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 清 纪昀卷12.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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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清纪昀卷12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二
槐西杂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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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中宽言,有人独行林莽间,遇二人,似是文士吟哦而行,一人怀中落一书册,此人拾得,字甚拙涩,波磔皆不甚具,仅可辨识其中或符录,或药方,或人家春联,纷糅无绪,亦间有经书古文诗句,展阅未竟,二人遽追来夺去,倏忽不见,疑其狐魅也。
一纸条飞落草间,俟其去远,觅得之,上有字曰:
诗经於字皆音乌,易经睟字左边无点。
余谓此借言粗材之好讲文艺者也。
然能刻意于是,不愈于饮博游冶乎?
使读书人能奖励之,其中必有所成就,乃薄而挥之,斥而笑之,是未思圣人之待互乡、阙党二童子也。
讲学家崖岸过峻,使人甘于自暴弃,皆自沽己名,视世道人心如膜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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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州宁逊公,能以琉璃舂碎调漆,堆为擘窠书,凹凸皴皱,俨若石纹,恒挟技游富贵家。
喜索人酒食,或闻燕集,必往搀末席,一日,值吴桥社会,以所作对联匾额往售,至晚得数金,忽遇十数人邀之,曰:
我辈欲君殚一月工,堆字若干分,赠亲友,冀得小津润,今先屈先生一餐,明日奉迎至某所。
宁大喜,随入酒肆,共恣饮啖,至漏下初鼓,主人促闭户,十数人一时不见,座上惟宁一人,无可置辩,乃倾囊偿值。
懊恼而归,不知为幻术,为狐魅也。
李露园曰:
此君自宜食此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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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公眷一娈童,性柔婉,无市井态,亦无恃宠纵意,忽泣涕数日,目尽肿。
怪诘其故,慨然曰:
吾日日荐枕席,殊不自觉,昨寓中某与某童狎,吾穴隙窃窥,丑难言状,与横陈之女迥殊,因自思吾一男子,而受污如是,悔不可追,故愧愤欲死耳。
某公譬解百方,终怏怏不释,后竟逃去。
或曰:
已改易姓名,读书游泮矣。
梅禹金有青泥莲花记,若此童者,亦近于青泥莲花欤?
又奴子张凯,初为沧州隶,后夜闻罪人暗泣声,心动辞去,鬻身于先姚安公,年四十余无子。
一日,其妇临蓐,凯愀然曰:
其女乎?
已而果然,问何以知之,曰:
我为隶时,有某控其妇与邻人张九私,众知其枉,而事涉暧昧,无以代白也。
会官遣我拘张九,我禀曰:
张九初五日以逋赋拘,初八日笞十五去矣,今不知所往,乞宽其限。
官检征比册,良是,怒某曰:
初七日张九方押禁,何由至汝妇室乎?
杖而遣之,其实别一张九,吾借以支吾得免也。
去岁闻此妇死,昨夜梦其向我拜,知其转生为我女也。
后此女嫁为贾人妇,凯夫妇老且病,竟赖其孝养以终。
杨椒山有罗刹成佛记。
若此奴者,亦近于罗刹成佛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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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平宇言,有张四喜者,家贫佣作,流转至万全山中,遇翁妪留治圃,爱其勤苦,以女赘之。
越数岁,翁妪言往塞外省长女,四喜亦挈妇他适,久而渐觉其为狐,耻与异类偶,伺其独立,潜弯弧射之,中左股。
狐女以手拔矢,一跃直至四喜前,持矢数之曰:
君太负心,殊使人恨,虽然,他狐媚人,苟且野合耳,我则父母所命,以礼结婚,有夫妇之义焉。
三纲所系,不敢仇君,君既见弃,亦不敢强住聒君。
握四喜之手,痛哭,逾数刻,乃蹶然逝。
四喜归,越数载病死,无棺以敛,狐女忽自外哭入,拜谒姑舅,具述始末。
且曰:
儿未嫁,故敢来也。
其母感之,詈四喜无良,狐女俯不语,邻妇不平,亦助之詈。
狐女瞋视曰:
父母詈儿,无不可者。
汝奈何对人之妇,詈人之夫。
振衣竟出,莫知所往。
去后,于四喜尸旁得白金五两,因得成葬。
后四喜父母贫困,往往于盎中箧内,无意得钱米,盖亦狐女所致也。
皆谓此狐非惟形化,人心亦化人矣。
或又谓狐虽知礼,不至此。
殆平宇故撰此事以愧人之不如者。
姚安公曰:
平宇虽村叟,而立心笃实,平生无一字虚妄,与之谈,讷讷不出口,非能造作语言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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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观察癹吉言,茌平县有夫妇相继死,遗一子,甫周岁,兄嫂咸不顾恤,饿将死。
忽一少妇排门入,抱儿于怀,詈其兄嫂:
尔弟夫妇尸骨未寒,汝等何忍心至此,不如以儿付我,犹可觅一生活处也。
挈儿竟出,莫知所终。
邻里咸目睹之,有知其事者曰:
其弟在日,常昵一狐女,意或不忘旧情,来视遗孤乎?
