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docx
《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docx(167页珍藏版)》请在冰豆网上搜索。
![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docx](https://file1.bdocx.com/fileroot1/2023-4/17/536b776d-ba1a-456a-a924-338eeb445499/536b776d-ba1a-456a-a924-338eeb4454991.gif)
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
CHAPTER
Ⅰ
仿佛从永恒的混沌中苏醒。
我试着动动脚趾头,成功了。
我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双腿被石膏裹了个遍,但至少我能感觉到腿的存在。
我使劲闭上眼,又睁开,一共三次。
房间终于不再晃个不停。
我他妈到底在哪儿?
迷雾渐渐散去,所谓记忆的玩意儿又回来了。
我记起无数的夜晚,还有护士,还有针头。
每次我稍微清醒些,就会有人进来给我一针。
一直如此,没错。
但现在,既然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一半儿,他们就得适可而止了。
他们会吗?
心头一震:
也许不会。
我对人类动机的纯洁性有些与生俱来的怀疑,这会儿,这些怀疑一窝蜂地跑来压在我胸口上。
我突然明白了:
我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
在我看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这样对我;也就是说,如果是有人付钱让他们干的,他们就不可能停手。
一个声音对我说:
好的,保持镇定,还要装出昏昏沉沉的样子。
想出这个主意的是最坏的那个我——没准儿也是最聪明的那个我。
我这么做了。
大约十分钟以后,一个护士从门外探进头来。
我呢,自然一副呼呼大睡的模样。
她转身走开了。
到这时,我隐约想起了一点儿来这里以前的事情。
我似乎出了什么意外,之后的事模模糊糊的。
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那就更是毫无头绪了。
我记得自己先被送进另一家医院,后来才被带到了这儿。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不过,我的腿感觉还不错。
不知从摔断腿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我确实知道自己摔断了腿——但我想我还能站起来。
我试着坐起身子。
全身肌肉乏得要命,这一动费了我老大的劲儿。
外边是漆黑一片,从窗户看出去,只有孤零零几颗星星忽闪着。
我冲它们眨眨眼,接着把双腿挪到床沿上。
我觉得昏头昏脑,好在这股子晕劲儿没多久就退下去了。
我站起来,抓紧床头的铁杆,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好。
腿还撑得住。
所以,从理论上讲,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可以走。
我回到床上,伸展开四肢,开始思考。
刚才那阵折腾让我浑身冒汗,抖个不停,仿佛有一大堆圆溜溜的糖果在我眼前晃啊晃啊。
危险,情况紧急……
我想起来了,那次事故是车祸。
闹出的动静可真不小……
门开了,光线透了进来。
我眯起眼,从睫毛下往外看。
原来是名手拿注射器的护士。
她向我的病床走过来。
这人看起来像个女嬉皮士,深色头发,粗胳膊。
她靠近床边,我坐起身子。
“晚上好。
”我说。
“怎么……晚上好。
”她回答道。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我问。
“我得先问问医生。
”
“去问吧。
”
“请把袖子卷起来。
”
“谢谢,不用了。
”
“我必须给你打一针。
”
“不,你用不着这么干。
我不需要。
”
“恐怕这得由医生说了算。
”
“那就把他找来,让他来解释。
不过在这之前,你别想在我身上扎眼儿。
”
“恐怕我必须执行命令。
”
“艾希曼①也这么说来着,瞧他落了个什么下场。
”我慢条斯理地摇着脑袋。
“好吧,”她说,“但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
“请便。
”我说,“还有,顺便告诉他,我已经决定明早出院。
”
“那是不可能的。
你连路都没法走,还有内伤……”
“咱们等着瞧吧。
”我说,“晚安。
”
她根本没搭理我,转身就走。
于是我又躺在床上,动起脑筋来。
这地方瞧上去像是家私立医院,这意味着,有人在帮我料理账单。
我认识这个人吗?
