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衡医论.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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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佩衡医论
论肺病与咳嗽
肺为清虚之府,五脏之长,百脉之宗,轻清而华盖于上,有轻清在上之象,只受得五脏六腑之清气、正气,受不得五脏六腑之浊气、邪气。
凡浊气、邪气干之,则一呛而咳矣。
又肺犹金钟,撞之则鸣,六淫干之,则外撞则鸣;七情干之,则内撞而鸣,如金钟破裂,或被物壅塞,则声哑不鸣而嘶嘎。
故凡六淫七情及五脏六腑之邪气干之,皆能令其咳嗽,不独责之在肺也。
盖肺病即肺结核,西法总分为初期、二期、三期,至三期则宣告无救矣。
咳嗽多认为肺炎与肺支气管炎、流行性感冒,尚有疫咳即百日咳而已。
在中医认肺病为肺痨,有肺痿、肺痈之分。
咳嗽约分伤风咳嗽、伤寒咳嗽、痰饮咳嗽、哮喘咳嗽、顿呛咳嗽(即百日咳)、肺痿咳嗽、肺痈咳嗽、或燥咳、火咳等等。
如肺脏破烂,或为痰湿壅塞,则声哑不鸣而嘶嘎;或咳痰气短而喘促,障碍呼吸不利,水道不通,渐成肿胀癃闭;或形质骷髅,虽灵丹妙药亦难挽矣。
按风寒咳嗽,冬春季最多,即流行性感冒,涕清喷嚏,咳嗽多清白痰,或发热与不发热,头疼,自汗,恶风。
法当桂枝麻黄各半汤,或二陈汤加姜、细、味,紫苏、荆芥、薄荷等亦可,麻辛附子汤加二陈汤亦特效。
切忌养阴清肺及清凉苦寒滋补之剂为幸。
否则必至久咳不止,易成肺病费治。
(1)伤寒咳嗽
多在冬季或冬春之间,无论四时值天寒阴雨之际,亦常有之。
初起时或发热与不发热,必恶寒无汗,或头疼体痛,涕清咳嗽,痰清稀,或喷嚏时作,舌白润,不渴饮。
体健者,麻黄汤主之,痰多者加二陈汤;
咳嗽加喘者,小青龙汤主之;
无神、痰多者,加附子;
渴冷饮者,加生石膏。
如体弱,脉沉弱,人无神者,麻辛附子汤加二陈汤特效;
呕者加生姜;
胸中饱闷痰多者,加干姜、茯苓;
咳嗽呕吐涎沫者,加吴萸、茯苓。
以上二证,按法施治,无不立效;倘或误治,或妄施清肺止咳之剂,日久必成肺痨矣。
经云:
“形寒饮冷则伤肺。
”肺喜热而恶寒,又喜清润而恶燥。
凡治咳嗽,务分清寒热,庶不致为偏向所误。
今既受风寒之客邪,内引寒水而动脾湿,上干清虚之府,则咳嗽痰多、气喘等症起矣。
应以辛散开提温化等法治之,无不效如桴鼓。
按:
咳嗽一症,每因以上二证,延久失治,客邪夹湿痰、寒痰壅闭肺脏,障碍呼吸不利,寒则血凝结,血络凝滞不通,日久则血络瘀结而成肺结核。
客邪潜伏日久,格拒真阳浮游于外,则现子午潮热,头昏目眩,自汗,盗汗,遗精失眠,咳嗽咯血,声音嘶嘎,腰酸足软,气短而喘。
凡潮热时,则面颊发赤团团如钱,食少无神,或则浮肿,久则肺部结核溃烂,湿痰腐臭,遂至咳吐臭痰脓血,或时唾白涎沫,形体消瘦,犹如骷髅,则危殆费治。
以上肺痨病状,均属虚寒弱极之证,绝非邪热灼肺,阳盛阴虚之燥咳火咳可比。