是亦张四喜妇之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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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木齐多狭斜,小楼深巷,方响时闻,自谯鼓初鸣,至寺钟欲动,灯火恒荧荧也。
冶荡者惟所欲为,官弗禁,亦弗能禁。
有宁夏布商何某,年少美风姿,资累千金,亦不甚吝,而不喜为北里游,惟畜牝豕十余,饲极肥,濯极洁,日闭门而沓淫之,豕亦相摩相倚,如昵其雄。
仆隶恒窃窥之,何弗觉也。
忽其友乘醉戏诘,乃愧而投井死,迪化厅同知木金泰曰:
非我亲鞫是狱,虽司马温公以告我,我弗信也。
余作是地杂诗有曰:
石破天惊事有无,后来好色胜登徒,何郎甘为风情死,才信刘郎爱媚猪。
即咏是事。
人之性癖,有至于如此者,乃知以理断天下事,不尽其变。
即以情断天下事,亦不尽其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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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科,忘其何地人,携妻就食塞外,佣于西商,西商昵其妻,挥金如土,不数载,资尽归。
一科反寄食其家,妻厌薄之,诟谇使去。
一科曰:
微是人无此日,负之不祥。
坚不可。
妻一日持梃逐西商,一科怒詈,妻亦反詈曰:
彼非爱我,昵我色也;我亦非爱彼,利彼财也。
以财博色,色已得矣,我原无所负于彼,以色博财,财不继矣,彼亦不能责于我。
此而不遣,留之何为。
一科益愤,竟抽刃杀之,先以百金赠西商,而后自首就狱。
又一人忘其姓名,亦携妻出塞,妻病卒,因不能归,且行乞,忽有西商招至肆,赠五十金。
怪其太厚,固诘其由,西商密语曰:
我与尔妇最相昵,尔不知也。
尔妇垂殁,私以尔托我,我不忍负于死者,故资尔归里。
此人怒掷于地,竟格斗至讼庭。
二事相去不一月。
相国温公时镇乌鲁木齐,一日宴僚佐于秀野亭,座间论及,前竹山令陈题桥曰:
一不以贫富易交,一不以死生负约,是虽小人,皆古道可风也。
公颦蹙曰:
古道诚然,然张一科曷可风耶?
后杀妻者拟抵,而谳语甚轻;赠金者拟杖,而不云枷示。
公沉思良久,慨然曰:
皆非法也,然人情之薄久矣,有司如是上,即如是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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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祥曾映华言,一夕秋月澄明,与数友散步场圃外,忽旋风滚滚,自东南来,中有十余鬼,互相牵曳,且殴且詈,尚能辨其一二语,似争朱陆异同也。
门户之祸,乃下彻黄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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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书,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傥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
右见永乐大典,题曰李芳树刺血诗。
不著朝代,亦不详芳树始末,不知为所自作如窦玄妻诗,为时人代作如焦仲卿妻诗也。
世无传本,余校勘四库,偶见之,爱其缠绵悱恻,无一毫怨怒之意,殆可泣鬼神,令馆吏录出一纸,久而失去。
今于役滦阳,检点旧帙,忽于小箧内得之,沈湮数百年,终见于世,岂非贞魂怨魄,精贯三光,有不可磨灭者乎?
