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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文学概述
宋代文學概述
宋代文學基本上乃延續中唐文學變革以來之方向而發展。
文方面:
中唐由韓愈、柳宗元等人發起之古文運動,於唐末五代一度衰頹,而在宋代歷經西崑體與太學體之逆流之後,古文運動再度復興。
宋代古文家,將道統與文統緊密結合,使古文成為既具有政治功能,又切於實用、便於抒情之文體。
詩方面:
宋初流行之西崑體,乃晚唐李商隱唯美詩風之餘脈。
而真正影響宋代詩歌發展者,乃中唐白居易詩派與韓愈詩派。
白派注重反映生活現實,題材風格趨於通俗化,韓派則在注重詩歌語言之鎚鍊與變造,追求意象之奇詭。
兩者結合,遂形成與唐詩大異其趣之宋詩。
詞方面:
晚唐五代詞已脫離遊樂之豔詞而為獨立文學形式,為宋詞之繁榮奠定基礎。
而詞取得與詩抗衡之地位,卻有待於宋詩「言情」功能之衰退與讓位。
宋詞正宗家數是兒女風月,抒情性與音樂性比詩歌更為考究。
從二晏、周邦彥、姜夔至吳文英一流「婉約」詞人,恪守詞之傳統,在宋代乃詞家正脈。
宋代另一流「豪放」詞人,如蘇軾、辛棄疾,則無視詩與詞之分界,將屬於詩歌之「言志」內容寫入詞中,豐富詞之內容,也使詞之式技巧發生變化。
詞在宋代即循此兩路演進,前一路越發精緻細膩,後一路越發恣肆汪洋。
此外,戲弄、說話等通俗文學,在宋代亦迅速發展,逐漸形成以話本與諸宮調、雜劇、南戲等戲劇樣式為代表之通俗敘事文學,從而改變中國古代文學長於抒情而短於敘事、重視正統文學而輕視通俗文學之局面,並為往後元明清小說與戲曲之發展,奠定基礎。
北宋詞
五代詞(清切婉麗)─→歐陽、大晏繼承(小晏結束)……張先(從小令過渡到慢詞,鍛鍊工麗)─→柳永(如白居易之通俗,協律能歌,詞調卑弱,辭少雅正)─→蘇軾(如韓愈之改革,豪放韶秀,詞境始大,詞格始高)……秦觀、賀鑄,為周邦彥之前驅,建立詞之正體─→周邦彥(注重音律,精鍊字句,情宗婉約,詞主雅正,集北宋大成)……李清照(詞抗周柳,為婉約之宗)
晏殊(991~1055),晏同叔,晏元獻(諡號)
七歲能屬文,真宗時以神童召試,賜同進士出身。
仁宗天聖八年,知禮部貢舉,舉歐陽修為第一。
性格剛峻,學問淹雅,喜獎掖人才,一時名士,如范仲淹、富弼、歐陽修、王安石,皆出其門。
有《珠玉詞》。
清.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云:
「宋初諸家,靡不祖述二祖,憲章正中。
晏同叔去五代未遠,馨烈所扇,得之最先;故左宮右徵,和婉明麗,為北宋倚聲家初祖。
」
晏殊生逢北宋真宗、仁宗兩朝太平盛世,又仕宦顯達,生活富裕,故其詞有富貴氣象,格調閒雅,不用金玉錦繡等俗字,別有高華之致。
晏殊一生順適,未嘗為生活所迫,故對人生有一份圓融之觀照,表現為一種人生哲理,面對現實,把握現在。
故其詞雖含淡淡哀愁,終不作淒楚語。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浣溪沙》)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踏莎行》)
詩詞原有不能以情求,不能以意求,而以純美感人者。
晏殊詞作,溫潤婉麗,非「珠玉」而何?