我的脑海里没出现任何亲戚的影子,也没有朋友。
还可能是谁?
敌人?
我又想了想。
一片空白。
想不出有谁会资助我。
我突然回忆起一个细节:
那次事故原来是车祸。
我开车冲出悬崖,掉进了湖里——只能想起这么多。
我……
心脏猛地一抽。
转眼间,我汗流浃背。
我不知道我是谁。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坐起来,把身上的绷带全给拆了。
绷带下的皮肉似乎已无大碍,看来我的自作主张并没捅什么娄子。
我从床头栏杆上撬下一根铁棒,用它敲碎右腿上的石膏。
我突然有种感觉:
必须赶紧离开这儿,我还有事要办。
我试了试右腿。
没问题。
我敲碎左腿的石膏,起身向壁橱走去。
里边一件衣服都没有。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回到床上,用被单遮住石膏碎片和报废的绷带。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接着,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站在墙边,他穿着白大褂,一只手还停在电灯开关上。
“怎么回事?
我听说你在找护士的麻烦?
”没必要装睡了。
“我不知道。
”我说,“怎么回事?
”
从他皱起的眉头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他弄糊涂了。
过了一两秒钟,他说:
“你该打针了。
”
“你是医生?
”我问。
“不是,但医生让我给你打一针。
”
“我拒绝,”我说,“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
你想怎么样?
”
“这一针你挨定了。
”说着,他绕到了病床边。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刚才他一直遮掩着不想让我看见。
我给了他一拳。
照我看,这一拳够他受的,正好落在皮带扣下边四英寸的地方。
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
“操你妈!
”
“再靠近我试试,”我说,“看还会发生点儿什么。
”
“我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你这种病人。
”他气喘吁吁地说。
于是我知道,是时候行动了。
“我的衣服在哪儿?
”
“操你妈!
”还是那句。
“那么我只好穿你的了。
给我。
”
回答同上。
同样的脏话听三遍,实在让人腻烦。
我用床单蒙住他的头,拿起那根铁棒,狠狠给他来了一下子。
只花了大约两分钟,我就穿好了这身行头。
莫比・迪克①加香草冰淇淋的颜色。
难看。
我把他塞进壁橱,然后透过带格子的窗户向外张望。
天空中,残月抱着新月①,在一排白杨树上方晃悠,草坪闪耀着银光。
夜晚正在垂死挣扎,无望地跟太阳讨价还价。
没有任何东西能告诉我现在身处何方。
不过,我的房间应该位于一幢大楼的第三层,在我的左下方还能看到一点亮光,似乎一楼的什么人还醒着。
我离开房间,仔细观察了一番走廊的情况。
我左边的走廊两侧还有四扇门,每侧两扇,这些门后头的房间估计跟我所在的一样。
走廊尽头的墙上有一扇带铁格子的窗户。
我走上前去,外面仍是地面、树木和夜色,没什么新鲜的东西。
于是,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门、门,还是门,门缝里看不见一丝亮光,四周唯一的声响是我的脚步声。
借来的鞋子总是不合脚,太大了。
手表显示现在是五点四十四分——手表当然也是那个可爱的小伙子的。
铁棒插在皮带下,用整洁的白大褂遮住,走路时来回擦着我的髋骨。
天花板上固定着一排灯,功率四十瓦左右,两盏灯的间隔大约是二十英尺。
右手边出现了向下的楼梯。
我走下去。
楼梯上铺着地毯,非常安静。
二楼也是一连串的房间,跟我住的那层差不多,所以我继续往下走。
到了一楼,我向右转,寻找那间门缝里透出亮光的屋子。
找到了,就在靠近走廊尽头的地方。
我懒得费神敲门,径直闯了进去。
有个家伙坐在一张锃亮的大办公桌后面,穿着件俗气的浴衣,正在核对什么账目。
这间屋子不是病房。
他抬头看见我,两眼睁得老大,眼神很警觉;嘴唇张开,准备大叫。
不过也许是看见了我的表情,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迅速站了起来。
我把身后的门关好,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告诉他:
“早上好。
你有麻烦了。
”
看样子,麻烦总能引起大家的好奇心,因为在我花了三秒钟走到他跟前之后,他的话是:
“你什么意思?
