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北宋前期词坛.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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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北宋前期词坛
第三章北宋前期词坛
从北宋建国(960)到仁宗朝(1023-1063)的一百年,一般被看做是北宋文学的前期。
这一时期的词坛具有承前启后、革故鼎新的特点。
新型的宋代社会充满着浓郁的享乐风气,这为词体的勃兴准备了优越的发展环境。
虽然在词作内容与词体风格上,主要还是继承五代晚唐那种花间尊前的柔情传统,但在继承中也有新变,那就是羁旅行役、人生喟叹、登临怀古等新的歌词题材出现。
即便是在一些写作男情女爱、伤春悲秋的传统题材里,也常常会注入词人的主体情感。
某些歌词中又出现理性观照,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议论说理之风。
对词体功能的认识上,由“敢陈薄伎,聊佐清欢”(欧阳修《采桑子·西湖念语》)的写作态度,逐渐向“诗词一体”的方向过渡。
这些变化,都为词坛巨擘苏轼的到来做了充分准备。
就北宋词发展而言,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前期,以二晏、欧柳为代表。
除柳永外,多秉承唐五代词之余緖,填词以小令为主,内容多男女艳情,词境开拓不大。
但是,词的写作技巧却较唐五代有较大扩展。
柳永的慢词创作,更是词体由唐五代入宋的一个飞跃。
后期,以苏、周为代表,以词的诗化为突出特征。
苏轼“以诗为词”冲破了“词为艳科”的旧观念和音律束缚,使词在思想内容、创作题材和表现手法上都有了新的开拓,从而成长为一种独立的抒情诗体。
北宋词的诗化,一是指创作题材、思想内容的社会化,二十指词的表现手法的诗化。
苏轼后,秦观、贺铸、周邦彦也都不同程度的表现出诗化倾向,主要表现在用词的雅化和词人的主观色彩更为浓厚。
第一节宋初词苑
一、相对沉寂的宋初词坛
建宋之初,在政局不稳的大环境下,国力急需奠基,承载歌词发展的良性环境尚未具备。
加之最高统治者视小词为前代的祸国之因,中书、台谏对士大夫、社会风尚的加强监督、儒学的重建、词为艳科的传统观念等因素的综合作用,所以相对于晚唐五代词人与词作的繁荣,宋初词坛有“顿衰于前日”的状况。
从北宋建国的建隆元年(960)到真宗景德元年(1004)与辽国订立“澶渊之盟”的四十年间,有作品传世的词人不过十余人,词作仅存三十余首。
据现存文献来看,掀开两宋词坛帷幕的人物是王禹偁。
他主要以诗文名世,词作仅存一首,但却当仁不让地酿就了新的词坛风气。
点绛唇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
水村渔市。
一缕孤烟细。
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
平生事。
此时凝睇。
谁会凭栏意。
该词为宋初最早出现的小令之一,大致作于李煜死后的第6年(984)。
王禹偁时任长洲知县,词中不仅描写江南水乡的秀丽,同时也借天边归鸿抒发自己虽有抱负而世无知音的感慨,格调沉郁,意境含蓄,取景开阔自然,风格清新旷远,已非五代佳人檀郎、花间尊前的秾丽面目,预示着北宋词的新风尚。
王弈清《历代词话》卷四称赞此词“清丽可爱”,并指出王禹偁“岂止以诗擅名”。
至真宗、仁宗时,令词得到更为充分地发展。
如潘阆的《酒泉子》(十首):
酒泉子其四
长忆西湖,尽日凭阑楼上望。
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
笛声依约芦花里。
白鸟成行忽惊起。
别来闲整钓鱼竿。
思入水云寒。
《酒泉子》十首选景大都富有典型性,皆为回忆杭州西湖的旖旎风光。
情调上以闲雅为主,笔法白描,句式淡炼,大有山水画意。
王奕清《古今词话》云:
“潘逍遥狂逸不羁,往往有出尘之语。
”苏轼曾将之书于屏风之上。
寇准也留下了四首词作,均为伤时惜别之作,风格清丽缠绵。
江南春
波渺渺,柳依依。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
“波渺渺”,水悠悠,含有佳人望穿秋水的深情。
“柳依依”,使人触目伤怀,想起当年长亭惜别之时。
“孤村”句说明主人公心情之孤寂,“斜阳”句则包含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凉和感伤。
这和寇准政治家的形象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南宋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评此词云:
“观此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诗意不相类。
盖人之难知也如此!
