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为禹后说新论陈志坚.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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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为禹后说新论陈志坚
“越为禹后”说新论
陈志坚
【内容提要】春秋时期越国的越人种族为何,或者说古越人的源起何方,是越国研究的首要问题。
对此,学界观点纷立,但大致可分为是否认可“越为禹后”说的对立两派。
本文引入了一种“族群为自我认同”的新型理论,来分析“越为禹后”说。
指出,越为禹后说乃是一种春秋历史时期的族群认同需求下,所产生的一种历史重新记忆的结果。
本文还重新勾勒了越人在重新构建自己祖先记忆的过程,推测认为,越人先是认同于楚人,构建出“楚越同源”说,随后再构建出了“越为禹后”说。
这个过程,与“吴为太伯之后”说可以相互参照发明。
【关键词】勾践;大禹;自我认同;历史记忆
一、“越为禹后”说的出现
春秋晚期,越国在吴国之后崛起,一度称霸中原。
甚至也被某些文献认可为“春秋五霸”之一。
但是吴越都偏在东南,中原诸国对他们的态度相当暧昧。
一方面将他们视为蛮夷,一方面又承认他们有着正统的“血统”。
因此,吴越人的种族为何,或者说古越人源起何方,一直是个令人困惑的问题。
时至今日,也还是学界争论不休的一个问题。
古史的权威之作《史记》首先明确记载了“越为禹后”说。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是对越国历史最早系统完整记载的一个文本。
而且,司马迁是曾经亲自到过越地做过“田野调查”的,还收集了当地人的很多口头传说史料。
所以,史记记载基本能反映西汉时期越地人的观念。
在《句践世家》中,劈头就说“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
封於会稽,以奉守禹之祀。
”非常明确提出:
勾践是大禹之后。
而且指出,越国最早封为诸侯国,是在夏朝少康之时。
在《勾践世家》最后的太史公曰,也说了这样的话:
“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
及苗裔句践,苦身焦思,终灭彊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
句践可不谓贤哉!
盖有禹之遗烈焉。
”甚至认为,越国之所以会强盛一时,都是因为“禹之遗烈”。
再次强调了越乃禹后这一点。
《史记》之后,东汉又先后出现了两本书:
《越绝书》、《吴越春秋》,都是越地人所写的吴越国历史书。
它们不仅明确认定勾践是大禹之后,而且比史记的记载更加详尽。
此后的大量文献,基本上都沿袭了越为禹后的记载。
比如《汉书·地理志》:
“其君禹后,帝少康之庶子云,封于会稽。
”明显是继承了《史记》。
于是,“勾践为大禹之后”,或者“越为禹后”就成为了中国古代的一个常识和共识,事实上,也就成了一个“史实”。
但历史上就开始出现很多反对观点。
最早提出质疑的,就是东汉王充,他在《论衡》中质疑了大禹和会稽有关系这个问题:
言禹巡狩会计於此山,虚也。
巡狩本不至会稽,安得会计於此山?
巡狩考正法度,禹时吴为裸国,断发文身,考之无用,会计如何?