陆耳山副宪曰:
此诗次韩蕲王孙女诗。
前彼在宋末,则芳树必宋人,以例推之,想当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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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氏安公实斋,一夕就寝,闻室外扣门声。
问之不答,视之无所见。
越数夕,复然,又数夕,他室亦复然,如是者十余度,亦无他故。
后村中获一盗,自云我曾入某家十余次,皆以人不睡而返。
问其日皆合。
始知鬼报盗警也。
故瑞不必为祥,妖不必为灾,各视乎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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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永乐二年,迁江南大姓实畿辅,始祖椒坡公,自上元徙献县之景城,后子孙繁衍,析居崔庄,在景城东三里。
今土人以仕宦科第多在崔庄,故皆称崔庄纪,举其盛也。
而余族则自称景城纪,不忘本也。
椒坡公故宅在景城,崔庄间,兵燹久圮,其址属族叔楘庵家,楘庵从余受经,以乾隆丙子举乡试,拟筑室移居于是。
先姚安公为预题一联曰:
当年始祖初迁地,此日云孙再造家。
后室不果筑,而姚安公以甲申八月弃诸孤,卜地惟是处吉。
因割他田易诸婺庵而葬焉,前联如公自谶也。
事皆前定,岂不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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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姬沈氏,余字之曰明睠。
其祖长洲人,流寓河间,其父因家焉。
生二女,姬其次也,神思朗彻,殊不类小家女。
常私语其姊曰:
我不能为田家妇,高门华族,又必不以我为妇,庶几其贵家媵乎?
其母微闻之,竟如其志。
性慧黠,平生未尝忤一人,初归余时,拜见马夫人,马夫人曰:
闻汝自愿为人媵,媵亦殊不易为。
敛衽对曰:
惟不愿为媵,故媵难为耳,既愿为媵,则媵亦何难。
故马夫人始终爱之如娇女,尝语余曰:
女子当以四十以前死,人犹悼惜,青裙白发作孤雏腐鼠,吾不愿也。
亦竟如其志,以辛亥四月二十五日卒,年仅三十。
初仅识字,随余检点图籍,久遂粗知文义,亦能以浅语成诗。
临终,以小照付其女,口诵一诗,请余书之曰:
三十年来梦一场,遗容手付女收藏,他时话我生平事,认取姑苏沈五娘。
泊然而逝。
方病剧时,余以侍值圆明园,宿海淀槐西老屋,一夕,恍惚两梦之,以为结念所致耳。
既而知其是夕晕绝,移二时乃苏,语其母曰:
适梦至海淀寓所,有大声如雷霆,因而惊醒。
余忆是夕,果壁上挂瓶绳断堕地,始悟其生魂果至矣。
故题其遗照有曰:
几分相似几分非,可是香魂月下归,春梦无痕时一瞥,最关情处在依稀。
又曰:
到死春蚕尚有丝,离魂倩女不须疑,一声惊破梨花梦,恰记铜瓶坠地时。
即记此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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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去数千里,以燕赵之人,谈滇黔之俗,而谓居是土者,不如吾所知之确,然耶否耶?
晚出数十年,以髫龀之子,论耆旧之事,而曰见其人者,不如吾所知之确,然耶否耶?
左丘明身为鲁史,亲见圣人,其于春秋,确有源委。
至唐中叶,陆淳辈始持异论,宋孙复以后哄然佐斗,诸说争鸣,皆曰左氏不可信,吾说可信,何以异于是耶?
