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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红楼
末世《红楼》末世魂
(1)
末世《红楼》末世魂 ——赏戴敦邦画册
一日上街淘书,得上海古籍出版社所出戴郭邦新绘全本《红楼梦》。
回家选得月朗风清之日,无人干扰之时,便翻开细细玩看。
一上来,有突兀感。
另一派气氛,另一种格调。
开头一幅,“贾夫人仙逝扬州城”,是一叟一幼女嚎哭于一窄床边上。
穷极四壁之感。
写意不像写意,写实不像写实。
林夫人之寝室是此等格局吗?
林如海再不济贾府,也是探花出身,官及盐务使。
虽则死丧乃悲哀事,但悲哀也是有品有位的。
贾敏发丧不如秦可卿那么形式的庄重,但江南家室,书香之雅,另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
于是觉“黛玉丧母”图太寒酸。
而“贾母行乐”图太臃肿。
男性人物似拟北方风味,却嫌笨拙。
如柳湘莲训薛蟠图,完全没有了才艺柳郞的气韵。
粗鲁,无丰神。
而女性人物之风情妖娆,则为过去《红楼》画中闻所未闻。
如“龄官呕蔷”图,如“迎女归元”图。
故事与人物倒画出了,但使我想起的却是“三言”“二拍”之流的插画。
看出的是市井间奔涌的喜怒哀乐,仿佛财主日子的折腾,而不像世家深宅大院。
处处有小家窄门,内外不分,一股子男女混杂的浊气。
而《红楼梦》的特殊气息,大观园的幽深女儿国景象,以及那一种荣衰之落差,那一番富丽与凄凉的交织却找不到了。
失落惘然之际,不妨放下两日,过后又看。
也许,须得一个过程。
因为心中有许多《红楼梦》的版图积累在那里,一上来,总是希望一种顺,像喝水一样,习惯性地欣赏。
对于一个对《红楼梦》怀有年深月久的眷恋和成见乃至偏见的人,必须怀着开放的胸襟来看戴画,才会有新的收获纳入心扉。
令我钦佩的是,画家戴郭邦不甘于只让人家以怀旧之情来欣赏画册《红楼梦》,他不是那种只想借助于曹雪芹神力影响来敷衍自己的画卷的画匠。
戴君是想画出他心目中《红楼梦》,他心目中的诸人和诸种世态表情。
在他笔下的《红楼》情态,有的甚至是为文学家所忽略,有的则是作为文学,尤其是含蓄的中国传统文学难以表达的。
在画家的笔下,也应当允许“另部《红楼》另样魂”的生发创造。
这正如在文学家的眼中,已经有了,而且还要有,继续地有许多部依各种不同性情不同理解的《红楼梦》一样。
《红楼梦》本来就不只是一部小说,它是中国历史长河的一段,它当然地属于热爱它的读者、学者、画者和全世界愿意诠释它的人们。
它必将在每一个时代,每一个氛围的人群中,翻卷起不断的波澜,散发出万古常新的信息。
翻看着戴氏这本画册,我渐渐脱出窠臼,发现了许多幅自己喜爱的画面。
总体上看,男性比我想象中的慓悍,女性也更显妩媚妖娆。
这使得《红楼梦》脱出那一股宛如叹息的丝竹之气,而充盈起血肉之躯,仿佛有了呼吸,有了气味,有了喘息和呻吟,有了欢叫声和强烈的动作,爱抚与打斗。
最为醒目的是“宝玉入幻”图,共有两幅。
一幅是宝玉以被动的方式接受仙姑的爱抚。
背景是巨大的金刚魔女欢媾图。
这显然引入了佛教密宗派的内容。
在密宗认为,男女之交欢是达到极乐修炼的途径。
这是画家的创意。
在《红楼梦》原书中并无关于密宗的描写。
在警幻仙境中亦无提及。
书中所说,仙姑所以引导宝玉进行性爱,借口是受他祖先“荣宁二公之托”,为警示他日后从功名路上走。
画家在此画上密宗行乐图,是一种对《红楼梦》思想理解上的创意。
从形式逻辑上看,警幻仙姑用云雨之事来传授仙境之意,也可与密宗相通。
这幅画还暗示了宝玉在与仙姑妹妹可卿结合之前,先与警幻仙姑有过性的尝试。
书上说仙姑密授以云雨事,恐怕不只是嘴上言语。
另一幅“入幻”,则画得有如希腊神话之爱神图。
画中人俱为全祼,动作姿势亦全在爱俗之中。
警幻仙姑和她所派来的仙姝可卿,本身就是两位爱的启蒙者。
中国传统中没有这样的神。
神仙要动了欲念,就要被打下凡尘。
中国人的观念是把情的萌动看作孽缘孽债。
总之困扰,“情欲”是要被解除了才会幸福的一种负面的东西。
可曹雪芹却用文学为我们创造了这样的美与爱之女神。
画家戴氏将警幻仙姑展示爱欲的祼体放在醒目的位置,表示她在指导下面的一对少男少女进行初交。
这再次强调了警幻密授云雨的前提。
这位警幻仙姑是一位什么样的角色呢?
