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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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

CHAPTER

仿佛从永恒的混沌中苏醒。

我试着动动脚趾头,成功了。

我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双腿被石膏裹了个遍,但至少我能感觉到腿的存在。

我使劲闭上眼,又睁开,一共三次。

房间终于不再晃个不停。

我他妈到底在哪儿?

迷雾渐渐散去,所谓记忆的玩意儿又回来了。

我记起无数的夜晚,还有护士,还有针头。

每次我稍微清醒些,就会有人进来给我一针。

一直如此,没错。

但现在,既然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一半儿,他们就得适可而止了。

他们会吗?

心头一震:

也许不会。

我对人类动机的纯洁性有些与生俱来的怀疑,这会儿,这些怀疑一窝蜂地跑来压在我胸口上。

我突然明白了:

我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

在我看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这样对我;也就是说,如果是有人付钱让他们干的,他们就不可能停手。

一个声音对我说:

好的,保持镇定,还要装出昏昏沉沉的样子。

想出这个主意的是最坏的那个我——没准儿也是最聪明的那个我。

我这么做了。

大约十分钟以后,一个护士从门外探进头来。

我呢,自然一副呼呼大睡的模样。

她转身走开了。

到这时,我隐约想起了一点儿来这里以前的事情。

我似乎出了什么意外,之后的事模模糊糊的。

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那就更是毫无头绪了。

我记得自己先被送进另一家医院,后来才被带到了这儿。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不过,我的腿感觉还不错。

不知从摔断腿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我确实知道自己摔断了腿——但我想我还能站起来。

我试着坐起身子。

全身肌肉乏得要命,这一动费了我老大的劲儿。

外边是漆黑一片,从窗户看出去,只有孤零零几颗星星忽闪着。

我冲它们眨眨眼,接着把双腿挪到床沿上。

我觉得昏头昏脑,好在这股子晕劲儿没多久就退下去了。

我站起来,抓紧床头的铁杆,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好。

腿还撑得住。

所以,从理论上讲,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可以走。

我回到床上,伸展开四肢,开始思考。

刚才那阵折腾让我浑身冒汗,抖个不停,仿佛有一大堆圆溜溜的糖果在我眼前晃啊晃啊。

危险,情况紧急……

我想起来了,那次事故是车祸。

闹出的动静可真不小……

门开了,光线透了进来。

我眯起眼,从睫毛下往外看。

原来是名手拿注射器的护士。

她向我的病床走过来。

这人看起来像个女嬉皮士,深色头发,粗胳膊。

她靠近床边,我坐起身子。

“晚上好。

”我说。

“怎么……晚上好。

”她回答道。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我问。

“我得先问问医生。

“去问吧。

“请把袖子卷起来。

“谢谢,不用了。

“我必须给你打一针。

“不,你用不着这么干。

我不需要。

“恐怕这得由医生说了算。

“那就把他找来,让他来解释。

不过在这之前,你别想在我身上扎眼儿。

“恐怕我必须执行命令。

“艾希曼①也这么说来着,瞧他落了个什么下场。

”我慢条斯理地摇着脑袋。

“好吧,”她说,“但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

“请便。

”我说,“还有,顺便告诉他,我已经决定明早出院。

“那是不可能的。

你连路都没法走,还有内伤……”

“咱们等着瞧吧。

”我说,“晚安。

她根本没搭理我,转身就走。

于是我又躺在床上,动起脑筋来。

这地方瞧上去像是家私立医院,这意味着,有人在帮我料理账单。

我认识这个人吗?

我的脑海里没出现任何亲戚的影子,也没有朋友。

还可能是谁?

敌人?

我又想了想。

一片空白。

想不出有谁会资助我。

我突然回忆起一个细节:

那次事故原来是车祸。

我开车冲出悬崖,掉进了湖里——只能想起这么多。

我……

心脏猛地一抽。

转眼间,我汗流浃背。

我不知道我是谁。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坐起来,把身上的绷带全给拆了。

绷带下的皮肉似乎已无大碍,看来我的自作主张并没捅什么娄子。

我从床头栏杆上撬下一根铁棒,用它敲碎右腿上的石膏。

我突然有种感觉:

必须赶紧离开这儿,我还有事要办。

我试了试右腿。

没问题。

我敲碎左腿的石膏,起身向壁橱走去。

里边一件衣服都没有。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回到床上,用被单遮住石膏碎片和报废的绷带。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接着,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站在墙边,他穿着白大褂,一只手还停在电灯开关上。

“怎么回事?

