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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潘天寿
【东方卫视】《大师》系列之潘天寿
潘天寿
上集
他生于似乎已遥远的1987年,那是一个中国图强变法、学习西方的年代。
他死于1971年,这是一个中国传统文化被革命和清算的年代。
14岁他就立场做中国画家,他踽踽独行六十年,构筑了别开生面的中国画新天地,他说,艺术之高下,终在境界。
一方画桌,一张画纸,一别笔墨,境界层上,他一步一重天。
潘天寿的生日是传说中的花节,他喜欢自己是“百花生日生”,童年也如花样的美好,母亲给他讲故事,教他背诗文、剪纸人、做灯笼。
与父亲相比,潘天寿与母亲有着一种分外温馨的母子之情,但母亲在宁海农村反洋教的运动中产后因遭惊吓去世,这一年潘天寿只有7岁。
幼年的经历催生了他早熟、寡言、独立的性格,列强欺凌带来的家国劫难,埋下了民族自尊的情结,他一生挥之不去。
12年后,也就是1915年,潘天寿从老家宁海冠庄出发,步行600里去杭州赶考,这是18岁的潘天寿第一次出远门。
临别,父亲嘱咐长子:
考得取,继续念书,考不取,回家种田。
潘天寿投考的学校是不收学费的浙江第一师范。
在政论考试中,潘天寿以母亲遭遇不幸的那场反洋教起义为背景,纵论时局,救国之情真切,忧民之心凿凿,打动了考官,在1200名考生中考得第一。
浙江一师是南方新文化、新思潮的中心,校长经亨颐有“一师的蔡元培”之称,他和李叔同、夏丐尊、陈望道等老师都是思想、文化、艺术、教育领域里开一代风气的领袖。
师生一同住校,朝夕相处。
【采访】潘天寿传记作者卢炘——
到了第一师范,他接受了全方位的知识,包括新潮的、国外的很多书籍都能看得到,第一师范你比如说最早的《浙江潮》这些杂志,这些在同学中间,包括潘先生自己就有。
在这里,美育有崇高的地位,这里的一所学校竟有三间画室,200台风琴。
比潘天寿高一个年级的丰子恺这样描绘道:
下午四时以后,满校都是琴声,图画教室里不断有人练习石膏模型木炭画,光景宛如一艺术专科学校。
潘天寿上的第一堂图画课是静物写生,画一枚枫叶,老师是李叔同。
按理说,从小爱画画的潘天寿应是如鱼得水,但不然,西画的素描是利用明暗对比描摹精准的形体,潘天寿却用从《芥子园画谱》中学来的传统线条完成了这次素描,按西画的标准则不合规范。
老师李叔同没有责怪他,还给出了60分的成绩。
对线和面不同的描绘观念,是中西美术的根本分界,在这枚小小的叶子上,潘天寿第一次感受了与西方文化的抵牾。
他后来回忆:
我的粗放,兼之受了中国写意画的影响,觉得西洋画要求形象的精确、光线明暗的真实,使自己感到拘束,不痛快,因此常常草草应付,不愿用功。
【采访】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王文杰——
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面对的一个老师突然提出了那么多很规范的、很西方的要求的话,他那个倔强又一次引导他拒绝这种西方的教育,他把自己自学所练就的线条的观察方法和意识又一次展现出来,而这名师也悄悄地展现了他规范的另一面——宽容,也恰恰是老师的宽容背后所透露出高尚和人格的魅力,如果说他是个很倔强物人,他还是一个感情很细腻的很能感受别人对他的恩惠的那种人,