唐虞国界,吴为荒服,越在九夷。
虽然他并没有明确地直接反对“越为大禹之后”的说法,但他既然认为大禹和会稽没关系,自然也不会支持越为禹后的观点了。
清代的梁玉绳也在《史记志疑》卷二中认为:
“禹会万国诸侯,定择四方道里之中,其时建国多在西北,不宜独偏西南。
若果巡狩所至,总会东南诸侯,亦不应远来于越。
”清代学者质疑的还有钱大昕等人。
二、学界争论的回顾
近现代学者,对这个问题,同样是聚讼不已。
上世纪三十年代,卫聚贤等首先组织了“吴越史地研究会”,1937年出版了《吴越文化论丛》一书。
其中,反对派的声音是逐渐占据了主导。
比如张荫麟指出:
“在周代的东南诸外族中,越受诸夏化最晚。
……越人的语言与诸夏绝不相通。
”显然表示,越人与诸夏无关。
八十年代,首先发难的是民族史专家蒋炳钊:
“把越说成是夏代的后裔,从考古资料到文献记载都难于找到可靠的证据。
从二里头文化和越文化相比较,夏族和越族明显是两个不同的古代民族,越族不是夏族的后裔。
”。
考古学家严文明也认为,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良渚文化“都应是古越族的文化”。
浙江的考古专家林华东,从考古角度分析:
如果大禹时代的宁绍地区已纳入夏之范围,那么,它在考古学上所反映出来的文化面貌,应与夏文化基本一致。
目前,夏文化遗存是以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为代表,而浙北、宁绍地区相当于夏商时代的文化遗存主要是“马桥文化”,两者分布范围不同。
浙江本土学者,代表性的还有著名史地学家陈桥驿,认为:
越为禹后说,“从事实来说都是无稽的”。
比如语言不通,越语和汉语完全不同,需要翻译;文化不同,越人断发文身,诸夏是束发右衽。
差异非常大。
(《越为禹后说溯源》,《浙江学刊》85.3)
总之,古代文献记载有着很大的问题,现代考古学也基本不支持。
但是我们现在不能仅仅满足于“无稽”二字,就可以轻轻放过。
我们必须要多问几个为什么,这些说法出现的背后,蕴含着什么?
我们如何真正来理解这些说法。
这才是历史学的目的所在。
做对错的判断题,只是第一步;做为什么的问答题,是必须的第二步。
四、史家的各种解释
解释派包括支持派和反对派,不过各方都运用了各种近代史学方法,试图运用新的理解来弥缝矛盾,其实可以称之为调和派。
罗香林是较为系统地论证了史记的观点,明确指出:
“越族为夏民族所演称。
”(《中夏系统中之百越》独立出版社,1943年。
)
徐仲舒则分析说,夏被商灭之后,“一部分则南迁江南为越族。
”(《夏史初曙》,中国史研究79.3)这可以概括为“移民说”。
很可以弥补中原夏地和江南越地相隔悬远的矛盾。
为后来学者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如林华东虽然否定绍兴会稽和大禹无关,但他同时也认为:
绍兴会稽关于夏禹治水、会聚诸侯及葬地等传说,实同夏人南迁入浙有关(他论证会稽、涂山这些地方其实都在今河南地域)。
因此,“越为禹后”并非胡说。
(《再论绍兴会稽与大禹》,浙江学刊95.4)
如董楚平还进一步提出了“夏为越后说”。
他认为,创造良渚文化的越人向中原移民,为夏人之祖先,此为“夏为越后”;后来夏被商灭后,再返回越地,此为“越为夏后”。
(董楚平《吴越文化新探》,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吴越文化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
)
这一派的一个要点是将越王室和越人加以区别。
广大越人为本地土著,而王室来自北方夏族。
增加了说服力。
另外一派则是“神话说”,开创者是顾颉刚。
他的“大禹是条虫”的提法广为人知。
其实这个思路非常有想像力,有开拓性。
顾颉刚先生在《讨论古史答刘、胡两先生》中指出:
商周时,南方人有平水土的需要,酝酿为禹的神话,这个神话的中心点在越(会稽),越人奉禹为祖先。
自越传至群舒(涂山),自群舒传至楚,自楚传至中原。
