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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姆斯基句法理论与汉语研究
乔姆斯基句法理论与汉语研究
陆俭明
去年暑假期间,香港理工大学教授石定栩博士应北京语言文化大学的邀请,作有关乔姆斯基(N.Chomsky)形式语法学理论的系列演讲,现在读者所看到的《乔姆斯基的形式句法——历史进程与最新理论》一书就是他根据演讲内容整理修改而成的。
该书系统介绍、评论了乔姆斯基半个世纪来的形式语法学理论。
20世纪50年代发生在语言学界的“乔姆斯基革命(N.Chomskyrevolution)”至今已快半个世纪了,可是在中国大陆真正能跟踪了解、掌握乔姆斯基理论的人很少,能用乔姆斯基理论方法来考察、描写、解释汉语的人则更寥寥无几。
原因我想有三方面:
一是绝大多数从事汉语研究的学者,英语都不怎么过关,不能自由、快速地阅读英语原著,这样当然不可能跟踪了解、掌握乔姆斯基理论,更不用说借鉴乔姆斯基理论来研究汉语了。
二是能自由、快速地阅读乔姆斯基语言学论著的学者绝大多数是学英语出身的,他们英语当然不错,但他们对汉语语言学了解不多,更没有什么研究,加之乔姆斯基论著里所用的概念和名词术语并非传统语言学里的概念和名词术语,大多是从数学、数理逻辑、计算机科学、心理学、生理学,有的甚至是从政治学和社会学那里借用来的,所以这些英语出身的学者中真能跟踪阅读乔姆斯基论著、并能真正看懂的也不多;真能借鉴乔姆斯基理论来深入研究汉语的更少。
三是我们国家的翻译工作跟不上,在这一方面不像日本,西方一有新的语言学著作问世很快就给翻译成了日语,这也影响汉语语言学者借鉴乔姆斯基理论方法来研究汉语。
以上所述是客观事实,不必回避;而上述情况是很不利于汉语语言学的发展的,因为乔姆斯基理论值得从事语言研究的人,当然包括从事汉语研究的人重视和琢磨。
在乔姆斯基理论中,什么思想观点值得从事语言研究的人重视和琢磨呢?
为什么他的思想观点值得从事语言研究的人重视和琢磨呢?
我想主要有四点:
第一,乔姆斯基一反几千年来传统语言学的思想,强调语言研究的最终目的是要对语言现象进行充分而又合理的解释。
我们知道,自人类开始研究语言以来,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人们对语言的研究主要是对种种语言现象进行描写,很少进行解释。
描写当然是需要的,因为这是我们认识一种语言的基础,而且可以说“对语言的描写是语言研究中一个永恒的课题”;但如果只是描写,语言研究不易深入,语言学理论不易升华。
该书作者在书中介绍的乔姆斯基所举的牛顿万有引力的问世的实例——牛顿看到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忽然萌发了“苹果为什么总是往地下掉,而不会往天上飞”这一念头,并决心沿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力求找到合理的解释,结果提出了“万有引力”的理论——确实十分浅显而生动地说明了解释的重要。
要是当初牛顿对苹果下落只是作一个描写,即使描写得很详细,万有引力理论也不可能得以问世。
在语言学发展史上也出现过由于注重解释而引起了新的语言学理论方法的产生的事例——历史比较法以及由此形成的历史比较语言学,语言谱系树的构拟,就都是19世纪语言研究者注重解释的产物。
今天,乔姆斯基明确强调必须加强对种种语言现象的解释,这很值得从事语言研究的人重视和琢磨。
第二,乔姆斯基认为,各民族、各地区虽语言各异,但有相同的原则,即人类语言存在着普遍语法,存在着共性,而各语言之间的差异只是参数不同而已。
回忆我们的汉语研究一直是在强调汉语特点的呼声中向前推进的,上个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对汉语特点的强调可以说达到了顶峰。