歐陽修(1007~1072),歐陽永叔,歐陽廬陵(籍貫),歐陽文忠(諡號),醉翁,六一居士
歐陽修之成就:
就文而論,提倡宗經重道之古文,成為宋代古文運動之領袖。
就詩而論,一手掃除西崑體浮豔之習氣,為純宋詩奠定基礎。
其《六一詩話》以論詩為主,兼記本事,開諸家詩話之先例。
其詞雖無革新之處,而真情流露,更勝於其詩。
歐陽修詞,攝取《花間》、南唐詞風而融化之,無論寫情造境,較晏殊更近馮延巳。
故《陽春集》與《六一詞》互見之作甚多。
馮、晏、歐三家詞,由於彼此個性、修養之不同,面對人生悲哀之態度表現於作品中者,亦有差別。
馮:
表現為執著,對人生共有之悲苦有一份負荷之熱情。
晏:
表現為了悟,對悲苦之現實有接受之勇氣與處置之方法。
歐:
表現為豪宕,對悲苦之人生有賞玩到底之意興。
誰道閑情拋棄久?
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馮延巳《鵲踏枝》)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沙》)
樽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陽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歐陽修《玉樓春》)
馮詞重感情,晏詞富思致,歐詞則介乎二者之間。
以上可參考葉嘉瑩《唐宋名家詞賞析》(臺北:
大安出版社)之說明。
歐陽修詞亦頗有豔情之作。
蓋以一代儒宗之地位,於詩文方面自不能不矜持作態;而詞本屬豔科,則藉此體一抒詩文所不能抒之情,寫詩文所不便寫之語,自亦人之常情。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走來窗下笑相扶。
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
等閑妨了繡功夫。
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
(《南歌子》)
(唐.朱慶餘《閨意獻張水部》: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
畫眉深淺入時無?
)
此類詞作接近市民大眾之情趣,迥異於五代詞富麗華美之貴族化傾向。
歐陽修對詞之革新:
一是擴大詞之抒情功能,沿著李煜詞所開闢之方向,進一步以詞抒發自我感受;二是改變詞之審美趣味,朝著通俗化方向開拓,而與柳永詞相互呼應。
晏幾道(1030?
~1106?
),晏叔原,晏小山(詞集名)
晏殊之幼子,與蘇軾、黃庭堅先後同時。
有《小山詞》。
幾道之生平可分前後兩期:
年輕時當北宋承平之世,晏氏家門全盛,生活優裕,於是浮沈酒中,歡歌醉舞,此乃幾道一生之黃金時代;晏殊既卒,幾道亦步入中年,時當王安石執政,創行新法,民生凋弊,幾道幾乎捲入政治冤獄,後雖獲釋,而家門式微,生活艱困,心情轉變劇烈,此為後期生活。
由於前後期生活不同,作品風格亦隨之而異。
前期作品,多富貴風流之作;後期作品,多沈鬱悲涼之調。
晏幾道為人執著痴情,黃庭堅謂其有四痴:
「仕宦連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是一痴也;論文自有體,不肯一作新進士語,此又一痴也;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饑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負之而不恨,己信人,終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小山詞序》)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鷓鴣天》)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臨江仙》)
二晏詞,大晏近馮延巳,小晏近李後主。
就思致而論,大晏深廣,小晏淺狹;大晏多人生哲理與了悟,小晏則多個人悲歡離合之情。
就情感而論,則小晏直率真切,大晏平淡溫潤;小晏能動搖人心,大晏則缺乏激情烈響。
此乃二晏之性情思想及生活遭遇不同,有以致之,不能以才之高下論也。
二晏之詞風雖有差異,其「祖述二主,憲章正中」則一。
小晏之後,小令雖代有作者,但南唐詞風,則漸成遺響矣。
張先(990~1078),張子野,張三影
蘇軾《跋子野詩集後》謂張先「善戲謔,有風味」,可見其人屬浪漫風流之典型,其詞風亦似之。
有《安陸集》。
北宋前期詞家,晏、歐專工小令,柳永作品,已以慢詞為主。
而張先正處於由小令至慢詞之過渡時期。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
