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大组诗《北京组诗》.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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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欣大组诗《北京组诗》

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一千多万人从梦中苏醒

离开家门加入并加剧城市的沸腾

那还在睡觉的让我向你们致敬

不为别的因为我也赖在家中

我们的劳动在夜里进行

黎明地铁车站的出口

无数的人流涌出

壮阔的场面

像是暴动的无产阶级

要冲向国王的宫殿

但他们攥着手机夹着报纸

互不搭讪一哄而散

浓雾消散城市浮现

碧蓝的天空下面

那些积木般的楼房

玩具似的汽车

看上去统统是佛经说的幻相

真实的好像只有人的脸

以及脸上急切和厌烦的表情

长安街上奥迪车从我身边超过

我骑的是永久牌自行车

我没有什么地方急着要去

我甚至没有一个目的地

但卑微无损我的光荣

我的尺度是在天上

而他们必将灰飞烟灭

而我也必将名垂青史

新华门进去就是中南海

路过门口观望除了写着毛主席

龙飞凤舞的“为人民服务”的照壁

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人民大会堂直对着历史博物馆

中间是卫兵在国旗下肃立

我也在这附近一带徘徊

并把想象中的一群特务甩掉

无论从哪个方向朝天安门看去

似乎毛泽东主席都在和我对视

别来无恙伟大领袖还是神采奕奕

而我这个当年的红小兵

也已经到了不惑的年纪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是的我还没有忘记

去往学院的远郊汽车上

我又成了临窗苦读的青年

华北平原的草正在由黄转绿

印度洋的风自西南向东北

我也不再像当年那样专注

而是把天文和生物混在一起

其间再穿插一点诗歌

恶棍当道的岁月

我心里另有一个祖国

带女儿去了两趟动物园

对面的天文馆都不开门

从公共车上看见国土资源部大院

有些农民跪着头伏在水泥地上

另一些人则静静地围观真是

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人都多

有人千里迢迢抵达了他的罗马

但在大楼铁栅栏门前的石狮子旁

穿制服的保安员客气地请他滚蛋

既然天坛已经拜过

看来我什么时候也得去

日坛和月坛转转

虽然没当皇帝

但我不妨代行皇帝的职责

通常说来这些石头台子

周边的风景应该不错

正如在英雄纪念碑下面

我也辨认出一些历史遗迹

壹零

淋浴后站在窗前

让夜风把身体吹干

夜半开灯发现不速之客

一列黑色的队伍正在地板上疾行

原来这就是让我太太尖叫的

大名鼎鼎的北京的蟑螂

束手无策面对这些可怕的家伙

好比面对黑社会啊

我该上哪儿交保护费

壹壹

从阜成门出发沿着西二环

沿着京开高速路一路南巡

椿树馆鸭子桥白纸坊菜户营

这些地名本身就已是诗歌

但它们仍然需要诗人的点化

玉泉营沁人心脾的名字

那儿的家具城则不值一提

新发地巨大的蔬菜批发市场

我看到摩托手扶拖拉机

还有三轮车他们天不亮便已抵达

沿途充满了难闻的气味

不知是什么已经腐烂

西红门以南城乡结合部

晚霞映红了杂乱小楼房的屋顶

似乎是为了成全我的朋友

河南人徐一峰创作的油画

壹贰

红砖砌成的石油化工学院

墙上还没有爬满常春藤

同样它的散着油漆味的图书馆

也都是挺括的会计学新书

而那些穿短裤的男女大学生

也没谁听说过拉金和唐欣

壹叄

夜色降临忽然闻到

一股香味不熟悉的香味

不像少女的也不像少妇的

有点撩拨的意思

又有点拒绝的意思

不知是来自附近路边的树木

还是来自旁边花园的灌木

无需管它反正我从未闻到过

那姑且就当她是北京的味道

壹肆

生性腼腆也许是过分腼腆了

他给了乞丐一点钱

然后兜了一个大圈

又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再给了乞丐一点钱

难道乞丐也会腼腆吗

要那么细腻他还会做乞丐吗

果然乞丐眼皮也没有抬

完全不曾体会他的苦心