盖汉儒之学务实,宋儒则近名,不出新义,则不能耸听;不排旧说,则不能出新义。
诸经训诂,皆可以口辩相争,惟春秋事迹厘然,难于变乱。
于是谓左氏为楚人,为七国初人,为秦人,而身为鲁史,亲见圣人之说摇,既非身为鲁史,亲见圣人,则传中事迹,皆不足据,而后可惟所欲言矣。
沿及宋季,赵鹏飞作春秋经筌,至不知成风为僖公生母,尚可与论名分,定褒贬乎?
元程端学推波助澜,尤为悍戾。
偶在五云多处--即原心亭,检校端学春秋解,周编修书昌因言:
有士人得此书,珍为鸿宝,一日与友人游泰山,偶谈经义,极称其论叔姬归皕一事,推阐至精。
夜梦一古妆女子,仪卫曾严,厉色诘之曰:
武王元女,实主东岳,上帝以我艰难完节,接迹共姜,俾隶太姬为贵神,今二千余年矣。
昨尔述竖儒之说,谓我归皕为淫于纪季,虚辞诬诋,实所痛心,我隐公七年归纪,庄公二十年归眘,相距三十四年,已在五旬以外矣。
以斑白之嫠妇,何由知季必悦我?
越国相从,春秋之法,非诸侯夫人不书,亦如非卿不书也。
我待年之媵,例不登诸简策,徒以矢心不二,故仲尼有是特笔。
程端学何所依凭,而造此暖昧之谤耶?
尔再妄传,当脔尔舌,命从神以骨朵击之。
狂叫而醒,遂毁其书。
余戏谓书昌曰:
君耽宋学,乃作此言。
书昌曰:
我取其所长,而不敢讳所短也。
是真持平之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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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令公祠在古北口内,祀宋将杨业。
顾亭林昌平山水记,据宋史,谓业战死长城北口,当在云中,非古北口也。
考王曾行程录,已云古北口内有业祠。
盖辽人重业之忠勇,为之立庙,辽人亲与业战,曾奉使时,距业仅数十年,岂均不知业殁于何地。
宋史则元季托克托所修--托克托旧作脱脱,盖译音未审,今从三史国语解--距业远矣,似未可据后驳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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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校勘秘籍,凡四至避暑山庄。
丁未以冬,戊申以秋,己酉以夏,壬子以春,四时之胜胥览焉。
每泛舟至文津阁,山容水意,皆出天然,树色泉声,都非尘境。
阴晴朝暮,千态万状,虽一鸟一花,亦皆入画,其尤异者,细草沿坡带谷,皆茸茸如绿氍,高不数寸,齐如裁剪,无一茎参差长短者,苑丁谓之规矩草。
出宫墙才数步,即眀盽滋蔓矣。
岂非天生嘉卉,以等宸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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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又聃先生言,有张子克者,授徒村落,岑寂寡睧。
偶散步场圃间,遇一士,甚温雅,各道姓名,颇相款洽,自云家住近村,里巷无可共语者,得君如空谷之足音也,因共至塾,见童子方读孝经,问张曰:
此书有今文古文,以何为是。
张曰:
司马贞言之详矣。
近读吕氏春秋,见审微篇中引诸侯一章,乃是今文。
七国时人所见如是,何处更有古文乎?
其人喜曰:
君真读书人也。
自是屡至塾,张欲报谒,辄谢以贫无栖止,夫妇赁住一破屋,无地延客。
张亦遂止。
一夕,忽问君畏鬼乎?
张曰:
人未离形之鬼,鬼已离形之人耳,虽未见之,然觉无可畏。
其人恧然曰:
君既不畏,我不欺君,身即是鬼,以生为士族,不能逐焰口,争钱米,叨为气类,求君一饭可乎?
张契分既深,亦无疑惧,即为具食,且邀使数来,考论图籍,殊有端委,偶论太极无极之旨,其人怫然曰:
于传有之,天道远,人事迩,六经所论,皆人事,即易阐阴阳,亦以天道明人事也,舍人事而言天道,已为虚杳:
又推及先天之先,空言聚讼,安用此为?
