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公民云南开远生活着6500多黑人黑户Word文件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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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深山迁徙深山

台风“威马逊”的影响虽已过去,思茅的雨季仍在持续。

2014年7月26日中午的暴雨刚刚结束,31岁的罗正书从茶地里走回家。

他走得很慢,一脚深,一脚浅。

崎岖山路上的泥淖漫过鞋面。

他要赶在天黑之前,将采好的茶叶运往7公里外的竜竜坝并回家。

阴雨已断断续续持续了10天,那条走了25年的小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有几处滑坡的山体,湿滑并且危险。

1989年,7岁的罗正书跟随父母,从千里之外的昭通市巧家县崇溪乡出发,辗转昆明、墨江县,3天后到达思茅区倚象镇。

父亲罗文培彼时24岁,年轻力壮,但家里的2亩地无法养活一家6口人。

“在普洱当兵的亲戚写信回来,说那里的气候不错,不会下雪。

一家4口来到思茅后,罗文培和妻子在当地林业化工厂找到了工作。

他们从昭通的深山,来到思茅的深山。

厂里的人带着他们从竜竜村走进麻大寨山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条小路。

“都是大树,抬头见不到天。

刚来的那一个月,罗文培在一条用柴垛子围成四方形,再搭上油毛毡,就成了4个人的家。

25年后的今天,罗文培和妻子还住在这所房子里。

松香一月割四次,几乎每月都可以割。

按照当时的价格,一公斤松香能挣8毛钱。

活儿干得多,一天下来,一家人能挣到4块钱。

4块钱也比在家乡好。

“那边一天的收入算下来还不到1块钱。

”坐在儿子新房门口,罗文培抽着烟,眉毛拧在一起,费力回忆。

在原籍读过小学一年级的罗正书,此后再没有进过学校。

11岁那年,他也进了松香厂。

厂里不给童工罗正书开工资,只管吃喝。

他干到了2000年,随后外出打工。

2003年,罗正书娶了邻居黄家的女儿黄花花。

他们没有办理结婚证。

“这里30多岁往下的年轻人组成家庭,基本都没有领证。

”村民说。

罗家至今没有返乡。

罗正书对故乡尚存的全部记忆,是“一座很大的山,公路从山脚下通过”。

他说,故乡是白色的,到处是令人沮丧的大石块,裸露在贫瘠土地外。

“不像这里,树都活得比人好。

谁不想向往更好的生活呢?

罗正书沉默寡言,除了卖茶几乎不与外村的人过多交流。

实际上,这里,外村人也鲜有进入。

罗家是进入大竹林河村的第一户人家,按照官方的说法,他们已在这里“非法居住”了25年。

“禅让制”村长

罗正书一家来到麻大寨山后,陆续有10多户从巧家迁徙此地。

到了2008年,麻大寨山区域内已发展到49户约200人。

这个数字至今维持不变。

他们大多属于松香厂的工人和后代。

散居在麻大寨山上大约3平方公里的区域内。

在迁徙初期的那几年,他们自称“化工厂工人”。

随着人数不断的增加,附近村寨的人开始称他们“大竹林河人”。

这本是他们所在地方一条河的名字。

时间久了,他们也开始这么叫自己。

这个由自发移民组成的“大竹林河村”,从未出现在任何官方文件中,也没有被标注在地图上,它隐藏在思茅区倚象镇竜竜村的辖区边界。

他们几乎享受不到当地的任何政策。

经过多次争取,新农村合作医疗总算是办了下来。

“以前连路都没有,2001年,要运输被砍伐的木材,林业公司才修了条路。

这条由“大竹林河”通往竜竜村村委会的路从罗正书家的门前开始修。

村民们把路口称作“村口”。

2010年,49户村民认为应当有一个带头者。

当家人第一次聚在村口,用举手表决的方式,选出了首任的两名“村长”。

随后的管理者以最朴素的方式——禅让制从村民中选出。

任期满一年后,两名“村长”商议,确定继任者。

“原则上,也要经过村民们的同意。

但到目前还没有发生村民反对的例子。

”现任“村长”之一的张发武说。

48岁的张发武身材矮小、消瘦,因大量吸烟而时常咳嗽。

在村民眼中,初中毕业的张发武“聪明,有知识”,有管理好村子的担当。

张发武比罗正书晚来大竹林河9年。

此前,他已生育6个孩子,双亲尚需赡养。

巧家高山上的9分地无法提供支撑一家10口的口粮。

他和另一名管理者的“村长”身份,从未得到官方认可。

两个“村长”的日常工作极其简单。

谁家的老人死了,他在村民登记簿上划去名字;

