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家书.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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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玉麟家书
彭玉麟家书
红羊流毒东南,经锋镝烟硝之惨,而救丞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者,羊功厥推曾湘乡。
然而当时以水师统辖长江,指挥如意,杀贼成名者,又舍彭公玉麟其谁属!
彭衡阳人,富有胆略,事母孝。
曾国藩求同志于衡阳,有人推荐彭,彭以居母丧,坚不肯出。
国藩使人说之日:
乡里藉藉,父子且不保,欲长守丘墓耶?
彭闻之感奋,遂应湘军。
彭不过县之附学生,国藩奇赏之,即擢拔为湘军水师三千馀人之指挥官。
从军之初,立誓约二:
曰不私财,曰不受朝建之官。
咸丰十一年授安徽巡抚,彼辞不受。
同治三年,克复南京,赏一等轻车都尉世爵,加太于少保衔,续任为漕运总督。
朝赏频至,彼亦不受。
且上痛切之辞表,其中有恺切之词然曰:
士大夫之出处进退关于风俗之盛衰,臣从军志在亚贼,贼既灭而不归,近于贪位。
夫天下之乱,不徒在盗贼之未平,而在士夫之进无礼,退无义。
其所陈白,足以愧近世之赏功滥禄者矣。
在营伍终年,冒矢石风涛之险而不居功,与士卒同甘苦,而饷不侵蚀,饷无虚糜,水师所需,不烦户部。
经管盐税厘金税数载,为国家盈馀百万两,而不私肥。
尝语人曰:
予以寒士来,愿以寒士归也。
家书之中,率以崇俭复礼,劝勉其后辈,于军务仕宦政治经济等,莫不具实际之讲求,欲知其一生之事迹,即读其家书已可概见其为人矣。
禀母(告与高明经论学事)
梅花深处。
夜读弥欢。
天降雪,几迷人境。
乃有洛川高明经翩其莅止,空山謦咳,相见恨晚。
明经问科名已售否?
曰:
潦倒一生,愧无寸进。
彼乃痛诋科场帘官之丑,专以迎合己意为进退,而无真是非。
且谓以君雄迈荦卓之文,犹作韫椟之璧,沉渊之珠,使人生憾。
男闻言,第觉汗流之浃背耳。
自陈不敢效庸俗之有傲气,一衿未青便骂试官,宁反求诸己。
力戒自满焉。
明经深诈吾言,但谓禄仕不远而退。
此人来得奇特,男窃疑之。
致弟(劝匆专事科场之文以自误)
帖括为进身之阶,吾深耻之。
第以承堂上欢,求禄所以养亲也,竞优为之。
今吾得之矣,当求为人之学,决不愿再扶墙摩壁。
役役于考卷截搭小题之中。
弟素英俊能绍叔之箕裘,文气近乃清爽异常,诗亦稳妥,但词句中间有平沓不超脱,为文家所忌者,宜痛改之。
云读史迁文日有心得,可贺,可贺。
盖史迁叙事,纵横辟阖,奔放峥嵘,各极其妙,愿弟勿以一知半解沾沾然自喜,当领悟文中奥旨,务便神与体会,则他日下笔气势充畅,才情横溢,有如火如荼之概。
成就可期,切不可安于庸鄙,排剔敷衍,专求媚世炫俗,靦颜于吊渡映带之间,以考卷误终身如兄也哉!
蛰蛟前亦泥余改小考文,兄实快快。
总之吾所望于族中子弟,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以自慰。
文章不朽,传之名山者多矣。
闱墨试帖,趋时之技艺,必固求之,抑末矣!