谓君留心古义,故就君求食,君所见乃如此乎?
拂衣竟起,倏已影灭,再于相遇处候之,不复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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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督学闽中时,院吏言,雍正中,学使有一姬堕楼死,不闻有他故,以为偶失足也。
久而有泄其事者,曰:
姬本山东人,年十四五,嫁一窭人子,数月矣。
夫妇甚相得,形影不离,会岁饥不能自活,其姑卖诸贩鬻妇女者,与其夫相抱,泣彻夜,啮臂为志而别。
夫念之不置,沿途乞食,兼程追及贩鬻者,潜随至京师,时于车中一觌面。
幼年怯懦,惧遭诃詈,不敢近相视,挥涕而已。
既入官媒家,时时候于门侧,偶得一睹,彼此约勿死。
冀天上人间,终一相见也。
后闻为学使所纳,因投身为其幕友仆,共至闽中,然内外隔绝,无由通问,其妇不知也。
一日病死。
妇闻婢媪道其姓名籍贯,形状年齿,始知之。
时方坐笔捧楼上,凝立良久,忽对众备言始末,长号数声,奋身投下死。
学使讳言之,故其事不传,然实无可讳也。
大抵女子殉夫,其故有二,一则睩柱纲常,宁死不辱,此本乎礼教者也;一则忍耻偷生,苟延一息,冀乐昌破镜,再得重圆。
至望绝势穷,然后一死以明志,此生于情感者也。
此女不死于贩鬻之手,不死于媒氏之家,至玉玷花残,得故夫凶问而后死,诚为太晚。
然其死志则久定矣,特私爱缠绵,不能自割,彼其意中,固不以当死不死为负夫之恩,直以可待不待为辜夫之望,哀其遇,悲其志,惜其用情之误则可矣。
必执春秋大义,责不读书之儿女,岂与人为善之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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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申七月,小集宋蒙泉家,偶谈狐事,聂松岩曰:
贵族有一事,君知之乎?
曩以乡试在济南,闻有纪生者,忘其为寿光为胶州也,尝暮遇女子独行,泥泞颠踬,倩之扶掖,念此必狐女,姑试与昵,亦足以知妖魅之情状,因语之曰:
我识尔,尔勿诳我,然得妇如尔亦自佳,人静后可诣书斋,勿在此相调,徒多迂折。
女子笑而去,夜半果至,狎媟者数夕,觉渐为所惑,因拒使勿来。
狐女怨詈不肯去,生正色曰:
勿如是也,男女之事,权在于男,男求女女不愿,尚可以强暴得,女求男男不愿,则心如寒铁,虽强暴亦无所用之。
况尔为盗我精气来,非以情合,我不为负尔情,尔阅人多矣,难以节言,我亦不为堕尔节,始乱终弃。
君子所恶,为人言之,不为尔曹言之也。
尔何必恋恋于此,徒为无益。
狐女竟词穷而去。
乃知一受蛊惑,缠绵至死,符录不能驱遣者,终由情欲牵连,不能自割耳。
使泊然不动,彼何所取而不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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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南野又说一事曰:
里有恶少数人,闻某氏荒冢有狐,能化形媚人,夜携置罟布穴口,果掩得二牝狐。
防其变幻,急以锥刺其髀,贯之以索,操刃胁之曰:
尔果能化形为人,为我辈行酒,则贷尔命,否则立磔尔。
二狐嗥叫跳掷,如不解者,恶少怒,刺杀其一,其一乃人语曰:
我无衣履,及化形为人,成何状耶。
又以刃拟颈,乃宛转成一好女子,裸无寸缕。
众大喜,迭肆无礼,复拥使侑觞,而始终掣索不释手。
狐妮妮软语,祈求解索,甫一脱手,已瞥然逝。
归未到门,遥见火光,则数家皆焦土,杀狐者一女焚焉。
知狐之相报也,狐不扰人,人乃扰狐,多行不义,其及也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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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白岩说一事曰:
某继室少艾,为狐所媚,劾治无验,后有高行道士,檄神将,缚至坛,责令供状。
佥闻狐语曰:
我豫产也,偶挞妇,妇潜窜至此,与某昵,我衔之次骨,是以报。
某忆幼时果有此,然十余年矣。
道士曰:
结恨既深,自宜即报,何迟迟至今,得无刺知此事,假借藉口耶?
