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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训及其表现形式

义训及其表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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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义训

第一节义训及其表现形式

在训释语词时,仅从现有意义的角度来选择训释词或作出义界,而不考虑词义来源与形义关系,这种直陈词义的说解方法叫做义训。

“义训”是训诂学上运用最普遍的一种训诂方法。

“义训”的表现形式,主要有“同义为训”、“反义为训”、“递相为训”等。

一、“同义为训”,就是用同义词说解词义。

如:

僖,乐也。

(《说文·八篇上》)

接,交也。

(《说文·十二篇上》)

戎,兵也。

(《说文·十二篇下》)

姝,好也。

(《说文·十二篇下》)

祺,祥也。

(《尔雅·释言》)

明,朗也。

(《尔雅·释言》)

蒙,覆也。

(《方言》卷十二)

噬,食也。

(《方言》卷十二)

裔,末也。

(《方言》卷十三)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

(《诗·邶风·日月》)

毛传:

“冒,覆也。

郑笺:

“覆犹照临也。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诗·魏风·硕鼠》)

郑笺:

“硕,大也。

九族旣睦,平章百姓。

(《书·尧典》)

孔传:

“既,已也;百姓,百官。

宫之奇之为人也,懦而不能强谏。

(《左传·僖公二年》)

杜预注:

“懦,弱也。

二、“反义为训”,就是用反义词来解释词义。

古代汉语中,有一部分词兼有正反相因的两个意义,这在训诂学上叫做“施受同辞”或“美恶同名”。

而后世只通行其中的一个意义。

训诂学者为说明古书中本来的词义,往往就要用反义词来说明词义。

如:

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书·泰誓》)

孔安国传:

“我治理之臣虽少而心德同。

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

(《书•皋陶谟》)

孔安国传:

乱,治也,有治而能谨敬。

因“乱”在上古兼有“治理”和“紊乱”两义,到汉代只通行“紊乱”一义,所以司马迁《史记•夏本纪》就将之改为“治而敬”,以“治”训“乱”。

又如:

颠,顶也。

(《说文•九篇上》)

段注:

“颠为最上,倒之则为最下,故《大雅》:

‘颠沛之揭’,传曰:

‘颠,仆也。

’”

同一“颠”字,即有“顶”义,又有“仆”字,也是相反为训。

三、“递相为训”,就是几个字展转训释,意义相同。

如:

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

(《庄子•齐物论》)

速,徵也;徵,召也。

(《尔雅•释言》)

邢昺疏:

“转相解也,皆谓呼召。

超,跳也。

(《说文•二篇上》)

段注:

“跳,一曰跃也,跃,迅也;迅,疾也,然则超与趣同义。

推,排也。

排,挤也。

催,挤也。

挤,排也。

抵,挤也。

拉,摧也。

(《说文·十二篇上》)

这种“递相为训”的做法,必须注意:

如果释词和被释词都是多义词,那么递相训释的义项所表示的概念必须具有同一性;否则就会犯移花接木、指鹿为马的错误。

第二节义训的实质——据文正义

“同义为训”、“反义为训”、“递相为训”,其实都只不过是“义训”的表现形式,“义训”的内容和“义训”的实质并不在此。

如果说,“形训”是从字形分析寻找说解词义的依据,“声训”是从语音线索寻找说解词义的依据,那么,“义训”则是通过核证文献语言,以具体的语言材料作为说解词义的依据,用比较互证的方法说解词义。

“义训”按其释词原则的不同,可以分为“随文释义”和“综合释义”。

二者都是以具体的语言材料为依据的。

历代训诂学家非常注意用具体的语言材料说明词义,以《尔雅》、《方言》为代表的我国古代通释语词意义的专著,就是在汇集古书注解和人们丰富的口头语言材料的基础上编写而成的。