人们分析《红楼》隐事,认为宝玉这一次午休于宁国府,实际上是与秦可卿有了私情。
仙境中的仙姝也叫可卿,就是明示。
那么仙境中的警幻仙姑其人又是谁呢?
是谁在可卿之前与宝玉先试云雨?
而将宝玉引入宁府看可卿并与可卿私交最深的人是凤姐。
在仆人焦大的嘴里也骂过:
“扒灰的扒灰,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
人们一般以为的是凤姐与贾蓉的暧昧。
是否还有其他?
不敢妄写。
戴敦邦这二幅画,引人深省,表明他对《红楼梦》有自己的阅读与思考。
就《红楼梦》文字上的明确描写,宝玉的初情,不是被竹马青梅的黛玉所得,也不是为新婚妻子宝钗所得,因为她们都是“非礼勿动”的上层女性。
而是在仙姑的启导下,情不自禁,就近找那本来在身边相就的伺候者袭人试验一番。
初欢的果实就这样送给了仆人。
在这一点上,东方西方一样,都不重视男性的贞操感。
那黛玉与湘云、宝钗等还来祝贺袭人,祝贺她得到一种暗示性的侍妾地位。
就这一点说,男性与下层的女性更容易亲近。
那上层的女性是吃亏了。
终要白纸之身心,来嫁一个风情熟练的男人。
不能取得情感上的对等。
这两幅图其实标志着宝玉作为一个男性的成熟。
同时,也表示着男女性事在《红楼梦》一书中所占的重要位置。
不同的人不同的层次,以不同的方式进行他们的追求和试验。
即使是想回避它抹杀它的妙玉,也终逃脱不了为外界的欲念所陷。
性常常上升到政治,尤其家庭的政治。
如此,“迎春归元”图竟也颇具春色。
末世《红楼》末世魂
(2)
前面有“迎春遭遇中山狼”一幅,画中的孙绍祖,高壮如异兽,十分可怕。
此人习武出身,在体格气质上与迎春全不相般配。
弱柳狂风,遇此必死。
“中山狼”之形态毕出也。
在这桩弱女悍夫的不幸婚姻的室内细节,文字没有写到之处,似乎都可从画中窥出。
看见这样不和谐的室内图,不禁令人痛恨贾赦枉为人父,竟将弱柳般的女儿,送到这禽兽般的孙绍祖面前。
这哪里是为女儿寻夫婿选婆家?
何尝考虑过自己女儿的性格与幸福的可能性?
用孙绍祖的话说,是迎春的父亲借了他的钱,赔不起,将女儿送来抵债的。
是否真的如此?