这样说来,大禹到会稽只是一个传说,是南方人对治水的愿望而已。
他还指出:
禹是禹,夏是夏,两者毫无关系(禹和夏的关系,是后起的编造)。
所以,尽管禹的神话和越有关系,但是越和夏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一派的积极支持者是陈桥驿,他为大禹神话为什么起源于越地,提供了一个“科学的”说法:
卷转虫海侵。
上古时期,因为海平面上升,将宁绍平原淹没,这是真正的“洪水灾难”,治水英雄是越地居民渴望的救星。
于是大禹治水神话因此诞生。
但是后来夏人将禹给抢走了,成了自己的祖先。
另外,他进一步指出,大禹巡狩会稽和死葬会稽的故事,是越王勾践强大以后,为了军事上、外交上和内政上的需要,有意编造出来,并加以散布,属托古之辞。
少数民族为了政治上的原因而编造一种传说以自称汉族后裔的事,在以后的历史上一直存在,不足为奇。
(《吴越文化论丛》,中华书局,1999年。
)
其实,这一派也是没有彻底否定大禹和越的关系。
只不过认为这是神话,而非史实。
这些观点的综合,可以在 《浙江通史》第2卷中看到。
以上的分派介绍其实是非常粗糙的,细看起来,每个学者的观点都有自己的一套论证,都有其贡献之处。
但这些解释,都还基本是围绕着文献和考古材料做文章,所以往往就事论事,就越论越,而欠缺在一个更大的理论观照下的理解。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大禹与越的关系为编造说,在论证编造说之前,我们先需要来了解一些新的理论工具,如族群认同、历史记忆等。
五、 历史记忆和族群认同——新族群理论
王明珂,《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社科文献出版社,2006年。
王明珂的研究是跨越历史学和人类学的,理论性很强,但是他的田野调查也非常出色,另外,传统的文献考证功夫也是一流。
(其他著作:
《羌,在汉藏之间》,中华书局,2008年;《寻羌——羌乡田野杂记》,中华书局,2009年;《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民族》,广西师大出版社,2008年;《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中华书局,2009年。
)
1、理论要点:
甲、批评了“民族实体论”(或“客观特征论”),赞同“族群主观认同论”,提出了“族群边缘研究理论”。
不认为“族群”是一个有共同的客观体质、文化特征的人群(即习见的“民族”概念),而认为族群是由族群边界来维持,是由一群人主观上对外的异己感和对内的基本情感联系所造成。
实际上,某个族群的自我意识,是依靠对他者族群的相区别而存在的,也就是说,只有有了“他们”,才会有“我们”。
乙、族群边缘环绕中的人群,以共同的祖源记忆来凝聚。
因此,个人或人群都经常借着改变原有的祖源记忆——“结构性失忆”和“集体重新记忆”,来加入、接纳或脱离一个族群,造成族群边界的变迁,也就是族群认同的变迁。
很现实的例子,我们今天每个人大概对曾祖父或高祖父,都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吧?
其实,转变记忆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这点在中国古代族谱的修撰中,表现得非常明显。
2、从族群认同观点来看春秋史:
春秋时期,东方诸侯逐渐统一于“华夏认同”,他们发现了“自我”,因而强烈感觉到“非我”的存在。
“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
”华夏以“内华夏、外夷狄”来强力维护争夺边缘地区,并建长城以垄断南方资源,如此更迫使长城以北的人群全面游牧化。
华夏认同形成后,所有自称华夏的人群都以“族源”来证明自己是华夏,而四方边缘“非我族类”的戎狄蛮夷羌等。
华夷之辨,乃是春秋时代一重要理念。
