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纳西族诗人木公诗集《雪山诗选》特色探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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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纳西族诗人木公诗集《雪山诗选》特色探析

明代纳西族诗人木公诗集《雪山诗选》特色探析

　　摘要：

明代杨慎编选丽江土司木公所作诗歌集为《雪山诗选》，这部诗集中的诗歌以题材体式多元化，自然纯熟的艺术技巧，木公本人独具个性的情感表达和其诗歌所蕴含的清淡幽远的审美意境确立了木公成为丽江少数民族诗人中的杰出代表，《雪山诗选》以其鲜明的特色走进了明代云南文学的视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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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

明代；纳西族诗人；木公；汉语诗歌集；《雪山诗选》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16年丽江市哲学社会科学课题“明清时期纳西族汉语诗文作家群体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明代纳西族诗人木公（1494-1553），字恕卿，号雪山、万松，又号六雪，其一生笃好汉语诗歌的创作，著有《隐园春兴》《雪山始音》《雪山庚子稿》《万松吟卷》《玉湖游录》《仙楼琼华》等六部诗集，后人评价“其诗集数种，于地方文化有所创举”。

嘉靖二十八年（1549），时谪居云南的明代文豪杨慎在木公毕其一生所创作的近八百首诗歌中，集萃其精华编为《雪山诗选》，可以说《雪山诗选》中的114首诗歌集中体现了木公诗歌创作风格，《雪山诗选》以题材体式多元化，艺术技巧自然纯熟，情感表达富有个性以及清淡幽远的审美意境充分体现了其独特的艺术价值，使得《雪山诗选》成为纳西族诗人汉语诗歌创作中具有特殊意义的一部重要作品。

　　一、题材体式多元化

　　《雪山诗选》所选取的木公所创作的114首诗歌，其题材体式丰富多样。

就题材而言，《雪山诗选》有刻意仿写的拟古之题，集中选取木公拟古之作近十首，诸如《采莲词》《杜鹃词》《宫娃词》《游仙词》等大都仿写古人旧作，这些作品虽不能完全代表木公的诗歌造诣却颇有古人风致。

有直抒胸臆的咏怀之作，此类诗作所占《雪山诗选》篇目众多，或登高咏叹，或揽胜联想，或借景释怀，或追远思今，尽抒建功立业情志，力表淡远雅致情怀；有摹写丽郡山川四时晨暮美景寄情咏叹之作，《步秋野》《夏日留饮三松水亭》《游湖上寺》《题雪山》《观湖遇雨》《秋兴》《江村晚眺》等可为范例；有抒发作者思念挚友知己之情的作品，《春园诗次张月坞韵》诗作写张氏春园美景，赞友人独能自甘书味而忘美食的高雅情趣，《寄友人莫静天》等诸诗亦属此类；有展示边地纳西族等民族淳朴民族风俗的诗作，《饮春会》这首七言绝句用近似民歌的语言，轻快爽朗地展示了一幅形象而独具特色的纳西风俗画，人们围坐火塘，共饮“土酿”，芦笙渐起，踏歌而舞，官民同乐，其乐融融；有与中原名士唱和交游之作，《和韦苏州寄全椒山中道士韵》诗作得韦应物的淡远清逸之趣，《和月坞扇寄杨升庵韵二首》诗歌表达对蜀中名士至交知己杨升庵的关怀思念之情以及感佩知遇之情；也有心仪中原王朝追忆先祖功勋之作，《嘉靖恩赐“辑宁边境”四字》诗作极写“跪捧黄章”的惊喜之情，《自述》追叙感念先祖“诚心报国”之功，《西园述事》追述远祖功勋，表达伟业百代建功立业志向。

　　就诗歌体式而言，《雪山诗选》既有体量精巧的民歌、绝句，更有大量格律严谨的律诗，甚至是组律和排律，木公在尝试不同的诗歌题材体式创作中其诗歌技巧的运用体现了作者对于汉语诗歌研习所取得的斐然成绩。

　　二、艺术技巧自然纯熟

　　《雪山诗选》上卷所录《塞上曲》：

“刁斗深夜鸣，烽烟报虏营。

将军不惜死，跃马宝刀明。

”很难想象这样的诗歌是出自一位以少数民族语言为母语的明代纳西族诗人之手，因此张志淳认为此诗“甚似唐人”，与盛唐边塞诗歌颇有几分神似。

　　《雪山诗选》中也有不少木公的酬唱之作，诗歌内容虽不出古诗同类作品的藩篱，但也均情真意切，尤其《和月坞扇寄升庵韵二首》每首诗歌均在相同韵脚压“函”“杉”“帆”“岩”“缄”韵，规整而不显生硬，体现了木公较高的诗歌技艺。