曰:
彼前妇贞女也,惧干天罚,不敢近。
此妇轻佻,乃得诱狎,因果相偿,鬼神弗罪,师又何责焉。
道士沉思良久,曰:
某昵尔妇几日,曰一年余。
尔昵此妇几日,曰三年余,道士怒曰:
报之过当,曲又在尔。
不去且檄尔付雷部,狐乃服罪去。
清远先生,蒙泉之父,曰:
此可见邪正之念,妖魅皆得知;报施之理,鬼神弗能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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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先生亦说一事曰:
朱某一婢,粗材也,稍长,渐慧黠,眉目亦渐秀媚,因纳为妾,颇有心计,摒挡井井,米盐琐屑,家人纤毫不敢欺,欺则必败。
又善居积,凡所贩鬻,来岁价必贵,朱以渐裕,宠之专房。
一日忽谓朱曰:
君知我为谁,朱笑曰:
尔颠耶?
因戏举其小名曰,尔非某耶?
曰:
非也,某逃去久矣,今为某地某人妇,生子已七八岁。
我本狐女,君九世前为巨商,我为司会计,君遇我厚,而我乾没君三千余金,冥谪堕狐身,炼形数百年,幸得成道,然坐此负累,终不得升仙,故因此婢之逃,幻其貌以事君。
计十余年来,所入足以敌所逋,今尸解去矣。
我去之后,必现狐形,君可付某仆埋之。
彼必裂尸而取革,君勿罪彼。
彼四世前为饿殍时,我未成道,曾啖其尸,听彼碎磔我,庶冤可散也。
俄化狐仆地,有好女长数寸,出顶上,冉冉去,其貌则别一人矣。
朱不忍而自埋之,卒为此仆窃发,剥卖其皮,朱知为夙业,浩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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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孙树棂言,高川贺某家贫甚,逼除夕,无以卒岁,诣亲串借贷无所得,仅沽酒款之。
贺抑郁无聊,姑浇块垒,遂大醉而归。
时已昏夜,遇老翁负一囊,蹩躄不进,约贺为肩至高川,酬以雇值,贺诺之。
其囊甚重,贺私念方无度岁资,若攘夺而逸,龙钟疲叟,必不能追及,遂尽力疾趋,翁自后追呼不应,狂奔七八里,甫得至家,掩门急入,呼灯视之,乃新斫杨木一段,重三十余斤,方知为鬼所弄。
殆其贪狡之性,久为鬼恶,故乘其窘而侮之。
不然则来往者多,何独戏贺。
是时未见可欲,尚未生盗心,何已中途相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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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棂又言,垛庄张子仪,性嗜饮。
年五十余,以寒疾卒,将敛矣,忽苏曰:
我病愈矣,顷至冥司,见贮酒巨瓮三,皆题张子仪封字。
其一已启封,尚存半瓮,是必皆我之食料,须饮尽方死耳。
既而果愈。
复纵饮二十余年,一日谓所亲曰:
我其将死乎?
昨又梦至冥司,见三瓮酒俱尽矣。
越数日,果无疾而卒。
然则补录纪传载李卫公食羊之说,信有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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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坻王孝廉锦堂言,宝坻旧城圮坏,水啮雨穿,多成洞穴,妖物遂窟宅其中,后修城时,毁其旧垣,失所凭依,遂散处空宅古寺,四出祟人,男女多为所媚。
忽来一道士,教人取黑豆四十九粒,持咒炼七日以击妖物,应手死。
锦堂家多空屋,遂为所据,一仆妇亦为所媚,以道人所炼豆击之,忽风声大作,似有多人喧呼曰:
太夫人被创,死矣。
趋视见一巨蛇,豆所伤处,如铳炮铅丸所中。
因问道士,凡媚女者必男妖,此蛇何呼太夫人?