但是,“夷”,首先是“非我”的一个概念,所指的乃是异己的所有人群,而非实指的某个“族群”。
虽然后来也出现了细分,如北狄、东夷、西戎、南蛮。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概念,都是从华夏人的眼光来看的他者,而非这些“戎狄蛮夷”的自我的视角。
但是这个华夷边界,是在不断转移中的。
比如楚国,本被视为蛮夷,但战国时代,在秦国的强大压力面前,东方六国就都成了一体的华夏。
如西方的戎、羌人群希望自己被称作华夏,便以寻找华夏祖源,并且鄙视、敌视更西方的人,来证明自己是华夏。
3、具体例子之一:
吴国
吴国是春秋时期周王室的后裔,《史记》记载吴太伯本是周太王的儿子,周王季历的哥哥。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本应该立吴太伯为周王。
但周太王却因为季历有儿子缘故,立季历为王。
于是为避开季历,太伯远走荆蛮,自号句吴,当地的少数民族“荆蛮”拥立他为王,称吴太伯。
考古学家们根据长江下游出土的西周青铜文化和渭水中游的“矢”国遗址,对太伯奔吴的故事进行了考古学证据上的解释和印证。
王明珂在对考古学证据进行仔细爬梳后,认为太伯奔吴的故事是虚构的,转而从历史记忆的角度来探讨这一传说。
勾吴王室本是江南地方政权,在当时诸侯争霸的族群与政治环境中为了取得有利形势,为攀附华夏来使自己的统治合理化,因而制造出“太伯奔吴”的传说。
勾吴王室成为太伯后裔的过程,是勾吴与华夏双向互动的结果,勾吴王室吸收华夏文化,使他们在华夏历史记忆中找到太伯传说,合理化
吴国所在,以前被华夏称为“荆蛮”。
春秋时,句吴王室宣称其祖源为西周太王之子———太伯(文王的大伯父),太伯因为让位而奔于长江下游,建立了吴国。
因而句吴自然为华夏之国,而且是与周王室同脉的姬姓国家。
夫差在中原争霸时,就宣称“周室我为长。
”
从中原诸国来说,他们也认可了吴国的姬姓。
比如鲁昭公娶了吴国女子为夫人,根据周礼,同姓不婚。
为了掩盖她的姬姓,就称为吴孟子,而不是姬孟子。
此事被当时人讽刺为“不知礼”。
(事见《论语》7·31)
这个现象可以称为华夏寻找“失落的祖先后裔”。
这样,在吴国和中原诸国双方的共同认可之中,吴国顺利完成了“华夏化”。
(7·31陈司败问:
“昭公知礼乎?
”孔子曰:
“知礼。
”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
“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
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
君而知礼,孰不知礼?
”巫马期以告。
子曰:
“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
王明珂书中,通过大量考古和文献学的分析,成功地分析了吴国为姬姓这一传统观念背后的故事。
是否真的如此,还有待于更多的考古材料。
但就目前的史料而言,这种分析完全可以成为我们重新观察吴国历史的一个全新视角。
一、 从“巨骨”的故事讲起——“越为禹后”的最早证据。
有一个说法,由来已久,也深入人心,那就是——勾践是大禹的后代!
支持这个说法的最早的证据,来自大名鼎鼎的孔子。
我们先来看一个孔子和巨骨的故事:
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
吴子使来好聘,且问之仲尼,曰:
“无以吾命。
”宾发币于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
既彻俎而宴,客执骨而问曰:
“敢问骨何为大?
”仲尼曰:
“丘闻之:
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
此为大矣。
”——《国语·鲁语》
这段故事,讲的是吴国在灭了越国之后,洗劫了越国都城会稽,其中得到了神秘的巨骨,这骨头是如此之巨大,其中有一节骨头,就可以装满一个车!
这是什么骨头啊?