　　最能体现《雪山诗选》中木公诗歌技巧的当属集中上卷所录《春心诗》14首和下卷所录《奉次空侯十六韵》。

前者为一组五言律诗，该组五言律诗在总题下蝉联而出，全组诗歌首联前半句均以“林”字作结，后半句以“岑”字作结，颔联均以“深”字作结，颈联以“吟”字作结，每首诗歌均以“心”字为收束，浑然一体，用韵整齐；后者为一首五言排律，一韵到底，诗歌脉络连贯，毫无生涩，集中体现了木公的深厚的诗歌功力。

　　杨升庵在《雪山诗选》序中写道：

“夫雪山世守边圉，独稽古嗜学于轻裘绶带之余，刻烛击钵于燕寝清香之暇，非其独特出之姿，尚友之贤，何以继缘情绮靡于古昔，而获美誉鞶于士林哉！

”而木公诗友张愈光则称其诗“朗润清越间发奇句”。

以此足见木公之诗已形成清新自然的诗风。

　　二情感表达富于个性　　　　

　　如前所述，《雪山诗选》中所录木公诗歌以其丰富多样的题材体式和高超的艺术技巧体现了诗人对于汉语诗歌技巧的纯熟掌握，然笔者认为能使《雪山诗选》标志着木公成为一位优秀的诗歌创作者，其对于诗歌技艺的运用自如之外在情感表达上所展示出的自然隽永的抒情方式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

《雪山诗选》中大半部分的诗歌作品为木公抒怀之作，作者或登高凭栏，或泛舟江湖、或游览名胜、或临窗远眺，兴会情至，或茫然惆怅、或悠然自适均以淡泊的语言来寄托自己的情至，并且这种作者的情感又隽永的蕴藉在丽郡山川所特有的风物之中，使得诗歌中的诗人形象突显，也将诗人情感所融注在其中的具有诗人地域特性的山水风物带进了明代云南诗歌视野中来。

　　春居玉山院

　　玉岳峻嶒雪堂，年年有约赏春光。

　　飞红舞翠秋千院，击鼓鸣钲蹴踊场。

　　迟日醉听群鸟弄，暖风时送百花香。

　　好山好地堪为乐，莫厌尊前景尽觞。

　　晓登雪楼

　　琼瀣未唏曙色分，海萍东上日初昕。

　　钩帘忽起栖檐鸟，俯槛俄看出涧云。

　　集霰逼人衣欲厚，朔风扑面酒应醺。

　　谁知百尺无炎郁，五月松涛卷地闻。

　　华马国

　　政暇西巡华马国，铁桥南度石门关。

　　北来黑水通巴蜀，东注三危万里山。

　　虽木泰（木公之祖父）学习汉语诗文创作在前，但木公的诗歌中第一次大力描摹了丽郡山川的秀丽风貌。

《雪山诗选》里木公的诗歌中所描绘的凛凛的古松、巍峨的雪山、广褒的苍穹无一不体现出纳西诗人对于自然的亲近，景物饱满，气韵丰沛是木公写景诗歌的特色，且木公写景往往将所描摹的宏伟壮阔的物象同日常生活的朴素情怀结合起来，使得诗歌充满了张力。

除了歌咏丽郡山水的寄情之作，《雪山诗选》里还有描写富有纳西民俗风情的诗歌，数量虽不多但清新自然，富有别样情趣。

　　饮春会

　　官家春会与民同，土酿鹅竿节节通。

　　一匝芦笙吹未断，蹋歌起舞月明中。

　　席间即事

　　春宴英蕤载满头，玉船横举较诗筹。

　　双鬟拨尽《鼙婆曲》，复听蛮童唱石榴。

　　笔者认为，如果木公诗歌将富有丽郡风采的自然山水描摹呈现在云南明代诗歌视野中是值得肯定的，但木公诸如上述的将纳西民族风情展示给其域外人士的诗歌创作更为重要，木公的诗歌中鲜活的纳西民族风情与成熟的汉语诗歌载体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获得了纳西文化与汉文化交融的特殊魅力。

除关于丽郡山川的描绘、纳西民俗的摹写外，《雪山诗选》中木公抒情诗歌中最为重要的意义还在于，木公的诗歌以其自然隽永的抒情笔调勾勒出了作者自身丰满的艺术形象，使得木公的诗歌获得了读者更深层次的情感意蕴。