看来这是一个称职的乞丐

壹伍

白石桥国家图书馆书本砌成的

巨大的迷宫找不到出口

我几乎晕倒在它幽暗的走廊

雷雨交加的黄昏我骑着自行车

迷失在西直门立交桥上

雨水涨满了护城河

护城河里泛起了白色的浪花

壹陆

五星酒店的背后不远

就是狭窄的小胡同

如同乡村的热闹集市

十几省方言上百种味道

热气腾腾也杀气腾腾

辽南京金中都元大都

明朝清朝民国和共和国

情形恐怕都差不多吧

这也挺好但不是我喜欢的

那种好我在夜里吹了一声口哨

壹柒

我们在地铁里并肩坐了十分钟

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捂着他的腹部

好像中了一颗子弹

有点像我过去的一个朋友

但他不是的我怅然若失

我把一块石头踢到路边

无论如何它是一块不朽的石头

壹捌

大雾弥天的六月

闷在小屋写诗

出了一身大汗

也没弄出几行文字

蚊子在我背上留下一个大包

我找不到我的另一只拖鞋

外面建筑工地红火的声音

社会繁荣让人心烦

我当然尊敬泥瓦匠

但我的这些词句也不好摆弄

壹玖

降落在雨中的飞机场

我想起了小时候深夜回家

大厅里灯火通明

但里面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尽管心里波涛翻滚

但我知道自己面无表情

这是多年忧郁的生活养成的

我还记得尼采的快乐秘诀

危险地生活但是我的心脏啊

贰零

伤痕累累的山谷巨大的采石场

愤怒的河流已被泥土染红

列车飞驰在进入隧道的一刹那

我好像看到石壁上渗出的水珠

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相对于陌生的大自然

我还是更习惯人类的景色

自虐般地深入到垃圾场

我并没有清洁工的勇气

我只有一点好奇

贰壹

所谓皇城边上所谓天子脚下

(这些词儿是多么恶心!

喜欢口称奴才的居民

他们养鸟遛弯儿吃炸酱面

他们好像还喜欢有一个皇帝

可他们忘了即使是“万岁爷”

从前也不过是个蒙古骑兵

或者安徽流浪的和尚

或者东北森林里的猎人

老北平我喜欢这个名称

八大胡同我找到了

猪仔议员我还没有找到

但总会找到的

贰贰

他就着啤酒在吃煮豆子

一手拿着毛巾擦去光头上的汗

决定性的会议在顶层举行

爬楼梯的时候他的腿抽筋了

还没有伤愈归队

他开始散步和慢跑

他喜欢说恢复

但没有什么能真正恢复

由于掏不出一个合法证件

大楼的门卫让他赶紧走开

贰叄

从高原来到平原

我的心脏还不太习惯

好像一个空军改行当了水兵

但我从未学过跳伞

燕子从低空掠过快下雨了

在天桥我买了一穗夏天的玉米

没有谁会猛地揪住我的脖领

大叫一声就是他

贰肆

他们可真喜欢搁酱油

所以他们的面条几乎是黑色的

把受虐视为人生的本质

我想试一下自己的忍耐力

他们看上去都那么高兴

至少是假装高兴大概是知道

没人爱搭理深沉的人

当然深沉多半也是假装的

贰伍

保利夜总会的一位陪酒女郎

唱得很像宋祖英她自称

是中央音乐学院的

一个被介绍为某军区前政委

的儿子的胖子给在场的女士

每人三百元一个经济学副教授

感慨说我要是女的也干这个去

贰陆

对我来说这差不多已是外国

满脸堆笑的领导其笑容能轻轻撕掉

头发向后梳去的办事员

纯种傻瓜自我感觉良好

我们属于不同的人种

他们蔑视我正如我蔑视他们

可命运偏要我们在这间办公室相遇

互相寒暄彼此逢迎

生性木讷连领带都不会系

无数复杂的规矩把我绊倒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我知道什么呀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可是开会时间到

我的午觉被取消了

贰柒

早已安排好了内线

他们居然打进了保密局

门口有哨兵把守

黑名单上的客人洗了澡

看了会儿音乐会然后

关灯睡觉梦里撒娇

书呆子也想学强人剪径

他提一把纸做的假刀

贰捌

月坛公园斜对面的武警医院

把病人几乎也当成了罪犯

没什么大家早都习惯了

鲁迅早就提醒过没错

我们活在这样的时代

我们活在这样的地方

防止发疯牢记精神病

医生的忠告不妨想象

那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

但鲁迅兄又说了即使你

不惮纵情地恶毒地想象

但事情还是总会坏过你的想象!