(现代人肯定第一时间会想到,这很可能是恐龙之类的远古巨兽化石。
浙江也确实曾有恐龙蛋出土。
)吴国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去求教于孔子。
孔子当时以无所不知闻名于世。
孔子回答说,这是防风氏的骨头啊。
然后说起了历史典故:
当年大禹在会稽山招致群神开会,结果防风氏迟到了。
于是大禹就杀了他。
防风氏是巨人,骨头大到可以“节专车”的程度(有神话色彩)。
这个故事的巨骨部分,虽然有趣,我们且放一边。
我们要注意的是,孔子认为大禹到过今天绍兴的会稽山,而且他留下了一些宝贝——巨骨,成为后来越国传世的国家重宝。
显然,孔子认为,越人和大禹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孔子是春秋晚期的人物,他晚年是经历了吴越争霸这段历史的。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实的,那么,春秋晚期,大禹与越国的密切关系已经被人们所认可。
这个记载值得讨论的地方很多,不过我们需要关注的要点是:
春秋晚期,中原诸国已经出现这样的说法——大禹到过今天绍兴的会稽山。
这暗示着,中原诸国承认,大禹和越国,有着密切关系。
第二早的证据,是见之于《墨子》的“禹崩于会稽说”。
《墨子•节葬下》:
“尧北教乎八狄,道死葬巩山(今河南濮阳一带)之阴……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已之市……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会稽之山。
”
唐•刘赓《稽瑞》引《墨子》:
“舜葬于苍梧之野,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耘。
”
这个说法,再一次将禹和会稽联系在一起了。
六、 “越为禹后说”与“越出于楚说”
我们前面也提到了,史学界对“越为禹后”的种种讨论。
现在,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新思路,来重新分析“越为禹后”。
我们认为,这显然是越国“华夏化”的一个努力。
既然越人要编造祖先的历史,那就不免会留下一些痕迹。
以下我们通过几个文献上的问题,来证明这个痕迹的存在。
甲、“少康封庶子无余到越”其实是个孤证
先秦的史料,虽然是提到了大禹和会稽的关系,但并没有提及越国到底是怎么起源的。
最早明确提到越国封国始祖的,就是《史记》:
“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
封於会稽,以奉守禹之祀。
”但这个记载,很可能是个孤证。
这个说法,在所有夏朝文献中,都完全找不到痕迹。
再从其他的早期文献来看,也一直都没有痕迹。
这虽然是不完全的归纳论证,但我们推测,《史记》的说法,不是来自中原的文献,大概不至于很错。
那么,有没有可能来自越国史书呢?
这不易推测。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证据表明,越国曾有史书流传下来。
(有人认为《越绝书》的“绝”,就是越国史书的意思,类似中原的《春秋》的概念。
但这个说法没什么根据,没有被史学界认可。
)
最大的可能,是司马迁自己通过“田野调查”,从越地得到的民间传说。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过:
“上会稽,探禹穴”。
司马迁在会稽能看到很多越国遗留下来的古迹,采访到很多传说故事。
比如,在《越绝书》中记载了很多作为越国首都山阴城的古迹,提到有“故禹宗庙,在小城南门外大城内。
禹稷(有人认为“稷”为“陵”之误)在庙西,今南里。
”所谓的“故禹宗庙”,可以说明,越国确实曾认禹为始祖,并且立下宗庙祭祀。
《越绝书》的越国史料,总体要比《史记》更丰富。
如果就越国始祖这个史料来说,其来源和《史记》应该是一致的,都是来自越地的传说故事。
但也有差异:
一是越国始祖始封者,《史记》未记载其姓名,《越绝书》记载叫“无余”。
《史记》说越国始封者,是少康庶子,少康是夏中期的一位英主;而《越绝书》记载说:
“越之先君无余,乃禹之世,别封于越,以守禹冢。
”含糊地说,无余是禹时代的人。
好像又跟少康无关。
至于《吴越春秋》相关记载,问题更多:
“启使岁时祭禹於越,立宗庙南山之上,封少康庶子无馀於越,使祠禹。
”一是首次提到了“启”,而且说启的时候就立了宗庙。
二是“封少康庶子无馀於越”这句话,显然是病句,启怎么可能会去封少康的庶子呢?