”又如:
踏莎行·春暮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暗淡连芳草。
林逋爱梅,曾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园小梅》)的著名诗句,但亦填词,其为人传诵者如下:
相思令
吴山青。
越山青。
两岸青山相送迎。
争忍离别情。
君泪盈。
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头潮已平。
此词采用民歌中常见的复沓形式,以回旋往复、一唱三叹的节奏和清新优美的语言,托为一个女子声口,抒写了她因爱情生活受到破坏,被迫与心上人江边诀别的悲怀。
上述士大夫之词的共同特点是:
①接受西蜀与南唐词风的影响,以清丽淡雅的辞句来写景抒情;②作者大都只是偶尔弄笔,虽时有佳作,却未造成整体声势。
③体制上多为小令之作,结构上一般“前段布景,后半说情”。
宋初四十年的身后,正是作为“一代之文学”的宋词的崛起。
第二节晏殊和欧阳修
一、晏殊
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
少有才名,以神童荐于朝。
历任翰林学士、礼部侍郎、御史中丞等。
仁宗庆历中,官至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卒谥元献。
史载晏殊“文章赡丽,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宋史》本传)。
惜其诗文集今已不传,而有《珠玉词》存词一百三十余首,遂以词人名家。
和柳永不同,晏殊所擅长的是小令;和柳永的秦楼楚馆、羁旅行役不同,晏殊表现的是士大夫的诗酒生活和雍容闲雅。
晏殊词是作者近半个世纪富贵生活的象征,其作多小令,风格以延续南唐词风为主。
其词集以“珠玉”题名,正突出了晏殊词珠圆玉润的特色和丰腴富贵之气。
他一生显达,“未尝一日不燕饮”“每有嘉客必留”“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出”(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的豪奢生活,常陶醉于“萧娘劝我金卮,殷勤更唱新词”的酒色生活,故他的词多歌舞升平、男欢女爱之作,表现了闲雅的生活情趣,其中既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迟暮落寞之感和“时光只解催人老”“一向年光有限身”的人生变幻的莫名惆怅,但也能理性节制,写的澄明温润。
如:
踏莎行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
高台树色阴阴见。
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珠帘隔燕。
炉香静逐游丝转。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云鱼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山亭柳·赠歌者
家住西秦,赌博艺随身。
花柳上,斗尖新。
偶学念奴声
调,有时高遏行云。
蜀锦缠头无数,不负辛勤。
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漫销魂。
衷肠事,托何人?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
景物清丽雅致,温润秀洁;笔法清圆婉转,从容不迫,一切皆和他的富贵身份相协调着。
生活的美好与闲适,不免使人产生岁月流逝的哀愁。
片刻的时光、有限的生命,只有这一点,是“太平宰相”晏殊所不满意的。
美好的年华能延续下去吗?
富贵的生活怎样才能不流走呢?
这是《珠玉词》中最常有的慨叹。
和卓有修养的士大夫心态相对称的是,他不会径直喊出“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古诗十九首》)这样的句子,他会将这种生命哀愁表现的含蓄淡然,难以言传。
例如“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浣溪沙》),所以,丰厚的文艺修养、浓重的人生感概,使他的词发展成“情中有思”的个人风格,即词中渗透着理性沉思的特质,这是对人的生命在较深层次上的探寻。
名作《浣溪沙》最能代表这种特色: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
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见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晏殊词中描写的都是他特别钟爱的夕阳和落花、今日和去年,这些景致虽然司空见惯,但其中流逝的却是我们留不住的时光,词作表达的是时间永恒而人生有限这样深广的意义,但却在闲雅的景物和淡雅闲适的情调中,表现得悠悠含蓄。
刘攽《中山诗话》云:
晏元献尤喜江南冯延巳歌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
也就是说他的词风酷似五代词人冯延巳。
的确,晏殊词得花间遗韵和南唐俊逸。
同时,他又以“情中有思”的个人风格,将小令的创作推向了更加圆熟的境地,于是,他被称为“北宋倚声家初祖”(冯煦《蒿庵论词》)。
二、欧阳修的词艺
作为晏殊门生的欧阳修,他以诗文创作为一代文坛领袖,他的词却是标准的“以其馀力游戏”(李之仪《跋吴思道小词》),欧阳修在《西湖念语》中陈述自己作词的出发点是:
“因翻旧阕之辞,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伎,聊佐清欢”,“词乃小技”这种创作观念,在欧阳修身上有着突出的表现。
刘熙载曾曰:
“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这是指欧词的情感比晏词要深刻真挚。