 

贰玖

多年前夏日昏昏欲睡的午后

他们坐在房顶上学习委员

在念《毛泽东选集》第五卷

里面似乎提到这个地名

现在他正站在它的门前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他明白了怪不得人们老说

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

他会再次撞上自己的童年

叄零

听说一百万人从半夜就开始

陆续进入这巨大的广场列队站好

惊讶甚至自豪于帝国的排场

他只担心一个问题万一的话

他们该如何上厕所三十年后

朋友指着地上神秘的铁盖儿

现在他终于知道答案了

因为很少人知道设计师的意图

实际上它们也几乎从未被使用

叄壹

在昏暗的灯光下被介绍为

来自北京的教授靠在躺椅上

吸着烟修脚师傅被要求

小心伺候这个年轻人正拿小刀

刮着他的脚后跟并对他慨然许诺

“待会儿你会健步如飞”

可是待会儿他并没有觉得

任何异样也许是他太迟钝了

叄贰

二十年前的女诗人朋友

今天成功的公司董事长

开了一辆加长的红旗轿车

在一座海鲜城里为他壮行

撇开友情此举其实有些多余

一来他根本分不清汽车的型号

二来他还是一位俄狄浦斯

倒不是因为他有那么离奇的命运

而是他正处于希腊语的那个意思

脚肿即痛风因此禁食海洋动物

叄叄

锈迹斑斑的十吨集装箱满载着

几十包书籍他的几乎全部家当

也在风雨中启程了横贯北中国

陇海线和京广线的大小数十个车站

而他则像召集旧部的退役将军

在出租房他此刻的作战室里

等待着到达的电话这些印刷品

难道就是他的弹药库吗

叄肆

混到了据说“该枪毙”的年纪

多少也知道了一点自己的斤两

在酒桌上他们还是免不了较量

只不过现在比的是言辞的谦卑

“我不要所谓影响力,那都是假的”

“我不愿任何事物因我而改变”

“我只希望当我离开这个世界

就好象从来没有来过“

叄伍

他在小区角落的平房理发

那是退休者通常光顾的地方

因为懒散也因为便宜

(这号事又何须大动干戈呢)

就必得享受这样的礼遇

来自郊区的妇女轻慢地问他

还用洗吗我操究竟是谁

在屈尊俯就他看了她一眼

停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哼出嗯

叄陆

他们早已形成了各自

开大会时消磨时间的独特风格

打盹翻杂志同旁边的人聊天

(生命在滔滔废话中流逝

是否“上面的”人们会因此安心)

但在领导讲话的停顿处不约而同

仿佛下意识的鼓着掌有人一两下

有人还要更多并且响亮

他也一样拍着手但在心里暗笑着

北京组诗

叄柒

无须前往首都剧场

在这片破旧的居民楼

就能碰见不朽的老舍

以及老舍成就的众艺术家

这个卖烧饼的老汉是林连昆

那个收破烂的是韩善续

而晒太阳的那位必是于是之

但他们的话可真多近乎耍贫嘴儿

要是整天欣赏也够烦的

叄捌

这几位老练的搬家工发现

没有钢琴和冰箱这个所谓教授

多年来囤积的大量书籍更加要命

他们大概不会同意法国女作家

杜拉斯的有趣说法体力劳动就是

体育运动一位小伙子愤怒地质问

你要这么多这玩意儿干什么呀

还真答不上来自觉有愧

这无法摆脱的可恶习惯

他只好请他们喝啤酒

叄玖

秋天的校园突然冒出了大量的士兵

没有帽徽领章却扎着皮带年纪轻轻

他意识到原来这是大学的新生

不禁自忖要是当年也来这样的训练

他会不会逃跑或是在逃跑之前

已经发疯反正这是再也搞不清的事了

颇感侥幸可一低头他又差点

瘫倒下去满地都爬满了毛毛虫

肆零

和画家朋友一起看名人的画展

出门时碰到一个被簇拥着的

保养很好的中年人就是此人

画家小声介绍说院长留洋背景

更重要的其实是某某人的外甥

并不停步也没有多看一眼

“这都是权贵你们文学圈

想必也有这样的权贵吧“

“当然哪儿能少了这种玩意呀”