致蛟弟(述学诗法)
闻弟酷爱吟咏,诗才清逸,笔与元遗山近似,但不可乱翻各家集,汩没性灵。
须先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
兄学诗,五古则规摩《文选》,七古则祖述昌黎,五七律喜读杜作,兼求苏、黄,自不敢谓功夫深,门径捷,要亦求吾之所嗜,随性之所近耳。
对于选本,万不敢读,以其不专,看之反无把握耳。
所寄近作,迩米以事极繁冗,只批十之二三。
然弟之旨趣巳为兄窥测,愿再勉于暗然尚絅之意,少年人大忌牢骚也。
谕予(诫顽嬉)
知汝性桀做,塾中辄顽嬉,深以为忧。
兹后先生要敬,同学要睦,读书要熟,已禀明汝叔祖,严加约束,汝恪遵之。
致蛟弟(论学书之法)
近阅来书,字体苍劲似柳州,可见致力已深。
但兄谓弟之笔意,苍劲处太觉瘦削,宜将颜真卿书郭家庙参入,魄力雄浑,似较沈著。
朴■近鬻书自活,临池拨墨,求者踵接,其所书直抚云麾碑项背,超卓可喜,离弟家甚近,盍访之?
作师作友,都有裨益。
兄近日托渠挥洒一幅,悬之中堂,朋从多激赏之,谓渠笔意孤高,百世后必与笼鹅争誉也。
吾家旧拓庙碑,圭角峭厉,存东厢笥中,此数十幅,为我赠渠二页,以喻钦敬耳。
谕子(诫有恒)
余近日以军务倥偬,寝食不安,幸得汝母贤能,可无内顾忧。
尝谓士贵立志,何患令名之不彰,何患家运之不兴。
曩昔风灯夜读,齑粥自励,何尝忘怀。
汝勿邀承馀荫,便而骄纵。
读书当有恒心,切勿得新厌故。
可将每月功课写明告我,作诗几首,作文儿首,点经几卷,点史儿卷,须要详细勿漏,则我心欢喜也。
写字每晨至少须临帖百字。
自五月初一起,天气渐热,早起为佳,早起一小时,便多学一分。
晨气清,神志亦清,此时作事,处处易得天籁。
吾家本诗礼门阀,岂容有不肖之于。
开勤与朴,为余处世立身之道,有恒又为勤朴之根源。
余虽在军中,尚日日写字十页,看书二十页,看后用朱笔圈批,日必丁此功课为佳。
偶遇事冗,虽明日补书补看亦不欢,故必忙里偷闲而为之。
然此策尚下,故必早起数时以为之,决不肯今日耽搁,谓有明日可朴;亦不肯以明日有事,今日预为。
如是者数年,未尝间断,亦无所苦。
要汝将余方法试习之,牢记有恒两字,则陶侃运甓何为?
可以悟。
望汝刻刻留心。
谕子(劝学文)
文章一道,能谦退虚怀者,而后能猛进。
得实益,切忌自满。
以后作文须求简当,读书工夫,不可抛荒片刻也。
谕子(作文忌冗长支蔓)
为文忌支蔓,汝摇笔辄求冗长,拖泥带水,益觉其无为,可见近日读书之不力。
文有意,意尽则止;文有气,气充则止;文有辞,辞足则止。
画蛇而添足,不为世笑者几希。
致弟(论修学万法)
余前遇曾帅,尝语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
吾弟之病,病在掘井太多,而皆不及泉。
此后勿求博杂,当求专一。
况读书之道,只有两件事:
一为进德,一为修业。
进德以诚正修齐为归宿,修业以谋生自卫为正鹄。
农人竭耕耘之勤,虽岁荒必有所获;商贾尽运输之谋,虽积滞必有所通。
士果能黾勉其所学,何患不食禄于朝,教授于乡哉!
所患者,但冀丰年,而不知稼穑之苦;但冀居奇,而不知贸迁之理。
是与土之尸位索餐而无实学者何以异?