”
“意思是,”我说,“你将被起诉。
首先因为你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然后是因为你玩忽职守,滥用麻醉剂。
我已经开始有了断瘾症状,没准儿还会使用点儿暴力什么的⋯⋯”
他站直了身子。
“出去。
”他说。
桌上放着一包香烟,我为自己点上一根,然后对他说:
“坐下,闭上嘴。
有些事情我们得好好谈谈。
”
他坐了下来,不过并没有闭嘴。
“你违反了规定。
”他说。
“那就让法庭来决定谁该为此负责好了。
”我回答道,“把我的衣服和随身物品给我。
我要出院。
”
“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没人征求你的意见。
要么马上照我说的做,要么你就等着上法庭吧。
”
他想按桌上的一个按钮,我一把推开他的手。
“照我说的做,马上!
”我又说了一遍,“我刚进门的时候你就该按那个,这会儿已经太晚了。
”
“科里先生,你太固执了⋯⋯”
科里?
“入院手续不是我办的,”我说,“但我他妈绝对有权离开这儿。
我现在就要走,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
“很明显,凭你的身体状况,现在不可能出院。
”他回答道,“我不能批准你这么做。
我马上叫人护送你回病房,让你上床休息。
”
“想都别想,”我说,“否则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
现在,我有几个问题。
首先,是谁送我来的,谁付的账单?
”
“好吧。
”他叹了口气,那一小撮黄棕色的胡子耷拉了下去。
他打开一个抽屉,伸手进去。
我警觉起来。
我的动作很快,他连保险都没来得及打开就已经脱了手——一支点三二自动手枪,很漂亮,柯尔特公司出品。
我拿起桌子上的枪,打开保险,对准他:
“回答我的问题。
显然你认为我是个危险人物。
也许你想得没错。
”
他无力地笑了笑,为自己点上一支烟。
如果这是为了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那他可犯了个错误——他的双手抖个不停。
“好吧,科里。
如果这么做能让你感到高兴的话。
”他说,“是你妹妹办的入院手续。
”
我一头雾水。
“哪个妹妹?
”
“伊芙琳。
”他说。
没印象。
将计就计。
“太可笑了。
伊芙琳和我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我说,“她甚至不知道我在这个城市。
”
他耸耸肩。
“不管怎么说⋯⋯”
“她现在住哪儿?
我要给她打个电话。
”
“我手边没有她的地址。
”
“去拿。
”
他起身走到一个档案柜跟前,打开柜子,飞快地翻了起来,最后拿出一张卡片。
我仔细地阅读上边的内容。
伊芙琳・伏罗美尔夫人⋯⋯纽约的地址,我同样没一点印象,但我把它记在脑子里了。
卡片上还写着,我的名字是卡尔。
好。
又多了些信息。
接着我把枪插在皮带下,和铁棒一起。
保险当然已经关上了。
“好吧,”我对他说,“我的衣服在哪儿?
还有,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
“你的衣服车祸时全毁了,”他说,“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双腿确实都骨折了——左腿有两处。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能站得起来,这才过了两个星期⋯⋯”
“我向来恢复得很快。
”我告诉他,“现在,咱们说说钱的事⋯⋯”
“什么钱?
”
“庭外和解费。
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准备指控你玩忽职守什么的。
”
“别开玩笑了!
”
“谁在开玩笑?