肆壹

少年时代的那个喧闹的夜晚

他负责领喊口号可是他弄混了

要打到和要拥护的人的名字

问题不大甚至没几个人觉察

相对于这么辽阔的祖国

那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地方

*队伍里在锣鼓声中

闻到鞭炮的火药味突然间

感到了一丝凄凉他长大了

肆贰

公共汽车上的阅读不时被高架桥

巨大的阴影所中断抬起头来

前后左右是汽车浩荡的大军

成千上万的人围绕着他

按说他不该孤独可是他异常孤独

汽车开动了街边的景物向后退去

有那么一会儿他对他的烦恼

也颇有些不以为然

肆叄

晚上下课回家郊外的高速路上

原来有那么多巨大的满载的货车行进

甚至和白天一样拥挤想起朋友的

名言真是谁也没闲着呀

过去还不曾领教夜里工地般的繁忙

但在他所在的肆伍陆路车厢里只有他

和一个醉汉一个戴口罩的(病人?

再就是沉默的司机以及中年女售票员

肆肆

这确实是我不曾料到的本人

居然站在合唱队的行列里

低音部的南郭先生好嘛

这个角色总要有人扮演为什么

不能是我《忆秦娥娄山关》

毛泽东制词郑律成造曲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

肆伍

北平的秋天越来越美了

不光是高蓝的天空蓝得炫目

还有逐渐变红的树叶

那种丰富的微妙变化的颜色

他杰出的画家朋友也调配不出

但他更喜欢的是盘子里

金黄的螃蟹产自白洋淀

没有菊花黄酒姜丝米醋即可

的确思维中止热泪盈眶

这时候人生真的值得一过

肆陆

从窗户里看到三楼的鸽子正在回巢

同时回来的还有戴绒线帽的一位老大妈

以及她牵着的一只灰色小狗

害怕寂寞但更害怕尴尬

囚禁在各自的单元房里

(那过去时代的“向阳大院”

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小脚侦缉队”)

在这个近两千万人口的都市

他日常的社交生活也无非是

跟开电梯的聊几句天气再就是

找找卖白菜的和卖苹果的而已

肆柒

小时候的梦想是当放映员

现在部分地实现了在课堂上

他熟练地放着公文写作的幻灯片

台下的学生们也在忙着他们的事

有的发呆有的说话有的嗑瓜子

安静的是后排的两个小伙子

他们已经睡着了看起来为了

不失业他还得学着做一个逗哏的

肆捌

天冷风吹得他头皮发疼

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脚扭了筋

下午还得开会无需开口

但相当于受刑好像这还不够

同时还跟好几个人怄着气

其实最难受和揪心的无法言明

鲁迅日记所谓“后邀欲问之不至”

难道这就是灵魂必经的炼狱

然后他真的能够进入一片光明

肆玖

冬日清冷的午后漫步在法源寺

牛街附近闹中取静已逾千年

香客寥寥几丛菊花也已接近凋零

欧阳修说的庭院深深深几许

反正比想象的要大大得多

这不是那种他经常关照的地方

但每次都在里面溜达都怪舒服的

这个感觉当然没法告诉同行的

老师同学甚至最近的亲人

开句玩笑“我的心事你永远不懂”

 

伍零

庄周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

而他梦见自己是一个逃犯

(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或者只是让他醒来时

可以庆幸自己的平庸)