“少康庶子”来自《史记》,而“无馀”则来自《越绝书》的说法。
这明显是由于拼凑前人文献,又加以修饰的痕迹。
实际上,《吴越春秋》更像是一部历史小说。
总结一下,一、后来广泛认可的“少康封庶子无余到越,为越国始祖”的说法,应该来自越人的传说,而没有别的文献来源;二,这一说法,在越国时代就存在,并不是汉代人编造出来的。
乙、越王的世系问题:
越王世系问题很多,我们主要通过不同文本来分析,前面已经讲过,《史记》、《越绝书》、《吴越春秋》三书,有前后的时间关系。
有趣的是,时间越后的文本,内容越丰富。
1、句践之前的越王世系,越是后出的文本,世系越多,细节也越生动。
《史记》、《越绝书》、《吴越春秋》三者记载的越国世系情况如下:
史记:
越国始封者为少康庶子(缺名)……允常—勾践(出现二个越王名字)
越绝书:
越国始封者为无余……夫镡—允常—勾践(出现四个越王名字)
吴越春秋:
无余……无壬—无曎—夫谭—元(允)常—勾践(出现六个越王名字)
当然,不能说后出的史料,肯定都是编造的。
但是可疑之处也是非常明显的。
这点可以参照顾颉刚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来看。
2、无余之后到勾践之间的世系记载很含糊。
史记:
无余封于越,“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
这段时间,相当于夏代中期到春秋末期。
约有1500年,以30年为一世,也应该有五十世了。
从时间跨度看,显然不合。
这是一个破绽。
前面已经讲过。
越绝书:
一曰“越王夫镡以上至无余,久远,世不可纪也。
”二曰“无余初封大越,都秦余望南,千有余岁而至句践。
”这个千有余岁,完全是推算出来的。
吴越春秋:
“无余传世十余”,禹祀中断,然后再“十有余岁”,出现无壬。
再传四世,到句践。
世系时间更短,更不可信。
还有其他文献记载,比如《史记正义》引顾野王《舆地志》:
“越侯传国三十余世,历殷至周敬王时,有越侯夫谭,子曰允常。
”
世系记载相当混乱:
十世、二十世、三十世,千余年,几乎人言人殊。
另外,每个说法离历史标准长度差距(1500年)都很大。
这两点说明,越国本来就没有一个所谓的从无余开始的世系。
所以编造起来未免漏洞百出。
其实,这种世系不合的破绽,在后世家谱编造过程中常见。
常常被当作编造家谱的证据。
越国世系的漏洞,我个人怀疑有可能是照抄吴国世系而导致的。
吴国世系很完整,根据《史记》,从太伯到夫差,共二十五世。
《越绝书》就说:
“武王封太伯于吴,到夫差,计二十六世,且千岁。
”大概越国是照着吴国的世系去编的,但他们忘了自己的祖先不是从周朝开始计算的,而是要从夏朝开始的。
结果就出现了这么大的破绽。
丙、越出于楚说
实际上,除了熟知的越为禹后说之外,还有一个说法是:
越出于楚。
虽然不太出名,但其说法起源时间也很早。
最早《墨子•非攻下》:
“昔者楚熊丽始讨(封)此睢山之间,越王翳亏出自有遽,始邦于越。
”
根据清人孙诒让的考证:
“翳亏”就是无余,“有遽”就是“熊渠”。
见(《墨子间诂》)。
稍迟的是《国语•郑语》:
“芈姓夔,越。
”这是说:
夔、越二国都是芈姓,(芈是楚姓,这点是公认的。
所以这就意味着,越和楚同姓,同姓就是同源)。
战国文献《世本》“越为芈姓,与楚同祖。
”(取自《汉书·地理志》颜师古所引的“臣瓒曰”中的引文。
颜师古本人引传统的“越为禹后说”来反对此说。
)
《国语•吴语》韦昭(三国时)注说:
“勾践,祝融之后(芈为祝融八姓之一),允常之子,芈姓也。
”更上推到了祝融。
而楚也是祝融之后。
其实,也等于说是越楚同源。