　　述怀

　　丽江西迩西戎地，四郡齐民一姓和。

　　权镇铁桥垂法远，兵威铜柱赐恩多；

　　胸中恒运平蛮策，阃外常开捍虏戈。

　　忧国不忘驽马志，赤心千古壮山河。

　　西园述事　　　　

　　西园北畔石溪连，四顾林峦霭暮烟。

　　千古不磨岩上字，一时因写醉中篇。

　　风摇凤尾猗猗竹，水接仙源活活泉。

　　百代祖孙文艺合，天成妙语述其间。

　　木公于其34岁世袭丽江土知府职，木公与其祖父木泰、父亲木定一样“诚心报国”，先后平定周边，为保卫和巩固明朝江山立下功绩，故其诗歌中常追慕家族先辈之功勋，立志高远，读其诗歌可以想见木公作为一方首领之气质风采，然木公的述志诸诗篇不仅仅限于表达其建立功业的雄心，其更多的述怀之作充满了亲近日常生活的潇洒自适。

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理想在同集之中的对比无疑使得木公在诗歌中的形象脱离了“木氏土官”的思维窠臼，一方面使得其保家卫国的远大志向充满了民族的情感而更加卓立，一方面又使读者能拉近与作者生活的距离，如：

　　病起

　　临晓新梳发，呼儿卷幔纱。

　　平生行乐惯，病起即看花。

　　醉宿舟亭

　　独游深自饮，一醉泊轻。

　　月冷鸣虚籁，风高卷怒涛。

　　霜寒空雁唳，野岸断猿号。

　　借枕渔蓑困，通宵未改袍。

　　读这两首诗歌，木公疏狂的生活态度跃然纸上，在《雪山诗选》中木公表达其生活情志的诗篇数量不少，木公在这些诗歌中所着力描写的其生活中的所思所想大大加深了木公在其诗歌中所刻画的自我形象的文学意味，这在以《雪山诗选》为代表的木公诗歌在云南汉族文学圈的传播影响方面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四、诗歌意境清淡幽远

　　木公一生创作了六部诗集共788首诗歌，无论在题材、体式还是抒情方式上均呈现出了丰富的多样性，体现了木公作为少数民族诗歌创作者对于写作中国汉语诗歌所倾注的心血之多。

据载，木公袭父职之前曾隐居于玉龙雪山南麓十年，苦研“王孟高岑”等盛唐之诗。

今通观其一生所创作的六部诗集，木公早年的隐居生活对于木公一生的诗歌创作生涯无疑具有重要的影响，其不但奠定了木公汉语诗歌创作的功底和基础，而且还对木公一生的诗歌创作打上了其具有鲜明个性色彩的烙印，这种烙印清晰的体现在其诗歌对于充满隐逸情怀的自然之境的摹写。

木公此类描摹自然之境以抒发其隐逸情怀的诗歌不但能代表木公的诗歌创作水平，而且此类诗歌的创作也几乎贯穿了木公诗歌生涯，成为其诗歌重要的风格特征。

回顾木公诗歌创作生涯，木公生平第一部诗集《隐园春兴》中一百首五言律诗在总题之下蝉联而出，虽集中展露木公作诗之才，但也突出了其隐逸之情。

可以说当时木公的诗歌创作情感较其后期还是相对复杂的，在其第二部诗集《雪山始音》中就收录了不少其感时伤世之作，现代学者论及木公诗歌认为“其诗专攻近体，取法于杜，诗轨中原而能自抒胸臆”尤以这一时期的诗歌作品为代表。

如：

　　辛巳岁书怀

　　难将补衮竭嘉猷，驽马青刍只自羞。

　　各以身谋衣食足，谁能死谏乘舆游。

　　黄昏野哭闻征战，白屋书声起叹忧。

　　极目长安万余里，何时吹尽乱云浮。

　　秋行谋统

　　谋统川流泄样工，民无肆业且多穷。

　　秋林叶尽空巢露，晚径人稀废宅通。

　　屋敝黄茅哀寡妪，门颓白板卧孱翁。

　　此来南地荒凉甚，旧马长鸣瑟瑟风。

　　诗歌篇内几度表达了木公身在边陲对于时局的感叹，对百姓所遭受的乱离生活的哀悯，描绘了民生凋敝的破败景象，抒发了其内心的苦闷和充满忧国忧民的深厚情感，体现了儒家思想对于木公的深刻影响。