潘天寿的态度等于是放弃了学校的专业课程,这种态度也决定了潘天寿此后的艺术道路绝非坦途,但他与西画的抵牾还有更深的原因,就是儿时看到教会的洋人欺辱中国人,以及家庭由此遭到的变故。
一般认为潘天寿是无师自通,但中国画源远流长,渊源需要继承,承传才有流长。
当时一师所在的杭州没有画展,裱画店就是潘天寿学画的课堂,每去看画,怎么用笔用色,墨色浓淡处理,构图题款,他都细细琢磨,回家就默背下来。
课余他完全不受拘束,每天作书画二三十幅,尽管有草率之嫌,但透出一股野气。
同学间叫他“阿寿”,他欣然接受,还常在作品上署“阿寿”二字,其实,江浙一带的吴语,“寿”就是不懂人情世故、吃了亏而自得其乐的人。
潘天寿道,做寿头没什么不好。
【采访】潘天寿之子潘公凯——
他的谦和、木讷和他内心的一种坚强有力的自信,这两个方面在他身上表现的特别统一。
那时大凡读书识字的人都能感受到中国的落后,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科学救国思潮此起彼落,但多重实用,很大一部分人也看重职业教育,却忽略了人自身的养成。
师范也是一种职业教育,校长经亨颐则竭力推行人格教育,他说,人生好比一碗清水,教育的目的应该是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以便使这碗清水发挥各种作用。
【采访】王文杰——
潘天寿的性格是特殊的,但这个特殊并没有在一师求学期间被磨灭掉,因为一师的空气是清新的,一师所有同学心灵的窗户是打开的,校训是四个字“勤慎诚恕”。
在浙一师的五年,潘天寿真正得到的是人格、学养、器识和艺术的熏陶。
这本书是潘天寿艺术主张的总结,书中原原本本记录了老师李叔同的话,虽然作为学生,他同老师的观念和路径差距很大,但对老师人格的认同和敬仰保持了一生。
【采访】王文杰——
1918年,在一师任教的李叔同突然出家了,此时潘天寿是三年级学生,在若干年之后,潘天寿去找老师,恳求老师领他进入青灯暮鼓的僧侣生活,而李叔同却劝告这位自己喜爱的学生说,俗世间有俗世间的烦恼,佛界也有佛界的纷争。
老师不希望他出家为僧,劝他还是好好回到艺术的道路上,并郑重为他写下一联偈语,这一联偈语挂在画室,也伴随了他一生。
“五四”学生爱国运动的时候,一师发生了全国第一起流血惨案,当局逼迫校长辞退陈望道、夏丐尊等新派教员,解散学校,经亨颐愤而辞职。
1920年3月28日,一师师生奋起请愿,政府出动500多军警包围校园,潘天寿掩护同学们活动,帮助传送进步书刊,一起上街游行。
【采访】卢炘——
在游行的时候他在最前面,结果警察的刺刀把他的脸都划破了,但是他不退缩。
最终,学校保住了。
鲁迅知道后感慨地说:
总算打胜了。
1920年潘天寿毕业,他回老家教书。
雷婆头峰是潘天寿的故乡宁海冠庄的一座山峰,这里山清水秀,潘天寿小时候曾经在附近放过牛。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往野地里跑,对着山看半天,对着水看半天,眼睛在看,心里在想,想那些和山和水有关系的事情,其实都是人的事情。
宁海出过一位名人,就是明代不为燕王朱棣起草登基诏书,被处极刑而凛然不屈的方孝孺。
古有株连九族,但方孝孺一案,连学生也在抄斩之列,史称灭十族。
潘家也受500年前这“靖难之变”的株连,几被杀尽。
先贤忠烈,潘家世代铭记,少年潘天寿曾在方孝孺像背面写下“永远保存”四个字赠与好友柔石。
柔石,著名的左联五烈士之一,1931年上海遇害。