是以学戒旁骛,学戒虚伪。
吾弟知之,务必打起精神,专攻一经,专治一学,随时随地以艺多不养身自勉,以曾帅掘井太多为炯戒,则事无不成矣。
谕子(谕学宜刻苦)
弓待檠而后能调,剑待砥而后能利。
玉坚无敌,镂以为兽;木直中绳,揉以为轮。
此《淮南》之谕学,汝须牢记。
汝天分本低,譬之钝锋,必施磨砺;譬之珷玞,必加雕琢,慎勿求其速,速则刃角折觖,良工致憾,旷功疲神而美不彰。
致弟(论义理之学与考据之学)
弟以醉心考据之学,对于前函有所责难,我恨不生双翅,飞回家乡,与吾弟当面恺切劝导一番。
夫考据之学未尝不可炫世骇俗,自命淹博,无奈不切实用何!
西汉迄今,儒生各趋一选,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互相诋毁。
吾则专主义理,以为学问在乎修齐,修齐在乎经史,经史之习学,但当研究义理,专一而不纷,所谓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听者独闻,不谬于清浊,故离朱不为巧眩移目,师旷不为新声易耳,窃愿意焉。
尝读韩集,则目之所见惟韩集,耳之所闻惟韩文,诸子百家,汗牛充栋而无所欲,非韩之外无文章,乃守约而求其专耳。
一集已读完,然而再读他集,行之数年,乃惜处世立身之道,而叹赵善以半部《论语》辅赵宋,非无因也。
乃弟计不出此。
文喜点染,章取堆砌,靓妆华服非不美,庸脂俗粉,益形其丑耳。
即渊博宏深,亦不过为雕龙,为绣虎,非廊庙之器,非栋梁之材也。
是犹农稼穑朴野而尚质,纨袴膏梁都丽而尚文,一为民福,而一为国蠹也。
弟其熟思之。
谕玉孙(劝力学为通儒)
汝父以不羁之性,误军令而论斩,吾宗有后,血胤在尔。
汝父少不学,督率过严辄跅弛,余切诫之。
以其凶终恐覆吾祚,今幸老朽可保首领,而令名未为渠伤,足可慰已。
汝年虽稚,有跨灶之誉,接尔安禀,觉字体骨秀得之天,文法离迈疑素习,吾祖孙间,何不可曲致其情,乃类孔氏,道不垂伯鲤而及子思耶!
今后但求汝不应科举,不习刀马,隐于穷荒,读破万卷书为通懦,于愿已奢。
噫!
缅怀杀戒,令吾悾忡。
谕玉孙(诫骄奢)
富不学奢面奢,贫不学俭而俭,习于常也。
吾家素清贫,今虽致高爵,而余未能忘情于敝袍。
跨马巡行,芒鞋一双辄相随。
每见世家子弟,骄奢淫佚,恨不一一擒而置之法。
乃读《老子》运夷云: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则又付之浩叹而已。
汝来书,不愿锦衣玉食,良足与语俭德。
然颐指气使,饱食暖衣而无所事者,犹觉奢。
小婢一人,用供汝祖母驱使,老仆司门户,彼亦人于,以贫而来依,不宜妄加呼叱。
犯过温喻之,蒲鞭示责,仁者为之,能如是。
彼未必不乐为之用。
尔其慎守余言。
谕玉孙(论为学之道)
为学之道须克已,尽心养性,保全天之所以赋于我者,黾勉求之,事半功倍。
切不可轻率评讥古人。
尝见朋侪中有恃才做物者,动辄以人不如己而骄恣,到底潦倒一生,没齿而无闻。
其讲理学者,动好评贬汉士,其讲汉学者,动好评贬宋儒,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
故吾人力学当除傲气,当戒自满,庶儿有进步。
干古人书,一一虚心涵泳,而不妄加评骘,则沾名钓誉之念可以息,徇外为人之私可以消,
致弟(读《汉书》法)
玉孙读书大有进境,近闻喜阅《史》、《汉》,老怀弥觉欣慰。
