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精选集贰.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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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精选集贰
入睡者
文/黑桃尖子
1
那天晚上,我梦见我要杀一个人,说不清为什么要杀这个人,或许只是梦的剧本安排我这么做。
我把刀藏在身后,总感觉它要从我手里滑出去,所以我不得不紧紧攥住。
我慢慢走向某个人,他正背对着我,我看见他的后脑勺刮得锃亮,堆起一层看上去很筋道的肥肉,上面还有颗痦子。
我很紧张,也很痛苦,我怎么能杀人呢?
杀了人我该怎么办?
重要的是,我他妈为什么要去杀这个人?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在喊我:
“魏晓阳!
”
我扭头一看,是杨弋。
他穿着牛仔裤、白T恤,两只大拇指插在裤兜里,神气活现地站在那里冲我笑。
呀!
好久不见了,我这么想的时候脑子里已经飞速地转了几个弯。
我的口袋里还有几张钞票,虽说我得用它们交这个月的房租,但管他呢!
我们可以去某个餐馆喝一场,毕竟很久没见面了。
我这么盘算的同时,用余光瞅着那个我打算干掉的家伙,心中暗暗希望他消失。
上帝保佑,他真的走了,看来我不用承担杀人的罪责了。
于是我轻松起来,和杨弋愉快地交谈起来,其实是他在不停地说,说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的唾沫星子不断溅到我脸上,让我很不舒服。
他的脸离我太近了,这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但他似乎并未发觉。
他继续说话,嘴唇不断触碰到我的脸上。
即便是在梦里,这也让人受不了。
他突然停止了,嘴半张着,愣在那里像是在回忆什么事。
我闻到一股臭味从地面升起,这臭味我很熟悉,我想起来我上床睡觉前就闻到过这味道。
他的嘴慢慢闭上,慢慢凑近我,在我耳边不断地嘟囔着什么。
他的双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几乎要贴到我的脸颊上,让我忍无可忍。
我挣扎着,听见杨弋在含混地说着什么,但已经懒得去分析他到底在说啥。
“傻缺……你这个傻缺……”他好像在说这几个字。
然后我就醒了。
闷热烦躁的夜晚,只有电风扇发出微弱匀称的呼吸,没错,永不变化的呼吸,除非拔掉电源。
我扭过头,看到肖雅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躺着。
她光洁的脊背裸露在外,娇嫩的像个小女孩。
我将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
她并没有被惊醒。
我的手滑向她的肚子,那里微微隆起,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我又开始抚摸她的脊背,感觉冰凉顺滑,像是抚摸着真丝床罩一般。
通过不断的抚摸,梦境消失了,杨弋消失了,他带给我的不适感消失了。
自从大学毕业,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杨弋,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那么他为何今夜造访我的梦境?
根据以往经验,如果我突然梦见一个久未见到的人,那么接下来几天内一准会见到这个人,这是种奇怪的现象。
也许明天我会见到他?
我继续抚摸着肖雅光滑的背部,不觉中,某种不可言状的感觉出现了,最近,这种感觉常常出现,而解决的方法,自然不能靠怀孕的肖雅。
我起身来到卫生间,打开灯,低头看看我朝昔相处的伙伴,然后又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
我是个心理医生,明白梦境意味着什么,它是各种记忆和感知的复杂组合,而又显得很偶然。
杨弋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梦境预示的一样。
我闭上眼睛,梦中的那把刀就握在我的手中,我要用它去杀了某个人。
2
从我在二楼诊所敞开的窗户里溜进来的,不正是楼下烤鱿鱼的味儿吗?
在烧烤摊的旁边是水果摊,摊主老王坐在一台手动榨汁机前,不停地榨着鲜橙汁。
他的身后有个黑乎乎的弄堂口,一侧挂着个牌子,写着“深梦心理工作室”几个字。
我装作沉思的样子,嗅了一会儿烤鱿鱼的味道,这才跟桌对面的顾客说:
“有十年了啊!