我听说你在找护士的麻烦?

”没必要装睡了。

“我不知道。

”我说,“怎么回事?

从他皱起的眉头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他弄糊涂了。

过了一两秒钟,他说:

“你该打针了。

“你是医生?

”我问。

“不是,但医生让我给你打一针。

“我拒绝,”我说,“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

你想怎么样?

“这一针你挨定了。

”说着,他绕到了病床边。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刚才他一直遮掩着不想让我看见。

我给了他一拳。

照我看,这一拳够他受的,正好落在皮带扣下边四英寸的地方。

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

“操你妈!

“再靠近我试试,”我说,“看还会发生点儿什么。

“我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你这种病人。

”他气喘吁吁地说。

于是我知道,是时候行动了。

“我的衣服在哪儿?

“操你妈!

”还是那句。

“那么我只好穿你的了。

给我。

回答同上。

同样的脏话听三遍,实在让人腻烦。

我用床单蒙住他的头,拿起那根铁棒,狠狠给他来了一下子。

只花了大约两分钟,我就穿好了这身行头。

莫比・迪克①加香草冰淇淋的颜色。

难看。

我把他塞进壁橱,然后透过带格子的窗户向外张望。

天空中,残月抱着新月①,在一排白杨树上方晃悠,草坪闪耀着银光。

夜晚正在垂死挣扎,无望地跟太阳讨价还价。

没有任何东西能告诉我现在身处何方。

不过,我的房间应该位于一幢大楼的第三层,在我的左下方还能看到一点亮光,似乎一楼的什么人还醒着。

我离开房间,仔细观察了一番走廊的情况。

我左边的走廊两侧还有四扇门,每侧两扇,这些门后头的房间估计跟我所在的一样。

走廊尽头的墙上有一扇带铁格子的窗户。

我走上前去,外面仍是地面、树木和夜色,没什么新鲜的东西。

于是,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门、门,还是门,门缝里看不见一丝亮光,四周唯一的声响是我的脚步声。

借来的鞋子总是不合脚,太大了。

手表显示现在是五点四十四分——手表当然也是那个可爱的小伙子的。

铁棒插在皮带下,用整洁的白大褂遮住,走路时来回擦着我的髋骨。

天花板上固定着一排灯,功率四十瓦左右,两盏灯的间隔大约是二十英尺。

右手边出现了向下的楼梯。

我走下去。

楼梯上铺着地毯,非常安静。

二楼也是一连串的房间,跟我住的那层差不多,所以我继续往下走。

到了一楼,我向右转,寻找那间门缝里透出亮光的屋子。

找到了,就在靠近走廊尽头的地方。

我懒得费神敲门,径直闯了进去。

有个家伙坐在一张锃亮的大办公桌后面,穿着件俗气的浴衣,正在核对什么账目。

这间屋子不是病房。

他抬头看见我,两眼睁得老大,眼神很警觉;嘴唇张开,准备大叫。

不过也许是看见了我的表情,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迅速站了起来。

我把身后的门关好,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告诉他:

“早上好。

你有麻烦了。

看样子,麻烦总能引起大家的好奇心,因为在我花了三秒钟走到他跟前之后,他的话是: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说,“你将被起诉。

首先因为你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然后是因为你玩忽职守,滥用麻醉剂。

我已经开始有了断瘾症状,没准儿还会使用点儿暴力什么的⋯⋯”

他站直了身子。

“出去。

”他说。

桌上放着一包香烟,我为自己点上一根,然后对他说:

“坐下,闭上嘴。

有些事情我们得好好谈谈。

他坐了下来,不过并没有闭嘴。

“你违反了规定。

”他说。

“那就让法庭来决定谁该为此负责好了。

”我回答道,“把我的衣服和随身物品给我。

我要出院。

“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没人征求你的意见。

要么马上照我说的做,要么你就等着上法庭吧。

他想按桌上的一个按钮,我一把推开他的手。

“照我说的做,马上!

”我又说了一遍,“我刚进门的时候你就该按那个,这会儿已经太晚了。

“科里先生,你太固执了⋯⋯”

科里?

“入院手续不是我办的,”我说,“但我他妈绝对有权离开这儿。

我现在就要走,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很明显,凭你的身体状况,现在不可能出院。

”他回答道,“我不能批准你这么做。

我马上叫人护送你回病房,让你上床休息。

“想都别想,”我说,“否则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

现在,我有几个问题。

首先,是谁送我来的,谁付的账单?