　　可以说早期的木公诗歌创作思想中，对于隐逸情结的秉持与对于时局动荡的忧心是并行的，在木公长达十年的隐居生活中，木公对于汉文化的精髓感悟很深，一方面自己的抱负暂时不能伸展需要关注于自己的隐居生活，另一方面又忧从中来以至于形隐而心不隐，故木公早期的诗歌中充满了由此种矛盾而带来的苦闷。

直到嘉靖丙戌其袭父职之后，木公的诗歌创作才有了明确的指向，木公为土知府后第二年重录《隐园春兴》并为之作《跋》，自云：

“先父莅政，余闲处于家，朝饮而暮作而已。

于今日则不然也，何哉？

愚乃承天子之命，继守斯土，惟勤心锐意，以图尽共理分忧之职，日思之恐不及焉！

幽隐之趣，敢复为乎？

虽然，政事日为而隐园春兴亦不可泯也。

”忠于职守、保卫边陲之余仍不忘山林幽隐之趣，可以说于此时被确立为了木公诗歌创作的旨归。

往后的诗集编订中木公不止一次在其诗集序言中提到其一贯所抱有的隐逸情怀，与其交游甚密的张氏兄弟中的张合也评价木公“有心隐之逸”，从当初的“形隐而心不隐”到后来的“心隐而形不隐”木公的诗歌境界得到了升华，如其诗：

　　游湖　　　　

　　我作采萍客，乘艅行水中。

　　残阳挂疏木，薄雾锁诸峰。

　　北望皑皑雪，西来飒飒风。

　　临流一挥手，鱼鸟频相逢。

　　和韦苏州寄全椒山中道士韵

　　雪山清且狂，远作玉湖客。

　　四顾围青松，一竿横钓石。

　　得鲤沽村醪，醉归日已夕。

　　舟系浅沙傍，步随鸥鸟迹。

　　明代胡应麟在《诗薮》中，把五言古诗的风格分为两大类：

“古诗轨迹殊多，大要不过二格”，有“以和平、浑厚、悲伧、婉丽为宗者”，有“以高闲、旷逸、清远、玄妙为宗者”如前所述，《雪山诗选》所录的木公诗歌类型具有多样性，其题材体式较为广泛，但笔者认为最能代表木公诗歌艺术成就的无疑是描摹隐逸情境的诗篇，其最直接的体现了木公作为诗歌创作者所秉持的创作动因，其诗歌中浸润了其鲜明的主体风格，当诗人的主观情思与客观景物相交融时木公的诗歌摆脱了简单的临摹而获得了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

如：

　　末秋雨晴步郊晚眺西山兰若

　　收雨杪秋节，苍曼寒渐威。

　　云移山似动，风送叶如飞。

　　丛晚绀蟠戏，巢空玄鸟归。

　　遥闻暮钟急，歧路行人稀。

　　赋得高教秋景

　　风林下叶满汀洲，数点轻鸥溆面浮。

　　笛弄远腔舟泊晚，筇搘瘦影树横秋。

　　渔家渡上全栽竹，野寺山边半隐楼。

　　万楼茑萝悬落照，柴扉对掩暮村幽。

　　在木公《雪山诗选》中此类诗歌在字词的选用和诗句的摹写上显得清新自然，其诗歌在意象的选择上偏爱冷色调，虽然诗歌中意象的排列较为密集，但意象之间承接流畅，呈现出了清丽的画面色彩，充满了景色之幽远韵味。

譬如：

　　游十九峰深处

　　探幽远入林，僻径转难寻。

　　云漏斜晖影，山藏古雪阴。

　　茑萝悬树密，潭水出磎深。

　　阒地无人到，寒猿日自吟。

　　诗歌中勾勒出的一幅幅山水图，以动写静，寓静于动，用动静相衬的方式传达出的清幽寂静之感，成功营造出了艺术意境，成为了木公《雪山诗选》中的代表佳作。

　　据《明史》记载：

“云南诸土官知诗书，好礼守义，以丽江木氏为首云。

”《雪山诗选》集中体现了木公作为明代丽江杰出的少数民族诗人对于汉语诗歌的研习成果和创作水平，其以丰富的题材体式，体现了木公的诗歌技艺，并且诗集中富有丽郡地方特色的风物描写和作者具有隐逸情怀的表达完成了作者文学形象的自我创造，使整部诗集获得了较高的文学价值，同时也提供了少数民族诗人对于汉语诗歌创作的路径榜样，值得进一步研究与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