欧阳修现存词作有二百三十余首。
和晏殊一样,形式上多为小令,内容也以婉约含蓄见长。
但欧词中却不少香艳之作,这一点令后世尊欧者尽力掩饰。
南宋罗泌在《近体乐府跋》中云:
“其甚浅近者,前辈多为刘辉伪作,故削之。
”曾慥《乐府雅词引》亦云:
“欧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幼眇,世所矜式。
当时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今悉删除。
”实际上这些词,学界已经公认为是欧阳修的作品。
欧阳修词作的主要内容是男女恋情、闲情逸趣之类的,但却摒弃了“花间集”铺金缀玉和浓腻的脂粉气,把词引向清丽明媚一格。
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这首词是欧阳修的代表作。
上片从行人着眼,以春水喻愁;下片从闺中人着眼,以春山喻远。
通过离愁不断如春水的生动比喻和行人更在春山外的深情设想,构成清丽意境,深婉含蓄。
而他的《蝶恋花》更是有名:
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
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
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
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②?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③。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1]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酒醉酒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该词写闺怨,刻画细腻。
特别是末二句,融情入景。
毛先舒云:
“因花而有泪,此一层意也;因泪而问花,此一层意也;花竟不语,此一层意也;不但不语,且又乱落、飞过秋千,此一层意也。
人愈伤心,花愈恼人,语愈浅而意愈人,又绝无刻画费力之迹,谓非层深而浑成耶?
”李清照亦言:
“欧阳公作《蝶恋花》,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
”、、
以词而论,欧阳修的作品虽以明媚柔婉为其艺术风格的主导方面,但也有清新明快,甚至豪宕之气的。
如《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手种堂前垂柳,别
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
又如《圣无忧》:
世路风波险,十年一别须臾。
人生聚散长如此,相
见且欢娱。
好酒能消光景,春风不染髭鬚。
为公一醉花前倒,红袖莫来扶。
第一首词首句以自己当年任扬州太守时所建的平山堂发端,以气势磅礴的建筑风貌为接下来的整首词定下了疏宕豪迈的基调。
虽然最后两句依然抒发的是人生易老的困境,但这位笑傲诗酒的文章太守并非是低沉无奈,而是豪迈郁勃。
除去艳词,欧词其他的词作,则沿着柳永开拓的自我抒情化路道,继续前进。
这种抒情方向,为后来苏轼一派的豪放词开了先路。
欧词以小令见长,且多联章组词。
其两组《渔家傲》分咏一年十二个月之节物,以一组《定风波》悼惜春归花落之景,以一组《采桑子》(十三首)歌咏颍州西湖的自然风光,恬静澄澈。
因此,从整体来看,欧词尚未脱离南唐本色,但从词的内容和表现手法及其艺术风格上具体考察,则又有新的开拓,对宋词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其“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
第三节张先和其他词人
一、张先其人其词
和晏、欧同时活动的小令作家还有张先。
他平生所任皆是小官,既没有柳永的羁旅行役,也不曾入过台阁,为人“善戏谑,有风味”(苏轼《杂书琴事》),词作风格“味极隽永”(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于是自成一家。
张先(990-1078),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人。
天圣八年(1030)进士。
历任宿州掾、吴江知县、嘉禾判官。
尝知安陆,故人称“张安陆”。
治平元年(1064)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
《宋史翼》卷二六载其事。
张先性格疏放,生活浪漫,为人“善戏谑,有风味”。
“能诗及乐府,至老不衰”(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下),诗文已佚,今存《张子野词》一百八十余首。
生活经历的平淡,使其词作内容不过诗酒生活与男女恋情,所以,张先“以歌词闻于天下”(苏轼《书游垂虹亭》)的成就,更多的是源自于他工巧的语言。
张先初以《行香子》词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被人称之为“张三中”。
但张先更为得意的是“影”字:
云破月来花弄影”(《天仙子》);“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归朝欢》);“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剪牡丹》),以其精于取景与炼字的工巧,又称“张三影”。
且看全词:
《天仙子》
时为嘉禾(今浙江嘉兴)小倅(cui,副职,时任通判)、以
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炀帝时曲,有山河满目泪沾衣句)数声持酒听。