谁家有新生儿,他再给添上。

大竹林河的村户之间相距甚远,有的相邻两家需要步行10分钟。

张发武上一次调解邻里纠纷已是10个月前。

除了村子内部几条狭窄的山路,他们几乎没有其他公共设施。

张发武最重要的工作,是为那几条山路的养护筹资。

“这几条路也是当年森林公司修建的,修好以后就没人管了。

”张发武说。

每年雨季,他大约要从村民手中筹措数千元的资金,用于清理路上的山体滑坡和道路修整。

村民们从没有给他难堪。

村民最害怕一年数月的雨季。

路湿滑,山体滑坡,每年都有人因此受伤。

大竹林河的夜晚,是真正的山野。

他们白天在田里劳作,傍晚卖茶,天黑收工。

没有人会在夜晚冒险走路。

通电成了村子里的大难题。

2012年之后,村民们陆续用上了太阳能电板。

此前,他们不得不在夜里点着煤油灯。

遇上好天气,太阳能电板的储电量能为村民家里提供几个小时的照明时间,或供小屏幕电视机使用2小时。

阴雨天里,罗正书9岁的儿子刚刚打开电视机看动画片,被父亲大声呵斥,不得不摁下开关键。

这台电视机是罗正书家唯一的电器。

他们一般会在晚间7点看半小时的《新闻联播》。

黄花花每晚8点准时睡觉。

有时心情好,她会给3个年幼的孩子讲老家世代相传的故事。

这个4口之家每天早上6点起床。

孩子们需要走上2个半小时的山路,去竜竜村小学。

罗正书和妻子则去茶地里开始一天的劳动。

他们有18亩茶地,少量的咖啡树。

但农作物几乎年年遭受霜冻、涝灾,而且,看不见来自外面的援助:

每次受灾,张发武都会去竜竜村寻求帮助,但一无所获。

2013年,竜竜村村委会又在“大竹林河”人自发选出的两名“村长”以外,任命了代管“大竹林河”的第三个“村长”。

这个“村长”的职责,是进行护林方面的法律宣传。

10年前,麻大寨山上的松树开始被森林公司砍伐。

5年前,松树被砍伐大半,移民们已无工可做。

他们开始承包竜竜村的田地,种上玉米和土豆。

他们的茶地、咖啡地通过开荒和私伐森林获取。

为此森林公安多次打击,但屡禁不止。

他们也是去大竹林河次数最多的官方人员。

大竹林河村民平均每家有15亩茶、咖啡地。

最近几年,无人再开荒。

张发武自嘲是流浪汉。

“200个流浪汉组成了一个村子。

”他苦笑。

48个“黑孩子”

让他们最闹心的,是一纸户籍:

有了户籍,电、路和其他基本保障也就都有了。

2011年3月,50岁的李桂英在竜竜村被摩托车撞断了腿。

车主逃逸后,家里花光了3万元积蓄才为她缴清手术费用。

本该一年就取出的钢板,现在还留在她的体内。

20年前,李桂英随着大批自发移民来到此地时,松香厂曾承诺他们,只要不中断地工作,户口便可以迁过来。

她的户籍和其他人一样至今悬而未决。

2010年和2013年,大竹林河村4位村代表,两次前往普洱市政府上访,请求批准落户,但无功而返。

落户之难带来的贫穷,不断困扰着村民们。

一些老人抱憾离世。

亲人在山上随便找一个地方将老人们下葬。

他们甚至没有钱立碑。

据张发武统计,大竹林河多数村民的户籍在巧家老家,没有户籍的则有大约48人。

他们大多年幼,出生于大竹林河,天然丧失了公民身份。

他们生存艰难,出行不便,既无义务,也享受不到诸多正常的权利。

1996年,张淑娴(化名)刚刚出生便随父亲张应开迁到大竹林河。

2014年6月,张淑娴决定外出打工。

没有身份证的她被一张实名车票挡在了出发地。

张应开不得不高价为张淑娴购买了一个黑车的座位。

“忘不了女儿在车站前哭的样子。

她一直埋怨我,为什么连简单的一张身份证都无法给她。

”张应开说。

张淑娴在昆明受身份所困半个月后,终于在一家餐馆打起了“黑工”。

“办不了暂住证,不敢外出,看见警察就想躲,害怕被送回来。

”张淑娴说。

她的妹妹张小路(化名)今年15岁,刚刚小学毕业,家里已决定不再让她上学。

她和张淑娴、以及14岁的妹妹一样,都是没有户籍的“黑孩子”。

“他们好歹还能读几年书。

现在新入学的孩子连书都读不了。

张应开最小的儿子张开先(化名)今年已经8岁,无法跟他的哥哥一样去竜竜小学读书。

去年9月,他带着儿子去学校办入学手续,被校方告知“没有户口,办不了。

“村里有12个6到8岁适龄入学的孩子,全部无法就读。

”张发武统计。

校方拒收的现象始于去年9月开学期间。

他曾经为此去竜竜小学打听,校方称“政策变化”。

张发武家中4个稍小的孩子也全部没有户口。

他16岁的张英(化名)今年读完初二,明年面临中考。

“不知道该怎么去考试。

村民们若回巧家县为这些“黑孩子”办理落户,则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因为没有结婚证,罗正书曾以每人2万元的价格,为大女儿和二儿子缴纳了罚款,孩子们的户籍才顺利落下来。

他为此筹借的债务至今没有偿清。

罗正书最小的儿子今年3岁,去年他曾托巧家的亲戚打听落户的消息,被告知“仅仅缴罚款还不行”。

他们夫妇还需要带着孩子回到巧家,做亲子鉴定。

张发武说,他们已经来此地多年,回去已一无所有。

“但孩子咋办?

一直都躲在家里吗?

11568个“烫手山芋”

大竹林河村外,上万自发移民生存堪忧。

一份当地政府出具的《思茅区移民生产生活情况调研报告》(下称报告)显示,2012年,思茅区的“黑户”共2882户,达11568人。

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思茅区的人口为29万人。

除了当地气候温和和土地相对充裕的因素外,大量自发移民涌入思茅地区,始于1996年云南省政府将思茅区列为全省跨州市易地移民扶贫试点。

同时被列为试点的还有普洱市江城县。

文献显示,1996年至2001年,在云南省政府的规划下,怒江州泸水县、福贡县及云南省昭通市永善县、鲁甸县、大关县和巧家县与思茅区签订移民协议。

截止2004年末,实际移民人数为15689人。

这个数据比自发移民多4000人。

这只是当年云南省政府移民规划的2/5。

一名倚象镇政府工作人员介绍,他们原计划接收的人数是3万多人。

当年这场声势浩大的政策移民工程,在2008年左右开始暴露弊端。

“土地不够,没办法安置,行政成本也跟着高涨。

超过了可控范围。

据当地政府一名退休官员介绍,政策移民与当地的融合度并不好,治安情况恶劣。

这是思茅地区首次接纳大量移民,也是最后一次。

2004年以后,按照云南省政府制定的政策,思茅区只接纳了少量当地跨县区移民。

《报告》显示,自发移民大部分是投亲靠友,跟着这些合法移民来到思茅区。

此前,他们曾被当地官方称为“盲流”,也被称作“黑人黑户”。

包括大竹林河村村民在内的上万自发移民,被动承载了近20年来思茅区绿色经济发展的劳动力需求。

但在当地官方看来,这11568个“烫手山芋”,正在不断冲击着思茅区的承受力。

思茅区扶贫办一名官员估算,自发移民毁坏林木的面积达上万亩。

“此前,森林公安多次打击,但收效甚微。

”倚象镇党委副书记陈睿说。

政府也曾想过为这上万自发移民落户。

《报告》甚至提出,对于形成一定规模的自发移民,单纯使用驱赶、遣送或打击的手段难以奏效。

思茅区政协的意见是:

可争取(将自发移民)纳入省上易地扶贫政策进行管理,就地安置。

“三年后若生活、生产稳定,给予办理落户手续。

他们甚至提出,“向林业部门积极争取,调整我区林业政策,房款国有林使用权限,为移民提供生产资料的配置。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来自政策、财政方面的重重阻力。

落户并非是简单的办理户籍手续。

“生产、生活资料的配备,公共设施的建设,社会保障……这些问题都要解决。

”一名区扶贫办的官员介绍,光是区里补贴的医保,每人每年需要50元。

他们更为担心的是,自发移民落户的先河一开,再大量涌入自发移民怎么办?

2013年,思茅区的财政收入共4亿多元。

“我们也不富裕,开了这个先河,如何承受?

”一名不愿具名的官员忧叹。

(一号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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