”
“是啊。
”
“这么说你现在也在广州工作?
你怎么找到我的?
”
杨弋笑了:
“我一开始只是想找个心理医生做咨询,看到了深梦的广告,还有你的名字。
我还以为只是同名而已,没想到真就是你。
”
的确,魏晓阳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同名的可能性太大了。
他又笑了,问我:
“你什么时候考取心理咨询师资格证的?
”
“一毕业就考了二级资格证,然后一直在彗心医院工作,那里的负责人是赵文渊,你知道他吧?
”
“知道啊,精神分析流派的。
”杨弋回答道。
“后来……我就从那里离开,开了这家诊所,还不到一年时间。
”我心不在焉地说着,犹豫着,最后我望着他开口了。
“我说,你为什么不去他那里呢?
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心理咨询师都是半吊子水平,无非就是陪人谈心,糊弄点钱而已。
”
“他的收费太高,而且我觉得我的问题吧,不算太大,找你来咨询,应该更好解决。
”
我一下子有些紧张,他似乎话中有话。
当然我的外表不会表现出任何波动,在彗心医院里工作几年的历练,早让我变得处变不惊了。
“说说吧,你有什么状况?
”我把桌上的烟推向他。
他把烟点上,吐出来浓浓一口。
“这半年来,我常常在晚上梦见你。
”
“哦?
”
他的眼光越过我的肩膀,望向我身后的挂历。
他说:
“我梦见你拿着刀,像是要去杀某个人,唉……梦里不是很清楚,有时又好像是我拿着刀。
我想要阻止你,你却根本不听我的劝说。
有几次我们还打了起来……”
我愣住了,半天后开口:
“我打算去杀谁?
”
“我不知道,那个人就在周围,但我看不见他。
有时候刚刚发现一个影子,一转眼就不见了。
”他说话的时候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忆。
“这样的梦,你做过几次?
”
“做过七八次吧,记不清楚了,是从半年前开始的,最近好像频繁了些。
”
我愕然地望着他那张诚实的脸,当然我不会从脸上表现出此刻的心情来。
佛洛依德分析过各种梦境的成因,但没有说过两个人的梦境会相同,并且重叠。
难道他长期做一个同样的梦,以至于产生某种神秘的召唤力,让我在几天前的夜里进入了他的梦?
“经常做同一个梦,这种事也是常发生的……”我淡定下来说。
“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是吧?
”他打断我。
“是啊,十年了……”
“十年时间,人的容貌总会有点变化,就像现在的你,跟十年前有点不一样了,但在我的梦里,梦到的就是现在的你。
”
“人的相貌会随着时间变化,但还是有迹可循的。
”我提醒他。
“但是你穿着一件黑T恤,上面的图案是‘枪花’乐队。
”他抬起一根手指,指着我说,“而当我见到你,你穿的就是这样一件T恤。
还有,当我被梦境困扰的时候,寻找心理咨询诊所时,恰巧看见了你的名字,这是不是很巧合?
”
我无言地看着他。
我之所以穿黑T恤,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穿这种T恤,并且我选择在诊所穿这种服装,那是想打消顾客的防备和顾虑,拉近距离,好更好的沟通。
还有我本身就是“枪花”的乐迷,这点杨弋很清楚。
“这对你构成什么影响了吗?
”我问他。
“我失眠,而且感到焦虑,影响到我的工作。
”
“那你觉得你心理上有病吗?
”我凑近了问他。
他点点头:
“我觉得有问题。
”
“真正有病的不会声称自己有病,你没什么问题,只是心理上需要些疏导罢了,可能你工作上压力太大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广州的?
”
“来广州有大半年了,在一家汽车销售公司打工。
那么,你怎么收费,不会比彗心贵吧?