方孝孺和柔石都有刚毅忠直的性格,此种“硬气”令鲁迅唏嘘不已。
潘天寿回乡执教的学校正学高小正是以“正学先生”方孝孺的尊称命名的。
课后时间,潘天寿几乎不下楼,他给自己规定,一天画完一刀纸。
屋角有一只大花缸,废纸积聚很快,不几天他就要清理一遍。
以后潘天寿转到浙江安吉孝丰执教,每天也是这样,往来于教案与画案之间。
平日里少有切磋画事、相互砥砺的同道,他感叹,总觉得宁海在万山之中,生活孤陋寡闻,限制了画笔的驰驱。
“一灯人倦月弯弯,帘影朦胧独闭关。
”这是他宁海教书时所写的诗,颇有晨钟暮鼓的佛家境界。
孤灯孤僧,简洁而畅达无羁,既有躲避尘世纷乱而遁入空门的意愿,又有在艺术苦修中不能破壁而出的焦虑和积郁长久、挥之难去的痛苦。
1923年初,潘天寿到上海,在民国女子工校任教,后又到上海美专任教。
上世纪20年代的上海人口已经百万,是全国经济、文化、艺术的中心,工商业的发展带动了绘画市场,一时间,中西绘画齐头并进。
上海美专是刘海粟等人办的中国最早的美术学校,办学之初就是中画、西画兼而有之。
27岁的潘天寿面对的学生,大多和自己的年龄相仿,第一次上讲台,学生没有让这位老师教课,而是请潘天寿画画。
这所开放学校的学生不相信从乡下来的老师有多大的能耐,但老师挥洒的气势和沉默的性格征服了学生。
比潘天寿小三岁的吴茀之被老师折服,从此认定潘天寿,风雨相随四十八年。
很快,潘天寿被聘为教授,他开设了中国绘画史课程。
那时候,中国还没有完整的绘画史专著,他参考了历代画录,比较了西方绘画史,写成了讲义,从此,艺术学校有了中国绘画史一课。
潘天寿的画史是开创性的,商务印书馆和他约稿,两年后《中国绘画史》问世,开一代先河。
在这栋古库门房子里,27岁的潘天寿和80岁的吴昌硕相遇了,吴是当时上海画坛的领袖,已是誉满天下,这一老一少的第一次谋面却没有任何代沟、地位、语境的障碍,吴昌硕横扫画坛萎靡的“霸气”和潘天寿自学闯荡的“野气”意气相投,相见恨晚。
潘天寿结束了单枪匹马的求索,拜师吴昌硕,这也是他绘画生涯中唯一的老师。
昌硕师评价弟子:
天惊地怪见落笔,街谈巷语总入诗。
这样高的评价立即惊动了画坛。
历史证明,此后几十年,对潘天寿艺术成就,这评价恰如其分。
【采访】潘天寿传记作者卢炘——
因为潘先生带来的画,跟吴昌硕先生周围弟子的画不一样,就是很大胆,用笔也很肯定,他个性很强。
吴昌硕毕竟是大师,他知道潘天寿气质很好,所以对他就是刮目相看,虽然感觉到他的画太野了一点,但是认为他有才气,有光芒。
吴昌硕对潘天寿说,阿寿的画有风骨,有见地,将来功力再深也不要失掉自己这点灵性。
吴昌硕对这位后进有可亲、敏而好学的印象,还有可畏和担忧,看了潘天寿送来请教的一幅山水画后,吴昌硕先生作诗相赠:
只恐荆棘丛中行太速,一跌须防堕深谷,寿乎寿乎愁尔独。
【采访】潘天寿之子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潘公凯——
他就是内心非常有力量,这个东西他压抑不住,所以他的老师对他基本上都是想办法去约束他。
吴昌硕看了他的画,其实也是同样的感觉,这个孩子特有前景,但是又怕他走过头,所以一方面是非常赞扬,一方面又以告诫他,不要走太快,让他回过头去要打好基本功。
得到吴昌硕的指点,得到了老师的忠告,潘天寿这一时期的绘画、书法、诗词在吴派的规范中得到了一种新的滋养,野气与狂放中多了一种稳重与大度。
但是,潘天寿这一时期的作品极少保存下来,因为凡是类似吴昌硕的画,潘天寿后来都毫不犹豫地销毁了。
【采访】潘天寿传记作者卢炘——