午醉醒来愁未醒(此句以上为伤春,其下乃自伤)。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
伤流景。
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
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
人初静。
明日落红应满径。
作者因病而眠,不得参赴聚会。
春天离去,白发上头,宿醉未醒,往事追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寂寞孤独的情绪之中。
正在此时,云来破月,花去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王国维《人间词话》)能够将一天酒病的苦闷,还有伴随着韶光易逝的春愁等等复杂的情绪都抚摸揉平,靠的正是这一琢句炼字的功夫。
张先对“影”字有明显的偏好,他的词中共有十五处用到这一字眼,这种以影写形、化实为虚的方法,能够很巧妙地传达对象的神韵。
例如张先的吴兴寒食词“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之句,与世所传“三影”同样工绝,这个“无影”非常准确地抓住了杨花轻柔如棉絮的形态特点,又衬托出这夜月色的皎洁明亮。
又有另一“影”:
《青门引·春思》
乍暖还轻冷。
风雨晚来方定。
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楼头画角风吹醒。
入夜重门静。
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清人黄氏对末句甚为激赏:
“末句那堪送影,真是描神之笔,极希窅渺之致。
”(《蓼园词评》)可以将此词理解为怀人之作。
天气的变化,代表二人分别之后时光的流逝,身体的衰残,暗示分离之后的相思入骨。
正在思念之际,无奈本在高墙之外、那个人曾经玩耍过的秋千,却被多情的明月送来它的影子。
这种物是人非之境,正通过一个虚无的影子含蓄地创造出来。
如此算来,张先至少也有“五影”。
晁补之认为“子野韵高”(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三),乃精确之语。
正是高超的体物与炼字,使张先的词作在普通的题材之下,呈现出特殊的美感特征。
虽然,文学最终是由语言符号来形成的,语言符号具有重要的创意性,但是它却不存在本体地位,看待语言符号不能抽离文学活动中世界、作家、读者等相互作用的重大因素。
实际上这种炼字的本领,更根本的是来自于张先仔细体味外物的能力,也即心与景的冥合程度。
二、范仲淹与张昇的词作特色
仁宗朝另一位卓有成就的词人是为范仲淹。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吴县(今江苏苏州)人。
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
庆历三年(1043)任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主持“庆历新政”。
卒谥文正。
《宋史》、《东都事略》有传。
虽然他只留下五首词作,但却在词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康定元年(1040),范仲淹与韩琦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领兵对抗西夏。
魏泰《东轩笔录》谓范仲淹守边时曾作《渔家傲》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欧阳修尝称为“穷塞主”之词云云。
现在只留存一首,其中将宋初温婉绮丽的词调转为慷慨雄壮之声,可谓用词写出了唐人边塞诗的气度。
其词云:
塞下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
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渔家傲·秋思》)
此外,范仲淹的《御街行》、《苏幕遮》二词,都是传诵一时的名作。
其中的一些句子如“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明月楼高休独倚。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等,皆成为后代词人的语言养分,被多次化用。
仁宗朝值得关注的词人还有张昪(992-1077),字杲卿,韩城(今属陕西)人。
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官至御史中丞、参知政事兼枢密使。
卒谥康节。
《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其一云:
《离亭燕》
一带江山如画。
风物向秋潇洒。
水浸碧天何处断,翠色冷光相射。
蓼岸荻花中,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
烟外酒旗低迓。
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
怅望倚危栏,红日无言西下。
用词体的形式来怀古,这首词算是开了先例。
而且词人对六朝兴亡的感慨书写中,那种情感的苍凉萧远有别于当时婉约的词风。
这就是说,张昪与范仲淹一样,在创作中透露出将要由花间尊前走向广阔生活的路径,逐渐由婉约向豪放转变的时代信息,这对于词境的开拓来说是不小的贡献。
第四节柳永
一、柳永
在宋代词史上,柳永是对词体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重要作家。
正如李清照《词论》中所言:
“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
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
”
柳永(987?
-1053?