“好吧。

”他叹了口气,那一小撮黄棕色的胡子耷拉了下去。

他打开一个抽屉,伸手进去。

我警觉起来。

我的动作很快,他连保险都没来得及打开就已经脱了手——一支点三二自动手枪,很漂亮,柯尔特公司出品。

我拿起桌子上的枪,打开保险,对准他:

“回答我的问题。

显然你认为我是个危险人物。

也许你想得没错。

他无力地笑了笑,为自己点上一支烟。

如果这是为了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那他可犯了个错误——他的双手抖个不停。

“好吧,科里。

如果这么做能让你感到高兴的话。

”他说,“是你妹妹办的入院手续。

我一头雾水。

“哪个妹妹?

“伊芙琳。

”他说。

没印象。

将计就计。

“太可笑了。

伊芙琳和我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我说,“她甚至不知道我在这个城市。

他耸耸肩。

“不管怎么说⋯⋯”

“她现在住哪儿?

我要给她打个电话。

“我手边没有她的地址。

“去拿。

他起身走到一个档案柜跟前,打开柜子,飞快地翻了起来,最后拿出一张卡片。

我仔细地阅读上边的内容。

伊芙琳・伏罗美尔夫人⋯⋯纽约的地址,我同样没一点印象,但我把它记在脑子里了。

卡片上还写着,我的名字是卡尔。

好。

又多了些信息。

接着我把枪插在皮带下,和铁棒一起。

保险当然已经关上了。

“好吧,”我对他说,“我的衣服在哪儿?

还有,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你的衣服车祸时全毁了,”他说,“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双腿确实都骨折了——左腿有两处。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能站得起来,这才过了两个星期⋯⋯”

“我向来恢复得很快。

”我告诉他,“现在,咱们说说钱的事⋯⋯”

“什么钱?

“庭外和解费。

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准备指控你玩忽职守什么的。

“别开玩笑了!

“谁在开玩笑?

给我一千块就不起诉你,现金,现在就要。

“这种事情我连谈都不想谈。

“嗯,你最好考虑一下,事关重大呀。

想想看,如果审判前我找媒体大肆渲染,对这地方的名声可不好啊。

我肯定要联系美国医药协会,各大报纸,还有⋯⋯”

“这是敲诈,”他说,“我决不答应。

“要么现在付钱,要么等到法庭审判以后。

”我说,“我倒无所谓,不过现在付款可以享受不少优惠。

如果他上钩,就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里头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他瞪着我,我也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

最后,他说:

“我现在拿不出一千块。

“你这儿有多少?

说个数。

他顿了顿,说:

“这是盗窃。

“算不上,老兄,这叫现金支付,当场提货。

到底多少,说吧。

“我的保险柜里大概有五百。

“拿出来。

他打开墙上的一个小保险柜看了看,告诉我里边只有四百三。

我可不想为了证实他的话而在保险柜上留下指纹,所以我点头接受,把钱塞进衣兜。

“离这儿最近的出租车公司是哪家?

他说了个名字,我从电话号码簿上查到号码,同时弄清了这里是美国北部。

我要他打电话给我要辆车,因为我不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又不愿意让他发现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在我拆掉的那些绷带里,有一条是缠在头上的。

他打电话时,我听到了这地方的名字:

绿林私立医院。

我掐掉手里的烟头,拿起另一根烟,在书架旁一张带坐垫的棕色椅子上坐下,给双脚减轻了大概两百磅的负担。

“我们就在这儿等,待会儿你送我到门口。

”我说。

他再没说一个字。

CHAPTER

我让出租车载我到最近的城镇,随便找个拐角下了车。

这时已经八点了。

我付了车钱,又步行了大约二十分钟,走进一家餐馆,在柜台买了果汁、两个鸡蛋、烤面包、熏肉和三杯咖啡。

熏肉太油腻了。

这顿早餐吃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走出餐馆,找到一家服装店,然后一直等到九点半商店开门。