”
“收什么费呀,你这种情况,咱们聊聊,我帮你缓解一下情绪就可以了。
”
他并没有露出感谢的笑容来,而是微微点了点头,问:
“肖雅怎么样了?
你们现在还好吧?
”
我装作收拾桌上的资料,含混地应付着,不想跟他谈这个问题。
从我二楼的窗户望下去,不仅可见水果摊老王的秃顶,还能看见他老婆肥硕的奶子。
王嫂坐在小凳上,一边摇着扇子让她薄衫的前襟敞开,一边将一杯鲜榨橙汁递给杨弋。
杨弋优雅地喝完后,丢下十块钱转身离去了。
看着杨弋的身影消失,我才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一些钞票。
这些钞票可以用来付这个季度的房租,不过那并不是急需的,我完全可以请杨弋到楼下的餐馆里,点几个菜,好好喝一杯。
毕竟我们曾是好朋友,而且十年没见面了。
那我他妈的为什么不这么做?
究其根源,应该是和肖雅怀孕有关。
自从她怀孕后,我变得小气了。
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和一个亨廷顿氏病患者一起喝酒。
杨弋的老爸患有亨廷顿氏病,这种疾病源于脑部发生病变,却常被人看做是精神病。
这种病虽然有个洋气的名字,但杨弋的老爸的行为却显得傻里傻气。
我还记得老杨发病时的症状,拉住一个住在垃圾堆里的疯女人,单膝跪地向她求婚,嘴里念叨着他死去老婆的名字。
疯女人傻笑着看他表演,一边将流出来的哈喇子抹到他脸上。
我对亨廷顿氏病的敬畏从此开始,这种有贵族气质的病不是一般人能得的,只有像老杨这种死了老婆又下岗的人才会被眷顾。
他跪在那里,举手投足像个骑士,高傲且彬彬有礼,嘴里吐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词句来。
每次他这样做时都引来众人围观,但人们大都看热闹,没人去阻止他,直到街道办事处的主任赶到,又拖又拽的把他拉走。
这种病有遗传性,杨弋可能在慢慢发作。
他在说谎,他根本不是什么汽车公司的销售员,他手腕上戴的表起码值一万块。
除了跟我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之外,其它都是在幻想。
亨廷顿氏病发作后,病人往往会记忆混乱,这样他才会把我们十年后的见面混杂到他的梦境里,煞有介事地说出来。
他的表情沉稳,说话有条有理,像是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但这都是表面现象。
亨廷顿氏病的根源在于脑部发生了病变,治疗方向也是从病理学方面入手。
不过,作为心理医生,不能臆测,也不能贸然提议让他去医院检查脑袋,所以我还是观察一下情况再说吧。
但我们为什么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大三那年,我偶然看了一部电影叫《神秘河》,接着又买来原著看了看。
看完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来到窗前点起一根烟,冲着窗外低声说了一句:
“你他妈都写了些什么啊?
”
在我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北方的故乡。
白银,这是一个西北小城,没有广州菜市场的喧闹,也没有无处不在的榴莲味儿。
这里寂静地飘着雪,大部分人能不出门就待在家里,曾经有一个关于杀人狂的传言,通过雪花、枯叶、流浪狗在四处传播。
他专门杀红衣女孩,所以一段时间里没人敢穿红色。
他找那些下夜班的女孩下手,所以工厂不再让女孩值夜班。
他能找到那些单身或者是孤身在家的女人,哄骗她们开门,然后杀死她们。
于是许多男人晚上不再出门喝酒或打麻将了,都回到家里把门锁好,搂着老婆看电视。
我曾经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晚上早早上床睡觉,早晨来到学校,听见小伙伴们纷纷谣传:
“吕老师昨晚回家迟,走到家门口公共厕所时,被拽进去了……啧啧,有个人早晨上厕所,被滑了一跤,是被肠子绊倒的……”
吕老师恰在这时走进了教室,狠狠扇了一个小伙伴一耳光。
她大吼着:
“杨弋!