尚难考据。
但既然举大礼迎入孙门,本来就是娶为夫人的。
却没有任何的地位和生存保障。
这令人想起同是在夫家被折磨死的尤二姐。
二姐吃亏在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贾琏孝中娶亲,来路不光明。
又说是其在娘家时“名声不好”,许过别人的人。
可这深闺中的迎春,洁白无辜,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嫁,却也如此惨死,草草发送。
可见曹雪芹目光之锐利,看出封建礼教“杀人不用刀”。
不管你是违背还是温顺,不需要借口,一律都杀。
生杀大权,俱在“夫权”之内。
故书中用宝玉之口,为女儿出嫁而哭。
其中内容,为他口中难言。
这就是:
不出嫁之前,虽有“父权”,一时还管不到那里,况且没有要了女儿性命的父亲。
而出嫁,则如货物卖出到夫家,娘家竟不能发一言,诉苦亦无用。
对于夫家而言,嫁来的女子是可以任意摆布宰杀的。
故出嫁后,轻则个性完全压抑,重则摧残至死。
“迎春归元”图,咋看令人有些瞠目结舌。
图中表现迎春最后的洗礼,由其奶妈哭着凄然进行。
死去的迎春展现出她青春少女的美丽身体。
而在其后面的床铺上,却是其夫孙绍祖公然搂抱一祼女行欢。
不可能房屋紧窄到了要将“洗丧”与淫乐在同室进行。
这显然是画家的对比和愤怒,有“指认凶手”之意图。
这种格局上的不合理,又是实情上的合理。
因为在孙绍祖这头畜牲心中,根本就没有“妻丧”这个概念。
新婚之夜,他就不承认迎春是他的夫人。
在他看来,妇女无论贵贱,都只是供他玩乐的动物。
他自己就是一个动物,没有什么人情伤感。
画中的他可以在死人旁边纵欲,一点也不过分。
迎春的死,正是由于这头野兽的精神与肉体折磨,和这种无伦理的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凶手及其罪恶生活,并不因为这位弱质女儿的夭折而有任何收敛和受到任何指责。
迎春临嫁时说得很明白,她的好日子就是那段有祖母庇护的,在园子里和众姐妹们生活的时光。
第六十五回中通过仆人兴儿的口,将她形容了一番:
“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哎哟一声。
”这位苦命的少女一直是那么安分、忍让。
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有什么独自的主意,甚至没有发过怨言。
妙龄的她早就是除了清静,别无他求的。
奶妈将她的首饰当赌资抵押,她亦不过问。
这种怯懦里,应该是含有很深的东西。
也许,迎春早就看轻了这些身外之物。
这正是她的可敬之处。
不知道后来伴她出嫁孙家,时常托人捎信来为她诉苦的这位乳母,是否就是大观园时代曾将壘金凤偷去当铺的那位。
如果是,那么说明迎春平素的宽厚仁慈,还是得到了一位下人的同情保护的。
画中的这位乳母一面在为年青的小姐洗丧,一面落泪。
迎春善良可爱的一生,尽显她的眼底。
乳母作了迎春离开这个世界时的惟一亲人。
迎春是“庶出”,面上也算是千金小姐,但有许多的软肋和不如人处。
而其实决定性的悲剧,是她的生父贾赦本身就是一个与孙绍祖差不多的财色之狼,丝毫不值得人的敬重。
而她的兄长贾琏及嫂子凤姐根本没把这个妹妹放在眼中。
那名份上作为她母亲的邢夫人则是一个狠毒愚味的妇人,就在那贾府内也极难与人沟通。
所以迎春是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份关心的。
那邢夫人还要敲诈她,让她将每月的银子拿出来,给那八竿子打不着的邢家人。
温柔的迎春只合躲藏在紫菱洲深处,与燕子落花相处。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体贴和悯惜她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宝兄弟。
所以她临走时只有嘱咐宝玉,千万想着提醒贾母,派人去接她回来。
在宝玉的眼中,是没有什么“庶出”“正出”的。
他只是一视为骨肉同胞。
对迎春,平常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迎春出嫁消息一来,首先“过不去”的就是宝玉。
他的二姐姐是何种样人,那孙绍祖是什么德行,宝玉一见而知,岂能不悲?