道士曰:
此雌蛇也。
蛇之媚人,其首尾皆可以皁精气,不必定相交接也。
旋有人但闻风声,即似梦魇,觉有吸其精者,精即涌溢,则道士之言信矣。
又一人突见妖物,豆在纸裹中,猝不及解,并纸掷之,妖物亦负创遁。
又一人为女妖所媚,或授以豆,耽其色美,不肯击,竟以陨身。
夫妖物之为祟,事所恒有,至一时群聚而肆毒,则非常之恶,天道所不容矣。
此道士不先不后,适以是时来,或亦神所假手欤。
*****
某侍郎夫人卒,盖棺以后,方陈祭祀,忽一白鸽飞入帏,寻视无睹。
睭扰间,烟焰自棺中涌出,连甍累栋,顷刻并焚。
闻其生时御下严,凡买女奴,成券入门后,必引使长跪,先告戒数百语,谓之教导教导,后即褫衣反接,挞百鞭,谓之试刑。
或转侧,或呼号,挞弥甚,挞至不言不动,格格然如击木石,始谓之知畏。
然后驱使。
安州陈宗伯夫人,先太夫人姨也,曾至其家,常曰:
其僮仆婢媪,行列进退,虽大将练兵无如是之整齐也。
又余常至一亲串家,丈人行也。
入其内室,见门左右悬二鞭,穗皆有血迹,柄皆光泽可鉴。
闻其每将就寝,诸婢一一缚于凳,然后覆之以衾,防其私遁或自戕也。
后死时,两股疽溃露骨,一若杖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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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曹案牍,多被殴后以伤风死者,在保辜限内,于律不能不拟抵。
吕太常含晖尝刊秘方,以荆芥黄蜡鱼鳔三味,鱼鳔炒黄色,各五钱,艾叶三片,入无灰酒一碗,重汤煮一炷香,热饮之,汗出立愈。
惟百日以内,不得食鸡肉。
后其子慕堂,登庚午贤书,人以为刊方之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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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阳杂俎载骰子咒曰:
伊帝弥帝弥揭罗帝,诵至十万遍,则六子皆随呼而转。
试之,或验或不验,余谓此犹诵驴字治病耳。
大抵精神所聚,气机应之,气机所感,鬼神通之,所谓至诚则金石为开也。
笃信之则诚,诚则必动,姑试之则不诚,不诚则不动。
凡持炼之术,莫不如是,非独此咒为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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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仆兰桂言,初至京师,随人住福清会馆,门以外皆丛冢也,一夜月黑,闻汹汹喧呶声,哭泣声,又有数人劝谕声,念此地无人,是必鬼斗。
自门隙窃窥,无所睹。
屏息谛听,移数刻,乃一人迁其妇柩,误取他家柩去,妇故有夫,葬亦相近,谓妇为此人所劫,当以此人妇相抵,妇不从而诟争也。
会逻者鸣金过,乃寂无声。
不知其作何究竟,又不知此误取之妇,他年合窆又作何究竟也。
然则谓鬼附主而不附墓,其不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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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惇有佃户孙某,善鸟铳,所击无不中。
尝见一黄鹂,命取之。
孙启曰:
取生者耶?
死者耶?