但看《汉书》须通小学训诂之书,则假借奇字可以识得,又必须略看段氏《说文》,人门较易。
吾弟对于小学《说文》两者素多心得,敢烦从中指点。
王念孙先生《汉书训诂》极详博,著有《读书杂志》,可嘱玉孙常置案头参考之,每日圈点二十页,二十页后勿再贪。
读时设身处地,如与古人坐一室中酬酢笑语,冥思默索,与目今时势相参照,穷其事理,庶得读《汉》之能事矣。
谕玉孙(慎交)
近时交友大难,纵为晏平仲,犹可共乐而不可同忧。
汝当牢记昌黎语,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
一生慎勿以势交。
择士而游,可以辟凶。
致蛰蛟弟(戒恃才傲物且嘱求学有恒)
闻钊侄今春人泮,大佳。
犹忆数年前,同乡罗子倥与钊侄同读,当时钊侄嶷然露头角,老辈先生交口称誉。
子俊见誉不及己,背后出丑语。
此人至今尚未青一衿,究竟恃才傲物是大忌,可嘱钊侄得勿自满。
帖括外,当一志从事于前辈大家之文,科名尚不及文章,文章不朽,传之久而学之难,则当有恒。
彗源汪双池先生,三十年前为人佣,三十年后发奋读书,率成本朝有数名懦,办不过有恒立志而已。
况侄辈有良师可问难,有益友可规摹,读书无成,愧对婺源矣。
谕玉孙(告学诗之法)
做诗须从心坎中发出,风花雪月一味胡诌,是小家气派。
《太平御览》中有儿句活,很切做诗之法:
虚无之谈,尚其华藻,无异春蛙秋蝉,咶耳而已。
便是无病而呻之概例。
诗者言志,古人已经说及。
袁予才先生办云,骨里无诗莫浪吟。
都是一般意思。
汝来书说近日文会风流,颇形萧索,正可及时自读,学杜学韩,总是学不坏。
发为音声,句句要有着落方好,万不可看选本,杂言最害正理也。
余近来体气虚弱,看书写字便觉耳鸣手颤,军务之馀,尚不肯偷懒。
自知老境弥增,恐怕古人尚有许多好书好句此生看不到也。
经济类
禀叔(告赈灾事)
人民遭疮痛之深,归无庐舍,食无糗粮,衣薄而天寒,鸿嗷遍野,触景生悲。
朝廷虽有赈恤,然远水不救近火,待受皇恩,民早冻馁毙沟墼中矣。
侄尝闻仁者言,济急须济急时无。
所以将官囊所得,随缘先行布施,见一家之中被匪杀害数口者,或流离转徙归来房屋被焚者,或房屋尚存,无衣无食者,概畀数金,俾得苟延残喘。
其馀造册散赈诸事,深恐挂一漏万。
常督率属吏,谨慎将事,如此办理,于心稍觉安泰。
然独恨吾非豪富,倾家以泛爱博施,拯民水火,登诸衽席也。
禀叔(周济穷亲并办小学事)
前奇白银四千两,乃攻克田镇时,帅营所犒赏。
侄思此银,都从头颅血肉丛中取得来,于心不安,想家乡多苦百姓,苦亲戚,正好特此银子行些方便,亦一乐也。
彭城老伯母,苦节五十年,族中无贤子侄可以靠傍,侄意按月赡养之。
五舅年老,穷守村塾,虽是乐天知命,无求于人,做小辈理宜孝敬。
可惜守敬叔和王、丁两家遭匪难,路途杳远,音问莫从,侄意派人四出寻访,馈金酬报曩昔知遇之恩,省得来世变犬变马。
其馀可以偿清旧债。
渠等见侄做官,不敢来索,适以增吾罪恶。
吾必还清,便是夜来睡眠也觉安宁。
吾觉乡里间,惟侄显达,人皆穷苦,是天之待侄独厚,或者天非待侄独厚,把许多人福命完全归我,要我去代他方便,所以想村中塾师多是冬烘头脑,没个博学鸿儒来启蒙牖俗,想请五舅屈尊,把一般孩子好好教导,替吾乡造就几个人才,便是替国家增若干元气。
可从四干两银子中分拨若干,作为兴学之用。
至于家祠春祀之奉,侄已著彭忠带呈。
禀叔(告军中声名及赠银幕友)
彭忠来,欣悉无恙。
近来买得儿亩腴用,率弟辈躬耕,不敢以吾家光景略好,坐享尊荣。
且嘱军中,当同甘共苦,杀匪亦不可太多。