给我一千块就不起诉你,现金,现在就要。
”
“这种事情我连谈都不想谈。
”
“嗯,你最好考虑一下,事关重大呀。
想想看,如果审判前我找媒体大肆渲染,对这地方的名声可不好啊。
我肯定要联系美国医药协会,各大报纸,还有⋯⋯”
“这是敲诈,”他说,“我决不答应。
”
“要么现在付钱,要么等到法庭审判以后。
”我说,“我倒无所谓,不过现在付款可以享受不少优惠。
”
如果他上钩,就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里头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他瞪着我,我也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
最后,他说:
“我现在拿不出一千块。
”
“你这儿有多少?
说个数。
”
他顿了顿,说:
“这是盗窃。
”
“算不上,老兄,这叫现金支付,当场提货。
到底多少,说吧。
”
“我的保险柜里大概有五百。
”
“拿出来。
”
他打开墙上的一个小保险柜看了看,告诉我里边只有四百三。
我可不想为了证实他的话而在保险柜上留下指纹,所以我点头接受,把钱塞进衣兜。
“离这儿最近的出租车公司是哪家?
”
他说了个名字,我从电话号码簿上查到号码,同时弄清了这里是美国北部。
我要他打电话给我要辆车,因为我不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又不愿意让他发现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在我拆掉的那些绷带里,有一条是缠在头上的。
他打电话时,我听到了这地方的名字:
绿林私立医院。
我掐掉手里的烟头,拿起另一根烟,在书架旁一张带坐垫的棕色椅子上坐下,给双脚减轻了大概两百磅的负担。
“我们就在这儿等,待会儿你送我到门口。
”我说。
他再没说一个字。
CHAPTER
Ⅱ
我让出租车载我到最近的城镇,随便找个拐角下了车。
这时已经八点了。
我付了车钱,又步行了大约二十分钟,走进一家餐馆,在柜台买了果汁、两个鸡蛋、烤面包、熏肉和三杯咖啡。
熏肉太油腻了。
这顿早餐吃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走出餐馆,找到一家服装店,然后一直等到九点半商店开门。
我买了一条休闲裤、三件运动衫、一条皮带、几件内衣,外加一双合脚的鞋子。
我还搞了条手绢、一个皮夹和一把小梳子。
接着,我找到一个灰狗长途汽车站,上了去纽约的车。
没人想阻拦我。
看来没人在找我。
天空明亮,凉风轻拂着一片秋色。
我上了车,一边欣赏乡村景致,一边整理思绪,看看迄今为止,我对自己和自己的现状都掌握了哪些情况。
我是被我妹妹伊芙琳・伏罗美尔送到绿林的,登记的名字是卡尔・科里。
这是在大约十五天前的一次车祸之后的事,车祸让我断了几根骨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不记得伊芙琳妹妹。
绿林的人受雇给我持续注射镇静剂,让我无法行动。
我用这事儿恐吓医院,院方显得非常害怕。
没错。
由于某种原因,有人害怕我。
我要好好利用这点。
我强迫自己回忆那次车祸,一直想到头痛为止。
不是什么事故。
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我有这种感觉。
我会找出真相的,到时候有人会付出代价,很大很大的代价。
可怕的怒火在我体内弥漫开来。
任何想伤害我、利用我的人都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无论这人是谁,现在他的报应来了。
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杀戮欲望,想毁灭那个应该对此负责的人。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并不是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我还知道,过去我曾顺应过这种感觉,大开杀戒。
不止一次。
我凝视着窗外,望着枯叶纷纷落下。
到纽约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到最近的一家高级理发店修面、理发,第二件是在洗手间换了衬衫和内衣——我受不了满身头发屑的感觉。
绿林那个无名氏的点三二自动手枪装在右手边的衣兜里。
要是我妹妹或者绿林的人急着抓我回去,这个小小的违禁品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但我决定除非绝对必要,否则尽量不使用它。
反正他们还没找到我呢,再说我也想弄清事情的原委。
我吃了顿简简单单的午餐,在地铁和公车上花了一个小时,接着雇了辆出租车直奔威斯特郡。
我所谓的妹妹伊芙琳就住在那儿,希望她能让我想起点儿什么。
到她家之前,我想好了该用的策略。
我走到那幢巨大的老房子前,敲了敲门,等了大概三十秒钟。
大门打开时,我已经成竹在胸了。
我走上那条长长的白色沙砾车道,脚下的树叶轧轧作响。
我在深色的橡树和艳丽的枫树间绕来绕去,尽管外套领子竖着,冷风还是直往里钻,吹在我刚刮过的脖子上。
这座老房子的砖墙上爬满常春藤,一股股常春藤散发出的霉味和我的发胶味儿混在一起。
没有熟悉的感觉。
我不认为自己以前来过这儿。
我敲了敲门,有回音。
然后,我把双手插进兜里,等着。
门开了,一个满脸是痣、皮肤黝黑的女佣人出现在我眼前。
我点头笑笑。
她一口波多黎各口音。
“有什么事?