若未延重至声哑、浮肿或形如骷髅时,亟应扶养温化,驱寒逐痰,大剂连进,使存储肺脏已久腐败之痰湿瘀血,排除逐净。
潮热退,正气复,食量增,肌肉长,渐可转危为安。
如咳嗽痰多,气喘无神者,小青龙汤加附子主之,继则四逆二陈汤,或酌加麻、辛、上桂、南星、白前、黑姜、冬花、紫菀、远志、化红、红花、桃仁等,均可加为佐使之药。
此证切忌滋阴补水、清凉苦寒、养阴清肺润燥之品,否则壅闭客邪,湿痰无由出之路,必至延绵沉重,形神消瘦如柴,或肿胀如鼓,不可挽救矣。
(2)痰饮咳嗽
《金匮要略》云:
“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
”呼气短者,以苓桂术甘汤主之;吸气短者,以肾气丸主之。
按:
痰饮一证,多属素禀不足,肾气有亏,肾冷肺寒则水湿停留,久则瘀聚而生湿痰,上干清虚之府,壅闭肺气不利,以致咳嗽痰多而清稀,甚则咳嗽而加喘促,气短不接,或则小便不利,久则胸腹痞胀,精神缺乏,日久失治,或误用滋补润燥,清肺苦寒之剂,则湿痰水饮壅闭无由出路,使肺气不能通调水道,而成全身肿胀、喘促、癃闭而逝。
但《金匮要略》二方,仅能治痰饮咳嗽初起,病轻者有效,若渐沉重则亦无济。
倘现精神缺乏、小便短少、咳嗽痰多而加喘促者,轻则真武汤,重则四逆二陈汤,或加细辛、白术、上桂、茯苓。
倘咳嗽胸腹鼓胀,有支饮、留饮,精神尚佳者,以十枣汤主之。
但此方非至亲密友,万无轻试,因力太猛峻,万一不起而生怨言纠纷。
此证绝无热证,应注意为妙。
(3)哮喘咳嗽
此证由胸膈有水饮,肺脏有湿痰,壅闭肺气不利,偶遇寒风袭入,引动湿痰水饮,障碍呼吸不利,影响肺肾之气不相接,遂至咳嗽哮喘,甚则冷汗时出,面青舌白滑,或舌质含青紫,喘咳气短欲脱,脉弦滑而紧,痰多涎沫,小便短赤,或头疼体痛,发热恶寒不渴,即渴而喜热饮不多。
纯系阳虚肺寒已极,湿痰水饮为害,绝无邪火肺燥等症。
若误以滋补、寒凉清肺之剂,易成肿胀、癃闭费治。
初起以小青龙汤加附子主之,或麻辛附子汤加干姜、五味、二陈汤等甚特效,或射干麻黄汤主之亦效。
(4)肺痿咳嗽
此证有阴虚、阳虚之别。
阴虚者,由于素亏阴分,阴虚生内热,邪热灼伤阴液。
肺喜清润而恶燥,阴液被伤,不能滋润肺脏,则肺脏日益枯燥而痿颓,遂致干咳无痰而唾涎沫,喜食清凉之物,舌白而燥,口燥津枯,或大便燥结,小便短赤,心烦不寐等等。
法当养阴清肺,滋阴降火。
如养阴清肺汤、生脉散、二冬二母汤、百合生地黄汤、百合知母汤、百合贝母汤等主之均效。
忌服辛温枯燥之剂,免愈伤其津,日益沉重费治。
至于阳虚者,其人素禀不足,或肾气素亏,元阳不足,无力蒸水化气生津,以济上焦心肺两脏,则上焦虚燥,致使肺脏无津液滋润而痿颓。
遂见干咳无痰,或时唾涎沫,其人多面色青白无神,少气懒言。
法当扶阳温肾,化气生津,使真水上升,犹火力蒸水,水火交蒸,燥则润矣。
轻则甘草干姜汤,姜炒黑;重则潜阳丹(附片、砂仁、龟板、甘草),或四逆人参汤,大剂连进,均有特效。
切忌滋凉养阴清肺之剂,免得越清凉则肺越痿,形神痿败,无法挽救矣。
射干麻黄汤:
射干麻黄生姜细辛紫菀款冬花大枣半夏五味子
百合知母汤:
百合知母
百合地黄汤:
百合鲜生地汁
百合贝母汤:
百合川贝
生脉散:
人参麦冬五味子
养阴清肺汤:
生地麦冬杭芍贝母丹皮薄荷玄参甘草
二冬二母汤:
天冬麦冬知母贝母沙参桔梗兜玲五味子
清燥救肺汤:
桑叶石膏杏仁甘草麦冬人参阿胶胡麻仁枇杷叶
(5)肺痈咳嗽
亦有阳证、阴证之别。
阳证是邪火灼肺,肺热重致发炎红肿而成。
日久而生阳痈于肺脏,肺痈溃烂,遂咳嗽吐脓血而腥臭,鼻干而涕稠浓;喜食清凉之物,甚则咳嗽声哑,脉现虚数,口燥津少,小便短赤。
法当养阴清肺、滋阴降火等法治之。
以养阴清肺汤,或二冬二母汤、黄连阿胶鸡子黄汤、桔梗甘草汤,如百合、百部、白及、生地、黄芩、石膏等均可酌量加入为佐使之药。
切忌甘温辛燥等物愈增肺热。
至于阴证者,多属寒痰、湿痰壅闭,障碍肺气不利。
肺喜热而恶寒,寒久则肺脏之血管瘀结不通而生阴疽;日久则肺部之阴疽溃烂,遂至咳嗽吐脓血而腥臭,脉必缓弱,舌白滑,不渴,即渴而喜热饮不多,面青黯或苍白,形体消瘦,嗜卧无神,少气懒言,饮食懒餐,口淡无味等状。
法当四逆二陈汤,加上桂、细辛、桔梗等,大剂连进,使寒痰、湿痰、脓血排除殆尽,咳嗽渐止,饮食渐增,元气渐复,肌肉渐长,渐可转危为安。
如肺部溃烂过多,形神太弱,亦不易挽救矣。
切忌滋补、清凉、苦寒等品,免得愈增剧以促其速亡也。
(6)顿呛咳嗽
西法名曰疫咳,又名百日咳也。
百日咳嗽,俗名曰呛,连呛不已,谓之顿呛。
顿呛者,一气连呛二三十声,少则十数声,呛则头倾胸屈,甚则手足拘挛,痰从口出,涕泣相随,从膺胸而下,应于少腹。
大人患此,如同哮喘;小儿患此,谓之时行顿呛,不服药,至一个月亦愈。
所以然者,周身八万四千毛窍,太阳膀胱之气应之,以合于肺。
毛窍之内,即有络脉之血,胞中血海之血应之以合于肝。
若毛窍受寒致胞血瘀涩,其血不能澹渗于毛皮络脉之间,气不煦而血不濡,则患顿呛。
至一月则胞中之血一周环复,故一月可愈。
若一月不愈,必至两月,不与之药亦不致丧身。
若人过爱其子,频频服药,医者但治其气,不治其血;但理其肺,不理其肝,顿呛未已,又增他病。
或寒凉过多而呕吐不食,或攻下过多而腹满泄泻,或表散过多而浮肿喘息,不应死而死者,不可胜计矣。
顿呛初起,咳嗽涕清连呛不已,以小青龙汤主之。
若人无神者,加附子以温经解表;
渴喜冷饮者,加石膏四钱。
《金匮要略》苓甘五味姜辛汤、苓甘五味姜辛半夏汤、苓甘五味姜辛半夏杏仁汤、苓甘五味姜辛半夏杏仁大黄汤,均可按照病情采用之。
如呛咳日久,精神缺乏,或面足浮肿,呛咳呕吐涎沫,或流鼻衄,如面青唇乌,风象外露,舌苔白滑等等,均属寒极之症,急宜扶阳温化,大剂连进,愈早愈好。
缓则变剧,虽灵丹妙药亦追之不及矣。
方用四逆二陈汤加上桂三钱、北辛一钱五分,生麻黄或炙麻绒斟酌用之。
此证属热燥者颇少,故寒凉阴腻之方,未便写出,以免贻误也。
愚按:
咳嗽证,《金匮要略》两见,一在肺痈肺痿之下,大抵以润燥为主;一在痰饮之下,大抵以治饮为先,此仲师咳嗽各证,以此二法立经权常变之灵法也。
然其意蕴过于深奥,难与中人以下语之。
时传方书,繁杂不可为训,而张隐庵、高士宗二家,虽未精粹,尚不支离,故录之以备参考。
张隐庵云:
咳者,肺病也。
有邪在皮毛而为肺咳者,有五脏受邪各传之于肺而为咳者,此外因之咳也。
有寒冷饮食入胃,从肺脉上至于肺,则肺寒而咳者;有脏腑之郁热上蒸于肺而为咳者,此内因之咳也。
盖肺为清虚之府,五脏之长,百脉之宗,轻清而华盖于上,是以脏腑之病,皆能相传于肺而为咳。
然其末见于肺,而其本在于脏腑之间,故当以本末之法兼而行之,治无不应矣。
《咳论》云:
肺咳之状,咳而喘息有音,甚则咯血;心咳之状,咳则心痛,喉中介介如梗状,甚则咽肿喉痹;肝咳之状,咳则两胁下痛,不可以转侧,转则两胁下满;脾咳之状,咳则右胁下痛,隐隐引肩背,甚则不可以动,动则咳剧;肾咳之状,咳则肩背相引而痛,甚则咳涎;胃咳之状,咳而作呕,呕甚则长虫出;胆咳之状,咳呕苦汁;大肠咳状,咳而遗矢;小肠咳状,咳而矢气,气与咳俱失;膀胱咳状,咳而遗溺;三焦咳状,咳而腹满,不欲饮食。
高士宗云:
语云:
“诸病易治,咳嗽难医。
”夫所以难医者,缘咳嗽根由甚多,不止于肺。
今世遇有咳嗽,即曰肺病,随用发散消痰、清凉润肺之药,药日投而咳日甚,有病之经脉未蒙其治,无病之经脉徒受其殃。
至一月不愈,则弱证将成;二月不愈,则弱证已成;延至百日,身命虽未告狙,而此人已归不治之症矣。
余因推本而约言之,《素问·咳论》云:
“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
”是以咳病初起,有起于肾者,有起于肝者,有起于脾者,有起于心包者,有起于胃者,有起于中上二焦者,有起于肺者,治当察其原。
察原之法,在乎审证。
若喉痒而咳,是火热之气上冲也。
火欲发而烟先起,烟气冲喉,故痒而咳,多系干咳无痰。
又有伤风初起,喉中一点作痒,咽热饮则少舒,此寒凝上焦,咽喉不利而咳也。
或寒或热,治当和其上焦。
其有胸中作痒,痒则为咳,此中焦津血内虚,或寒或热而为咳,法当和其中焦。
此喉痒之咳,而属上中二焦也。
若气上冲而咳,是肝肾虚也。
夫心肺居上,肝肾居下,肾为水脏,合膀胱之腑,随太阳之气,出皮毛以合肺。
肺者天也,水天一气,运行不息。
今肾脏内虚,不能合水腑而行皮毛,则肾气于中焦以冲上,冲上则咳。
此上冲至咳而属于肾也。
又肝藏血,而冲任血海之血,肝所主也。
其血则热,内充肤腠,淡渗皮毛,卧则内归于肝。
今肝脏内虚,不合冲任之血,出于肤腠,则肝气从心包以上冲,上冲则咳。
此上冲之咳而属于肝也。
又有先吐血后咳嗽者,吐血则是厥阴肝脏内伤,而手厥阴心包亦虚,致心包之热上灼于肺。
心包主血脉,血脉虚,夜则发热,日则咳嗽,甚则日夜皆热皆咳,此为虚痨咳嗽。
先伤其血,后伤其气,阴阳并竭,血气皆亏,服滋阴之药则相宜,服温补之药则不宜。
如是之咳,百无一生。
此咳之属于心包也。
又手太阴属肺金,犹天也;足太阴属脾土,犹地也。
在运气则土生金,在脏腑则地天交。
今脾土内虚,土不胜水致痰涎上涌,先脾病而地气不生,因而肺病,为天气不降,咳必兼喘。
此咳之属于脾与肺也。
又胃为水谷之海,气属阳明,足阳明主胃,手阳明主大肠,阳明之上,燥气主之,其气下行。
今阳明之气不从下行,或过于燥而火炎上,或失其燥而停饮。