),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为永,字耆卿。
因家中排行第七,遂人称“柳七”,崇安(今福建)人。
早年多混迹秦楼楚馆,放纵浪漫,以词知名,时人以“薄于操行”评之。
时仁宗颇“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故其多次应科举未中,遂填《鹤冲天》,言“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仁宗闻后不悦,道“且去浅酌低唱,何要浮名”,自此他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景祐元年(1034),改名应试,与兄柳三接同榜进士。
此后南北羁宦,仕途舛厄,终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
晚年穷困潦倒,死于旅中,由歌妓集资营葬。
柳永也曾善为诗文,然“皆不传于世,独以乐章脍灸人口”(周煇《清波杂志》卷八)。
如今柳永的留名后世,靠的正是所著《乐章集》凡二百余篇。
他的词作自成一派,世称“屯田蹊径”,或云“柳氏家法”。
二、柳永词的开拓性
1.对词体的创制与开拓
整个中晚唐到五代,词体的主要形式是小令,字数至多不过六十余字,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了宋初,而那种“调长拍缓”的慢词并未发展起来。
慢词相对于小令来说,曲调变长、字句增加,于是容量上更加巨大,旋律上更加悠扬,抒情性更加曲折,这种在宋代获得主流性地位的体制,是柳永首先给与了积极的尝试,他先后创作了慢词一百余首,最长的慢词《戚氏》长达212字,稍后的作家如晏殊、欧阳修、张先等的慢词总共也就三十余首。
而且柳永又擅长自度曲,例如《黄莺儿》、《鹤冲天》、《望海潮》等,所以《远志斋词衷》说:
“僻调之多,以柳屯田为最。
”这都可见柳永卓越的音乐才能和对民间新曲的改造利用。
2.在词作的审美趣味上,尝试变“雅”为“俗”(即以俗语写俗情)
北宋陈师道说柳词“骫骳从俗,天下咏之”(《后山居士诗话》),南宋王灼也说柳词“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碧鸡漫志》卷二)。
其实,柳永是有意运用通俗化的语言来表现市民生活的世俗化情调,这当然和他的生活经历有着很大的关系。
柳永为人放荡不羁,青年时流连于秦楼楚馆,史云“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
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
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罗烨《醉翁谈录》丙集卷二)。
既然有这样的生活环境和创作目的,传统文人词的路径必然要有所改变。
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亸。
终日厌厌倦梳裹。
无那。
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
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
镇相随,莫抛躲。
针线闲拈伴伊坐。
和我。
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词中描写的并非是深闺女子的温柔敦厚,完全乃世俗女性的大胆与泼辣。
同时,用日常口语和俚语代替高雅绮丽的案头语言。
副词用的是“怎”、“争”、“恁地”、“无端”等,代词取的是“我”、“你”、“伊”、“自家”、“伊家”、“阿谁”等,动词写的是“看承”、“都来”、“抵死”、“消得”等,正是如此贴近市井生活,所以严有翼《艺苑雌黄》说柳词“所以传名者,直以言多近俗,俗子易悦故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
史载柳永曾去拜访宰相晏殊,晏殊就以这首词中“针线闲拈伴伊坐”相嘲蔑,足见这二人艺术趣味的迥异。
(事见张舜民《画墁录》卷一)所以柳永词也有“以俗为病”(张端义《贵耳集》)、“有鄙俗气”(沈义父《乐府指迷》)一类的批评声音。
3.表现生动广阔的社会风貌(都市词的创作)
当时北宋的大型城市如汴京、洛阳、益州、扬州、金陵等,绮靡的都市生活和多彩的市井风情,都可以在柳永的词作中找到精彩的描述。
当时人范镇认为“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歌咏,乃于耆卿词见之”(祝穆《方舆胜览》卷十一)。
例如
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
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不是给一座城市照相,而是使用波澜起伏的笔法,配以浓墨重彩的铺叙,写尽杭州的山水景致与城市富庶,可谓“承平气象,形容曲尽”(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
这就是文艺不同于科学、哲学的主要特点:
它是一种饱含着主体生命、情感的形象表现。
后来便有了金国国主完颜亮听到这首词后,便对大宋的江山垂涎三尺,兴起了南下的野心的说法。
4.大量地使用词体进行自我感情的抒发
柳词去除了晚唐五代词中那种模式化的男情女爱与悲春伤秋,取而代之的是柳永自我独特的人生体验和个人心态。
早在年轻时代,他曾多次赴试不中,面对坎坷的科举之路,他写有一首《鹤冲天》,预示了他抒情自我化的创作方向:
黄金榜上。
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
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是柳永落第之后的一纸“牢骚言”。
据说宋仁宗临轩放榜时,想起柳永这首词,就说道:
“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于是柳永又一次名落孙山。
庆幸的是,柳永并没有因此而转变他的自我抒发之路,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