”她问。
“我想见见伊芙琳・伏罗美尔夫人。
”
“我该告诉她来访者是谁呢?
”
“她的兄弟卡尔。
”
“哦,请进。
”她说。
我走进门廊,地板用肉色和青绿色的小瓷片镶嵌而成,墙面呈红褐色,在我的左手边有一槽大叶片的绿色植物,它们是屏风。
头顶上,一个玻璃和珐琅构成的立方体发出黄色的光芒。
那姑娘离开了,我四下打量,想找到些熟悉的东西。
一无所获。
所以我留在原地,耐心等待。
不久,女仆回来了,她点头笑着说:
“请跟我来。
她在书房等你。
”
我跟她爬了三层楼梯,转进一条走廊,经过两扇关着的门。
左边的第三扇门开着,女仆让我进去。
于是我往里走,接着却停在了门口。
和所有书房一样,这个房间里满是书。
屋里还有三幅画,两幅画的是宁静的陆上风光,另一幅是风平浪静的海洋;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绿色地毯;一张大书桌旁有个很大的地球仪,非洲大陆正对着我;地球仪背后是玻璃长窗,足有一整面墙大小,窗体分成八格,每格都是一扇独立的活页窗。
但这些都不是我停住脚步的原因。
坐在桌后的女人穿着件蓝绿色上装,V型领,领口开得很低。
她一头长发,还留着长长的刘海,发色介于日落时的云彩和黑屋子里蜡烛的外焰之间,而且,不知为什么,我知道这是她头发的本来颜色;她戴着眼镜,但我并不认为她真的需要那玩意儿;藏在眼镜后头的那双眼睛是美丽的湛蓝色,像在一个万里无云的夏日,午后三点钟的伊利湖的色彩;还有,她抿嘴一笑的样子跟她的头发很配。
不过,这些也不是我停下来的原因。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虽然不知道是在哪儿。
我往前走,脸上保持着微笑。
“哈罗。
”我说。
“坐下,”她指指一把带着宽大扶手的高背椅,“请。
”椅子松软,橘红色,靠背的角度刚刚好。
我最喜欢坐在这种椅子上打发时间。
我坐了下来,她仔细打量着我。
“很高兴看见你又能起来四处活动了。
”
“我也是。
你过得如何?
”
“很好,谢谢。
老实说我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
“我知道。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不过我还是来了,来感谢你姐妹般的仁慈和关照。
”这番话里略带嘲讽,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这时,一只个头超常的大狗走进房间,是爱尔兰猎狼犬。
它到桌前趴下,蜷起身子。
它身后还跟着一位同伴,后一只绕着地球仪走了两圈,随后也趴在了地上。
“啊,”她回应着我的讽刺,“是我应该做的。
你开车的时候该更谨慎些。
”
“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我说,“我保证。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既然她不知道这一点,我决定尽可能从她身上多挖点儿信息,“我猜你可能会对我的身体状况有些好奇,所以我来让你看看。
”
“我确实很好奇。
”她回答道,“你吃过饭了吗?