咳出黄痰,胃燥热也;痰饮內积,胃虚寒也,此为肠胃之咳。
咳虽不愈,不即殒躯。
治宜消痰散饮,此咳之属于胃也。
夫痰聚于胃,必从咳出,故《咳论》云聚胃关肺。
使不知咳嗽之原,而但以清肺化痰、疏风利气为治,适害人害己也。
另有伤风咳嗽,初期服清散药不能取效者,此为虚伤风也。
最忌寒凉发散。
投剂得宜,可以渐愈。
又有冬时,肾气不足,水不生木,致肝气内虚,洞涕不收,鼻窍不利,亦为虚伤风,最忌发散。
投剂得宜,至春天和冻解,洞涕始收,鼻窍始利。
咳嗽大略,其意如是。
得其意而引申之,其庶几乎。
(《病理学》1949年稿。
吴生元摘抄,1975年元旦)
痢疾辨证论治
(1)理论根据
痢疾一证,《内经》名曰肠澼,仲景谓之滞下。
关于肠澼证,在《素问》中有如下论述:
“帝曰:
肠澼便血何如?
歧伯曰:
身热则死,寒则生。
”张景岳注:
“肠澼,滞下也,利而不利之谓。
便血,赤痢也。
身热者,阳盛阴败,故死。
寒则营气未伤,故生。
”
“帝曰:
肠澼下血沫何如?
岐伯曰:
脉沉则生,脉浮则死。
”张景岳注:
白沫,白痢也。
病在阴而见阴脉者为顺,故生;见阳脉者为逆,故死。
“帝曰:
肠澼下脓血何如?
岐伯曰:
脉悬绝则死,滑大则生。
”张景岳注:
“下脓血者,兼赤白而言也。
悬绝者,谓太过则坚而搏,不足则微而脱,皆胃气去而真脏见也。
邪实正虚,势相悬绝,故死;滑因血盛,大以气充,血气未伤,故生。
”
张景岳又云:
“按肠澼一证,即今之所谓痢疾也。
自仲景而后,又谓之滞下。
其所下者,或赤或白,或浓或血;有痛者有不痛者,有里急后重者,有呕恶胀满者,有噤口不食者,有往来寒热者,虽其变态多端,然总不外乎表、里、寒、热,而尤于虚实之辨更为切要,知此六者,庶不至杀人矣。
”
喻嘉言《医门法律·痢疾论》云:
“至夏秋热暑湿三气交蒸,外感三气之热而成下痢,其必从外而出之。
以故下痢必从汗先解其外,后调其内。
首用辛凉以解其表,次用苦寒以清其里,一二剂愈矣。
失于表者,外邪但从里入,不死不休,故虽百日之远,仍用逆流挽舟之法,引其邪而出之于外,则死证可活,危证可安。
治经千人,成效历历可纪。
”
《痢疾论》在“律三条”又云:
“凡治痢不分标本先后,概用苦寒者,医之罪也。
”“以肠胃论,大肠为标,胃为本;以经脉论,手足阳明为标,少阳相火为本。
故胃受湿热,水谷从少阳之火化,变为恶浊而传入于大肠,不治少阳,但治阳明,无益也。
以少阳升发之气,传入土中,因而下陷,不先以辛凉举之,径以苦寒夺之,痢无止期也。
”“凡治痢不审病情虚实,徒执常法,自持专门者,医之罪也。
”“实者,邪气之实也;虚者,正气之虚也。
七实三虚,攻邪为先;七虚三实,扶正为本。
十分实邪,即为壮火食气,无正可扶,急去其邪,以留其正;十分虚邪,即为奄奄一息,无实可攻,急补其正,听邪自去。
故医者不知变通,徒守家传,最为误事。
”
“凡治痢不分所受湿热多寡,辄投合成丸药误人者,医之罪也”。
“痢由湿热内蕴,不得已用苦寒荡涤,宜煎不宜丸,丸药不能荡涤,且多夹带巴豆、轻粉、定粉、硫磺、甘遂、芫花,大戟、牵丑、乌梅、粟壳之类,即是病去药存,为害且大,况病不能去,毒烈转深,难以复救,可不慎耶!