自《说文》以来,我国历代的字典、辞书也非常注意引用书证。

在训诂学上作出巨大成就的清代学者,更是把“旁征博引”、“信而有徵”作为他们治学的基础。

段玉裁的弟子陈奂在《说文解字注·跋》中说:

闻诸先生曰:

昔东原师之言,仆之学,不外以字考经,以经考字。

余之

注《说文解字》也,盖窃取此二语而已。

“以字考经,以经考字”这八个字概括了从戴震到段玉裁的治学方法,也道出了训诂学重要的方法——“义训”的真谛;他们的缺点是把语言材料局限于“经”。

如果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所谓“义训”,就是在丰富语言材料的基础上用比较互证的方法说解词义。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的一大特点,就是善于深入语言实际来阐述词义,把六艺群书同《说文》的注解融为一体,因而在词义说解上颇有创见。

如:

仅,材能也。

(《说文•八篇上》)

段注:

“材今俗作纔字也。

……此作材。

材能言仅能也。

《公羊传•僖十六年》曰:

是月者何,仅逮是月也。

……唐人文字,仅多训庶几之几。

如杜诗:

山城仅百层。

韩文:

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又:

家累仅三十口。

柳文:

自古贤人才士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

……此等皆李涪所谓以仅为近远者,于多见少,于仅之本义未隔也。

今人文字,皆训仅为但。

这里,“仅”的常用词义是“言其少”,作“只”、“才”解,这是古今一致的;而在唐代诗文中,“仅”还可以“言其多”,作“几乎”、“将近”解。

由于段注引证翔实,说解精深,其上述词义说解至今使人确信不疑。

又如:

齐师败绩。

(《左传·庄公十年》)

杜预注:

“丧其功绩,故曰败绩。

”而且这种注解颇有影响,一般教材多将“败绩”笼统释为“前功尽弃,大败”之义。

而联系《左传》全书及其他文献用例,人们提出了异议。

如:

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马惊,败绩,公坠。

(《礼记·檀弓上》)

前一例内容与战争无关,后一例鲁庄公为本次战争的胜利者,根本无所谓“丧其功绩”之义。

“败绩”,《三体石经》作“败迹”,古代指车行出轨而颠翻。

凭借大量语言比较释义,不仅此两句话文义贯通,《左传·庄公十年》“齐师败绩”一语也更显得文从字顺,与下文的“下视其辙”“吾视其辙乱”相呼应,形象地描绘了齐国军队被杀得人仰马翻的情景。

“据文证义”是古书训诂中应用最广的方法。

又如: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

(《诗·邶风·终风》)

毛传:

“终日风为终风。

”韩诗:

“终风,西风也。

王引之《经义述闻》指出:

“此皆缘词生训,非经文本义。

终犹既也,言既风且暴也。

《燕燕》曰: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北门》:

‘终窭且贫,莫知我艰。

’《小雅·伐木》:

‘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甫田》:

‘禾易长亩,终善且有。

’《正月》:

‘终其永怀,又窘阴雨。

’终字皆当训为既。

多将熇熇,不可救药。

(《诗·大雅·板》)

毛传:

“八十曰耄;熇熇然,炽盛也。

”郑笺:

“将,行也。

今我言非老耄有失误,乃告女用可忧之事,而女反如戏谑,多行熇熇惨毒之恶,谁能止其祸。

孔颖达《正义》:

“多行惨酷毒害之恶,谁能止其祸?

如人病甚,不可救以药。

但“不可救以药”说法是错误的。

王引之在《经义述闻》“药石”条中说:

“药”古读若“曜”,声与“疗”相近。

《方言》卷十:

“愮、疗,治也。

江湘郊会谓医治之曰愮,愮又忧也,或曰疗。

”可知“不可救药”就是“不可救疗”。

《韩诗》正作“不可救疗”。

《左传·襄公二十六年》:

“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于四方,而为之谋主,以害楚国,不可救疗。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

“若能目此城者,有赏。

”顾长康时为客在坐,目曰:

“遥望层城,丹楼如霞。

”(《世说新语·言语》)

庞士元至吴,吴人并友之。

见陆绩、顾劭、全琮,而为之目曰:

“陆子所谓驽马有逸足之用,顾子所谓驽牛可以负重致远。

”(《世说新语·品藻》)

“目”在句中显然不是名词,而是动词。

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认为:

“目”为品题、品评之义。

又可以连文说成“题目”,如《世说新语·政事》:

“山司徒前后选,殆周遍百官,举无失才,凡所题目,皆如其言。

镇下千行泪,非是为思人。

(唐·李世民《咏烛》)

林从镇冥冥,穷年无由删。

(唐·韩愈《题炭谷湫祠堂》)

情知道世上,难使皓月长圆,彩云镇聚。

(宋·柳永《倾杯》)

镇长独立到黄昏,却怕良霄频梦见。

(五代·顾琼《玉楼春》)

在舍浑如远乡客,诗僧酒伴镇相随。

(唐·来鹄《病起》)

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认为:

诸多“镇”都是“常”义。

衾虎闻语,便知箫磨呵不是作家战将。

(《敦煌变文集·韩擒虎话本》)

摩陁心中惊怕,今日又逢作者,脚涩步步懒行,恍惚不知高下。

(《敦煌变文集·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

若是作家战将,便请单刀直入,更莫如何如何。

(《景德传灯录》)

秦观少游亦善为乐府,语工而入律,知乐者谓之作家歌。

(宋·叶梦得《避暑录话》)

宰相王玙好与人作碑志。

有送润毫者,误扣右丞王维门。

维曰:

“大作家在那边。

”(《太平广记》卷二百五十五)

二将大战,正是棋逢对手,将遇作家。

(《封神演义》八十四回)

“作家”与我们今天所说的作家显然不是一类。

蒋礼鸿《敦煌变文字义通释》指出:

“作家”、“作者”都是“内行;高手”的意思。

热时太热为恩怜,寒即尽寒为台举。

台举女男,不辞辛苦。

就中苦是阿娘苦,台举孩儿岂惮频。

咽苦吐甘抬举得,莫交辜负阿娘恩。

(《敦煌变文集·父母恩重经讲经文》)

台举近三年,血成白乳与儿飡。

(《敦煌杂录》)

若求国色始翻传,但恐人间废此舞。

妍媸优劣宁相远,大都祇在人抬举。

(唐·白居易《霓裳羽衣歌》)

张君瑞病恹恹担带不起,又没个亲热的人抬举。

(元·董解元《西厢记》)

“台举”、“抬举”是“抚养;照顾;培养”的意思。

陈以为异人,不敢固请,但日与诣永平监沽肆剧饮。

因循三月,不告而去。

(宋·洪迈《夷坚志》)

两人同应曰:

乌有是事,我自浮泊外州,因循未还尔。

(《夷坚志》)

贫之为累亦大矣!

倘因循索米至老,则虽人才如孙明复者,犹将汩没而不见也。

(宋·魏泰《东轩笔录》)

王锳《唐宋笔记语词汇释》:

因循,是逗留、蹉跎、延误的意思。

从以上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据文正义”实际上就是对丰富的语言材料进行排比归纳,这是传统训诂学的基本方法。

但在使用排比归纳法的时候我们要注意,收集到的例证应该尽可能地多,否则就难免以偏概全,使归纳出的词义不准确。

蒋绍愚先生曾经引用张友鸾的例子(《近代汉语研究概况》):

《西厢记》:

“[旦怒叫]红娘!

[红做意云]呀!

决撒了也!

”旧版《辞海》把“决撒”解释为“犹言决裂”。

但这个意思用在其他的例证里欠通,如:

《秋胡戏妻》:

[正旦云]你曾逗人家女人来么?