「張子野詞,古今一大轉移也。
前此則為晏、歐,為溫、韋,體段雖具,聲色未開;後此則為秦、柳,為蘇、辛,為美成、白石,發揚蹈厲,氣局一新,而古意漸失。
子野適得其中,有含蓄處,亦有發越處;但含蓄不似溫、韋,發越亦不似豪蘇膩柳。
規模雖具,氣格卻近古。
自子野後一千年,溫、韋之風不作矣。
」
張先詞作特色:
1、詞風俚俗──與柳永同。
2、自度新聲──與柳永同。
3、鍛鍊工麗──與周邦彥同。
張先詞在作風上,已喜用鋪敘,盡情描寫,不貴含蓄,內容上則多市井生活與都會男女之刻畫,詞多俚俗,不類傳統詞風。
此皆柳永詞之先導。
張先所作慢詞,或由同調之小令增衍而成,如《山亭宴慢》、《卜算子慢》、《少年遊慢》;或為新起或自度之調,如《沁園春》、《破陣樂》、《歸朝天》等。
張先與柳永兩家詞集,皆區分宮商,蓋洞曉音律,故能自度新聲。
張先所自詡之「三影」名句,無不由刻意鍛鍊而來,後周邦彥詞以工麗見稱,殆亦得力於此種鍛鍊手法。
陳師道《後山詩話》:
「尚書郎張先善著詞,有云:
『雲破月來花弄影』,『簾幕卷花影』,『墮輕絮無影。
』世稱通之,號『張三影』。
」
張先詞中寫影共有29句,以此三句最為有名。
其他如「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木蘭花》),亦為精妙。
張先詞主要是寫「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行香子》),未超越傳統詞相思恨別之範圍,然有兩方面改變詞之發展方向:
一是以詞作贈別酬唱,擴大詞之實用功能。
二是率先使用題序,緣題賦詞,將日常生活引入詞中。
如《木蘭花》:
「去春自湖歸杭,憶南園花已開,有『當時猶有蕊如梅』之句。
今歲還鄉,南遠花正盛,復為此詞以寄意。
」改變往詞作有調而無題之格局,加强詞之紀實性與現實感。
此後蘇軾等人唱和詞作日漸增多,詞大量用題序表明創作之緣起,即受張先之影響與啓示。
柳永(978?
~1053),柳耆卿,柳三變(本名),柳景莊(本字),柳屯田(屯田員外郎),柳七
柳永曉音律,善歌詞。
為舉子時,多游狹邪,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之詞,始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至「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葉夢得《避暑錄話》)。
有《樂章集》。
永之為人,熱中名利,又疎俊少檢束,填詞復好為纖佻鄙俗語,頗不為世大夫所喜。
後永因以詞作忤仁宗,為仁宗所斥,功名失意,益放浪形骸,縱情歌樓酒肆之間,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
其所作詞,纖豔之中,間多抑鬱,可見其不平之情。
柳永詞之特色:
1、形式方面,多採慢詞。
慢詞之發展,表示詞體之擴充。
小令僅能抒片斷感興之情,慢詞則能容納眾多題材。
前者即詩人亦有佳構,後者則必須詞人始能優為之。
北宋詞前期四家,獨柳永於詞為專工,而不兼以詩名,實超越其他三人而立時代前哨。
2、內容方面,變雅為俗。
由上層貴族生活走入中下層市民生活,鋪敘都會繁華,或抒懷才不遇之悲哀,或敘羈旅飄零之苦悶,或寫沈溺歌酒之生活,其詞無一非自身生活與心情之寫照,詞中有「我」,非故作疏離或代言之角色。
3、表現方面,工於鋪敘手法。
作慢詞恆須鋪敘,而才不足者常予人支離破碎之感;柳永則能該洽從容,有首有尾,情致纏綿,景物如畫。
4、字句方面,多俚俗之語句。
此為柳詞最大特色,亦歷來最為士大夫所詬病者。
然其好處有二:
其一為不落前人窠臼,不蹈模擬與雷同之弊;其次則俗語有大眾性,易於普及流傳。
柳詞之佳者,詞語淺近自然,確能狀難狀之景,達難達之情。
然另有部分豔情作品,則詞句卑俗,描寫露骨,均嫌過分。
柳永有意運用通俗化之語言表現世俗化市民生活情調。
北宋陳師道謂柳詞「骫骳(音ㄨㄟˇㄅㄧˋ,委曲宛轉之意)從俗,天下詠之」(《後山詩話》),王灼亦以為柳詞「淺近卑俗,自成一體,不知書者尤好之」(《碧雞漫志》卷二),均揭示柳詞大眾化特點。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烟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
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千騎擁高牙。
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望海潮》)
黃金榜上。
