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从文看沈从文沈从文作为三个层面的人.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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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楠1，冯秋实2

（1.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内蒙古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21）

摘要：

本文从乡土的人、孤独的人、民族家国的人三个角度分别探究了沈从文这个作家独特的性格特点与艺术品性。

关键词：

沈从文；乡下；民族

中图分类号：

I206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3-2596（2011）06-0159-02

1980年第四期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中曾刊登有凌宇采访沈从文的采访记录，当中有这样一段：

“凌宇：

‘理解您的作品，您的那些文章比较重要？

’

沈从文：

‘主要是四个题记：

《边城》题记、《长河》题记、《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小说选集》题记。

另外还有《湘西》题记。

’”

1982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沈从文选集》序中，沈从文也这样写到：

“我对文学创作的看法以及我的写作态度，这一切，在我过去几个集子的题记序言中已多次谈过。

如《边城》题记，良友出版的《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湘西》题记，《长河》题记，一九五七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从文短篇小说选》题记。

……要说的基本上都已说尽，在此就不再重复多所赘言了。

”

由以上两段文字可以看出，《边城》题记、《长河》题记、《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小说选集》题记、《湘西》题记这五篇题记，是很能代表沈从文本人的真实创作态度与想法的，并不是接受采访时一时兴起随口说说而已。

可以说，这些文章当中体现的，是出自作家本人的、未经他人过度阐释的沈从文的创作谈。

从这几篇题记的阅读中，我们能看到一个完整而又复杂的，同时也是一位文学大家的三个层面的沈从文。

第一个层面，作为一个“乡土的人”

“我实在是个乡下人。

说乡下人我毫无骄傲，也不在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

他保守、顽固、爱土地，也不缺少机警，却不甚懂诡诈。

他对一切事照例十分认真，似乎太认真了，这认真处某一时就不免成为‘傻头傻脑’。

这乡下人又因为从小飘江湖，各处奔跑，挨饿，受寒，身体发育受了障碍，另外却发育了想象，而且储蓄了一点点人生经验……自然的，表面生活我们已经差不多完全一样了。

可是试提出一两个抽象的名辞说说，即如‘道德’或‘爱情’吧，分别就见出来了。

我既仿佛命里注定要拿一支笔弄饭吃，这支笔又侧重在写小说，写小说又不可免得在故事里对于‘道德’、‘爱情’、以及‘人生’这类名次有所表示，这件事就显然划分了你我的界限。

”这一点，颇能道出沈从文的心声。

在漫漠的都市里，沈从文始终觉得自己是个“乡下人”，他怀着与城里人不同的价值体系标准，艰难地穿行。

“原因简单，你们是城市中人。

城市中人生活太匆忙，太杂乱，耳朵眼睛接触声音光色过分疲劳，加之睡眠不足，营养不足，虽俨然事事神经异常尖锐敏感，其实除了色欲意识和个人得失以外，别的感觉官能都有点麻木不仁。

”

在他的内心，他始终感到对城里人的一些价值观念的难以接受。

他自己就建议，请你试从我的作品里找出两个短篇小说看看，比如《柏子》同《八骏图》，就可明白对于道德的态度，城市与乡村的好恶，知识分子同抹布阶级的爱憎，一个乡下人之所以为乡下人，如何显明具体地反映在作品里。

在《八骏图》中，他用弗洛伊的潜意识的手法，批评了现代都市知识分子的道貌岸然，冠冕堂皇下的“阉寺”性的人格特征。

在《绅士的太太》一文中，他又通过自己的笔写出了城里人畸形的情欲和人际关系，这一切与他创作的《边城》《三三》等小说中清新、自然、健康，与《龙朱》、《媚金、豹子与那羊》中的雄强、积极、健康、坦诚相比，都显得那么丑陋与肮脏、虚伪且不堪。