”
杨弋闭上了嘴,不敢说话。
吕老师指着我和杨弋说:
“给我出来。
”
我们两个人被带出教室,赶到了教学楼背后的一块空地上,这里人少僻静,冷风飕飕不怀好意的刮过。
吕老师扇了我们每人几个耳光,然后让我们站在那里思过,她则大摇大摆地转身去上课了。
我们刚上初一,才不过十一岁,体型单薄,跟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所以,都老老实实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甚至不怎么说话。
后来有个颀长的身影从对面实验楼走出来,来到我们跟前。
这个人不但个子高,而且腿脚也长,当他张开手臂时,活像只蜘蛛。
他打量了我们一会儿,嘿嘿笑了笑说:
“犯什么错误了?
”
杨弋支支吾吾地把经过讲了讲,蜘蛛立刻大笑起来。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杨弋,又向远处望了会儿,这才指着杨弋说:
“你跟我来。
”
杨弋没有动,这个男人又说:
“没关系,我帮你给吕老师求个情,保证她会原谅你的。
”他说这话时,只字没有提到我。
他带着杨弋离开了,根本没看我一眼。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绕过实验楼,向学校后门方向走去。
他们为什么要往那里走?
吕老师此刻正在教学楼里上课啊,我十一岁的脑瓜理解不了这逻辑,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对我来说,大人们做任何事情都是小孩子无法理解的。
过了两节课的时间,吕老师出现了,她恼怒地问我:
“杨弋去哪了?
”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有人带他找您求情去了,看这样子,那个男人根本没带杨弋去找吕老师,但我也不能说杨弋跟人走了,这恐怕会惹恼吕老师。
最后我啃啃巴巴地告诉吕老师,杨弋去上厕所了,还没有回来。
吕老师没再问什么,让我回教室上课,随后,她也回到了教室。
然后,杨弋就被遗忘了。
当天晚上,吕老师和杨弋患亨廷顿氏病的老爸出现在我家里,心急火燎地问我杨弋到底去哪了。
我看着老杨,那时他还没有表现出亨廷顿氏病病的症状来,除了偶尔喝醉会忘记给杨弋做饭外,清醒时分还很关心杨弋的。
当着吕老师的面,我只能一遍遍的重复自己的谎言,杨弋去上厕所了,绕过了实验楼,应该是去操场边的一间厕所了,也有可能从学校后门离开了,反正我是没有见到他再回来。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父亲和杨弋的老爸一起,还有吕老师和学校的几个老师一起,当然也带着我,一起来到了学校操场边的那间厕所。
在那间黑漆漆的、臭气熏天的厕所里,他们打着手电筒,一个蹲位接一个蹲位的查看。
还有人拿来一根长长的棍子,在粪坑里搅来搅去,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我突然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担心了,流传中的杀人狂虽然已经杀了两个女子,但并不能证实他只杀女人,也许他躲在厕所里,会对每一个进入厕所的人下手。
杨弋就此失踪了,报了案,但没什么用。
吕老师陪着我在派出所做笔录时,我只能说杨弋去上厕所了,然后就没有再回来。
两周后,他被人发现关在一家废弃厂房的工具室里,像条狗一样被锁在暖气管上,浑身赤裸,大小便遍地。
他被救下后,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其中的细节,只有警察知道。
警察根据他对施暴者的描述,在纸上画了一只蜘蛛,过了两个月后,蜘蛛男在另外一个城市被逮住了。
该人是学校施工方的雇佣人员,事情败露后逃跑了,被抓后判了无期,此事便画上了句号。
没人追究我为什么撒谎,也没人过问当初我的笔录。
大概人们忘了,又或许觉得小孩子的话,总会有出入的,不值得去追究。
吕老师在课堂上神色凝重地说:
“杨弋同学,他被坏人欺负了,但他也很勇敢。
我们大家要关心他,鼓励他,要让他感受到温暖。
”
于是温暖从四面八方袭来。