可见,支持楚越同源说的,并非孤证。
这一说法,后来被大史学家吕思勉加以肯定和发挥,认为越出自楚。
不过,这一说法也有不利的材料。
越王勾践曾派廉稽出使楚国,廉稽对楚王说,越国是“周室之列封”(《韩诗外传》卷八)。
范蠡也曾对吴国的使者说,越先君是“周室之不成子”(《国语·越语下》)。
更重要的证据是,楚越语言不通。
《说苑·善说篇》记载了一首著名的《越人歌》。
故事说,楚国的鄂君子晰听了越国摇船工的唱歌而不懂其歌词,需要找“越译”来把它翻译成楚语。
越人歌用汉字表音被记下来了。
与汉语显然差异也是极大。
楚、越两国语言不通如此,而要认为是一个族源,恐怕与理不合。
蒙文通曾著有《越史丛考》,特地批驳楚越同源说。
不过他的做法,是从史料的角度证明,墨子等这些证据全都不靠谱。
这大概可以算是釜底抽薪法。
不过,我们不能满意这样的论证(蒙文通此书的写作,是有政治背景的,完全是为了批判越南史家陶维英所著《越南古代史》中的“楚越同源说”)。
事实上,楚越确实并无瓜葛,但是楚越同源说也是确实存在的,不能否认。
要圆满地说明这个矛盾现象的合理存在,最好是从“历史记忆和族群认同”的理论去解释。
七、越人的“历史记忆和族群认同”
越人的真正族源是什么?
恐怕是个无解的问题。
我们且放在一边。
我们现在需要关心的,是越人的自我认同为华夏的这个过程。
这个过程其实没有太多的文献证据,但是我们可以尝试着用推理的方法,来复原一下这个过程。
今天的长江三角洲地区(狭义的江南),自古就存在着土著居民,也一直存在着各种外来移民,当然,也还有各种文化(包括物质)上的互相交流。
如良渚的玉文化(特别是玉琮、玉钺)、“饕餮”纹饰,在殷商文化中都有反映。
我们可以认为,这是文化互相交流而不是移民导致的结果。
否则我们就不能解释殷商文化中的其他因素的来源问题。
这就比如,我们今天用上了电灯,不能说我们就是美国人。
从越为禹后说引出的“夏为越后”说,就类似这个谬误。
至少逻辑上是不严密的。
1、开始是“楚越同源”的努力:
正如王明珂所指出的,春秋时代初期,“华夏”概念开始出现。
这背后有政治因素——中原的诸侯国开始强大,也有着经济因素——生产发展(铁器、牛耕出现)、人口增长,用一个形象的比喻,那就是从“点”(早期诸侯国都是城邦),发展到了“面”(各国开始有了疆域概念)。
这无疑是一个质的飞跃。
而在强大的政治、经济的支持下,华夏文化自然也成为强势文化——尤其是相对于四方的“夷狄”来说。
这也颇类似于今天西方文化的强势一样(强势,自然是有先进的一面,也常有先进之外的因素)。
这种强势文化具有强大的辐射力,自然会与周边的族群渐次发生互动。
在南方,首先遇到的是楚国这个“蛮夷”。
其实早在西周时期,楚国就已经“立国”,而且和西周发生过激烈冲突。
这种对抗一直持续到春秋时期。
由于楚国的存在,吴越之地就相对隔离于中原诸国。
实际上,在中原诸国来看,吴越之地乃是在楚国之南。
这种关系,就像北方人说浙江人是南方人,而浙江人说广东人是南方人一样。
而这种状态下,吴越首先受到的辐射,并不是中原诸国,而是楚国。
政治上,吴越就成为楚国的附庸,被楚国驱使。
如前601年,左传记载了楚国召集吴越两国军队,发动战争;前537年,越国依然受楚驱使,去一起攻打吴国;前518年,越国曾慰劳楚国军队。
这一过程很有趣,很明显,前六世纪后半期,吴国开始和楚国开始对抗,而越国依然是楚国附庸。
可以想象,在这样长期的附庸关系下,越国首先要从认同的,恐怕就是楚国。
因此,越国首先会构拟出一个“楚越同源”的说法,并加以认同。
这个说法比较早,而且后来被新的认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