重视对汉语语法特点的探讨,也需要;但是如果光注意汉语的特点,不考虑语言的共性,不利于对汉语的深入研究,更不利于使汉语研究对现代语言学理论作出反馈。
因此,乔姆斯基反复强调语言共性问题,并为探求人类语言的普遍语法奋斗不息,这也很值得从事语言研究的人重视和琢磨。
其实,早在十多年前,在乔姆斯基普遍语法论的影响下,陈平先生在1988年举行的第二届《国外语言学》编辑工作研讨会上,就提醒大家:
仅就汉语立论,永远不要指望会发现汉语的特点。
要想真正发现汉语与其他语言的相异之处,只有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进行研究。
王洪君先生也指出,片面强调汉语的特性,简单地搬用西方普通语言学理论来处理汉语,这两种倾向,“在某种意义上看有通病,就是其立足点事实上都只限于如何处理汉语,而不把处理人类语言的共性当作自己的任务”。
她在文章中以事实说明,我们所说的一些所谓汉语的特点在更高层次上看实际是属于语言的共性。
她还以东西方语言学发展历史的事实说明:
“放弃对语言共性的探索,不仅使中国语言学逐渐落后于西方语言学,差距越拉越大,而且也很难真正搞清汉语的特点。
”(《汉语的特点与语言的普遍性》,见《缀玉二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
第三,乔姆斯基提出,人类语言的普遍规则应该是高度概括的,极为简单明了的,因而可以根据这些规则生成各种语言的所有合法的结构。
我们看到,乔姆斯基的理论从1957年的《句法结构》开始,几乎一直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
这在科学史上还是很难看到的。
有人正是以此为理由,说乔姆斯基的理论不值得看,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理论的正确性,因而老需要变。
殊不知乔姆斯基要探求的是一种“既高度概括,又极为简单明了”的人类普遍语法,他所以老变,就因为觉得自己先前的理论还未达到“既高度概括,又极为简单明了”的地步。
因此,乔姆斯基理论一直处于不断变动之中,这一事实正说明乔姆斯基本人对探索人类语言之“既高度概括,又极为简单明了”的普遍语法是那样的执著,同时又说明他对自己要达到的目的是那样地充满信心。
不断地否定自己正是为了更好地肯定自己。
让自己的理论处于不断地发展之中,这反映了乔姆斯基可贵的科学进取精神。
人类语言是否有一个其规则“既高度概括,又极为简单明了”的普遍语法,大家可以持不同的看法,目前不必急于争论。
要知道,客观世界太复杂了,人类不可能一下子认识它。
从现有的科学发展事实表明,不管哪个学科领域,对所研究的客观事物的认识,处于高级阶段时所总结归纳的规则往往比处于低级阶段时所总结归纳的规则更概括,更简单明了。
所以说,乔姆斯基提出人类语言的普遍规则应该是高度概括的,极为简单明了的,因而是极具生成能力的,这也很值得从事语言研究的人重视与琢磨。
第四,乔姆斯基认为,在人的脑子里,天生有一种内在的语言机制,这是人生来就有的。
当上个世纪50年代乔姆斯基首次提出这一看法时,许多人不以为然,多数人抱怀疑态度。
人的大脑里到底是否有一个内在的语言机制,现在还无法充分证实,也很难一下子加以证实,因为人脑不同于一般的人体器官,很难任意而又充分地观察;即使把人脑提供在科学家面前,也无法判定里边有没有内在的语言机制。
但是有这个假设总比没有这个假设好,可以推动人们去思考、探求为什么一个小孩,不管原本是哪个族群的,到了另外一个族群里生活,马上就会说那个族群的话。
乔姆斯基他那在人的脑子里有一种人生来就有的内在的语言机制的看法,已引起脑科学领域、认知科学领域里学者的广泛注意,这难道不值得从事语言研究的人重视与琢磨吗?