[秋胡背云]我决撒了也。

《水浒》二十六回:

隔壁王婆听见,生怕决撒,即便走来帮他支吾。

《西游记》二十四回:

沙僧听见道:

“不好了,决撒了,老师父叫我们,小道童胡厮骂,不是那话儿走了风是甚的?

从上面的例子看,“决撒”是“败露”义。

但“决撒”还有别的意义。

如:

《金瓶梅》七十九回:

“慌的玉楼、李娇儿就来问视,月娘手按着害肚内疼,就知道决撒了。

这里“决撒”是“败坏”的意思,是“败露”的引申义。

古人在据文正义时并不仅仅是排列材料,有时还会利用材料中的某些规律。

如《诗·周南·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祮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毛传:

“采,取也;有,藏之也;掇,拾也;捋,取也;祮,执祍也;襭,扱祍也。

”王念孙指出,“《诗》之用词不嫌于复”,“有”并不是“藏”的意思,仍然要解释成“取”;《广雅》:

“有,取也。

”这篇诗第一章泛言“取之”,第二章说“取之之事”,第三章说“既取而盛之以归”;如果“有”解释成“藏”,与全诗意思不合。

王氏不仅利用了从《诗经》整体归纳出的规律,还利用了这首诗全诗的意思、章法。

又如: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

佻佻公子,行彼周行。

(《诗·小雅·大东》)

毛传:

“佻佻,独行貌。

王引之根据《经典释文》所引,“佻佻”,《韩诗》作“嬥嬥”;“嬥嬥”,直好貌,而不是独行的样子。

原文说“纠纠葛屦,可以履霜。

佻佻公子,行彼周行”,“纠纠”是葛屦的样子,而不是履霜的样子,那么“嬥嬥”就应该是公子的样子,而不是“行彼周行”的样子。

同样《诗·魏风·葛屦》: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

掺掺女手,可以缝裳。

”“掺掺”是女手的样子,而不是“缝裳”的样子。

《说文》:

“嬥,直好貌。

”“嬥嬥”也作“苕苕”,张衡《西京赋》:

“状亭亭以苕苕。

”《大东》的“佻佻”,又写作“窕窕”,也是“直好貌”。

王引之纠正毛传的错误,不仅利用了《大东》的词义、章法,还利用了和《大东》章法相近的《葛屦》,更利用了同源词的知识,最终考证出了“佻佻”的词义。

第三节关于“反训”

在义训的方式中我们提到了“反义为训”,简称为“反训”。

这里我们集中说一下“反训”的问题。

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晋代的郭璞,他在《尔雅注》中几次提到这种现象。

如:

徂、在,存也。

(《尔雅·释诂》)

郭注:

“以徂为存,犹以乱为治,以曩为曏,以故为今,此皆诂训义有反复旁通,美恶不嫌同名。

又如:

治、肆、古,故也。

肆、故,今也。

郭注:

“肆旣为故,又为今,今亦为故,故亦为今,此义相反而兼通者。

在《方言注》中,郭璞也发表了同样的见解。

如:

逞、苦、了,快也。

(《方言》卷二)

郭注:

“苦而为快者,犹以臭为香,乱为治,徂为存,此训义之反覆用之是也。

后代训诂学家很多人对此发表过看法,如清代钱大昕、段玉裁、王念孙、郝懿行等,当代学者中王宁和蒋绍愚论述得比较详细。

这里我们主要引用蒋绍愚先生的观点,并在此基础上稍作分析。

在《古汉语词汇纲要》中,蒋绍愚把历来的“反训”材料分为七类:

一、有的实际上并非一个词具有两种意义,把它们看作“反训”,是没有区分字和词而产生的一种错觉。

例如:

郭璞所举的《尔雅》、《方言》中的例子。

清代王引之说:

“治读若始。

始、古为久故之故;肆为语词之故。

”所谓“语词”就是虚词,是连词“所以”的意思。

郭璞把连词“故、今”与时间词“故、今”混为一谈了。

《方言》中的例子也是这样。

清代钱绎《方言笺疏》说:

“逞为快意之快,苦为快急之快,了为明快之快。

二、有的是一字兼相反两义,而不是一词兼相反两义。

例如《说文·九篇下》:

“废,屋顿也。

”段注:

“废之为置,如徂之为存,苦之为快,乱之为治,去之为藏。

”《左传·昭公十九年》:

“纺焉以度而去之。

”杜预注:

“因纺纑,连所纺以度城而藏之。

”陆德明《经典释文》:

“去,起吕反。

”裴松之注《魏志》云:

“古人谓藏为去。

案今关中犹有此音。

”孔颖达为《左传》作疏说:

“字书去作弆。

可见是“去”这个字的形体记录了两个词:

“离去”、“藏去”。

三、有的是一个词在不同的时期中褒贬意义的变化。

例如:

“爪牙”在先秦时是勇士的意思,现代变成了帮凶的意思;“喽罗”原来是聪明伶俐的意思,现代指走卒;“乖”在古代是乖戾的意思,现代指听话。

这些例子不是同一共时平面的现象。

四、有的是一个词具有两个相对立的下位义,在不同语境中显示出来。

例如:

王念孙所谓“以臭为香”,实则在先秦时“臭”指“气味”,有两个下位义:

臭气、香气。

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显示不同的意义,似乎是相反为训,实际上不是,而是语境义。

五、有的是修辞上的反用。

例如:

冤家,原指仇人,也可以指情人,但这一意义只限于某种特殊的语境之中,带有很浓的修辞色彩。

六、有的是一个词有两种“反向”的意义。

例如:

《广雅·释诂》:

“祈、乞、丐,求也。

”又:

“假、贷,借也。

”又:

“敛、丐、贷、乞,予也。

”“乞、丐、贷”都是一方面有给与义,另一方面又有乞求义,与之类似的诸如“受、沽、售、假、借”也都有两种反向的意义。

七、有的是词义引申而形成反义。

例如:

《说文·九篇下》:

“废,屋顿也。

”“废”指的是房屋倒塌,引申为“舍弃”的意思,又引申为“放置”。

如《庄子·徐无鬼》:

“于是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

”《经典释文》:

“废,置也。

”类似的又如“置”、“舍”、“释”在文献中都有“放置”(或“设置”)、“弃去”二义。

对于以上七种情况,蒋先生认为第一、二、三、四类不是“反训”,第五、六、七类确是“反训”。

他认为:

“反训”这种现象存在不存在?

我们的回答是肯定的。

但“反训”的界域必须严格划定,即一个词同时兼具相反二义。

如果不是同一个词,或者不是共时的语言现象,或者并非真正的相反二义,就不能叫“反训”。

“反训”是学术界一个众说纷纭的问题。

对于蒋绍愚的具体分类与所举例证,学界仍然有不同的看法,但他对这一问题的总体认识以及论述的原则与方法,是得到学界多数人的认同的。

第四节社会历史、文化习俗对词义的影响

正确运用“义训”的训诂方法,不能不关注社会历史、文化习俗对词义的影响。

一个民族的语言反映着这个民族的文化,可以通过语言的手段考察民族的状况,就像程树德在《说文稽古篇》中所说,可以“假《说文》以考证古之逸史及制度风俗”。

刘赜也在《说文古音谱》中说:

“大抵以语言文字皆史为主旨,以声音系联形、义为方法,以阐绎许书精蕴及先民高深文化为区区私愿。

”例如,刘师培通过“畜、蓄、积、私”的字形、意义关系,考察上古社会民私其利的背景,从“姓、姚、姬、姜”的字形与意义关系,证明上古社会首先是母系社会的背景。

反过来,通过社会历史、文化习俗的手段也可以考证语言的真谛。

例如,敦煌文献中的《王梵志诗》有这样几句:

积聚万金花,望得年年有。

不知冥道中,囗子来相送。

阙文符号中失掉的究竟是什么字,学者众说纷纭。

项楚指出,应该是“车”,“车子”是一个人的名字。

在《搜神记》中记载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人非常贫穷,天公可怜他,把命中注定属于张车子的千万钱暂时借给他,他果然就成了富人。

他家的贫穷女雇工张妪,在车房生了个孩子,取名就叫张车子。

后来这个人越来越穷,而张车子却渐渐富有起来。

在《文选》李善注、《抱朴子》中也记载了这个故事,人们用它来说明贫富皆由天定的道理。

与王梵志诗所说相同,所以我们可以肯定,阙文就是“车”字。

又如:

“金莲”古代常用来指女足,学者多认为这一说法起源于《南史·齐东昏侯纪》:

“凿金为莲花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

‘此步步生莲花也。

’”但朱庆之指出,这并不是“金莲”的出处,人们对“金莲”的理解有误。

《大方便佛报恩经》中记载了佛母摩耶的前世因缘,她的父亲是仙人,母亲是鹿,有大福德。

“尔时鹿女,即随父教诣北窟,步步举足,皆生莲花。

……尔时仙人见此女人福德如是,足下生于莲花,报言:

‘欲得火者,汝当右绕我窟,满足七匝。

’……随其举足,皆生莲花。

”一个人只有有了极大的功德才会步步生莲,齐东昏侯所作所为也是以此来祈福的意思。

罗常培曾经说过:

“语言文字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结晶,这个民族过去的文化靠着它来流传,未来的文化也仗着它来推进。

”(《中国人与中国文》)汉语词汇系统的形成与发展与汉民族的社会文化息息相关。

文化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创造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总和。

文化的创造与发展离不开语言,语言的发展变化也脱离不了一定的文化环境,因此二者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帕默尔指出:

“语言忠实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文化,忠实反映了它的各种游戏娱乐,各种信仰和偏见,这一点现在是十分清楚了。

”(《语言学概论》)萨丕尔说:

“语言的词汇忠实地反映了它所服务的文化。

从这种意义说,语言史和文化史沿着平行的路线前进,是完全正确的。

”(《语言论》)随着文化语言学研究的深入,汉语语词的文化意义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词的文化意义是指词在特定社会文化背景下获得的意义,所以,要想了解词的文化意义,必须联系特定的文化背景,只从词的本身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如:

“艾”本指“艾蒿”,古代又称为“冰台”,《说文·一篇下》:

“艾,冰台也。

”段玉裁注:

“张华《博物志》曰:

‘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于后承其影,则得火。

’”

这是古人取火的一种方法,艾蒿由此得名。

又如:

汉代以前“钱”可以称作“泉”,古代有“泉府”,是管理贮藏钱币的机构。

《周礼·外府》:

“外府掌邦布之入出,以共百物,而待邦之用。

”郑玄注:

“布,泉也。

布读为宣布之布,其藏曰泉,其行曰布,取名于水泉,其流行无不遍。

由于“钱”的流通和“水泉”的流通相似,所以称“泉”。

但不是所有的词都具有文化意义。

有的词只有语言意义,没有文化意义。

他们主要是那些意义具体、稳定的基本,如山、水、草、木等。

有的词是在特定文化背景下产生的,所以只有文化意义,没有语言意义,如“闰”指的是闰月,历法纪年和地球公转的时间差数,多余的叫“闰”。

闰,余分之月,五岁再闰。

告朔之礼,天子居宗庙,闰月居门中。

……《周礼》曰:

闰月王居门中终月也。

(《说文·一篇上》)

“闰”的词义同古代历法的设置和祭祀礼仪相联系,它所具有的是文化意义。

但大多数的词既具有语言意义,又具有文化意义。

这些词往往是在最初有语言意义,后来在文化历史背景下产生文化意义,所以文化意义的形成和发展主要不是由语言因素决定的,而是有它自身的原因。

例如:

汉语中的方位词都有特殊的含义。

东方是太阳初升的地方,给大地带来温暖和生机,古人把司春的神叫作东君。

《广韵·平声·东韵》:

“东,春之方也。

”祭祀的时候也要选择东部的方位,如《吕氏春秋·孟春纪》:

“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

”所以从位置上看,“东”比“西”尊贵,所以有“东主”、“东家”之类的词语。

西方是日落的地方,往往与黑暗、死亡有关,如人们所说的“上西天”。

在与四季相配时,西方属秋,代表的是肃杀。

《诗·豳风·七月》毛传:

“肃,缩也。

”而且古代处决犯人也多在秋天。

《吕氏春秋·季秋纪》:

“乃趣狱刑,无留有罪。

”高诱注:

“阴气杀戮,故刑狱当者决之,故曰无留有罪也。

”南方向阳,万物都得以滋生,是主掌生养的方位,所以古代的君主都面向南方。

《周易·说卦》:

“圣人南面而治天下。

”北方背阳幽暗,主掌死亡,古代下葬时大都埋在住处的北面,往往还要头部朝向北方。

《礼记·礼运》:

“故死者北首,生者南乡。

颜色词也同样具有文化色彩。

我们今天说的红色,古代还可以包括绛、朱、赤、丹、紫。

在汉语中红色可以代表喜庆、吉祥,如结婚称为红事,新郎要披红挂彩,穿红罗团衫,洞房要点红烛。

红色还代表高贵,古代的高官都穿朱、紫色的官服。

《论语·乡党》: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

”王肃注:

“亵服私居,非公会之服者也。

”建筑的围墙、门廊、阶地都漆成红色,京剧中红色代表忠勇、威武。

黑色在汉语中是北方和冬天的色彩,象征着万物的归宿和终结。

《礼记·月令》记载,在孟冬、仲冬之月,“天子居玄堂左个,乘玄路,驾铁骊,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

”孔颖达说:

“玄为天色,故为正。

”万物终结则肃穆、庄严、凝重,意味着王权至上,凌驾一切。

但是在后代黑色的消极意味很重,如代表死亡、代表非法等。

黄色,《周易·坤卦》:

“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

天玄而地黄。

”所以黄就成为土地的象征色。

古人在以五色配五方、五帝、五脏时,黄配中、黄帝、心脏,可见黄色的地位。

黄是古代至为尊贵的色彩,从唐高祖开始,黄成为皇帝的专用色彩,有黄袍、黄钺、黄榜、黄历,自然让人产生高贵、尊严的联想。

白色代表西方和秋天,象征日落与肃杀,意味着凶丧,所以中国人把丧事叫白事。

白色还代表地位低微,如白衣,颜师古《汉书·龚胜传》注:

“白衣,给官府趋走贱人。

”白丁,刘禹锡《陋室铭》: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但白色又是最纯净的颜色,所以指人的品格贤明清正。

如《荀子·荣辱》:

“是故穷则不隐,通则大明,身死而名弥白。

”杨倞注:

“白,彰明也。

”蓝色是天空的色彩,皇家建筑的屋顶采用蓝色,象征天赋神权。

古代多用“青”来表示蓝色,如青云、青天。

在古代人的眼中,绿色是一种间色,与正色相对。

《诗·邶风·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毛传:

“绿,间色;黄,正色。

”在身份上则表示低贱,如《旧唐书·舆服志》规定,六七品官员分别穿深绿、浅绿的官服。

元明二代,娼妓和乐人家男子裹青碧头巾,身份就更低了。

由于青色与绿色接近,使得青色也有了低贱的含义,唐代规定,官员七品以下穿青衫。

白居易《琵琶行》:

“江州司马青衫湿。

”司马正是七品以下。

(参见王宁等《词汇》、叶军《现代汉语色彩词研究》)

词的文化意义有以下三个特征:

一、词的文化意义与词的字面意义相距较远。

文化意义不是词义引申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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