问铁丸冲击,安能预决其生死,曰:
取死者直中之耳,取生者则惊使飞而击其翼。
命取生者,举手铳发,黄鹂果堕,视之一翼折矣,其精巧如此。
适一人能诵放生咒,与约曰:
我诵咒三遍,尔百击不中也。
试之果然。
后屡试之,无不验。
然其词鄙俚,殆可笑。
噱不识何以能禁制。
又凡所闻禁制诸咒,其鄙俚大抵皆似此。
而实皆有验,均不测其所以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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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葛山先生曰:
吾校四库书,坐讹字夺俸者数矣。
惟一事深得校书力。
吾一幼孙,偶吞铁钉,医以朴硝等药,攻之不下,日渐睮弱。
后校苏沈良方,见有小儿吞铁物方,云剥新炭皮,研为末,调粥三碗,与小儿食,其铁自下,依方试之,果炭屑裹铁钉而出。
乃知杂书亦有用也。
此书世无传本,惟永乐大典收其全部。
余领书局时,属王史亭排纂成帙。
苏沈者,苏东坡,沈存中也。
二公皆好讲医药,宋人集其所论,为此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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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守甫,德州老医也,往来余家,余幼时犹及见之,忆其与先姚安公言,常从平原诣海丰,夜行失道,仆从皆迷。
风雨将至,四无村墟,望有废寺,往投暂避。
寺门虚掩,而门扉隐隐有白粉大书字,敲火视之,则此寺多鬼,行人勿住二语也。
进退无路,乃推门再拜曰:
过客遇雨,求神庇荫,雨止即行,不敢久稽。
闻承尘板上语曰:
感君有礼,但今日大醉,不能见客,奈何。
君可就东壁坐,西壁蝎窟,恐遭其螫,渴勿饮檐溜,恐有蛇涎。
殿后酸梨已熟,可摘食也。
毛发植立,噤不敢语。
雨稍止,即惶遽拜谢出,如脱虎口焉。
姚安公曰:
题门榜示,必伤人多矣,而君得无恙,且得其委曲告语,盖以礼自处,无不可以礼服者。
以诚相感,无不可以诚动者。
虽异类无间也。
君非惟老于医,抑亦老于涉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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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导江言,新泰一书生,赴省乡试,去济南尚半日程,与数友乘凉早行,黑暗中有二驴追逐行,互相先后,不以为意也。
稍辨色后,知为二妇人,既而审视,乃一妪,年约五六十,肥而黑,一少妇年约二十,甚有姿首。
书生频目之,少妇忽回顾失声曰:
是几兄耶?
生错愕不知所对。
少妇曰:
我即某氏表妹也,我家法中表,兄妹不相见,故兄不识妹,妹则尝于帘隙窥兄,故相识也。
书生忆原有表妹嫁济南,因相款语,问早行何适。
曰:
昨与妹婿往问舅母疾,本拟即日返,舅母有讼事,浼妹婿入京,不能即归。
妹早归为治装也。
流目送盼,情态嫣然,且微露十余岁时,一见相悦意。
书生心微动,至路歧,邀至家具一饭,欣然从之。
约同行者晚在某所候至。
钟动不来,次日亦无耗,往昨别处循歧路寻之,得其驴于野田中,鞍尚未解,遍物色村落间,绝无知此二妇者。
再询访得其表妹家,则表妹殁已半年余,其为鬼所惑,怪所啖,抑或为盗所诱,均不可知。
而此人遂长已矣。
此亦足为少年佻薄者戒也。
时方可村在座,言游秦陇时,闻一事与此相类,后有合窆于妻墓者,启圹则有男子尸在焉,不知地下双魂,作何相见。
焦氏易林曰:
两夫共妻,莫适为雌,若为此占矣。
戴东原亦在座,曰:
后汉书尚有三夫共妻事,君何见不广耶?
余戏曰:
二君勿喧,山阴公主面首三十人,独忘之欤?
然彼皆不畏其夫者,此鬼私藏少年,不虑及后来之合窆,未免纵欲忘患耳。
东原喟然曰:
纵欲忘患,独此鬼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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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说称娈童始黄帝--钱詹事辛楣如此说。
辛楣能举其书名,今忘之矣--殆出依托。
比顽童始见商书,然出梅赜伪古文,亦不足据。
逸周书称美男破老,殆指是乎?
周礼有不男之讼,注谓天阉不能御女者。
然自古及今,未有以不能御女成讼者;经文简质,疑其亦指此事也。
凡女子淫佚,发乎情欲之自然,娈童则本无是心,皆幼而受绐,或势劫利饵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