”
“简单地吃了顿午饭,几个小时之前。
”
于是她摇铃叫来女仆,要她拿点儿吃的来。
接着,她对我说:
“我早料到你一有机会就会自己离开绿林,但我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你会来这儿。
”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才来了。
”
她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先帮她点上,然后点上自己这支。
“你总是这么难以预料。
”半晌,她告诉我,“过去,这个特点帮了你不小的忙。
不过现在恐怕会适得其反。
”
“什么意思?
”我问。
“你就这么走进来,我猜你是想虚张声势诈一把。
现在的赌注这么高,玩这套把戏实在太危险了。
我一直很佩服你的胆量,科温,但别干蠢事。
你知道谁会赢。
”
科温?
记下来,储存在“科里”下头。
“也许我不知道。
”我说,“我最近睡了一阵子,你忘了?
”
“你是想告诉我你还没听说现在的情况吗?
”
“自从起床到现在,我还没逮到机会呢。
”
她把头一偏,那双美丽的眼睛眯缝起来。
“你太轻率了。
”她说,“但有可能,确实有可能,或许你真的没撒谎。
也许。
眼下我就当你讲的是实话吧。
这么说来,你没准儿来对了。
对你来说,这里也许更安全。
让我想想。
”
我吸了口烟,希望她再多说点儿什么。
但她没有,不过我刚才似乎取得了一点优势,于是我决定利用这一点优势发起进攻——为了我所不知道的赌注,跟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对手玩一场我全然不了解的游戏。
“我来了,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
“没错,”她回答道,“这我知道。
但你很精明,所以这可能说明了不止一件事。
咱们等着瞧吧。
”
等什么?
瞧什么?
这时,女仆拿来了牛排和一大罐啤酒,我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吃饭的时候,我用不着挖空心思想些含糊其辞的泛泛而谈,让她以为话里藏着什么暗示,或是包含着什么微妙的含意。
牛排很不错,鲜嫩多汁,里边的肉还保持着粉红色。
我用牙齿撕咬着硬皮面包,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啤酒,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
她一边把自己的牛排切成小块,一边看着我的吃相大笑起来。
“你总是活得精神十足,兴高采烈,科温,我就爱看你这个样子。
这也是我不愿与你为敌的原因之一。
”
“同感。
”我喃喃道。
吃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回忆她的事。
我仿佛看见她身着大海一般碧绿的低胸长裙,空气中飘动着音乐,有人在跳舞,我们身后还有人在谈话。
我穿着黑色和银色⋯⋯幻象消失了,但它是我真实记忆的一部分,这一点我敢肯定。
我暗暗诅咒自己没法全想起来。
在那个满是音乐、舞蹈和人声的夜晚,她一身绿色,我则身着黑色和银色服装。
当时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拿起啤酒罐,为我俩倒满酒,准备对刚才的记忆来个测试。
“记得有天晚上,”我说,“你一身绿色,而我穿着常穿的那些衣服。
那时一切都显得多么美好啊——还有音乐⋯⋯”
她脸上露出一点憧憬的神色,表情也放松了些。
“是的,”她说,“是啊,那些日子⋯⋯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说?
”
“以名誉担保。
”我回答道,天知道名誉值几个钱。
“情况越来越糟了,”她说,“影子里有很多恐怖的东西,比任何人想像的都多⋯⋯”
“还有呢⋯⋯”我催促道。
“他的麻烦也还没解决。
”她说出了剩下的半句话。
“哦。
”
“是的,”她接着说,“所以他肯定想知道你站在哪一方。
”
“就站这儿。
”我说。
“你的意思是⋯⋯”
“目前是这样。
”也许我说得太快了点儿,她猛地睁大了双眼,“因为我还没完全掌握全局。
”天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噢。
”
我们干掉了牛排和啤酒,还丢给狗两根骨头。
饭后我们喝了点咖啡,我开始觉得她和我的距离拉近了,不过我压制住了这种感觉。
我问她:
“其他人呢?