一下课,教室后窗便聚满了踮起脚尖的学生,都想看一看杨弋长得啥模样。
走在校园里,总有人聚拢起来,跟在杨弋的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个坏人往他屁股里撒尿呢。
”
杨弋受不了,只能待在教室里,终日沉默寡言。
我常常陪他一起上学放学,跟他说说话什么的,但他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丢了魂一般,常常愣愣地望着远处发呆。
我并不知晓那个坏蛋对他做了什么,应该是打他了吧。
如今想来,他受了那么大的虐待,还能在初中校园的冷讽热嘲中度过而没有疯掉,真是不简单的人。
杨弋的热度慢慢降温了,又过了两年,杀人狂重出江湖,一口气杀了四个女人。
这下子杨弋的事情就几乎没人再提起了,大家一样对杀人狂充满恐惧,恐惧让杨弋变成了我们当中的一员,没有谁觉得他跟我们有何不同。
我们聚在一起讨论杀人狂,交换各种版本的谣言,还互相交换磁带,我喜欢听“枪花”乐队,杨弋比较喜欢听“没他累克”乐队。
杀人狂杀掉的其中一名女子,距离我家不远。
女子遇害前几日,我似乎曾见过他。
那一晚,我记得我拿着垃圾出了家门,在垃圾点那里扔掉垃圾后没有马上离开。
我站在一棵树的后面,点了一根烟,那时我刚学会抽烟,自然不敢在家里抽。
那个被害女子从我眼前经过,拐进了一个路边家属楼的单元内,随后一个穿棉大衣的人走了过来,他戴着棉帽,捂着口罩,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他在女子家门口徘徊了会儿,然后走进了单元门。
没多久,他又出来了,来到我藏身的树前,驻足了老大一阵。
雪花在夜空里飘舞,我冷得牙齿碰在一起直打哆嗦,也不知道他发现了我没有。
后来我受不了了,从树后面出来,拔腿向家的方向奔去。
我拼命地跑,似乎听见他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猛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我坐在地铁里睡着了,广播里正在报站名:
“江南西站到了……”故乡那些个寒冷的冬天消失了,这里是广州,几乎从不下雪。
环顾车厢,许多人的脸上挂着疲惫。
3
肖雅正在楼门口等我,看见我后,她轻轻拍了拍腹部,向我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只有我能懂的谜语,天!
多么幸福的时刻,怀孕的肖雅在等我,等我回家做饭给她吃,哦,是给她们两人吃。
上楼梯时,我们走在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女人后面。
肖雅故意掐我的屁股,我不断地将她的手打掉,她则偷偷笑着。
“别闹。
”我低声说了句。
前面的老女人听见了,回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不屑地继续向上走去。
肖雅捂着嘴笑了,我们继续上楼,回到我们的小屋。
晚餐我做了酸菜鱼,这是因为肖雅肚子里怀的有可能是个女孩。
同时我还做了辣炒肉,这是因为肖雅怀的也有可能是个男孩。
我喝着啤酒,看着肖雅像猫咪一样吃鱼,将刺吐到烟灰缸里,根本不需用手。
我很想告诉她今天杨弋来我的诊所了,还想跟她说说我和杨弋共同做过的那个梦,但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我不想破坏这幸福安逸的时刻。
然而幸福时刻总是短暂的。
吃完饭后夜幕降临,肖雅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打瞌睡时,我坐在电脑前上网,一边陷入了忧虑之中。
肖雅已经怀孕了,不能出去找工作,而诊所开业以来,收入一直勉强抵消开支。
以前,当我在彗心医院做咨询师时,感觉这一行很简单,只需要搞清顾客内心困扰什么就行了,然后针对此心结进行开导安慰。
我说过,心理咨询师不过是陪人谈谈心,糊弄点钱罢了,幸好大多数人头脑简单,乐意将自己的内心展示出来。
等到我独自开诊所后,人们突然一下子变得复杂精明起来,面对我的提问躲躲闪闪,让我无法抓住问题核心。
这让我很郁闷。
“老公!