总之,乔姆斯基的理论值得从事语言研究的人重视——赞成他理论的人,可以用自己所掌握的语言事实来检验这种理论,并在这种理论的基础上去进一步探索,以建立起乔姆斯基所追求的“一种公式化的一般语言结构理论”,一种符合人类语言实际的既高度概括又极为简单明了并极具生成能力的普遍语法;不赞成他理论的人,也可以用自己所掌握的语言事实来批驳这种理论,并为了能驳倒这种理论而促使这些学者从另外的途径创立起另一种语言学理论方法。
无论哪一方面都将有利于推动整个语言学的发展。
要重视乔姆斯基的理论,首先得学习、了解、掌握这种理论。
要学习、了解、掌握这种理论,最好自己去阅读乔姆斯基的原著。
但是,正如前面已经指出的,就从事汉语研究的学者来说,由于某些条件的限制,还不能自由、快速地阅读乔姆斯基的原著,在这样的情况下,介绍、评论乔姆斯基理论的论著,对从事汉语研究的学者来说,显得很需要。
石定栩教授在北京语言文化大学演讲时,场场爆满,也说明了这一点。
石定栩教授《乔姆斯基的形式句法——历史进程与最新理论》这本书的出版正是适应了这方面的需要。
众所周知,以往的语言研究,特别是后期的美国描写语言学,关心的是怎么通过某种发现程序对某个具体语言进行切分、等同、分类、组合等一系列的描写、分析。
能把一个语言的语音、词汇、语法、构词等等的内在规律描写、分析清楚了,就算完成了研究任务。
乔姆斯基关心的不再是某个具体语言内在规律的描写和分析,他关心的是整个人类语言,特别是人的语言机制(languagefaculty),即人的大脑中的语言能力本身,以及语言的习得,即人是如何获得语言知识系统的,因此他特别重视对种种语言现象的解释。
乔姆斯基为什么会从这个角度去关注语言呢?
他是从小孩子学话中得到启发的。
他认为,如果语言规则像以往人们所描写的那样复杂,一个孩子是不可能在很短时间内学会的;人与人之间有很多差别,但在母语学习上,差别不大;这都不能用“白板说”或“刺激-反应”说来解释。
因此,乔姆斯基研究语言的目的是要揭开这样一个秘密:
一个人的语言机制是一种什么样的机制?
人的大脑所具有的语言能力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言能力。
他对语言的研究正是循着这个思路走的。
乔姆斯基论著丰富,他的语法理论大致经历了五个发展阶段:
第一个阶段(1957-1965),称为“第一语言模式时期”(theFirstLinguisticsModel),也有人称为“古典理论时期”(ClassicalTheory),其代表作是《句法结构》(1957)。
第二个阶段(1965-1970),称为“标准理论时期”(StandardTheory),其代表作是《句法理论的若干问题》(1965,本书作者将该书书名译为“句法理论面面观”)。
第三个阶段(1970-1979),称为“修正后扩充标准理论时期”(RevisedExtendedStandardTheory),《关于动词名物化的一些看法》(1970)、《深层结构,表层结构和语义解释》(1971,本书作者将该文题目译为“深层结构,表层结构及语义说明”)和《转换的必要条件》(1973)。
第四个阶段(1979-1993),称为支配和约束理论时期(theTheoryofGovernmentandBinding),其代表作是《支配和约束论集》(1981,本书作者将该书书名译为“支配及约束理论讲座”)和《支配及约束理论的一些概念和影响》(1982,本书作者将该书书名译为“支配及约束理论的一些概念及其后果”)。
第五个阶段(1993-现在),称为“最简方案时期”(theMinimalistProgram),其代表作是《语言学理论最简方案》(1993)、《极纯短语结构》(1994)和《最简方案》(1995)。
可是在中国大陆,正式出版的乔姆斯基的代表性论著的译本很少,就我所知大概有这么几本:
一是《句法结构》(SyntacticStructures),由邢公畹等四位翻译,1979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二是《句法理论的若干问题》(AspectsoftheTheoryofSyntax),由黄长著等三位翻译,1986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三是《语言与心理》(LanguageandMind),由牟小华等翻译,1989年华夏出版社出版;
四是《乔姆斯基语言哲学文选》,徐烈炯等翻译,199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
五是《支配和约束论集》(LecturesonGovernmentandBinding,ThePissLectures),由周流溪等三位翻译,1993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至于介绍、评论乔姆斯基理论以及运用乔姆斯基理论研究汉语的著作也出了几本,影响较大的有以下几本(按出版时间先后顺序排列):
冯志伟(1987)《现代语言学流派》,陕西人民出版社。