彼辈或一时受愚,可抚则抚之。
侄当牢记训言,处此乱世,做官诚不易,做武官更不易。
行军时稍有疏忽,则全营生命从此断送。
擒匪后不加详鞫,往往惨杀无辜,株连良善。
人见吾威势,不敢抗,罪孽沉重,要堕地狱十八层。
幸而侄在军中声名极好,军旄过处,百姓牵猪羊,担钱米酒食来犒迎者络绎于选,去时,又爆竹香花跪拜道左,使侄增赧怍不少。
想侄得享荣名,叨祖宗馀荫,非己之功勋,但求此后保璞持贞,无玷官声,替祖宗争气,博百姓欢心。
至于匪孽,尚未牧平,当驱貔貅之众,誓忠毅之忱,以扑灭之。
赵习庵前日寄书来,愿参戎幕,此人可用,惟寒窘,谅无多金作盘缠,请代饬老仆,送彼白银百两,又好作渠安家之费。
禀叔(述不敢苟取)
从来带兵之官,辄多克扣军粮,私肥囊橐,近世何尝免得?
侄深愧不能禁人之不取,但求我身勿犯。
部下虽皆听命,一军欢洽,佘僚属中似不少内疚者,辄以意风示之,谓仰答圣恩,俯蓄士勇,要本良心做事。
军中有时因官俸艰窘者,焦思苦虑,形槁神瘠,辄怒焉忧之,僭以私禄瞻彼家中。
若向民间筹饷,当大乱后疮痍未平,怎能说得出口?
以重苦百姓,有丝毫妄取,便增极大罪过。
近来不寄家用,即为此故。
禀叔(述怨)
大程先生曰:
以己之廉,病人之贪,取怨之道也。
然而叔向有语,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故怨远于其身。
僚属虽背后忌我毁我,奈自鉴其丑,畏吾之骨鲠何!
致弟(述节用济众)
守财不施,谓之钱奴,为人一世中,不过衣食住三者最不可小,然而衣求温暖,食求果腹,夜眠六尺地,人梦便似死人然,何必丧必锦绣,食必膏梁,起造高大房屋,美轮美奂矣,亦享受微儿?
况夫象以齿焚,麝以香殒,多藏诲盗一语,切当之至。
处兹乱世,钱愈多则患愈大,一年足敷温饱,便是大福分,大富贵。
要钱多何用?
心劳日拙,最可鄙。
从来富人有几辈留存齿颊,标名青史?
倒不及穷酸力学,一篇文章,不覆瓿,便笼纱,流传来得永久。
即是要钱多,养得不肖子孙,狂嫖滥赌,挥霍无度,纵有铜山亦可倾。
所以吾但望子孙贤能,不望金钱富饶。
子孙不肖,积农积谷,积银积钱,积产积书。
都无用处。
彼见钱多,不知艰难撙节,游荡骄轶,反而害渠一生。
每见富家子弟读书,但求虚饰而不知实际,造就者少。
惟贫窭者吃得苦中苦,孜孜兀兀,反多成就。
故对于弟,切戒奢侈。
要钱用,必须自己筹划,勿为分利而为生利者。
对子穷困之士,理宜周恤。
余在军中,不茹荤,但嚼菜根,觉得甜蜜有谏果回昧之妙,力自节省。
想朱轼尝云:
省一酒食之费,可活几人;省一交际之费,可活儿人;省一簪珥农被之费,可活几人;省一布施僧道礼拜神像纸钱牲牢之费,可活几人。
当此世乱年荒,每思节用以利民生。
俸禄所人,除奉甘旨外,每移赈民间,非如冯谖市义,但求吾心所安而已。
禀叔(诫子骄纵及寄家用银两)
闻不肖子在乡党间作威作福,坏吾宫声不少。
渠本不识艰苦,生享父荫,眼孔大,口气大,安富尊荣。
颐指气使,骄傲之心,人放膏肓而不可救药,尊长呼叱,不知改过趋善,自省自惕。
吾深以为虑。
这总是侄久离家庭,少教诲所致。
近饬彭忠奉上家书,并附白银百两,请以半数拨五舅塾中,作膏业之资。
且恳五舅,将不肖子严加约束,吾心庶慰。
若再怙恶不悛,当调彼来营服务,使尝午夜星霜,五更刁斗之苦。
禀五舅(馈赠银两并告近日军容)
十月间接奉教诲,适逢率千骑与贼党数万作战于浔阳江畔,血染征袍。
俘虏无算,军书旁午,致裁稽复。
缅思出入锋镝烟硝之里,此身已许国矣,虽死安足惧!