宝玉平常对二姐姐的尊重爱护,此时方溢于言表。
所以宝玉这个人,大观园中委实少不得。
花溅泪鸟惊心的细节,只有他能体谅。
有他在,花不枉开枉落,红颜方有辩解之处。
宝玉的价值,是普遍注入人性的价值,是泛化人性的价值。
宝玉的存在,使得一切被泯灭的价值扭转,重生。
他仿佛是一个人性的看台。
尽管不能改变世界,但使这个世界有了鉴别,有了被虐杀者的回潮,有了感情和文化的弥补,有了净土,有了梦曲。
迎春的死亡也可以不是注定的。
因为贾母不喜欢这门亲事,贾政也对孙家有看法,不是书香门弟的孙氏,生活行事令贾政这等老吏也难以相安,却把一个柔弱的女儿送了进去,明知是虎狼穴,而却为了自己清静,于是都不说话,看着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少女迎春踏入险境。
这种家庭关系,也够险恶的了。
戴郭邦的图画强化了迎春的命运。
本来我是最不愿意深思“中山狼”这一幕的,因为太不堪了。
而戴画逼我作了一番深思。
我想此画应该叫作“迎春遇狼”图。
狼吃人是没有悲悯心的,这个撕吃完了,又在一边开始撕吃别个。
在狼眼中,死去的迎春只是一堆啃剩的骨头,此刻它的食欲正旺。
其余佳篇亦不少,如“潇湘幽情”,画出一对小儿女的可爱。
宝玉倚在帘畔,小心而亲密地朝里看去。
黛玉则舒适自由,睡梦初醒。
这里头全是天真憨态。
“湘云烤鹿”,书上应该是铁炉子,却画了一个火塘,仿佛野炊,而不是在富家庭院的消闲了。
倒是画出平儿在那里褪镯子,伏下后来丢失虾须镯的故事。
说明画家十分注意画中情节的表达和线索。
也表现了一伙深闺女儿们,趁雪天一时放任的快活心情。
“魃斗菊花”一幅,画中大家都簪菊,这个细节,倒是书中没有,而画家自杜撰的。
但杜撰得好,不离题。
本来湘云与宝钗所拟的菊花诗命题中,便有“簪菊”。
并且已经题解,是与菊花亲近之意。
古人重视与气节相合,佩带香兰蕙草。
而黛玉等此时正值享受天时最妙的人和之境,诗意盎然之时,岂有不簪菊之理?
画家这一笔,为作者读者心中有,而独文字中无有者。
故画家此时亦高明于文字者也
末世《红楼》末世魂(3)
值得一提的是载画中的李纨风采。
李纨是屡屡被人们忽略的角色。
即使画中不可缺,也是一缺乏精彩的中年寡妇相,灰丧之色。
而戴画中的李纨,从结海堂社起,就风采出众,如玉树临风,有女词人李清照之姿。
本来李纨出身金陵儒宦之家,作为众人长嫂,总做诗社评官,必然才学满腹,而早寡课子的生活,亦令其气质清冷。
其实李纨才是《红楼梦》中真正标准的淑女。
最后高鹗有一笔,写黛玉死时李纨在场,倒合适。
此人必应送黛玉者。
除了她是寡妇不能参加宝玉婚礼,更有她是诗社主持,每评黛玉之诗,知其才情,亦应知其生死,实为一知音也。
另外黛玉愿望“质本洁来还洁去”,最后送她的亦应心地清洁的人。
届时探春也来了,倒令人对三小姐另有敬意。
在群画中,宝玉活泼饶舌,黛玉剔透风骨,宝钗一片满月,俱有特征。
同样情趣的一幅,是描画宝玉与众姐妹们最初搬入大观园,赏心怡目的狂欢时节,我称之为“园中烂漫图”。
图中主仆无分,时辰不论,场所合一。
但见少女们弹琴吹箫,奕棋作画,摘果斗草,烹茶引鹤,不亦乐乎,不亦忙乎。
而怡红公子逍遥其间,得其所哉。
我以为这幅画非常成功,它有些来历,就是中国传统的那些“仙人行乐图”。
例如八仙之类。
这些快乐之地不是仙山蓬莱,就是瑶池。
甚至桃花源,也不能那么只事嬉游不事耕作的。
最初的大观园,由于贾府内成人统治的手还不及伸到那里,年青的主子们显然善良温和得多。
而园中美景遍布,与青春的人们相呼应,与园中人的文化涵养,和她们的诗情、友谊、集会相协调,所以令大观园产生了短暂的幻境生活。
正是这短暂的美妙,给予了这些薄命女儿们一生中莫大的安慰和最后的快乐。
这幅画是对青春和诗意的歌颂,也是《红楼梦》中最值得人留恋的梦境。