我买了一条休闲裤、三件运动衫、一条皮带、几件内衣,外加一双合脚的鞋子。

我还搞了条手绢、一个皮夹和一把小梳子。

接着,我找到一个灰狗长途汽车站,上了去纽约的车。

没人想阻拦我。

看来没人在找我。

天空明亮,凉风轻拂着一片秋色。

我上了车,一边欣赏乡村景致,一边整理思绪,看看迄今为止,我对自己和自己的现状都掌握了哪些情况。

我是被我妹妹伊芙琳・伏罗美尔送到绿林的,登记的名字是卡尔・科里。

这是在大约十五天前的一次车祸之后的事,车祸让我断了几根骨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不记得伊芙琳妹妹。

绿林的人受雇给我持续注射镇静剂,让我无法行动。

我用这事儿恐吓医院,院方显得非常害怕。

没错。

由于某种原因,有人害怕我。

我要好好利用这点。

我强迫自己回忆那次车祸,一直想到头痛为止。

不是什么事故。

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我有这种感觉。

我会找出真相的,到时候有人会付出代价,很大很大的代价。

可怕的怒火在我体内弥漫开来。

任何想伤害我、利用我的人都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无论这人是谁,现在他的报应来了。

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杀戮欲望,想毁灭那个应该对此负责的人。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并不是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我还知道,过去我曾顺应过这种感觉,大开杀戒。

不止一次。

我凝视着窗外,望着枯叶纷纷落下。

到纽约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到最近的一家高级理发店修面、理发,第二件是在洗手间换了衬衫和内衣——我受不了满身头发屑的感觉。

绿林那个无名氏的点三二自动手枪装在右手边的衣兜里。

要是我妹妹或者绿林的人急着抓我回去,这个小小的违禁品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但我决定除非绝对必要,否则尽量不使用它。

反正他们还没找到我呢,再说我也想弄清事情的原委。

我吃了顿简简单单的午餐,在地铁和公车上花了一个小时,接着雇了辆出租车直奔威斯特郡。

我所谓的妹妹伊芙琳就住在那儿,希望她能让我想起点儿什么。

到她家之前,我想好了该用的策略。

我走到那幢巨大的老房子前,敲了敲门,等了大概三十秒钟。

大门打开时,我已经成竹在胸了。

我走上那条长长的白色沙砾车道,脚下的树叶轧轧作响。

我在深色的橡树和艳丽的枫树间绕来绕去,尽管外套领子竖着,冷风还是直往里钻,吹在我刚刮过的脖子上。

这座老房子的砖墙上爬满常春藤,一股股常春藤散发出的霉味和我的发胶味儿混在一起。

没有熟悉的感觉。

我不认为自己以前来过这儿。

我敲了敲门,有回音。

然后,我把双手插进兜里,等着。

门开了,一个满脸是痣、皮肤黝黑的女佣人出现在我眼前。

我点头笑笑。

她一口波多黎各口音。

“有什么事?

”她问。

“我想见见伊芙琳・伏罗美尔夫人。

“我该告诉她来访者是谁呢?

“她的兄弟卡尔。

“哦,请进。

”她说。

我走进门廊,地板用肉色和青绿色的小瓷片镶嵌而成,墙面呈红褐色,在我的左手边有一槽大叶片的绿色植物,它们是屏风。

头顶上,一个玻璃和珐琅构成的立方体发出黄色的光芒。

那姑娘离开了,我四下打量,想找到些熟悉的东西。

一无所获。

所以我留在原地,耐心等待。

不久,女仆回来了,她点头笑着说:

“请跟我来。

她在书房等你。

我跟她爬了三层楼梯,转进一条走廊,经过两扇关着的门。

左边的第三扇门开着,女仆让我进去。

于是我往里走,接着却停在了门口。

和所有书房一样,这个房间里满是书。

屋里还有三幅画,两幅画的是宁静的陆上风光,另一幅是风平浪静的海洋;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绿色地毯;一张大书桌旁有个很大的地球仪,非洲大陆正对着我;地球仪背后是玻璃长窗,足有一整面墙大小,窗体分成八格,每格都是一扇独立的活页窗。

但这些都不是我停住脚步的原因。

坐在桌后的女人穿着件蓝绿色上装,V型领,领口开得很低。

她一头长发,还留着长长的刘海,发色介于日落时的云彩和黑屋子里蜡烛的外焰之间,而且,不知为什么,我知道这是她头发的本来颜色;她戴着眼镜,但我并不认为她真的需要那玩意儿;藏在眼镜后头的那双眼睛是美丽的湛蓝色,像在一个万里无云的夏日,午后三点钟的伊利湖的色彩;还有,她抿嘴一笑的样子跟她的头发很配。

不过,这些也不是我停下来的原因。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虽然不知道是在哪儿。

我往前走,脸上保持着微笑。

“哈罗。

”我说。

“坐下,”她指指一把带着宽大扶手的高背椅,“请。

”椅子松软,橘红色,靠背的角度刚刚好。

我最喜欢坐在这种椅子上打发时间。

我坐了下来,她仔细打量着我。

“很高兴看见你又能起来四处活动了。

“我也是。

你过得如何?

