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弹有气息.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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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弹有气息

评弹有气息

　　一　　我听过了几十年评弹，到老也还?

B入门。

以前评弹很民间，大家都会听。

现在评弹“非遗”了，被认为比较高雅。

我当然一直在听评弹，而且不论它有民间、高雅之分与否，还是时髦的民族、世界一说，我听评弹欢喜听经典听气息――也就是说听经典中的气息。

　　二

　　蒋月泉、杨振雄、张鉴庭气息高贵深长。

气息其实无妨说即是这些大师们所创造的评弹音乐艺术形象的另一种说法。

蒋月泉气息“官正”，他的评弹音乐形象“踏出来”蛮有风度，声腔是字字句句都要唱在板眼上，好像在重要场合作报告一张口必然有板有眼，榜样群伦的那种。

杨振雄是“正气歌”，儒雅音调如修养深厚的知识分子态度，而在唱英雄人物时，他对气节凛然的豪迈英雄气的表现简直舍我其谁、哪个能比。

张鉴庭在“刚强气”，他靠气拔云天而响弹响唱塑造的许多评弹人物――林冲中的张教头藐视群小，抗战时的钟老太巾帼刚烈，苏州的丑八怪颜大官人亦庄亦谐――无不刚柔相济，将那气息拿捏得服服帖帖。

　　女演员领域则是群英芬芳，可谓个性分明，更加气息淋漓。

――“金嗓子”朱慧珍清雅美声到了古朴今风的程度令人点赞称绝、而她的女生后学张建珍?

t清丽柔美使人回味无穷，周红的委婉缠绵叫人落下眼泪、盛小云明快高拔总是激动人心，蒋云仙的乐呵呵吸引耳目、侯莉君的笃悠悠修炼情性、邢晏芝的情切切独领风骚、魏含玉的稳扎扎大将风度、侯小莉的亮莹莹青出于蓝，王月香的怒冲冲催人心焦、施君亚的哭哩哩扣人心弦、朱雪琴的急忙忙最为调皮轻松。

　　三

　　小时候特别喜欢听苏州评弹团金凤娟的“老俞调”。

金凤娟满唱满腔，气息好，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夸张。

她和金月庵兄妹档弹唱《玉蜻蜓》的故事，“徐元宰庵堂认娘”一向脍炙人口，赛过用他们“三寸不烂之舌”说唱出来的情感长篇连续剧，教人心心挂念牵记着最终结局。

　　实在谈不上有什么艺术细胞的，我们“从小被评弹捆绑”的这一族欢喜的是闹猛。

有气息就好。

金月庵的小阳调，有点怪，听起来气息蛮有意思，用北方人的说道叫做――倒回来转过去就是弯弯哩个绕。

金凤娟唱徐元宰，真个好活儿，抓得牢耳朵，就让听众在心里面留下了印象。

我最最要听――她哭着调头唱的哪一声徐元宰的“哦呀”，实在是有滋有味。

我也在自家楼下天井里偷偷地学过她唱“哦呀”，唉哟喂，金凤娟是在唱花腔呖呖莺声，多赞的气息！

我呢学唱得成了歪嘴吹喇叭一团邪气。

　　金凤娟的一声“哦呀”，拖足长腔，连发高音，气穿肺腑，撕帛如裂，把小小年龄徐元宰的爱恨情仇，唱了个天荒地老般苍凉，哭了个五内俱焚般心伤，聆听者悸悸惊心，感受者栩栩动容，会觉得耳目感官被某种天人合一的气息满满当当地包围。

　　这评弹的气息一气呵成――从肉眼看不出的隐隐圆心出发了，由声音感知着的听觉，调和圆化成了心灵作用的美感――在路上，这气息“在路上”飞扬着，这美感“在路上”升华着。

于是乎，这气息这美感融合为评弹艺术美轮美奂的靓丽圆周，这气息这美感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一圈接一圈、一圈连一圈、一圈套一圈、一圈环一圈，这气息层层相辅相成，这美感曲曲相映成趣，这气息这美感如歌似诗是画，营造出浑然天成般的评弹气场。

所以一代宗师蒋月泉在唱评弹、教评弹、议论评弹时往往尤其讲究气息“这个灵魂”的重要。

　　四

　　徐丽仙所唱出的评弹气息超凡绝伦。

只记得苏州园林中的评弹之气，活生生，鲜渍渍，神灵灵，顶顶浓郁的就要算徐丽仙。

比如拙政园，远香堂斜角对面的茶室，经常会为游客们放出来评弹的唱腔，可称得相当内行，因为一直能听着徐丽仙的唱。

　　拙政园秋冬时节厉风刮愁似的回响在茶室四旁的那位林黛玉弱不禁风的踉踉跄跄、跌跌冲冲、摇摇晃晃的曲调，一听便定是徐丽仙在唱她的林黛玉。

靠近了远香堂对面的那个茶室，《焚稿》《葬花》的气息，舒缓中全本音乐哀沉，不舍里早已抛弃殆尽，徐丽仙搀牢林黛玉，走进了告别仪式。

走一步、唱一步，停一步、哭一步，叹息一场痛苦的未了情，表露一副可惜的好心肠，哟，偌大一个苏园中名头最响的拙政园，竟真的物换出了那一处快要陷地塌天的被苦雨凄风飘摇着的潇湘馆――让林妹妹丢下了魂灵性的地方。