“凹晶馆联句”一图,中秋深夜湘黛于水边之馆咏月,这是一幅寒意可品。
那凹晶馆之凹完全画出,是在园中一个低处看月。
鹤、月俱在,二女如仙。
有点“青娥素女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的古画意。
从这个中秋夜,意味着一部“红楼”盛事走向衰凉。
蕴“月盈则亏”之含意。
此原来曹公之设计也。
此恰为《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当居全书之中点,所以后人判断原著《红楼梦》应当是一百五十回。
有些本来在书中是细节的事情,画家却选了出来单画一幅。
显出慧眼独具。
如“凤姐惠袭人”,就是袭人回家奔母丧时,凤姐特意关照,她走时来辞,凤姐嫌她衣服不气派,特意送她裘皮大衣,以及物件银两,还说有事要她向这边言声。
这分明是点出袭人的宝玉侧室身份,赏她脸面。
也显出凤姐在家庭中进行勾结的心机。
明正言顺的赵姨娘倒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惠待。
那凤姐顺着王夫人的竿子向上爬,知道王夫人已经认可袭人的暧昧地位。
日后荣国府应该是宝二爷的天下,那宝二爷不是理家之人,还不是宝钗袭人之类联手?
那凤姐在这边不过是代管,其中拉下了多少亏空帐,现在还不得赶快打点?
“紫菱洲怀姐”是宝玉重骨肉惜弱者的重要一笔。
紫菱潇潇,宝玉背影,手扶渐枯的莲蓬,缅怀之情,浸透画面。
迎春与他其实隔几层,又是堂姐,又是庶出。
他自己的同胞姐姐倒是贵妃娘娘元春,却从来没有听见他怀念过。
那元春因为自幼曾教育宝玉,心心念念,务以这个兄弟为重。
但是见面便是大典,不自然,表达不了骨肉情。
后来元春送礼又将他与宝钗拉扯,明显是受了王夫人的指使。
令宝玉大失亲近之感,只有宫廷之命。
所以他倒不看重这个亲生手足的姐姐了。
其实宝玉可以称之为“国舅”。
连贾琏也被凤姐捧为“国舅大老爷”了,何况真正元春的亲弟弟?
宝玉从来不怀念那与他已经两重天地,两副人心的贵妃姐姐,提及都没有过。
这是他心性高贵之处。
与凤姐那种攀扯意识完全相反。
宝玉真正怀有姐弟之情的,却是这位生来命苦,少疼失爱,在大观园中默默生活,在贾府中无足轻重的迎春姐姐。
平常虽然不见他与迎春多有来往,在这离别之际和离别之后,却一下子调度出了他那平素所积累的对这位温柔可亲的姐姐的爱与敬。
那迎春也不像探春,还亲手做双布鞋给宝玉。
她很安分,不妄想。
很随缘,很合群。
从来没有什么是非,也不与人有厚薄之分。
一开头给初入府的黛玉的印象就是“观之可亲”。
她本来是宜室宜家的淑女典范。
但贾府中却无人称道她,都去称道那具有商场心机的薛宝钗了。
花样年华的迎春手握一本《太上感应篇》,不应该是讽刺,而是这位淑女所能找到的惟一安身立命之精神境地。
她本来还没有惜春那么决绝,她具有更多的温柔与爱心,对这个世界和亲人们还有留恋。
因此她选择道家的超越之说,希望于自我的修养中得到解脱,同时又依恋在现实生活中。
而这种选择却被她那丝毫不顾惜于她的所谓父亲贾赦所粉碎了。
恐怕从小到大,那贾赦从来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格。
这一切所缺失人性,都为宝玉来补偿了。
这一个弟弟,是迎春唯一可以讲出心里话的人,也是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紫菱洲怀姐”,是画家为这位无辜女性所作的缅怀。
体现了他对这位茉莉花一样细微芳香的女性的珍惜之心。
同样格调的是“茗烟拜井”,因是祭奠被自己连累而死的金钏儿,宝玉心怀愧意。
另一幅“雨中踢袭”,倒画得满解气,那位假贤德的袭人挨了一窝心脚,活该!