“很好,谢谢。

老实说我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我知道。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不过我还是来了,来感谢你姐妹般的仁慈和关照。

”这番话里略带嘲讽,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这时,一只个头超常的大狗走进房间,是爱尔兰猎狼犬。

它到桌前趴下,蜷起身子。

它身后还跟着一位同伴,后一只绕着地球仪走了两圈,随后也趴在了地上。

“啊,”她回应着我的讽刺,“是我应该做的。

你开车的时候该更谨慎些。

“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我说,“我保证。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既然她不知道这一点,我决定尽可能从她身上多挖点儿信息,“我猜你可能会对我的身体状况有些好奇,所以我来让你看看。

“我确实很好奇。

”她回答道,“你吃过饭了吗?

“简单地吃了顿午饭,几个小时之前。

于是她摇铃叫来女仆,要她拿点儿吃的来。

接着,她对我说:

“我早料到你一有机会就会自己离开绿林,但我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你会来这儿。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才来了。

她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先帮她点上,然后点上自己这支。

“你总是这么难以预料。

”半晌,她告诉我,“过去,这个特点帮了你不小的忙。

不过现在恐怕会适得其反。

“什么意思?

”我问。

“你就这么走进来,我猜你是想虚张声势诈一把。

现在的赌注这么高,玩这套把戏实在太危险了。

我一直很佩服你的胆量,科温,但别干蠢事。

你知道谁会赢。

科温?

记下来,储存在“科里”下头。

“也许我不知道。

”我说,“我最近睡了一阵子,你忘了?

“你是想告诉我你还没听说现在的情况吗?

“自从起床到现在,我还没逮到机会呢。

她把头一偏,那双美丽的眼睛眯缝起来。

“你太轻率了。

”她说,“但有可能,确实有可能,或许你真的没撒谎。

也许。

眼下我就当你讲的是实话吧。

这么说来,你没准儿来对了。

对你来说,这里也许更安全。

让我想想。

我吸了口烟,希望她再多说点儿什么。

但她没有,不过我刚才似乎取得了一点优势,于是我决定利用这一点优势发起进攻——为了我所不知道的赌注,跟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对手玩一场我全然不了解的游戏。

“我来了,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没错,”她回答道,“这我知道。

但你很精明,所以这可能说明了不止一件事。

咱们等着瞧吧。

等什么?

瞧什么?

这时,女仆拿来了牛排和一大罐啤酒,我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吃饭的时候,我用不着挖空心思想些含糊其辞的泛泛而谈,让她以为话里藏着什么暗示,或是包含着什么微妙的含意。

牛排很不错,鲜嫩多汁,里边的肉还保持着粉红色。

我用牙齿撕咬着硬皮面包,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啤酒,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

她一边把自己的牛排切成小块,一边看着我的吃相大笑起来。

“你总是活得精神十足,兴高采烈,科温,我就爱看你这个样子。

这也是我不愿与你为敌的原因之一。

“同感。

”我喃喃道。

吃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回忆她的事。

我仿佛看见她身着大海一般碧绿的低胸长裙,空气中飘动着音乐,有人在跳舞,我们身后还有人在谈话。

我穿着黑色和银色⋯⋯幻象消失了,但它是我真实记忆的一部分,这一点我敢肯定。

我暗暗诅咒自己没法全想起来。

在那个满是音乐、舞蹈和人声的夜晚,她一身绿色,我则身着黑色和银色服装。

当时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拿起啤酒罐,为我俩倒满酒,准备对刚才的记忆来个测试。

“记得有天晚上,”我说,“你一身绿色,而我穿着常穿的那些衣服。

那时一切都显得多么美好啊——还有音乐⋯⋯”

她脸上露出一点憧憬的神色,表情也放松了些。

“是的,”她说,“是啊,那些日子⋯⋯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说?