偶失龍頭望。
明代暫遺賢,如何向。
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
何須論得喪。
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尋訪。
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
青春都一餉。
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鶴沖天》)
〔比較〕同寫離別傷情,柳永與歐陽修之異: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
草熏風暖搖征轡。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
樓高莫近危欄倚。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歐陽修《踏莎行》)
寒蟬凄切。
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
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雨霖鈴》)
柳詞在詞調之創用、章法之鋪敘、景物之描寫、意象之組合與題材之開拓上,皆予蘇軾以啓示,故蘇軾作詞,一方面力求在「柳七郎風味」之外自成一家;另一方面又吸取柳詞之優勝,從而開創一代新詞風。
黃庭堅與秦觀之俗詞與柳詞一脈相承。
周邦彥慢詞之章法結構,自柳詞脫胎,近人夏敬觀指出:
「耆卿多平鋪直敘,清真特變其法,回環往復,一唱三歎,故慢詞始盛於耆卿,大成於清真。
」
北宋中後期,蘇軾與周邦彥各開一派,而追根溯源,皆自柳詞分化而出,猶如一水中分,分流並進。
蘇軾(1037~1101),蘇子瞻,蘇東坡(東坡居士),蘇眉山(籍貫)
王易《詞曲史》:
「自有柳耆卿,而詞始盡纏綿;自有蘇子瞻,而詞氣始極暢旺。
柳詞足以充詞之質,蘇詞足以大詞之流;非柳無以發兒女之情,非蘇無以見名士之氣。
以方古文,則分具陰柔陽剛之美者也。
」
蘇軾詞風之起,正為對柳詞之反抗。
柳詞雖風行天下,但並不為當時士大夫社會所賞,柳詞所以不齒與士大夫者,非由於抒寫豔情,而由於其表現豔情之語句及手法均過於淺俗暴露,有失雅正之致。
故士大夫勢必另創一派雅詞與之對抗,蘇詞即為此次詞風革新運動之代表。
蘇軾詞對宋詞發展之貢獻:
1、詞始與音樂分離:
自唐至北宋前期,詞必協律可歌,因之其文學生命多少因遷就音律而減色。
至蘇軾,則為文學而作詞,非專為音樂而作詞,故李清照《詞論》批評蘇詞:
「又往往不協音律。
」實則蘇軾非不懂音律,亦非不能作歌詞,當如陸游《老學菴筆記》所言:
「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耳。
」
2、以詩為詞,詞境始大:
自來詞皆視為豔科。
取材或為兒女柔情,或為時序感慨;造語或主清切婉麗,或主濃豔柔媚。
不但詞局偏狹,氣骨亦不高;而輾轉仿效,尤易窮迫。
蘇軾以作詩之法作詞,一方面擴大詞之題材,舉凡作詩所寫者均以之入詞,於是詞乃無所不寫;再方面則提高詞之意境格調,不再侷促於婉麗柔媚。
然而亦因此有「皆句讀不葺之詩」(李清照《詞論》)與「要非本色」(陳師道《後山詩話》)之譏評。
3、個性分明:
蘇軾以前之詞,藝術技巧雖有工拙之別,然大抵內容同,語氣同,情調同,作者與作品之個性極不分明,故詞人集中多有混雜他人作品者。
蘇軾詞,皆有具體內容,調下加題,事實分明,有獨自色彩。
傳統女性柔情之詞由此擴展為男性豪情之詞,愛情之詞變革為性情之詞,詞與詩皆可充分表現作者性情懷抱與人格個性。
前人以蘇軾為豪放派之領袖,然蘇軾為天才詞人,有多方面之表現,其作品風格殊不能以豪放或婉約兩字概括之。
蘇詞風格有二:
一曰豪放高曠,二曰清麗韶秀。
前者即世俗以之代表蘇詞風格者,多憑其超人才華,率爾而出,故多大氣磅礡、橫放傑出之勝語,然亦不免時露敗筆。
《沁園春.赴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
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摛錦,朝露漙漙(ㄊㄨㄢˊ)。
世路無窮,勞生有限。
似此區區長鮮歡。
微吟罷,憑徵鞍無語,往事千端。
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
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
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閒處看?