“斥湘褒黛”也画得好,宝公子刚才会见了那个不乐意见的贾雨村回来,大热天,好不耐烦也!
一面让袭人脱靴,一面又听见湘云劝他仕途经济的话,不禁忍无可忍,发出一番由衷之言来。
却令黛玉走来侧面听到。
“黛玉葬花”却不如“宝钗扑蝶”。
二图一简一繁。
戴氏原来善于画生活态,而不善纯诗意的抒发。
一到了主观情愫为主,如“金钏投井”,就只能以黑墨浓重,阴影重迭来表现。
戴氏的《红楼梦》画册内在中有极强的上海文化倾向。
但他又不像陈逸飞那样,把人物工艺化,消除了个性,只剩下功能。
他是现实主义的创作者。
那幅作为封面的宝黛二人“共读《西厢》”,看来是为画家最中意的。
但我不以为然。
我以为这画上的宝黛,尤如弄堂里的一对邻家儿女。
宝玉太顽劣,黛玉太世故,不招人喜欢。
没有那种欲就半推的《红楼》情调。
黛玉的孤高其实是一种清雅调,不是那种“拿着”男孩不放的袭人气味。
她常常闹气,不是要挟,只是自伤。
所以宝玉最怕她陷于此种悲境,常要为她消解。
“平儿理妆”一幅也过了份。
“喜出望外”倒表现了,但画中宝玉的举止,却有些“白相”味道。
真真冤枉这位怜香惜玉的宝二爷了。
其实宝玉对女儿的亲密,带有极强的体贴尊重,一面又极其细腻,不让人家过意不去的。
这是他哥哥的伺妾,受了委屈避到怡红院里来梳妆。
宝玉虽然有替她簪花之举,但心里对平儿今日遭打和平时处境深所同情,带有沉重感,所以举止决不该是如画上手舞足蹈的。
那样子仿佛是拈花惹草之辈得了便宜。
另外,那平儿刚刚遭了凤姐的打,自己的身世身份感触尤深,也不应当在怡红院如此半祼地打扮。
她是个小心的人,连与贾琏说话还要隔着窗户。
何况平时帮着凤姐管理府内,也是个有威仪有脸面的人,岂能连香菱都不如?
那香菱换石榴裙时,还必叫宝玉背过脸去。
并且交代他别告诉薛蟠。
大家规矩,这些做妾的最有心数。
哪有平儿到了宝玉这里,就放诞如此?
末世《红楼》末世魂(4)
宝玉与平儿的情份,表现在几次怡红院内的下人事情,平儿都遮挡,息事宁人,为护住宝玉的面子,为他不生气。
这是一种升华了的友谊,一种难得的大家庭内勾心斗角之外的体贴之情。
寄身恶人凤姐之侧,平儿这个人还有些可爱处,也就在于她自己能够作主的地方,比如对尤二姐,她能够尽一份人情,没有忘记自己身份,能以善待人。
对宝玉与众女性的情感度数把握不准,是戴画的通病。
如一幅“晴雯撕扇”,晴雯之妖冶状,恰似王夫人的指责:
“狐狸精”。
其实晴雯平时在怡红院内操心勤谨,单纯无邪。
她临死时还不服气,对宝玉说:
“我虽然生得好些,并没有私情勾引你,怎么一口咬定我是狐狸精?
”但戴画的晴雯形貌风骚,却不是芙蓉女儿的冰清玉洁之姿。
戴画冤枉晴雯了。
同样“五儿待夜”图也承其妖娆作派。
将宝玉思晴雯偏于“色”了。
一篇《芙蓉女儿诔》如何作出?