这也就体现出了沈从文作为一个“乡巴佬”对于雄强、机敏，“对于人类智慧与美丽永远的倾心，康健诚实的赞颂，以及对于愚蠢自私极端憎恶的感情”。

第二个层面，作为一个“孤独的人”

作家大多是孤独的，他们需要与日常生活保持距离，以保持自己创作的客观与全面。

而沈从文作为一个有着独立的艺术与人格追求的作家，更是强调并坚持自己的这份孤独。

他有自己独立的追求，因而不在意别人的评述。

“我表示的人生态度，你们从另外一个立场上看来觉得不对，那也是很自然的。

倘若我作品不合你们的趣味，事不足奇，原因是我的写作还只算是给我自己终生工作一种初步的试验。

你们欢喜什么，了解什么，切盼什么，我一时尚注意不到。

我虽明白人应在人群中生存，吸收一切人的气息，必贴近人生，方能扩大他的心灵同人格。

我很明白！

至于临到执笔写作那一刻，可不同了。

”

他将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为的是完成心中的那一份追寻。

“我除了用文字捕捉感觉与事象以外，俨然与外界绝缘，不相粘附。

我以为应当如此，必须如此。

一切作品都需要个性，都必须浸透作者人格和情感，想达到这个目的，写作时要独断，要彻底地独断！

（文学在这时代虽不免被当作商品之一种，便是商品，也有精粗，且即在同一物品上，制作者还可匠心独运，不落窠臼，社会上流行的风格，流行的款式，尽可置之不问）”

他乡下人的身份，更加深了他的这种孤独。

他拒绝合作，拒绝用城里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来从事写作。

“提到这点，我感觉异常孤独。

乡下人实在太少了。

倘若多有两个乡下人，我们这个‘文坛’会热闹一点吧。

目前中国虽也有血管里流着农民的血的作者，为了一时宣传上的‘成功’，却多数在体会你们的兴味，阿谀你们的情趣，博取你们的注意。

踏踏实实从工作本身上求进展，证理想，‘只知耕耘、不问收获’，自愿作乡下人的太少了。

”

身为一个作家，他孤独；作为一个有着独立的艺术追求的作家，他孤独；作为一个有着独立追求的在城里的“乡下”作家，他孤独。

连他自己的儿子沈虎雏都说：

“我们一直没有读懂沈从文，我们不了解他。

”

与许多身在孤独之中，为孤独折磨得寝食难安、并努力摆脱孤独的人不同，为了创作，沈从文自省于这份孤独，并坚持这份孤独。

第三个层面，作为一个“民族家国的人”

前两个层面，我们今天或许仍能感受到，有幸与大师心有戚戚。

但第三个层面，是我们今天再难以读懂也不希望读懂的一个层面：

家国之痛。

他撷取日常生活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的平凡小事来，写出“一角隅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但这并不意味着沈从文的写作就是脱离了时代背景的，无关当时人民，家国生死命运的，似张爱玲一般的冷漠淡然（张爱玲自己曾说，“我记得香港陷落后我们怎样满街地找寻冰激凌和嘴唇膏”，在死难者的身后，“我们这些自私的人若无其事地活了下去”），而是笼罩在民族家国的背景之下。

他对于国民性的转变，对于国家的未来命运，同样怀着热忱的关怀和切肤的忧痛。

后期这种感情几乎成为他写作的主流，只不过其表达方式不同于其他作家罢了。

正如他在《边城》题记中写的那样。

八年后，他于《长河》题记中又提到这一小段文字：

“记得八年前《边城》付印时，在那本小书题记上，我曾说过：

所希望的读者，应当是身在学校以外，或文坛消息、文学论战以及各种批评所达不到的地方，在各种事业里低头努力，很寂寞的从事于民族复兴大业的人……”再次表达了他对国家、对民族、对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深沉热烈的爱，以及他对“乡下人”、“民族复兴的努力者”的无限颂扬。