他研究了绘画史以后,发现自己不能学吴昌硕学得一模一样,应该有自己性情的东西,所以他很快就脱开了。
【采访】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王文杰——
他不愿意跟着老师走一辈子,尽管老师是非常伟大,他决定离开老师,又走上另一条更崎岖更艰险的自学道路。
他对老师的崇敬之心是从来没有改过。
对他的离经叛道,一意孤行,吴昌硕却评价道:
阿寿学我最像,跳开去又离我最远,大器也。
1925年,在上海的一家日资纱厂,提出正当要求的十几名工人被殴打,顾正红被日本经理枪杀,全国600多个城镇1700多万人为此罢工、罢课、罢市,反帝爱国的“五卅运动”爆发。
五四时期的热血又涌动在潘天寿心中,一生极少卖画的他,这时作画义卖一个月,支持斗争。
他还特地在即将脱稿的《中国绘画史自序》的开头加了这样一段话:
艺术每因异族的接触而得益,而发挥增进,却没有艺术亡艺术的事情,这是征之史册上历历皆然的,凡是有它生命的,都有立足在世界的资格,不容你以武力或资本等的势力屈服与排斥。
【采访】卢炘——
爱国主义这条线,民族要自立自强,他是越来越强烈的,有意识的,但是他感觉到就他自己的能力来讲,他擅长的书画,他希望从文化上面把我们的民族的文化在世界艺术之林里面有她一席地位。
潘天寿后来刻有“一味霸悍”“强其骨”两枚印章,以心志自励。
【采访】王文杰——
强悍霸道,有很多人认为是画面的张力之大,墨色浓重,线条强悍有力那种霸气。
从画面表现上看,确实如此。
但是如果我们从他所有的经历,所有的坎坷来了解他的话,那么这个霸悍的背后是,一个民族文化,一种民族精神,能够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最优秀的状态去和世界上所有的文化进行平等交流,是一种自省,一种自尊。
潘天寿将进入更阔大的艺术天地,他仍然是孤独而勇敢,这份踽踽独行的勇气,只有在他润笔强悍、面貌清新的画幅中慢慢泻露出来。
潘天寿说:
艺术之高下,终在境界,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
(上集完)
下集
1928年,倡导美育的蔡元培提议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国立艺术院,林风眠担任院长。
西子湖畔的这所学校就是今天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它云集了当时二十多位响当当的教授,潘天寿被聘为国画系主任教授。
畅达的绘画事业,加上旖旎的湖光山色,淡化了他不苟言笑的个性。
这时潘天寿已经结束了包办的婚姻,与艺专毕业的何愔结婚,婚礼上,有同事把潘何两个姓氏做了一副对联相赠,上联:
有水有田兼有米。
是潘字。
下联:
添人添口又添丁。
是何字。
但好景不长,国立艺术院虽有潘天寿,亦或加上个李苦禅,国画系却只存在了一年不到,就与油画系合并了。
校长林风眠是从调和中西艺术的观念出发作出的决定,结果中国画教学不可避免地萎缩了。
更深的原因还是因为落后而盛行西化的中国,全盘西化风行,世人大多以学习西方改造中国,传统文化陷于逼仄的空间。
【采访】潘天寿纪念馆馆长高天民——
是这么一种倾向,就是当时的社会氛围是崇洋的,整个社会都崇洋。
上课了,有好几次潘天寿走进教室只有一个学生,但即使只有一个学生,他仍然一丝不苟,只是每次还会问道:
只有一个人吗?