其共同点是新身份令人恍惚

庄周在飞翔他则在躲藏

但他的反而更加惊险

因为最终总要和警察狭路相逢

伍壹

节日里寻找欢乐的人来到游乐城

几个群落分别以消失了的文明命名

他大概是少数对这些典故略知一二的人

但他也是少数未能得到什么乐趣的人

除了在鬼城他几乎完全无动于衷

其余花样繁多的种种简单说来

都是要把身体猛烈地抛向空中

在尖叫的人中间他一声不吭

暗自思忖如果这游戏作为刑罚

想必他已当了叛徒背叛了革命

伍贰

穿上从未上身的黑西装

又套上借学生的白衬衣

再打上同事的红蓝领带

像婚礼上不自在的男傧相

举止僵硬呼吸困难

他登上了舞台站在梯凳上

暗想着千万可别掉下去

《长征组歌》大合唱作为

集体里开小差的文学副教授

他想到齐刷刷的

这肯定不是个好词儿

伍叄

看着那些气喘吁吁的长跑者

画家感叹道他们可真热爱集体啊

其潜台词是我们不是这种傻瓜

他则管运动员叫做玩胳膊和玩腿的

但他马上修正说主要是玩心脏的

接着他意识到其实自己和别人

也和这些搞体育的差不多

另一个哥们儿好像要更悲观

也就更深刻“除了脚上没有镣铐

我们和奴隶有什么两样“

伍肆

太平无事胡同里灰砖砌成的

农村常见的杂乱小平房

旁边就是赭红高墙里安静的

有哨兵把守的深宅大院

他们的探险却遇到一点小麻烦

朱门外假寐的狼狗突然扑来

但被铁链拴着它没能得逞

其实在同类中他见过更狰狞的嘴脸

但最要命的他们的脸上还挂着笑容

伍伍

华灯初上夜晚的城市闪亮登场

夜晚的城几乎是另一个城

就像一个人换了装扮

也就变成另一个人可惜啊

无心理会也无暇观赏

人们埋着头走在或者停在

回家的漫漫长路上

对面高楼的窗户依次亮起灯光

但窗帘随即挡住了内部的景象

站在厨房的水池前刷锅

要是从前他可能会大声嚷嚷

我降生于世可不是为了干这个的

现在他承认看起来显然

这确实是他使命的一部分

伍陆

很难理解是出于什么考虑

是为了在外国人那儿“长脸”

甚或只为了凑趣在某个节庆

临街的房屋他租住的居民楼

鹅黄加上奶白已被粉刷一新

浪漫主义的国家见怪不惊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适逢一位外地的朋友前来访问

发现其内部像是一座难民营

“这不就是我们老家说的

驴粪蛋表面光嘛”

伍柒

由于楼群遮挡太阳还暂时看不见

面对满天霞光他站在阳台转动着脖子

重修文学史对他而言

无非是把书架上的一些书挪动位置

这差不多是他的日常功课

同样是在一间小屋里发呆

他干吗不远万里来到北京

虽然他喜欢诺尔曼白求恩

但他还不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伍捌

踢起落叶他和当年那个他

已经隔河相望但有些习惯

确实是很难改变的

虽然混进人群马上就会淹没不见

但他还是有固定出现的地点和路线

如果要有刺客很容易埋伏的

还是经常要进入这样的错觉

似乎他正趴在战壕里

看着敌人的坦克向他开来

伍玖

冬天正如穆旦在天津所说的

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

他裹着一件大衣凑近电灯

翻看二三友人的旧著作

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出了门

包住了脑袋护起了鼻子和下巴

只露出眼睛像是蒙面的抢劫犯

正准备闯进一家百货店

天气阴沉心情忧郁

看来这两者是有关系的

陆零

到底是京城里的出租车司机

他关心的很多知道的也不少

小时候常说的胸怀祖国

放眼世界搁他身上正好合适

如果不止是过过嘴瘾

帝国公民大概理应如此吧

都不清楚无法附和却又

不好意思保持沉默只好问他

生意如何又一句精彩的台词

“他妈的也就混碗粥喝”

陆壹

平安夜的西什库教堂

看热闹的人川流不息

他只是其中心不在焉的一个

圣诞老人说平时也可以来

“不要票也不要钱”

几位女士挽留时间的

努力是那样徒劳

耶稣说的“饶恕他们吧

他们不知道他们所做的“

但是真的不知道吗

陆贰

位于地下室的小旅馆

临时住着两位外省的学生

早晨他们来到地面上透气

顺便买了一张晨报

上面说今日有雪现在却只刮风

和故乡一样这里也是条老街

摆满了各式的假古董

他们在附近喝了咖啡不算太贵

其实他们更喜欢柠檬水

陆叄

不可否认食物带来了喜悦

喜悦又转化为困倦感他睡着了

站在梯子上擦拭厂房的玻璃

巨大的晕眩感几乎让他掉了下来

后来在梦中他多次重复了这个瞬间

他拼命想抓住点什么

结果他抓住了两把冷汗

梦境好像是另外一个国度

很多熟人在里面变了样子

或许那才是他们的真相

陆肆

久别重逢只能打打哈哈

因为现实真的太残酷了

谁大概都模糊地意识到

但没有一个人斗胆说出

他们在碰杯他们在跳舞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

能够让大家熬过这段时间

多少知道一点人性

他笑了笑不作评论

内心的计分簿却毫不留情

也许是诗歌保住了他脸上

最后一点光辉他不禁有点骄傲

虽然夜色迷茫但肯定

星空在上他知道他确信

确实有渺小这回事

也确实有伟大这回事

 