”肖雅在那头喊我。
“咋了?
”
“国庆节回我家,过年时回你家好不好。
”
“好啊。
”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距过年还有六个月,这六个月要是诊所没什么起色的话,恐怕到时候我就要跟肖雅留在白银了,随着孩子的出生,从此困一城终老了。
一副生活场景栩栩如生地浮现眼前,我可以在白银公司职工医院谋得一份工作,我父亲很早前就跟我许诺过。
我将穿着白大褂,装模作样地给那些工人做心理疏导,询问他们跟老婆的做爱频率,然后把一切问题都归结到性上,据我看来这是百试不爽的灵药。
肖雅可以承包医院的小卖部,挺着大肚子坐在柜台后玩手机。
她的家在湖北,据她说她很怕冷,在湖北时每到冬天都会出冻疮,那么她到了白银,在天寒地冻的西北怎么能活下去?
何况还有那个杀人狂,至今没能逮到。
电脑下方有个貌似医生的头像在闪烁,是肖雅的聊天软件,我点开来看了看,对方发来消息说:
“您好,我是彗心医院网络服务部,感谢您来我院做心理咨询,想就您对我院服务的满意度,做次回访,请问方便吗?
”
肖雅什么时候去彗心医院了?
难道她也去做心理咨询了?
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我打开浏览器,搜寻了一下上网痕迹,果然在彗心医院的网站上找到了预约记录。
记录显示时间是一个月前。
她有什么必要去做心理咨询?
我愣愣地对着电脑发呆,她就算有什么心理上的压力,也完全可以找我啊。
而且,她根本就没跟我提过她去做心理咨询的事。
我的手放在键盘上,打算跟彗心医院的客服聊聊,但手指僵持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上大学时,我的老师在课堂上教育我们说:
“现代社会里,所有人都在精神上存在着不健康,都需要引起重视,所以我们不能把心理治疗看做是难以启齿的,而应该是正常的。
”
彗心医院的院长,我的老板赵文渊也总是说:
“来做心理咨询很正常,我们决不能在工作中把他们当做病人。
”
就连我也常常对顾客说:
“来来来,咱们聊聊,其实没什么病,你就是心里话没处说去而已。
来吧,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心理的?
是从给你女朋友口交以后开始的吗?
”
是啊,太正常了,我接触过的那些顾客,很多只是因为工作压力、夫妻矛盾积累所致,只不过需要一个人谈谈心罢了。
一个月前,肖雅刚刚得知自己怀孕,这种情况下她一定有所顾虑,我们的生活还不稳定,未来不可预见。
孕期的女人大多心理上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去咨询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她为什么不找我来咨询?