“以名誉担保。

”我回答道,天知道名誉值几个钱。

“情况越来越糟了,”她说,“影子里有很多恐怖的东西,比任何人想像的都多⋯⋯”

“还有呢⋯⋯”我催促道。

“他的麻烦也还没解决。

”她说出了剩下的半句话。

“哦。

“是的,”她接着说,“所以他肯定想知道你站在哪一方。

“就站这儿。

”我说。

“你的意思是⋯⋯”

“目前是这样。

”也许我说得太快了点儿,她猛地睁大了双眼,“因为我还没完全掌握全局。

”天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噢。

我们干掉了牛排和啤酒,还丢给狗两根骨头。

饭后我们喝了点咖啡,我开始觉得她和我的距离拉近了,不过我压制住了这种感觉。

我问她:

“其他人呢?

”这句话可以理解成任何意思,听上去很安全。

有几秒钟我怕她会问我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没问,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跟过去一样,还是没消息。

也许你的办法是最明智的。

我过得很愉快,但谁能忘掉那⋯⋯那荣耀?

”因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眼神,我垂下双眼。

“谁都忘不了。

”我说,“永远忘不了。

之后是一段让人难受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说:

“你恨我吗?

“当然不,”我回答道,“我怎么可能恨你?

看来这话让她很高兴,她咧开嘴,露出了满口白牙。

“很好,谢谢你。

”她说,“其他不论,你一直是个绅士。

我鞠了一躬,脸上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总能牵着我的鼻子走。

“把所有因素都考虑在内,”她说,“这种可能性不大。

我感到很不安。

我仍然很愤怒,她知道是谁让我怒火中烧吗?

我觉得她知道。

真想直截了当地问问她。

我跟这股欲望纠缠了老半天,终于把它压了下去。

“那你准备怎么办?

”最后她问。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回答道:

“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反正你不相信我⋯⋯”

“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你?

我用心记住了这个“我们”。

“那么,就目前而言,我愿意把自己置于你的监控下。

我很愿意留在这儿,这样你就可以随时监视我。

“以后呢?

“以后?

再说吧。

“聪明,”她说,“非常聪明。

你让我的位置变得很尴尬。

我提这个建议是因为自己没别的地方可去,敲诈来的钱又撑不了多久。

“好吧,你当然可以留下。

但我必须警告你,”她的手指拨弄着脖子上的那条链子,我还以为那是个坠子之类的小饰物,“这是个超声波狗哨。

这儿的唐纳和布利曾还有四个兄弟,它们全都受过训练,知道怎么对付讨厌鬼,而且它们全都听我的口哨行事。

所以别乱闯不欢迎你的地方。

只需要一两声哨子,你就会完蛋。

你知道,全靠它们,爱尔兰的狼群才消失了。

“我知道。

”说话间,我意识到自己真的知道。

“好吧。

”她继续说,“你成了我的客人,艾里克会很高兴的。

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这正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

“没错。

”我说。

艾里克!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什么!

过去我的确认识一个叫艾里克的,我能感觉到,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过去很重要,不是最近这段时间。

但我认识的那个艾里克还在,这一点非常重要。

为什么?

我恨他,这是原因之一。

恨到想杀死他的程度。

也许我甚至尝试过。

而且,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联系。

血缘关系?

没错,就是这个。

我俩谁都不希望有对方这么个兄弟⋯⋯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高大、强壮的艾里克,卷曲的胡须油光水滑,还有他的眼睛——和伊芙琳的一模一样。

新的记忆开始翻腾涌动,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脖子后边也忽然热了起来。

我没有让这些显露在脸上,而是强迫自己又吸了口烟,再抿了口啤酒。

这时,我已经意识到伊芙琳确实是我的妹妹,只不过她并不叫伊芙琳。

我想不起她究竟叫什么,反正不是伊芙琳。

我决定谨慎点。

在记起来之前,跟她说话时绝不提及她的名字。

我自己呢?

还有我身边发生的这些事?

艾里克。

我突然感到他和我的车祸脱不了干系。

车祸本该是致命的,可我侥幸逃脱了。

就是他干的,不是吗?

没错,我的感觉回答道,肯定是艾里克。

而且伊芙琳跟他是一伙的,她付钱给绿林,让我一直昏迷。

比死强,但是⋯⋯

我意识到,来伊芙琳这儿几乎等于把自己送到了艾里克手里;如果留下,我就会成为他的囚犯,会面临新的攻击。

但她刚才暗示说,只要待在她这儿,艾里克就不会找我的麻烦。

这一点值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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