”
以上论据,在痢疾辨证论治上,均有参考价值,故录于此。
(注:
遵循《内经》《伤寒》及张景岳、喻嘉言、陈修园诸家学说,结合自己多年临证经验。
①澼,决流也。
②定粉,即铅粉。
吴生元注)
(2)个人体会
1.病因分析
余按:
痢疾一证,多发生于夏秋两季之间,自旧历三四两月,退后一步,由二月春分节起至四月立夏节止,为二之气,乃少阴君火主令,司热气。
《素问·六微旨大论》云:
“少阴之上,热气治之。
”五六两月,退后一步,由四月小满节起至六月小暑节止,为三之气,乃少阳相火主令,司暑气。
《六微旨大论》云:
“少阳之上,火气治之。
”七八两月,退后一步,由六月大暑节起,至八月白露节止,为四之气,乃太阴湿土主令,司湿气。
《六微旨大论》云:
“太阴之上,湿气治之。
”九十两月,后退一步,由八月秋分节起至十月立冬节止,为五之气,乃阳明燥金主之,司燥气。
《六微旨大论》云:
“阳明之上,燥气治之。
”
据此,每年夏秋之季,是热暑湿三气主令而交蒸之时,人感三气之热湿而内遏,或食未熟之瓜果及诸般不适宜之饮食,损及胃肠,易致湿热内滞,遂成湿热下痢红白之证。
故本病之流行,多在五六月间起始,八九两月为最易猖獗之时。
(各地因气候、地理条件,环境影响亦有差异)
2.证候分类及治疗
本病分类,以余之实践经验可分为四纲:
一曰时毒,二曰秋燥,三曰虚寒,四曰滑脱。
此四类之中,初起时毒十居六七,秋燥十居三四,而后虚寒与滑脱之证亦属多见。
在临证时,应详为鉴别,庶免差误。
(1)时毒下痢:
本症初起,多数大便泻痢,时来腹痛,里急后重,随即排泄黏液血便,便次频数,每24小时凡数次至数十次不等,每次不过排出一二匙而已。
本证所下之物,乃黏液血便及脓汁,其间或红多白少,或红少白多,或红白相兼,亦有纯红血痢者,名曰红痢;有纯黏液白痢者,名曰白痢。
尚有噤口不食者,此不难辨别也。
由于湿热痢毒内逼,肠内之水分黏液排泄过多,以致糟粕粪便干涩不易排出,遂成里急后重,滞下不通,下痢脓血之证。
亦有发热不退,头疼体痛,而有外感表证者,在辨证上尤须注意。
本证治疗之法,如发热头体痛,下利红白,腹痛,里急后重而有表证者,则宜先解表邪,后治痢疾。
喻嘉言主用人参败毒散,或仓廪汤(即人参败毒散加陈仓米);陈修园主用桂葛汤(《医学三字经》)云:
桂葛投,鼓邪出,外疏通,内畅遂),余屡用此方,使表邪解,身热退,其痢亦止,效如桴鼓。
倘痢未全止,再照法治痢,无不应手取效。
故治兼表证之红白痢疾,应先解表退热,极为重要。
医书云:
“痢证身热不休者死。
”《医学三字经》亦云:
“热不休,死不治;痢门方,皆所禁。
”盖下痢发热,若表邪不解,只知治痢,必致日益沉重,甚或有死亡之危。
如无外感表邪,仅下痢红白,腹痛里急后重,滞下不通者,仲景用大承气汤,陈修园用芍药汤,吴又可主用槟芍顺气汤,各方均疗效显著。
余本此法施治,亦屡奏奇效。
此种治法,系根据“痢证当头下”之理论,再针对湿热痢毒之甚与不甚而选用以上各方。
盖下痢红白,腹痛,里急后重,滞下不通而无表证者,入手便下,无有下通其痢不止之证。
倘畏惧不敢攻下,而与治痢通套之方,或误施止塞之药品,服后不但不能排泄痢毒及腐秽物质,必致养痈遗患,延误日久则大肠败坏,变证危笃而有生命之虞,可不慎乎?