笑话,如果有些话能对我讲,那她就根本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把电脑上的记录全都删除了,一切都过去了。
作为心理医生,我对此再清楚不过了,每个人都有隐私,即便相亲相爱的两个人,也有不能说的隐私。
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去探究,忘了它。
你要想刨根问底,那是在挑战人性。
我起身,来到沙发前,将睡着的肖雅轻轻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她像只猫咪,嘟哝了几下,又睡着了。
爱情就是一见钟情啊,你看到一个人,虽然你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不知道这个人的过去,但你就是知道这是你长期等待的那个人。
大学时我组了一支乐队,每天晚上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里演出,有一晚,杨弋和几个人来到酒吧看我们演出,其中就有肖雅。
肖雅留着短发,穿着精干的牛仔衣,一度让我以为是个男生,后来她开口说话后才发现是个女孩。
交谈了几句后,我发现她是那么有女人味,一下子就爱上她了。
一个外表像假小子的女孩,却极富女人味,我就喜欢这样的。
那晚我唱了许多“枪花”的歌,当然包括那首著名的“don’tcry”,唱的时候当然不忘看着台下的肖雅,结果看到她和杨弋在耳语。
那一刻我立刻决定,要干掉杨弋,得到肖雅。
杨弋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个子要比我高,沉稳优雅,不过我相信肖雅更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人。
何况,他们两人当时并非恋人关系,只是在这种关系的外围徘徊,随时有可能滑入。
当晚我哗众取宠,故意唱跑调的歌,用啤酒杯当烟灰缸,再把它一饮而尽。
所有肖雅输的酒,我都不由分说抢过来干掉。
我像只发情的极乐鸟一样,拼命在她面前跳舞,终于让她对我引起了兴趣。
对不起杨弋,你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你应该有个长发温顺的女孩做你的女友,肖雅是我的菜,我第一眼看见她时就知道她是我的。
认识肖雅两个星期后,我带着一束花和一盒杜蕾斯,跑到肖雅所在的学校,去向她求爱。
她接受了我的鲜花,接受了我的亲吻,却把那盒杜蕾斯塞回到我的口袋里。
她说:
“我是喜欢你,但我不能让杨弋难过,他喜欢我,而且他还是我的好朋友。
再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
”
“考虑什么呀?
没事的,他能理解,我去跟他说。
”
“别别!
你要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啊。
”
我急了,脱口而出:
“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他、他是个同性恋。
”
我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谎言张口就来的习惯啊?
面对肖雅惊愕的眼神,我只能把谎言编造下去。
杨弋成了同性恋,他之所以把肖雅当做好朋友,那只是因为肖雅男性化的外表引起了他莫名的好感而已。
一个同性恋者,他怎么可能成为肖雅的男朋友呢?
肖雅当然不信,她要亲口问问杨弋,几天后,她告诉我,杨弋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了。
结果令我震惊,我不相信杨弋真是同性恋,也许他出于友谊,把肖雅让给了我?
但他确实退出了,对!
退出了。
有一天,杨弋突然约我出来,坐在校园某处的啤酒摊上,神色严肃地问我:
“你最近有没听说什么?
”
“什么?
”
“关于我的一些传闻。
”
“你的什么传闻?
”
他恼怒地敲着桌子,低声且艰难地说:
“就是……咱们上初一时发生的那事,那个案子……”
我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这件事我们之间从不会提起,现在他被迫提起来,窘迫之态可想而知。
关于那个蜘蛛一样的男人,那件囚禁性虐儿童案,我的确没有听见它们在流传,最近一段时期,我和肖雅打得火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了解。
“我真的没有听到,真的。
”我说。
老天作证,我这句话可是大实话。
他懊恼地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
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关于这件事已经在校园里传播开来,一些旧日的新闻和剪报被整理起来,形成了一个帖子,在学校论坛上被热议。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杨弋。
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原本他很有可能当选为学生会主席,但他的对手利用这个帖子大造声势,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很多支持者。
他一下子不被人看好了,所以他只能当一个普通人,混两年毕业后,滚到社会上处处碰壁,最后回到家乡默默无闻躲在某个旮旯。
那些保研啊,留校啊什么的,都将与他无缘。
如果回到家乡,他可能连个称心的老婆都找不上。
在小城市,如果你想娶某人为妻,对方会发动人肉攻势,把你的过去搞得清清楚楚,这才会考虑你是否配娶他家的女儿。
我很同情他,真的,我替他感到难过。
“这事不是我干的,真的,我也不清楚咋回事。
”
“我问问不行吗?
”他大声地一句,眼睛有些红,嘴唇还在发抖。
转瞬,他又恢复了常态,摇了摇头说:
“对不起,别往心里去。
”
他摇晃着身子离开我,向宿舍方向走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姿势很古怪,好像有看不见的蛛丝粘着他,操控着他往前走。
那只蜘蛛,正在暗中窥探他。
不久,那些流言开始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