可得者也。
非其可得者,非所以能求之也。
昧者不知,求而得之,则谓其己之能得也,故矜之;求而不得,则谓其人之不与也,故怨之。
如知其己之所以能得,人之所以能与,则天下安有不知量之人邪!
天下至富也,天子至贵也,岂可妄意求而得之也。
虽然,天命亦未始不由积功累行,圣君艰难以成之,庸君暴虐以坏之。
是天欤?
是人欤?
是人欤?
是知人作之咎,固难逃已。
天降之灾,禳之奚益?
积功累行,君子常分,非有求而然也。
有求而然者,所以谓利乎仁者也。
君子安有余事于其间哉!
然而有幸与不幸者,始可语命也已。
夏禹以功有天下,夏桀以虐失天下;殷汤以功有天下,殷纣以虐失天下;周武以功有天下,周幽以虐失天下。
三者虽时不同,其成败之形一也。
平王东迁,无功以复王业;赧王西走,无虐以丧王室。
威令不逮一小国,诸侯仰存于五伯而已。
此又奚足道哉!
但时无真王者出焉。
虽有虚名,与杞宋其谁曰少异?
是时也。
《春秋》之作不亦宜乎!
仲尼修经周平王之时,《书》终于晋文侯,《诗》列为王国风,《春秋》始于鲁隐公,《易》尽于未济卦。
予非知仲尼者,学为仲尼者也。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出自诸侯,天子之重去矣。
宗周之功德自文、武出,而出自幽、厉,文、武之基息矣。
由是犬戎得以侮中国。
周之诸侯非一,独晋能攘去戎狄,徙王东都洛邑,用存王国,为天下伯者之唱,秬鬯圭瓒之所锡,其能免乎?
《传》称子贡欲去鲁告朔之饩羊,孔子曰:
“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是知名存实亡者,犹愈于名实俱亡者矣。
礼虽废而羊存,则后世安知无不复行礼者矣。
晋文公尊王,虽用虚名,犹能力使天下诸侯知周有天子,而不敢以兵加之也。
及晋之丧也,秦由是敢灭周。
斯爱礼之言,信不诬矣。
齐景公尝一日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公曰:
“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是时也,诸侯僭天子,陪臣执国命,禄去公室,政出私门。
景公自不能上奉周天子,欲其臣下奉己,不亦难乎?
厥后齐祚卒为田氏所移。
夫齐之有田氏者,亦犹晋之有三家也。
晋之有三家,亦犹周之有五伯也。
韩、赵、魏之于晋也,既立其功,又分其地,既卑其主,又夺其国。
田氏之于齐也,既得其禄,又专其政,既杀其君,又移其祚。
其如天下之事,岂无渐乎?
履霜之戒,宁不思乎?
《传》称王者往也。
能往天下者可以王矣。
周之衰也,诸侯不朝天子久矣。
及楚预中国会盟,仲尼始进爵为之子,其于僭王也,不亦陋乎?
夫以力胜人者,人亦以力胜之。
吴尝破越而有轻楚之心,及其破楚又有骄齐之志,贪婪攻取,不顾德义,侵侮齐晋,专以夷狄为事,遂复为越所灭。
越又不监之,其后复为楚所灭。
楚又不监之,其后复为秦所灭。
秦又不监之,其后复为汉所伐。
恃强凌弱,与豺狼何以异乎?
非所以谓中国义理之师也,宋之为国也,爵高而力卑者乎?
盟不度德,会不量力,区区与诸侯并驱中原,耻居其后。
其于伯也,不亦难乎?
周之同姓诸侯而克永世者,独有燕在焉。
燕处北陆之地,去中原特远,苟不随韩、赵、魏、齐、楚较利刃,争虚名,则足以养德待时,观诸侯之变。
秦虽虎狼,亦未易加害。
延十五、六年后,天下事未可知也。
中原之地方九千里,古不加多而今不加少。
然而有祚长祚短地大地小者,攻守异故也。
自三代以降,汉、唐为盛,秦界于周、汉之间矣。
秦始盛于穆公,中于孝公,终于始皇。
起于西夷,迁于岐山,徙于咸阳。
兵渎宇内,血流天下,并吞四海,庚革古今。
虽不能比德三代,非晋、隋可同年而语也。
其祚之不永,得非用法太酷,杀人之多乎?
所以仲尼序《书》终于《秦誓》一事,其旨不亦远乎?
夫好生者生之徒也,好杀者死之徒也。
周之好生也以义,汉之好生也亦以义。
秦之好杀也以利,楚之好杀也亦以利。
周之好生也以义,而汉且不及。
秦之好杀也以利,而楚又过之。
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
择乎善恶而已。
是知善也者无敌于天下,而天下共善之。
恶也者亦无敌于天下,而天下亦共恶之。
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
择乎善恶而已。
昔者孔子语尧舜,则曰“垂衣裳而天下治”;语汤武,则曰“顺乎天而应乎人”。
斯言可以该古今帝王受命之理也。
尧禅舜以德,舜禅禹以功。
以德帝也,以功亦帝也。
然而德下一等,则入于功矣。
汤伐桀以放,武伐纣以杀。
以放王也,以杀亦王也。
然而放下一等,则入于杀矣。
是知时有消长,事有因革,前圣后圣非出于一途哉。
天与人相为表里。
天有阴阳,人有邪正。
邪正之由,系乎上之所好也。
上好德则民用正,上好佞则民用邪。
邪正之由有自来矣。
虽圣君在上,不能无小人,是难其为小人。
虽庸君在上,不能无君子,是难其为君子。
自古圣君之盛,未有如唐尧之世,君子何其多耶,时非无小人也,是难其为小人,故君子多也。
所以虽有四凶,不能肆其恶。
自古庸君之盛,未有如商纣之世,小人何其多耶,时非无君子也,是难其为君子,故小人多也。
所以虽有三仁,不能遂其善。
是知君择臣臣择君者,是系乎人也;君得臣臣得君者,是非系乎人也,系乎天者也。
贤愚人之本性,利害民之常情。
虞舜陶于河滨,傅说筑于岩下。
天下皆知其贤,而百执事不为之举者,利害使之然也。
吁,利害丛于中而矛戟森于外,又安知有虞舜之圣而傅说之贤哉?