问得十分和蔼。
今天练兰竹,练胆练笔,兰竹可作入门。
提笔、落笔、运墨、晕染,他细致地示范,娓娓地讲解。
后来这个学生回忆说,如果那天一个学生也没有,将是怎样地对不起老师啊。
每次学生都在激动中上完这样的课。
潘天寿这样告诉学生:
国画,数千年来自有特殊之成就及深远之造诣,为全世界所不能非议。
潘天寿的思想和行为影响了学生,渐渐地,学生多了起来,学生间相互鼓励,要拿出最好作品在全院每年一次的公展上亮相,以报答老师。
公展时,一个叫郑祖纬的学生的作品轰动杭州,他学老师而有自己的面貌,且总是能得到潘天寿的鼓励,赞赏他必能振兴中国画,“将是当万人敌的栋梁贤才”。
毕业前夕,郑祖纬得了伤寒,潘天寿到医院陪守一夜,不幸竟没能救过来。
向来刚毅的潘天寿恸哭达旦。
1929年,在为振兴国货而举办的西湖博览会,潘天寿见到一种叫秃鹰的猛禽,他赶回宿舍,据此挥笔作了一幅画。
以后,秃鹰就常常出现在潘天寿的画里,这是以往中国画少有的题材。
【采访】中国艺术研究院教授郎绍君——
他的花鸟画形象不是甜美的,他那个秃鹫,它是一种力量的象征,但是它也具有一定的丑怪特征,包括他画的蟾蜍,也带有丑怪的特征。
你有能去抚摸它,不能去亲近它,它对你有一种压迫感,你跟它要保持距离,但是你对它有一种敬畏感。
【采访】卢炘——
能寄托一种精神,不是那种软弱的纤细的情感的人能理解的这种感情。
潘天寿耿直,性情率真,毫不掩饰,爱憎好恶从不隐藏。
1932年,全国美展没有邀请潘天寿做评委,却敦促他交作品。
当着学生的面,潘天寿施施然说:
拿我的画叫他们审查,也不必了。
到1937年,潘天寿在这所学校已执教了十年,但恬静的生活终于被炮火震碎。
8月,日寇进攻上海,12月杭州沦陷,潘天寿流亡了。
天上的月是圆的,山河家国是碎的,离乱中,他在浙江避难的岳父亡故,妻子小产,儿子被炮火惊吓而死。
当潘天寿流亡到昆明时,已辗转迁徙了9个地方,日历也翻到了1939年。
“烽火连年涕泪多,十分残缺汉山河。
”抗战中的潘天寿绘画不多,诗写了不少,现存的86首,是潘天寿在离乱之际个人心史的映照。
这所中国当时最高的艺术学府,经过五千多朝左的跋涉,在离西双版纳不远的呈贡县庙宇里照常开课了。
不生们围着潘天寿,请他画山水。
他举笔与宣纸相对半晌,叹口气又放下了笔,对学生说:
半壁江山都沦陷了,等抗战胜利后再画山水吧。
一个中国的名画家不画画了,偶有的作,也多似《残山剩水图》。
1940年,国立艺专从云南迁往重庆,不少师生离开了学校,潘天寿因和主事者艺术观点不同,也到别的学校短期任教。
教育部邀他接任艺专校长,他再三婉拒,但他无法拒绝学生们的拳拳之心。
【采访】卢炘——
学生们说救救孩子,就是用了鲁迅先生那一句话,就是我们这里学生好像是吃不到奶的孩子一样,就是艺术没有好的导师,恳请潘先生再来教他们,潘先生收到这个电报以后,动情了。
于是,潘天寿再次回大后方。
他知道前校长林风眠西画很好,在担任校长后,立即把他请回学校。
【采访】郎绍君——
在林风眠手下负责主持中国画教学的时候,他实际上跟林风眠之间就有一种距离,就是在中国画的问题上,他们实际上就没有统一过,看法是不一样的,但是呢,彼此能够包容。
潘天寿曾把中国画和西画比作两座高峰,这两个站在高峰上的人彼此敬重,这两上画种互相欣赏,国产艺专出现了中兴局面。
1945年,日本投降,但内战阴霾遮没了校园,校园里人事纷争又不断,潘天寿总有无力回天之感,但作为校长,他还是在1946年把国立艺专带回了杭州的老家。
至此,潘天寿和艺专已流浪了大半个中国,历时9年。
老家已是一片废墟,被日军当作养马场,他积累的书籍、文稿下落不明,有人看到他的画被撕成小块用来包油条。
没料到的是,在刚刚重建的校园里,这时竟兴起了“倒潘”风潮,本质的原因,还是因为以西画为中心与维护传统艺术的矛盾。
于是在回到杭州的第二年,潘天寿辞职了,他不要做焦头烂额、头盔倒挂的校长,但潘天寿的画风却在他辞职后的1948年成形了。
历经艰难跋涉的潘天寿重拾画笔,画出了一番新天地,这一年,他51岁。
【采访】朗绍君——
他用最简的笔墨,要构成一个非常稳固的造型,但是这个稳固是在一种很险要的环境里的稳固,它并不是四平八稳的东西,而是非常险,险里头又非常稳固,所以有的人说到最险的时候但是它是稳定的,有一种很强的张力。
【采访】高天民——
实际上,他就是希望中国的艺术能够,就像他这个印章所说的能够立足于世界,能够是一种强悍的艺术立足于世界,像汉代的这种艺术一样,是一种发自内在的一种强劲的力量。
辞职后的潘天寿潜心于笔墨的世界,这个老校长似乎被遗忘了,直到国民党要员逃离大陆前夕才有人想到了这个大画家,希望他避一避。
信奉君子不党不群的潘天寿谢绝了。
“用不着到台湾去,”他说“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什么一定要逃呢?