徽幸获胜,浪窃浮名,遽膺厚赏,实深鹈梁濡翼之羞,不敢与帅■争威也。
巡行市麈间,见焦土磷磷,墙摧壁倒,未尝不恻然流涕。
夜间不敢独宿巨厦,每栖身破屋中,要借彼椽瓦漏光,望得见银河星斗,便想见流亡餐风宿露之苦,则贼党一日不除,即人民一日不安,甥心岂独宁乎!
迩以军士欠饷,更觉劳心,深恐或遭诱掖,遽而反戈,乃日喻以军国大义。
幸甥平素与同甘苦,敝衣草履,未尝去身,部下亦深知疾痛,但愿早弭匪乱,高唱凯旋回,则膺爵荣宗,皆意中事。
不亟亟于月前经济之宽裕,贼势不摧,虽赏亦辱,如是明白晓畅之军人。
抑亦吾祖宗冥中呵护所致耶!
前日寄回银两,半数祗奉,乡子弟中有人才否?
甥颇乐闻。
惟不肖子请勿假以辞色,当使猛心惩改,拜托拜托。
安庆险要,贼势方炽,攻克不下,殆亦天意犹未垂绝耶!
吁嗟荆棘,难乎斧斤!
致弟(告用恤乡亲)
闻弗近置田园,将修养身心,趋柳阴而钓,识濠上之趣;赴桑陌而蚕,知衣帛之贵,非特可耕有砚,临写有池也。
大佳大佳。
吾人处世,身常劳苦,心常安逸,最善。
衡阳雁至,每念故乡,子侄辈肯读书向上,宜时加奖劝。
前办乡塾,乃思转移风气,造就人才,使一乡于耕耘贸易之馀,处处敦品立行,亦使我之子弟随在观感,敬恭桑梓耳。
五舅来书,还嫌客气,请暗中探访用途,资竭时周济之。
吾每恨人世太晚,致贵太迟,不能见以前诸尊长提携捧抱我时之欢容笑貌。
到此亦按时馈赠,以慰吾心。
只剩几位鬓萧齿豁之老年人,虽时供养,殆润等勺水,而感甚晨霜者矣。
谕予(诫浮牛逸乐)
汝性日疏懒,乃不矧作家书,骨肉之情何其疏!
忆余少年时,盼家书之至,若获万金。
汝祖母书不来,则惊甚子风鹤,不敢云孝,第觉挚爱之心盎然也。
处境略优,即当思来处不易。
朱柏庐先生《治家格言》,汝岂未之见耶!
乃厌粗砺而饫肥甘,御锦绣而弃杼轴,此即趋凶蠲吉,自取堕落之道。
君子而穷,穷者剥之境,而复之几也。
小人则时时求逸乐,逸乐乃凶神恶煞之饵,所以杀庸俗者。
吾起身贫窭,近跻高位,但知守缺而不敢求全,常引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之理以自警。
奈何汝竟骄满,悖逆其长上哉!