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鬥樽前。
《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
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後者則多屬精心之作,鮮有敗筆,其清麗韶秀非來自詞藻堆砌,而來自其性情人格之表現。
《定風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
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
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水調歌頭.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蘇軾「以詩為詞」突破音樂對詞體之制約束縛,詞從音樂之附屬品變為獨立之抒情詩體。
詞乃無事不可寫,無意不可入。
蘇軾擴大詞之表現功能,豐富詞之情感內涵,拓展詞之時空場景,提高詞之藝術品味,使詞從「小道」上升為與詩具有同等位之抒情文體。
秦觀(1049~1100),秦太虛,秦少游,秦淮海(籍貫),秦學士,秦七
北宋詞壇上,秦觀乃最能體現當行本色之「詞手」。
晁補之《評本朝樂府》認為「近世以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陳師道《後山詩話》謂東坡詞「要非本色。
今代詞手,唯秦七(觀)、黃九(庭堅)爾,唐諸人不逮也。
」
秦觀詞內容未脫離愁別恨之藩籬,其妙處在於「情韻兼勝」(《四庫總目提要》評語),即情感真摯,語言優雅,意境深婉,音律諧美,符合詞體之本色與文人士大夫之情趣。
秦觀結合柳永慢詞與五代小令之優點,達到「情韻兼勝」之效果。
宋人蔡伯世早已指出「蘇東坡辭勝乎情,柳耆卿情勝乎辭,辭情兼稱者,唯秦少游而已。
」(《竹坡老人詞序》)
山抹微雲,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
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
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
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滿庭芳》)
秦觀承傳蘇軾以詞抒寫自我性靈一路,但又不似東坡之直接自我抒情,而是將深沈之辛酸苦悶融注於離情別恨中,然其詞氣格纖弱,缺乏蘇詞超然自適之氣度。
秦觀在詞史上卓然一家,和婉醇正,最具婉約詞之風格。
對周邦彥、李清照皆有影響,秦詞語言清麗淡雅,美成得其麗而發為典雅富麗,李清照得其清而朝向本色自然。
賀鑄(1052~1125),賀方回,慶湖遺老,賀鬼頭,賀梅子
賀鑄作詞,亦如蘇軾,乃「滿心而發,肆口而成」(張耒《東山詞序》),抒發自我之人格精神。
賀鑄宋代詞史上第一次表現出英雄豪俠之精神個性與悲壯情懷,不同於秦觀等詞人感傷柔情之軟調。
有《東山詞》,亦稱《東山寓聲樂府》。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肝膽洞,毛髮聳。
立談中,生死同,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鬥城東。
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
吸海垂虹。
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繫取天驕種。
似黃梁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蓬。
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
鶡弁劍吼西風。
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六州歌頭》)
賀鑄詞英雄豪氣與兒女柔情幷存,如《鷓鴣天》(重過閶門),尤其是《青玉案》(淩波不過)更為著名,其中「試問閒愁都幾許。
一川烟草。
滿城風絮。
梅子黃時雨」,堪稱點染之絕唱,賀鑄因此得「賀梅子」之名。
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華年誰與度?
月臺花榭,瑣窗朱戶。
惟有春知處。
碧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
試問閒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青玉案》)
賀鑄詞較秦觀尤近周邦彥,不但工麗協律,且善於以唐人詩句入詞。
其作法或融化原句,櫽括入詞;或逕以原句用之於詞,不稍改易。
其詞專工鍛鍊字句,不自肺腑中流出,往往虛有其表。
清劉體仁《七頌堂詞繹》評為:
「若賀方回非不楚楚,總拾人牙慧,何足比數!