徐烈炯(1988)《生成语法理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胡明扬(1988)《西方语言学名著选读》,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赵世开(1990)《国外语言学概述》,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
徐烈炯(1990)《语义学》,语文出版社。
方立(1993)《美国理论语言学研究》(英文版),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
沈阳(1994)《现代汉语空语类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
俞如珍、金顺德(1994)《当代西方语法理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刘润清(1995)《西方语言学流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宋国明(1997)《句法理论概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程工(1999)《语言共性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徐烈炯主编(1999)《共性与个性——汉语语言学中的争议》,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
徐杰(2001)《普遍语法原则与汉语语法现象》,北京大学出版社。
沈阳、何元建、顾阳(2001)《生成语法理论与汉语语法研究》,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这些著作各有各的特点,这里不作评论。
需要指出的是,石定栩教授的《乔姆斯基的形式句法——历史进程与最新理论》一书跟上面所列的哪一本著作都不太一样。
该书正文共分四章——第一章“生成—转换语法的标准理论”,在这一章里,作者对乔姆斯基所创立的生成—转换句法理论,从诞生到标准理论的确立,到扩展的标准理论和经过修正的标准理论的产生,到最后标准理论的终结,作了详细、深入的介绍;第二章“原则和参数方法时期”,在这一章里,作者介绍了乔姆斯基怎么从标准理论到支配及约束理论,又怎么从支配及约束理论到带有继往开来性质的最简方案;第三章“支配及约束理论——理论模块与运作方式”,鉴于支配及约束理论从某个角度看,几乎可以说是乔姆斯基理论的精髓,所以作者特辟一章加以介绍与评说。
在这一章里,作者按语杠理论(X-bartheory,也有人译为“X阶理论”或“中节理论”)、支配理论(governmenttheory,也有人译为“管辖理论”)、格理论(Casetheory,也有人译为“格位理论”)、题元理论(thetatheory,θ-theory,也有人译为“论旨理论”)、移动-á(move-á)、边界理论(boundingtheory,也有人译为“界限理论”)、约束理论(bindingtheory)与控制理论(controltheory)的顺序,细致深入地逐个介绍了支配及约束理论中的理论模块,并讨论了模块之间的分工合作;第四章“最简方案——理念和技术手段”,在这一章里,作者以乔姆斯基在最简方案里所运用的重要的技术手段为主轴,较详细地介绍了整个最简方案的框架及其前后变化。
虽然该书主要内容是全面介绍乔姆斯基的形式语法理论,但是根据我自己阅读了该书书稿之后所得的感觉,该书跟其他同类书有明显的区别——作者介绍乔姆斯基理论始终有一条线贯穿全书,那就是乔姆斯基对探索人类的“既高度概括,又极为简单明了”的普遍语法的执著的追求;因此该书在介绍乔姆斯基理论时,不是孤立地介绍乔姆斯基某一时期某一个论著或某一个观点,而是在介绍乔姆斯基重要论著、重要观点的同时,特别注意详细介绍乔姆斯基理论每一次重大转变的前因后果和前后左右的背景情况,而在介绍的过程中,时有作者精辟的评论。
这可以说是该书优于同类著作的地方。
因此,对想要了解、掌握乔姆斯基理论的人(无论他们阅读乔姆斯基原著有困难还是没有困难)来说,该书都是他们所必读的参考文献。
该书也有一些缺憾之处,那就是在书中第一次出现的乔姆斯基理论的名词术语和第一次提到的乔姆斯基论著,都没有能同时注明英文原文。
由于我们现在还没有实现语言学名词术语标准化,同一个术语,同一本国外语言学著作,往往有多种中文译名。
该书的缺憾,无疑容易引起一些读者在阅读、理解上的困难。
即使作者在书后附上英汉名词术语对照表,我也认为还需要在书中第一次出现的乔姆斯基理论的名词术语和第一次提到的乔姆斯基论著之后同时注明英文原文。
“在充分掌握形式句法理论和现代语言学研究方法的基础上,将汉语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这是作者全书的结束语,也是作者推出该书的目的。
我想该书定能达到作者所希望见到的目的。
*本文系作者为石定栩博士的《乔姆斯基的形式句法——历史进程与最新理论》一书所作的序。
发表时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