曾帅尝名其所居日求缺斋,诏其子孙日:
宁求缺于一生,而求全于堂上。
汝可将此语时时反复忆诵之。
致弟(述藏书之难)
前日微行书肆,购得《归震川文集》四十卷,《后汉书》百卷,《诗经大全》二十卷,价银只数两。
归而展读,都有朱笔圈点,眉批旁注,想见书主人从前一番好学之心,必有子孙不肖,盗窃出售。
于是慨念子弟之贤顽,处处惹祖宗忧虑,莫说家藏黄白,诲盗贻戚,即此数卷心血,亦不能为之保存。
吾今虽为之保存,又不知吾之于孙,能永世勿替,代我保存否?
古人诗“贫不卖书留教子”,亦难矣哉!
谕玉孙(论贫贱不足羞在立言立行)
吕坤语: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
是以立言立行之外,尚须立德立功。
人有一技之长以自养,不求人以取辱,便是大丈夫。
依赖成性,仰人鼻息,最可耻。
童子鸿不肯因人而炊,便可敬。
寥寥此数语,在汝信中见之,使我欢喜。
稚年已悟道,他日必能光吾门楣。
今特寄汝白银十两,作买书佐读之需。
《昌黎文集》全部,每日须看二十页,勿间断。
近来世道人心大变,深似《货殖传》所云富者土木被文锦,犬马馀肉粟,而贫者短褐不完,噙菽饮水。
那得不乱!
但是经此浩劫之后,贫者行素而易活,富者暴落而难生,嗷嗷之态,更觉可怜。
汝必有所警惕矣。
修养类
禀母(告习静后之所得)
习静之后,颇有所得,觉万事空寂,此心转觉安定,外欲不侵,外魔不人,于一生罪过历历不爽,立意锐改,磨其垢污,而嚼然,而焕然。
眼前境地,一例清凉,如释重负然。
窥事事理明,读书书义透,可谓洗心退藏,极静中之真乐者矣。
致弟(告笃实的好处)
世间惟笃实一路人跌不倒。
机巧变诈,徒自苦耳。
吾向来自命是笃实人,自人世途后,觉处处艰危,多峻巇而少康庄,办事每跋前■后,一时想不出道理来。
后悟人都趋诈,吾太率真,想亦参些机变,总觉苦恼万分,不徒精神上烦剧,便是心底里难安。
乃悟笃实之好处,是良心安定妙法,逢到人家欺诈我,我惟把忠诚两宇去抵制他。
久而久之,人家欺诈用得太苦,自己也不愿意再来欺诈我。
若然彼钩心斗角而来,我亦屈志违心去做,相迎相拒,弄到无论若何地位,总无好结果,所谓心劳目拙者是已。
吾弟亦是笃实人,万不可学人机变,把身心弄坏了。
学得不像,还惹人讥笑,所谓东施效颦,益彰其丑耳。
营弁某甲来,吾已知其近犯一事,有意督过之,看彼形色跼蹐不安,心中还想伪饰几句话,便东支西吾,汗流颜赤,愈想说话愈说不出,竟致木立若鸡。
待余一一道破,彼乃泣下,此即良心发现时,懊悔作伪欺人,文过饰非之于前也。
能悟此理,便省却许多烦恼。
禀母(告养气自勉)
近读《孟于》养气章,觉与军人大有裨益。
吾愿私淑孟子至大至刚之气,摧坚克敌,他日从戎,用以鼓励三军,虽造次颠沛,亦不忘孟子在前督率我,仰希万一神似处。
致弟(劝人当为正义作前驱)
夫人不可为名所驱,为利所驱,尤不可为势所驱,终须为正义作前驱。
禀叔(告近日治军之道)
吾初人营,性气自觉刚暴,少涵养,杀敌直前,勇则勇矣,较今多挫折。
近乃悟木坚则摧,水柔可容,每出师力求稳当和变化,佐之以精到简捷,便觉破敌如拉朽。
对僚属强制其锋芒,而示谦退,如服平肝降气散一剂。
惟于统率各军,示以威信,不稍懈,盖军人如马,跅弛而民受其殃。
当兹饷需匮乏,更注意裁汰冗员,免得虚糜国库。
一一甄别,资遣归故里。
日事操练,恐师老则疲,玩久生偷,损江南水师昔日之威名也。
致弟(述进德修业之可贵)
钊侄书来,以未人学为忧,余心窃不以为然。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是分内事,科名两字乃是身外事,分内事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
进德至何等地步,便算我之地步;修业至何等光景,便算我之光景。
至于科名,由命中注定,丝毫不能自主。
便算得了科名,德可以不进业可以不修否!