然本证初起,虽当急下,但须分析其人抵抗力之强弱,痢毒之轻重,应下与否,必须细心审慎,酌情施治,切勿粗心,以免误治(可重用归芍而不用大黄)。
附方:
桂枝加葛根汤:
桂枝五钱,杭芍五钱,葛根六钱,甘草二钱,生姜五钱,大枣二枚(如无大枣改用小枣七枚)。
按:
本方治痢疾有表证而自汗出者,如无汗应加麻黄三钱,两方均有特效。
人参败毒散:
人参四钱,桔梗三钱,川芎三钱,茯苓四钱,枳壳三钱,前胡三钱,羌活三钱,独活三钱,柴胡四钱,甘草二钱。
上方加陈仓米半酒杯,即仓廪汤。
按:
此方疗效不及上方(桂葛汤),陈修园云或加黄连、黄芩屡用屡效。
大承气汤:
大黄四钱,枳实四钱,厚朴四钱,芒硝三钱。
按:
此方可加杭芍五钱,更妙。
芍药汤:
当归五钱,杭芍五钱,黄连五钱,黄芩三钱,枳壳三钱,厚朴三钱,榔片三钱,广香一钱,桂尖三钱,大黄三钱,甘草二钱。
按:
本方主要功能是调气行血,“行血则脓血自愈,调气则后重自除”。
槟芍顺气汤:
杭芍八钱,槟榔片四钱,枳实三钱,厚朴三钱,大黄二钱,生姜三钱
按:
此方亦有特效。
如滞下不通,里急后重甚者,可加芒硝一至二钱,尤效。
以上数方,如久痢身体衰弱虚寒者,均应忌服。
倘误服必易转危笃而虚脱。
此外,如年老之人或身体较弱者,初患痢疾,其腹痛里急后重较轻,下痢次数较少,似此亦当慎用下法,只宜养阴补血稍佐凉降之剂,以归芍汤主之,其效亦佳。
附方:
归芍汤:
当归八钱,杭芍八钱,车前仁四钱(布包),黄芩三钱,枳壳三钱,榔片四钱,莱菔子三钱,甘草二钱。
按:
此方重用归芍同车前仁,足以滋润肠内之黏液而养血,润滑大便,似大黄之作用,但不伤肠胃,协助凉降之品,服1剂其便畅通而痢可止,最多不过2剂,即可奏效。
(2)秋燥下痢:
此证多发生于八九月之间。
其与时毒痢之区别是秋燥痢不传染他人,时毒痢最易传染他人;腹痛里急后重亦较时毒痢为轻,日虽下痢数次或数十次,但精神不甚衰败,口燥喜饮清凉。
其治法只宜养阴润燥,以甘桔二冬汤主之。
如腹痛滞下不通者,可加大黄二三钱,或槟芍顺气汤加二冬二母亦效。
附方:
甘桔二冬汤:
麦冬四钱,天冬四钱,桔梗三钱,杭芍六钱,枳壳三钱,黄芩三钱,榔片三钱,车前仁三钱(布包),大黄二钱,甘草二钱。
以上二证(时毒与秋燥)如红多白少,或纯红、白痢,腹痛,里急后重者,以葛根黄芩黄连汤主之。
服后仍滞下不通者,可加大黄、芒硝。
附方:
加味葛根黄芩黄连汤:
葛根五钱,黄芩三钱,黄连一钱五分,杏仁三钱,甘草二钱。
凡应凉下之湿热痢疾,如误服温补及止涩之剂,则肠内之腐秽与痢毒壅塞不通,必致大肠溃烂,噤口不食,下痢血水,或如鱼脑,而有生命之虞。
(肺与大肠经气不相交济,湿热下趋而痢,阴虚上涸而燥。
吴生元注)
(3)虚寒下痢:
此证多属久痢不止之慢性痢疾,总缘中宫阳衰,运转力微,阴邪盘踞肠胃,阻滞元气运行之机。
虽有里急后重之势,但粪出尚多,非若时毒秋燥之痢,每次便时不过下几点或一二匙脓血而已。