河滨非禅让之所,岩下非求相之方。
昔也在亿万人之下,而今也在亿万人之上,相去一何远之甚也!
然而必此云者,贵有名者也。
《易》曰:
“坎,有孚维心,亨。
行有尚。
”中正行险,往且有功,虽危无咎,能自信故也。
伊尹以之,是知古之人患名过实者有之矣。
其间有幸与不幸者,虽圣人力有不及者矣。
伊尹行冢宰,居责成之地。
借使避放君之名,岂曰不忠乎?
则天下之事去矣,又安能正嗣君,成终始之大忠者乎?
吁,若委寄于匪人,三年之间其于嗣君何?
则天下之事亦去矣。
又安有伊尹也?
“坎,有孚维心,亨”,不亦近之乎?
《易》曰:
“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刚健主豫,动而有应,群疑乃亡,能自强故也。
周公以之,是知圣人不能使人无谤,能处谤者也。
周公居总,已当任重之地。
借使避灭亲之名,岂曰不孝乎?
则天下之事去矣,又安能保嗣君,成终始之大孝乎?
吁,若委寄于匪人,七年之间其于嗣君何?
则天下之事亦去矣。
又安有周公也?
“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不亦近之乎?
夫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言也。
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
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
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
三王尚行者也,五伯尚言者也。
尚行者必入于义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
义利之相去一何远之如是耶?
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
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
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
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
无口过易,无身过难。
无身过易,无心过难。
既无心过,何难之有?
吁,安得无心过之人而与之语心哉!
是故知圣人所以能立乎无过之地者,谓其善事于心者也。
仲尼曰:
“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又曰: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是知武王虽逮舜之尽善尽美,以其解天下之倒悬,则下于舜一等耳。
桓公虽不逮武之应天顺人,以其霸诸侯一匡天下,则高于狄亦远矣。
以武比舜,则不能无过,比桓则不能无功。
以桓比狄则不能无功,比武则不能无过。
汉氏宜立乎其武、桓之间矣。
是时也,非会天下民厌秦之暴且甚,虽十刘季百子房,其于人心之未易何?
且古今之时则异也,而民好生恶死之心非异也。
自古杀人之多未有如秦之甚,天下安有不厌之乎?
杀人之多不必以刃,谓天下之人无生路可趋,而又况以刃多杀天下之人乎?
秦二世万乘也,求为黔首而不能得。
汉刘季匹夫也,免为元首而不能已。
万乘与匹夫相去有间矣,然而有时而代之者,谓其天下之利害有所悬之耳。
天之道非祸万乘而福匹夫也,谓其祸无道而福有道也。
人之情非去万乘而就匹夫也,谓其去无道而就有道也。
万乘与匹夫相去有间矣,然而有时而代之者,谓其直以天下之利害有所悬之耳。
日既没矣,月既望矣,星不能不希矣。
非星之希,是星难乎为其光矣,能为其光者不亦希乎?
汉、唐既创业矣,吕、武既擅权矣,臣不能不希矣。
非臣之希,是臣难乎为忠矣,能为其忠者不亦希乎?
是知从天下事易,死天下事难。
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
苟能成之,又何计乎死与生也?
如其不成,虽死奚益?
况其有正与不正者乎?
是其死于不正,孰若生于正?
与其生于不正,孰若死于正?
在乎忠与智者之一择焉。
死固可惜,贵乎成天下事也。
如其败天下之事,一死奚以塞责?
生固可爱,贵乎成天下之事也。
如其败天下之事,一生何以收功?
噫,能成天下之事,又能不失其正而生者,非汉之留侯,唐之梁公而何?
微斯二人,则汉唐之祚或几乎移矣。
岂若虚生虚死者譬之萧艾,忠与智者不游乎其间矣。
仲尼曰:
“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
诚哉,是言也!
”自极乱至于极治,必三变矣。
三皇之法无杀,五伯之法无生。
伯一变至于王矣,王一变至于帝矣,帝一变至于皇矣。
其于生也,非百年而何?
是知三皇之世如春,五帝之世如夏,三王之世如秋,五伯之世如冬。
如春温如也,如夏燠如也,如秋凄如如也,如冬冽如也。
春夏秋冬者,昊天之时也。
《易》、《书》、《诗》、《春秋》者,圣人之经也。
天时不差则岁功成矣,圣经不忒则君德成矣。
天有常时,圣有常经,行之正则正矣,行之邪则邪矣。
邪正之间有道在焉。
行之正则谓之正道,行之邪则谓之邪道。
邪正由人乎?
由天乎?
天由道而生,地由道而成,物由道而形,人由道而行。
天、地、人、物则异也,其于由道一也。
夫道也者,道也。
道无形,行之则见于事矣。
如道路之道,坦然,使千亿万年行之,人知其归者也。
或曰:
“君子道长则小人道消,君子道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