抑科名两字,是进德修业之止境耶!
若定要拘拘于科名,则所修学业非为自已学,乃为科名学,吾未见其成。
今侄年轻,迟早之数则可谈,终身无望即不可说。
若以此次小试不售逮发牢骚,骂主考,骂学院,即自认是才学好,有了限止,便无进益。
若以此次小试不售,遽生忧闷,则窃叹其所志者小,而所忧者不大也。
君子先天下之忧而忧,乃忧不能继内圣外王之业,乃忧不能尽修齐平治之心。
德不进,业不修,则足忧之。
贪不廉,懦不立,则足忧之。
贤否不明,仁惠不施,悲天命而悯人穷,此皆无下之隐忧。
我宜独先其忧者也。
若夫微名之得失,世俗之荣辱,君子固未暇及此也。
请弟将此意转谕之。
谕子(诫勿妄求)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
吾家近来宽裕,乃从分内得来。
分外之物得之不祥,非义之财。
悖人则悖出,此皆不可轻易收受。
人能自知新欲为正当,则饥惟思食,寒惟思丧,渴饮而倦眠,庶可已。
食而必肥甘,已非分,失饱之旨矣。
衣而必锦绣,已非分,失暖之旨矣。
烹龙井雀舌,卧锦茵华褥,办不过解渴安神而已。
思此可以省却许多贪心,息不少无谓争执。
必也受之无愧,磊落光明,乃能使鬼服神钦。
否则似吾家声,授受多,或且疑暮夜之苞苴;请托众,或且视亲善似营苟者矣。
关起两扇墙门,不问叫鸡骂狗事,又何尝失了宦家子弟身分?
读破万卷书,可销千般虑。
尔偏不为,乃欲妄议乡里是非黑白耶!
妄议之不足,乃欲逐逐无度量分界耶!
宜深改其过恶,勿惮。
谕子(诫取人为善与人为善)
古圣人之道,诲人以善言,薰人以善德。
曰:
善与人同。
其徒以善教人以善养人者,善言善德或有限,则又贵取诸人以为善,人有善则取以益我,我有善则取以益人,彼此尽陶冶感化之功,故善端无穷,而善源不竭。
君相之临朝抚元元。
师儒之诲人子不倦。
莫大乎与人为善。
方今剧寇猖狂,城邑墟邱,人民水火,苦无诲之以善薰之阻善之人鼓荡斯世之善机,挽回天地之生机也。
善机既泯,恶流横溢,汤汤似洪水,非疏导之力所能遏止者矣。
近以平贼有所感,录示数语,体会之。
致弟(告以尽力国事)
兹请质庵至九江,有戎幕机密相托。
兄以贼寇未下,夙夜兢惕,临事畏惧敬慎,方寸间不肯些微放松,以此身已许国,吾身便为国所有,若有疏虞,何以谢皇思?
小仓诗云:
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
读此增吾士气百倍。
致蛰蛟(告治军宜勤劳)
近办军务,双肩担当多少力量,尽得多少责仃,每闻天恩远颁,徒觉愧悚万状。
升官可嘉扪心无疚则难。
盖军务处乱世治之非易,刻刻宜防做与惰,时时不忘勤与劳。
如力穑之农,不薙则草长;如趋利之贾,不速则机失。
匪势莫遏则焰炽,稽时则厚防也。
何况做以逞骄,惰以玩忽!
逞骄玩忽,取嫩之道也。
谕子(诫长傲多言)
汝能以余切责之缄,痛自养晦,蹈危机而知惧,闻善言而知守,自思进德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