且本证腹痛者少,其人面色多半苍白黄黯无神,四肢困倦,舌苔白滑,不渴饮,精神缺乏,或出冷汗,脉沉弱无力,甚则面足浮肿,或手足厥冷,食思减退,以及种种不足之象。
其治之之法切忌凉下,又当温中扶阳,以桂附理中汤主之。
如腹中冷痛者,应与四逆汤加肉桂、吴萸大剂连进,无不立效。
倘分两过轻则力不胜病,日久必致脾肾败绝,衰脱而逝。
如体素虚寒或年老之人,初患痢疾,亦有虚寒下痢者,其腹多不痛,纵痛亦轻,下痢次数较少,里急后重不甚,食少神怯,亦当扶阳温固主之。
素体阳虚或年老之人,虚寒泻痢亦有呈阴盛格阳者,《伤寒论》云:
“少阴病下利,白通汤主之。
”《金匮要略》呕吐哕下利病篇:
“下利清谷,里寒外热,汗出而厥,通脉四逆汤主之。
”
(4)滑脱下痢:
此证多系久痢不愈,命门火衰,气虚下坠。
每痢则肛门脱出一二寸,或下痢脓血,或下痢黑水,或五色兼并,或下利清谷,形神衰惫以及出现一切不足之象,仍宜扶阳收纳,以四逆人参汤或桂附理中汤、桃花汤、赤石脂禹余粮汤,斟酌用之均效。
如久痢不止,气上冲心,心中热烦,饥不欲食,则属厥阴下利,以乌梅丸主之。
又如出现厥阴证状,热痢仍重者,以白头翁汤主之。
以上四种类型,必须辨证明晰,方可以言治痢。
除此以外,尚有气痢一证,每日下痢数次或十余次,但仅放矢气而已,以《金匮要略》诃黎勤散主之颇效。
附方:
桂附理中汤:
附片二两,干姜一两,肉桂三钱,白术三钱,党参八钱,甘草二钱。
四逆人参汤:
附片二两干姜八钱甘草三钱人参三钱。
吴萸四逆汤:
附片二两干姜八钱吴萸三钱甘草三钱。
加肉桂三钱,尤妙。
桃花汤:
赤石脂五钱,干姜五钱,粳米五钱。
赤石脂禹余粮汤:
赤石脂八钱,禹余粮八钱。
白头翁汤:
白头翁五钱,黄连二钱,黄柏三钱,秦皮三钱。
诃黎勤散:
诃子十枚,炒,去壳,研细,合热稀粥服之即效。
乌梅丸方:
附片二两,干姜八钱,人参四钱,当归四钱,黄连二钱,黄柏二钱,桂尖五钱,细辛二钱,花椒三钱,乌梅三个。
以上各方均为旧衡剂量,小孩酌减剂量。
(有表先解表,无表当头下,调气兼行血,痢止再议补。
吴生元补议)
3.结语
总而言之,不论红痢、白痢,腹痛甚,里急后重剧者,乃湿热之征;腹不痛,或略痛,里急后重轻微者,乃虚寒之验。
明乎此,则辨证不难矣。
此外,张景岳所谓“虽其变化多端,然总不外乎表里寒热,而尤于虚实之辩,更为切要”;喻嘉言主张“首用辛凉以解其表,次用苦寒以清其里”,并指责医者“徒执常法,不分标本先后,不辨虚实之罪”,此二氏之说,均有参考价值。
个人对痢疾一证,缺乏研究,过去在临床治疗中分此证为四纲,以作辨证论治之依据,此亦不过点滴之经验而已,特提出以供同道研讨,并祈指正。
(1945年7月18日《国医周刊》创刊号)
伤寒与瘟疫之分辨
自抗战以还,兵灾浩劫,惨不忍闻。
继以伤寒时现,瘟疫流行,苟治法不善,每多死亡,诚有令人谈虎色变之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