」王國維《人間詞話》亦評:
「北宋名家,以方回為最次。
其詞……非不華贍,惜少真味。
」
賀鑄在詞史有其特殊之地位,乃一方面沿蘇軾抒情自我化發展,寫自我英雄豪俠之氣概,開辛棄疾豪氣詞先聲;另一方面又承晚唐溫庭筠、李商隱麗密之風格,影響南宋吳文英等人。
周邦彥(1056~1121),周美成,周清真
歷仕神、哲、徽宗三朝,職雖非顯,而詞名甚盛。
為人雅好音樂,能自度新聲,自名其齋為「顧曲」,徽宗時提舉大晟府。
北宋詞調產生於此時者最多,即邦彥與諸樂官之功也。
有《片玉詞》。
邦彥為集北宋大成之作家。
宋初晏、歐諸作,因襲南唐,範圍偏狹。
柳永則人多病其卑弱俚俗,不登大雅;蘇軾繼起,雖一洗綺羅薌澤,以豪放清麗開宗,然人又病其矯枉過正,不協音律。
於是周邦彥乃就上述諸家詞調和融化,取長棄短,乃集北宋之大成。
周邦彥於詞史之地位,劉永濟先生所論頗中肯綮:
「北宋詞至東坡以後,漸與音樂相遠,清照所謂『句讀不葺(ㄑㄧˋ)之詩耳,又往往不協音律』。
至滑稽派作家,復不講詞采,流于俚俗。
邦彥既知音,又長於文學,其所作詞,音律流美,詞采和雅,故一時詞體,復歸於正,影響南宋詞學甚大。
」(《唐五代兩宋詞簡析》)
周邦彥詞有下列特色:
1、音律嚴整:
自張先、柳永以來,慢詞日多,但其曲多屬自度,故未達嚴整統一之階段。
邦彥精通音律,又提舉大晟府,從事審音訂律之工作;不但得釐定舊調,且增製甚多新聲,雖然創調不及柳永之多,但其所創之調,如《瑞龍吟》、《蘭陵王》和《六醜》等,聲腔圓美,用字高雅,較之柳永所創俗詞俗調,更投合文人雅士與知音識律者之賞愛。
調美,律嚴,字工,乃周詞音律之特點,故其作品足為後人規模。
2、詞句工麗:
邦彥鋪敘婉轉,近於柳永;用詞造語,則極工麗,不同柳永之俚俗淺易。
此種工麗作風,咸來自鍛鍊雕琢;或運用典故,或融化前人詩句。
周詞幾乎字字有來歷,句句有出處,但不露痕跡。
其融化前人詩句入詞,貼切自然,既顯博學,又見工巧,因而深受後人推崇。
宋詞由是走上古典之途。
然其詞雕琢堆砌,雖極古典之美,而意境興寄,則無所創造。
故王國維《人間詞話》評曰:
「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
」
3、多詠豔情景物:
邦彥為人「疎雋少檢」,殆亦柳永一流,縱情妓酒之風流才子。
故其作品,自不離冶遊豔情,不過因為蒙以工麗之古典外衣,乃能免士大夫之譏評。
而以雕琢刻畫之法填詞,勢必取景物為描繪對象,如謝靈運之寫山水詩,重在表現技巧工夫而非表現性情思想,故明王世貞《藝苑卮言》謂其詞:
「能作景語,不能作情語。
」
周詞亦如柳詞之長於鋪敘,但變直敘為曲敘,將順敘、倒敘與插敘錯綜結合,體現為跳躍式回環往復之時空結構,過去、現在、未來與我方、他方之時空場景交錯疊映,章法嚴密而結構繁複多變。
如其名作《蘭陵王.柳》: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
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
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
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踪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
梨花榆火催寒食。
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淒惻,恨堆積!
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
斜陽冉冉春無極。
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
沈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
蘇軾如唐詩中李白,追求創作之自由,强調性情之自然流露,力圖打破詞作原有之規範;周邦彥則如杜甫,創作時精心結撰,追求詞作之藝術,「下字運意,皆有法度」(沈義父《樂府指迷》)。
周詞之法度、規範,體現於章法、句法、煉字和音律等方面。
因法度井然,使人有門徑可依,故「作詞者多效其體制」(張炎《詞源》卷下)。
周邦彥以宮廷詞人之身分,審音協律,注意工雅,好用典故,成為格律詞派之建立者。
南宋之姜夔、史達祖、吳文英、王沂孫、張炎、周密諸人,皆清真詞之追隨者,盡雕琢刻畫之能事。
李清照(1064~1151?
),李易安(易安居士)
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
前此太白,故稱詞家三李。
(沈去矜)
清照以一婦人,而詞格乃抗軼周柳,雖篇帙無多,固不能不寶而存之,為詞家一大宗矣。
(《四庫總目提要》)
李清照乃中國文學史成就最高之女作家。
其詞作乃自女性自身心理出發,不僅比「男子作閨音」更為真切自然,亦改變男性一統文壇之傳統格局。
清李調元云:
「易安在宋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黃九之下。
」「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鬚眉。
」(《雨村詞話》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