按高续,其时宝玉因失通灵,性格呆滞,五儿尚且嫌弃。
可见五儿与晴雯不可相比。
此意画中无有。
本应该是:
见其形而思其人,却不得其精魄,知为另外之人也。
此画中宝玉神志应为恍惚也。
人物分寸把握失当的,如“贾母救孙”,画中贾母威严有余,心疼气急不足。
“鸳鸯抗婚”一幅,书中有说,当鸳鸯突然跪下哭诉,一面打开头发绞断,李纨见势不雅,已经急忙带着众千金规避了。
而戴画上却是李纨与诸小姐们依然木立凝听。
此非贾府大家之礼也。
那伯父辈贾赦要娶小老婆的事,岂是小姐们可以凝听的?
非礼勿听也。
描画女奴生活的“小红受斥”,两个大丫头认为小红没有给宝玉倒水的资格,那一副悠然自命的神情,小红则手足无措。
画出了“红楼”的另一层世界。
历来主子收拾奴才,不如奴才收拾奴才更彻底。
正是她们这一副“二主子”的暗威,令小红放弃宝玉之图,另寻贾芸之恋,后来反而跳出火坑,另得生路。
“袭人告密”,以及“秋桐恶语”等图尤为生动,还有“芳官闹婆”等这些内容,似乎更加符合戴氏活泼的画风。
比之“雪中众艳”“贾母赏月”等图之呆笨,更令人感觉画家笔力于雍容不足,于生动浅俗则绰约自如。
而“妙玉烹茶”、“宝钗扑蝶”、“黛玉葬花”等著名情节,皆未见有新处。
反而是贾雨村路遇冷子兴这样的情节,设计出郊野“脚店”,表现出一个在下层奔走,伺机而跻身势利场的小人来路。
也表现贾府处于京都舆论的轴心,竟至于成为“脚店”话题。
这类画意,倒很适合于《老残游记》、《官场现形记》一类故事。
戴氏若试画出,必然生机盎然。
其实,人们一直以为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含蓄典雅凝重,在中国社会生活中并不占主导地位。
世俗与官场市侩的狡诈油滑,是非多端,泼皮无赖,比比皆是。
尤其明清社会,已经小有资本萌芽,市井之风渐入豪门。
王熙凤一类人物的产生就早离了《四书》《五经》的谱,社会潮流早已经不是贾政之流可以把握得住的了。
一个贾雨村在全书中从头到尾左右逢源,忘恩负义,残害善良,却如鱼得水,金钱、美色、门路、气势皆一一到手。
形似良儒志士,实则虎狼之徒。
贾府的顶梁之柱贾政满口圣人之言,实则善恶不辨,为贪吏大开仕途,为亲戚开脱死罪。
周围一班假斯文的小人,竟奉为“清客”。
不贤不德、邪门歪道的赵姨娘,则是他的枕边人。
一个世泽三代的国公贵族府中,上上下下偏爱商人气息小惠小恩的薛宝钗,而冷落一身书香的林黛玉。
所谓“诗礼簮缨之族”,却是如此势利浅俗。
其传统的精神早已经空空。
贾琏于家丧国丧中娶二房,王夫人以儿媳之身份决策抄检大观园。
这都是有违纲常的败家之象。
凤姐生日宴后撞见丈夫偷情,并诅咒她早死。
秦可卿丧典倍极哀荣,却托梦凤姐准备后来光景。
乐极生悲之兆头处处显现。
正如本书一开头演说荣国府的冷子兴所言,是表面荣华,内里衰落。
看热闹的只道是一部盛世《红楼》,看得透的才知道是一部末世《红楼》。
戴画属于“看得透”者。
故戴画的是一部末世《红楼》
岂止看透,他处处揭示书中不忍明写或不便明写的“马脚”于“麒麟皮下”。
《红楼》一书,因出于“文字狱”盛行时代,阴风遍地欲杀文人。
所以声明所写“亦非伤时骂世之旨“,皆是“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
并明言忌讳“伤时骂世之旨”。
而戴氏所画,则正是捅出了此书的“伤时骂世之旨”。
试问,迎春停尸之室,则其夫拥裸女淫乐。
一个混帐透顶的场景。
而贾家竟无人与之理论。
此等情景,还不该骂吗?
而王夫人手拉袭人,密室中定下晴雯死罪,花某人却做稳了怡红院的二房,蛇蝎之人盘据,芙蓉女儿死逐。
薛宝钗时常执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