”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军管会接管国立艺专。
10月1日,在新中国成立的当天,艺专的新学年开学了,新任校长是刘开渠。
但热热闹闹的开学仪式之后,潘天寿、吴茀之等老教授却没课可上,校长刘开渠受托,私下婉转地劝潘天寿今后改画人物画。
潘天寿陷入茫然,从不失眠的他,这晚失眠了。
当时流行的观点是,中国画不能画大画,无法和宣传画相比,中国画不能画领袖像,因此又无法和油画相比,中国画和油画系又一次合并了,这个古老的画种再次陷入窘境。
【采访】朗绍君——
解放后知识分子改造,所有的艺术家都变成国家干部,统一管理,只有一个画会,那就是中国美协,只有一个展览,那就是全国美展。
中国画老教授没有课上了,他们被安排在民族美术研究室,潘天寿当研究室主任。
从1950年成立,到1957年再次恢复中国画系为止,研究室收藏的古画资料竟达到全国美术院校之最,这为日后国画系的恢复,并形成有全国影响的重点学科打下了基础。
【采访】卢炘——
有很多考生是奔着这个资料来读书的,能够看到真迹,当然现在条件好了,故宫这些都开放了,美术馆东西多了,早的时候因为这些美术馆没有开放,学画的人看不到真迹,到美院能临到真迹,再加上有老师指点。
1953年,潘天寿出席了第二次全国文代会,他感到了一种信任,也看到一线转机。
大会发给代表的纪念金笔,伴随他走过此后的人生岁月。
会议就餐的一个大苹果,他带回了家,夫人细细地切开,让全家每个人都品尝到只能意会的幸福。
潘天寿提笔铺纸,画起大写意花鸟来,他说,花鸟画也能为人民服务。
当他的画在全国美展展出,很到了好评,他决计要画自古未有的水墨大画,挑战中国画不能作大画的观点,他在他的画上盖了“不入时”“宠为下”等印章。
他不那么沉默了,逢人就讲“一个民族的艺术就是一个民族精神的结晶”。
【采访】高天民——
他从传统中国画这个立场出发,又吸收了新中国的这种现实主义的思想观念,跟他自己的立足点非常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了,所以我们今天才能够看到他的这些巨幅作品,这些划时代的作品,而他这个转折点就是1955年去雁荡山写生,。
历史有时也很奇怪,1957年的反右戕害了很多人,但百花齐放的文艺政策也让命运多舛的中国画系恢复了,老画家们又回到了教室。
潘天寿还主动兼授一年级的书法课。
【采访】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吴永良——
他的音容笑貌还是非常亲切的,他每次来上课,他说话非常清晰,慢慢地,说话的节奏不快,典型的宁波口音,因为他是宁海人,他讲话有个习惯动作,先右手撸撸头,抓抓头,然后左手抓抓右手的这里,讲话慢慢的,就是非常亲切。
1958年,前苏联选世界七名顶级艺术家为苏联艺术科学院名誉院士,潘天寿荣登榜首。
1959年,他出任浙江美术学院院长。
从国立艺术院成立走到今天已经31年,潘天寿也是第三次当院长。
这次,这他首先提出了中西绘画拉开距离这一著名的学术观点。
【采访】朗绍君——
他并不是完全站在一种民族本位的立场,他并不排斥外来的东西,但是他坚持一点,就是你外来的东西不能取代我,我有我的价值。
这一点他从他的教学,从他的艺术主张,特点非常鲜明,而且始终如一。