更是写出了他对丑陋的统治者的鞭挞与讽刺，对他们的漠然与消极的反抗。

多年后重回家乡，他写下了《湘行散记》与《长河》。

在《长河》题记的开头，他这样评价湘西农村：

“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堕落趋势。

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素朴人情美，几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庸俗人生观。

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经被常识所摧毁，然而做人时的义利取舍是非辨别也随同泯没了。

‘现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可是具体的东西，不过是点缀都市文明的奢侈品大量输入，上等纸烟和各样罐头，在各阶层间广泛的消费。

抽象的东西，竟只有流行政治中的公文八股和交际世故。

”农村和农民生活在“现代”的裹挟下不停向前，却把沈从文记忆中淳朴美好的乡村丢在了身后，这令他非常难受。

可以说是沈从文用他的笔，为我们保留了一个已经逝去的湘西的“世外桃源”。

在古老中国与外来侵略力量的碰撞中，古老国民的民族品德何去何从？

对于国民性的问题，他同样寄予了思索：

“因此我写了个小说，取名《边城》，写了个游记取名《湘行散记》。

两个作品中都有军人露面，在《边城》题记上，且曾提起一个问题，即拟将‘过去’和‘当前’对照，所谓民族品德的消失和重造，可能从什么方面着手？

”

“我还将继续《边城》，在另外一个作品中，把最近二十年来当地农民性格灵魂被时代大力压扁扭曲失去了原有的素朴所表现的式样，加以解剖与描绘。

”

他对祖国深切的忧虑终于成为了现实，这令他痛苦难安。

整个时代的大环境下，他追求的美与爱，健美与智慧，几成幻灭。

“……我独自在干涸河滩上追了一阵，不知不觉眼睛已被热泪浸湿。

因为四年前一点杞忧，无不陆续成为事实，四年前一点梦想，又差不多全在这一群军官行为上得到证明。

一面是受过去所束缚的事实，再再令人痛苦，一面却是某种向上理想，好好移植到年青生命中，似乎还能发芽生根，然而刚到能发芽生根时，又不免被急风猛雨催折。

”

“同时和在乡村小城市时一样，还有更多机会阅读‘社会’这本大书。

我得到的总印象是：

由小城市到北京，当时凡骑在人民头上的统治者，不论大帅或大少，多只知有己，却对人民极端无情。

大伙儿醉生梦死昏天黑地活下来，一切都若在腐烂状态中。

这个社会必须重新安排，年青人明天才会活得庄严一些，也合理一些。

”

“我很明白，我的读者在八年来人生经验上对于国家所遭遇的挫折，以及这个民族忧患所自来的根本原因，还有那个多数在共同目的下所有的挣扎向上方式，从中所获得的教训，……都一定比我知道的还要多还要深。

”

然而他仍怀抱希望，他把这种希望寄托于为民族复兴大业默默工作的人，他把他的创作献给这样的读者阅读，他在他的创作中表达对于他们的颂扬。

“横在我们面前许多事都使人痛苦，可是却不用悲观。

骤然而来的风雨，说不定会把许多人的高尚理想，卷扫摧残，弄得无迹无踪。

然而一个人对于人类前途的热忱，和工作的虔敬态度，是应当永远存在，且必然能给后来者以及大鼓励的！

在我所熟习的读者一部分人表现上，我已看到了人类最高品德的另一面。

事如可能，最近便将继续在一个平常故事中来写出我对于这类人的颂歌。

”

“日月交替，因之产生历史。

民族兴衰，事在人为。

我这本小书所写到的各方面现象，和各种问题，虽极琐细平凡，在一个有心人看来，说不定还有一点意义，值得深思！

”

“乡土的人”、“孤独的人”、“家国的人”，透过沈从文看沈从文，我们看到了他笔下三个层面上的他，我们看到了他创作的源泉与动机，看到了他的热爱与忧愁，也看到了一位文学大师的一颗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