北京组诗

陆伍

“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这话不错可这儿的风也太大了

门和窗子一片乱响他知道上天

是发怒了但他听不懂老先生的话

他又何尝不想弄几个钱呢

可是这种事情谈何容易

在遥远的花园并没有

埋着财宝也没有一句咒语

能让银行的金库为他洞开

其实他并不需要太多钞票

当然再多的钞票他也能花掉

结果百万富翁也没有多难当的

现在他也是了只不过是借的钱

陆陆

妻子在同卖房子的掮客据理力争

他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事实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难道是一种心理障碍

每逢这样的时刻和现场

他只感觉昏昏欲睡是在逃避么

建设银行总部穿着毛衣的妻子

正忙着别的工作相关的几个人

都在等待交易也完全取决于

这位“高级副经理级专员”

娇小的身材精确的大脑

加上一笔刚柔相济的好字

有点像恋爱时的感觉

他又一次崇拜上了这个女人

原来这么简单写下那几个

阿拉伯数目字再签上名字

像《圣经》里面说的

“事情就这样成了”

陆柒

朋友提示说你的诗里

还缺少买房和装修的段落

是的犹太人圣卡尔也会同意

那才是生活的基础部分

好嘛这些水泥和沙子油漆和木头

这些噪音振动垃圾满目狼藉

现在可以一并补上了

化学是可怕的但又不可避免

目前活跃的抵抗战士有菠萝皮

洋葱活性炭以及吊兰龟背竹等等

谁能想到它们会是一个同盟的

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高呼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其实没那么夸张既然躲不开

那他就只好忍耐并且等待呗

至于那些无穷的琐事和烦恼

他宁愿在他的诗里忽略不计

陆捌

他哪里是干这号事的人啊

当年他的采油工程师父亲

何曾操心过什么家务

至少他需要一个管家最好是英国的

像石黑一雄笔下霍普金斯演的那个

怎么可能连他也只是个自命的艺术家

家政学就让那些没有神经末梢的

粗人去研究吧但现在只好由他

笨手笨脚地亲自拖着地板

陆玖

最后学生们走光了

他关掉灯锁上门

走过空空的长廊

像是在深夜的医院

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想休息了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他躺下

其实有很长时间并未睡着

火车正从不远的地方经过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直到

把椅子和桌子的轮廓一一看清

汽笛声里他竟感到了悲壮随后

他嘲笑自己说你可真是个傻瓜

柒零

他平静地侧躺着但听得见

自己胸膛里卡车发动的声音

剧烈的咳嗽让他惊醒

并几乎跳了起来他暗自吃惊

疾病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为什么这些病号面对医生

都带有犯人般谦卑讨好的神色

身体不适难道就有罪吗

内科那个薄嘴唇的妇女

还没有听完他费力的陈述

就已写好了处方“到一楼交钱去”

管透视的小伙子问明他的生日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交代了)

然后打发他到隔壁房间脱到只剩下背心

接着他被要求搂住那冰冷的机器噢

还没等他意识到此事的荒诞已经结束了

输液室布置得类似兵营的地方

眼下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每个人的脑袋上方都挂着药瓶

液体像古老的计时器一样无声嘀嗒

没人吭声只有几个人比赛似地咳嗽着

像福克纳说的那样“他们在苦熬”

柒壹

白雾升起在湖水之上

电车开得很慢他去接人

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子在飞

他发现周围的胖子真是不少

全世界资产者已经联合起来

全世界无产者仍然在互相斗争

王熙凤指出不是西风压倒东风

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威廉.黑格尔

是否同意这就是他的“世界精神”

柒贰

经过几次反射驻京的加拿大皇家银行

玻璃大楼的夕阳光照进了他的东窗

此时的阜成门已被大大小小的汽车

堵得水泄不通他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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