1961年4月,在北京全国高等学校文科教材会议上,潘天寿提出中国画系,人物、山水、花鸟三科应该分科学习,引起了热烈讨论及质疑。
大会决定在浙江美术学院进行中国画人物、山水、花鸟三科分科教学试点。
【采访】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刘江——
强调了中国画传统的基础教学,潘先生是对全国艺术教育的复兴,他起了一个带头作用,一个领导作用,这点是功不可没的。
【采访】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童中焘——
潘先生他就讲了,五年的培养主要是打基础,不是培养画家的。
进来的时候是这句话,出来的时候仍旧讲这一句话,这五年是个基础,使你们知道能够怎么走路。
在新落成的中国美术馆,潘天寿画展开幕,91幅大画震撼了美术界,画中的鹰鹫蹲踞于巨石山巅,俯视苍茫大地;红荷,有着内在的清高与外露的傲骨;古松孤梅,历尽劫难,挺立于悬崖峭壁,有史诗般的崇高美,呈现出前无古人的气象。
但好景还是不长,1966年,一场横扫牛鬼蛇神的风暴降临,潘天寿坦然以对,他又一次说道:
“没有做过坏事,所以不用怕”。
9月的一天,潘天寿被强行拉上街头,在雨中揪斗。
当晚,他发高烧病倒了。
【采访】卢炘——
批斗时,叫他报罪状,他想不出,就说:
我画画,创新没创好。
这一年,潘天寿70岁。
就在挨斗的几个月前,他画了生平最后一幅画《梅月图》,题诗“气结殷周雪,天成铁石身。
万花皆寂寞,独俏一枝春。
”
【采访】郎绍君——
他在艺术上如果是一个很深刻的人,他有一种很恒定的东西,所谓恒定的东西,基本上就是对传统、传统文化的高度认可,一种自觉,它在血肉当中,他的精神当中就是这个东西,你改变不了。
但潘天寿最后还是垮了。
当1969年的早春,潘天寿被押解到故乡游斗后,他崩溃了。
宁海冠庄,是他立场当国画家的地方,14岁那年,他在这里读到了《芥子园画谱》。
到宁海去批斗,对他而言是一个特别大的侮辱。
【采访】潘公凯——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嘛,在宁海跪在雪地上斗他,当着父老乡亲,当着老乡。
在游斗结束返回杭州的列车上,潘天寿捡了一个烟盒,他在上面写了平生最后的三首诗,其中道:
“千山复万山,山山峰峦好,一别四十年,人老山未老。
”
他走了一生。
那一天,他走进了医院。
他第一代的学生吴茀之教授悄悄来看望老师,他已跟随老师48年,都是垂暮之年的两位老人,没有丝毫伤感,回忆着已经走远的往事。
近半个世纪了,他们没有分开过,他们在中国画的世界里,一起研究诗词书法、金石篆刻、画史画论,他们在一起办学,一起流亡,为中国画的坚守和创新付出了一生的勇气。
这次谈话是潘天寿最后的快乐,几个小时后,也就是1971年9月5日凌晨,潘天寿离世。
潘天寿曾这样回忆自己的少年:
“我是和山水交上了朋友,和花草树木交上了朋友,有时一个人自言自语,人家说,你是在和石头说话吧,我说,石头就是我自家呀!
”
这个绘画的精灵在执着地长途跋涉后,化为笔墨,走进了中国绘画史册。
1984年,潘天寿的家属遵照他的遗愿,把他一生留存的作品捐献给国家。
(大师《潘天寿》全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