　　徐丽仙悲悲切切恸唱林黛玉命比纸薄，似乎附着给黛玉在其不幸身世、痛苦遭际、爱恋失意等等一应之上的心象万千、情结纠缠，永远定了格，不得再修改。

潇湘妃子魂灵附体，从徐丽仙的唱中就这样走了出来，她活的形容面貌若即若离似散似聚反映在了徐唱中痛珠苦玉、悲泪惨涕的不忍闻睹，她便故而信息相通地引导了、推拉起、顺逆着、远延地、深透到徐丽仙的唱而将其圈圈团团围成了氤氤氲氲、影影绰绰、清清浊浊且又浸没在了它们中间以相攻、以相交、以相融之气息。

无论怎么说，艺术有着青春的气息有着生命的活力，它终归要生发那命运环节般的――种根、发芽、开花、结果――在路上。

既轮回往复，又生生不已。

经久不衰像林黛玉的艺术形象生动活着，传承有致像徐丽仙的艺术气息一径流唱。

　　五

　　听评弹，若要听得评弹经典的艺术内真，很是需要某种“神之乎之”的投契，不然怎么都难达到入透其骨脊骨臼的那一种心领神会。

这样的心领神会，应该叫它做“气”，也可以说它就是：

灵魂感。

　　听“蒋调”，蒋月泉的小宇宙乾坤朗朗正气蓝蓝，圈得住包罗万象，捺得下天地人寰，不客气地讲，这当然还停留在表面观照。

“蒋调”的深层仙风道骨，因为表面的广大气息，尚不足以涵盖“蒋调”切嵌骨髓的气质。

如果真是听得来他的《剑阁闻铃》，表面上，阴森逼逼，寒毛凛凛，然而，即便死亡的邪气无穷大地大过了事主当下的气态总和，但是，在哭哭啼啼昏昏沉沉的缈远幕布下，唐明皇已经迟暮了的仙气、还在挣扎着的道骨，却是有着相当水平审美知觉力的听众怎么也否定不掉的艺术存在。

“蒋调”物质形式的声音，通过中国古人哲学所说的“气”，产生出震撼人之魂魄肺腑的“灵魂感”，这才是精神意义上的艺术共鸣，是最高级的。

　　听“杨调”，杨振雄唱的武松，替兄报仇时，嘴里咬住钢刀，手里捏紧拳头，脸上咧开怒容，心中泵满仇恨，杨振雄演唱时好像天地中唯其一人氲化在此成了个“气”，只是靠着他的这“气”一把才将武松推到了仇人西门庆的跟前，也还是由了他的这“气”一把要将武松拉回了杨振雄艺术的情境。

这“气”一体两翼便不即不离――这“气”为了正义撞住南墙也必不回头，这“气”为了抒怀冲上云霄也必不下挫，这“气”为了赴誓拼出性命也必不食言。

艺术家的主体能动和被他表现的对象客?

w，通过这“气”来层层贴紧团团包围天文地理人道，从而传达给受众以启迪以感悟。

英雄与崇高，生动可感的形象和无边无际的胸臆，多变构织的精神寄寓，经由“杨调”特有这“气”的浑然相抱，纽聚在了心怀的照映、灵魂的交通。

　　听“张调”，张鉴庭唱的钟老太，革命的气概多么激扬，抗日的气节多么高昂，她可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多不平常。

可是，我们平时在小菜场、在公交车、在小区大院、在对门楼道，不是天天都在跟“她”――“钟老太”碰头见面吗“吃过了。

溜达着呢。

哈哈，哈哈......”――应当还少不了会与“她”――“钟老太”有过如此熟悉而又亲切的交流呢。

这是不是心理错觉呢――不是。

这是不是穿凿附会呢――也不是。

要我说，这就是艺术审美中“气”的一种普遍泛化现实远展，产生出了我所说的“灵魂感”。

　　在抗日时期，千千万万个钟老太，理所当然必须英勇挺身“威武不能屈”“舍得一身剐”，这是由挽救危亡的民族命运升华而结晶出了的牺牲高尚之“气”。

　　在和平年代，千千万万个“钟老太”，理所当然应该享受市井生活，挎着菜篮子“一道奔小康”，这是由习以为常的民族性格稳定而积淀出的平凡生活之“气”。

　　我们今天之所以仍然十分喜爱着不会放弃钟老太的“气”，不就是因为“张调”中的这种“气”，经由评弹艺术审美化了的形象设造，产生出经久不衰的引起强烈共鸣的心灵伟力，且以此，联贯着中华民族妇女既高尚有牺牲精神又平凡能默默无闻的美好共性，也就是――那种让我们在灵魂深处和精神家园都能一下子找到的与钟老太别无二致的在我们母亲姐妹身体血脉里生活命运中所共有的“气”。

　　按此不妨再进一步推衍，我们评弹爱好者“以热爱生活的艺术感情”所深挚地喜欢着的“中国最美的声音”――苏州评弹，确确实实，它一方面根植于中华民间文化而被广大听众喜闻乐见，另一方面，要透过表面切入肌理去观照解读它，那么，毋庸置疑，它一定有着几百年以来甚至于上千年长盛不衰的更为深刻的思想根源，移用古人的哲学概括，那就是――“中国最美的声音”苏州评弹与生俱来携带着“中国文化最古老的基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