”这句话可以理解成任何意思,听上去很安全。
有几秒钟我怕她会问我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没问,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跟过去一样,还是没消息。
也许你的办法是最明智的。
我过得很愉快,但谁能忘掉那⋯⋯那荣耀?
”因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眼神,我垂下双眼。
“谁都忘不了。
”我说,“永远忘不了。
”
之后是一段让人难受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说:
“你恨我吗?
”
“当然不,”我回答道,“我怎么可能恨你?
”
看来这话让她很高兴,她咧开嘴,露出了满口白牙。
“很好,谢谢你。
”她说,“其他不论,你一直是个绅士。
”
我鞠了一躬,脸上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总能牵着我的鼻子走。
”
“把所有因素都考虑在内,”她说,“这种可能性不大。
”
我感到很不安。
我仍然很愤怒,她知道是谁让我怒火中烧吗?
我觉得她知道。
真想直截了当地问问她。
我跟这股欲望纠缠了老半天,终于把它压了下去。
“那你准备怎么办?
”最后她问。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回答道:
“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反正你不相信我⋯⋯”
“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你?
”
我用心记住了这个“我们”。
“那么,就目前而言,我愿意把自己置于你的监控下。
我很愿意留在这儿,这样你就可以随时监视我。
”
“以后呢?
”
“以后?
再说吧。
”
“聪明,”她说,“非常聪明。
你让我的位置变得很尴尬。
”
我提这个建议是因为自己没别的地方可去,敲诈来的钱又撑不了多久。
“好吧,你当然可以留下。
但我必须警告你,”她的手指拨弄着脖子上的那条链子,我还以为那是个坠子之类的小饰物,“这是个超声波狗哨。
这儿的唐纳和布利曾还有四个兄弟,它们全都受过训练,知道怎么对付讨厌鬼,而且它们全都听我的口哨行事。
所以别乱闯不欢迎你的地方。
只需要一两声哨子,你就会完蛋。
你知道,全靠它们,爱尔兰的狼群才消失了。
”
“我知道。
”说话间,我意识到自己真的知道。
“好吧。
”她继续说,“你成了我的客人,艾里克会很高兴的。
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这正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
”
“没错。
”我说。
艾里克!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什么!
过去我的确认识一个叫艾里克的,我能感觉到,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过去很重要,不是最近这段时间。
但我认识的那个艾里克还在,这一点非常重要。
为什么?
我恨他,这是原因之一。
恨到想杀死他的程度。
也许我甚至尝试过。
而且,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联系。
血缘关系?
没错,就是这个。
我俩谁都不希望有对方这么个兄弟⋯⋯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高大、强壮的艾里克,卷曲的胡须油光水滑,还有他的眼睛——和伊芙琳的一模一样。
新的记忆开始翻腾涌动,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脖子后边也忽然热了起来。
我没有让这些显露在脸上,而是强迫自己又吸了口烟,再抿了口啤酒。
这时,我已经意识到伊芙琳确实是我的妹妹,只不过她并不叫伊芙琳。
我想不起她究竟叫什么,反正不是伊芙琳。
我决定谨慎点。
在记起来之前,跟她说话时绝不提及她的名字。
我自己呢?
还有我身边发生的这些事?
艾里克。
我突然感到他和我的车祸脱不了干系。
车祸本该是致命的,可我侥幸逃脱了。
就是他干的,不是吗?
没错,我的感觉回答道,肯定是艾里克。
而且伊芙琳跟他是一伙的,她付钱给绿林,让我一直昏迷。
比死强,但是⋯⋯
我意识到,来伊芙琳这儿几乎等于把自己送到了艾里克手里;如果留下,我就会成为他的囚犯,会面临新的攻击。
但她刚才暗示说,只要待在她这儿,艾里克就不会找我的麻烦。
这一点值得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