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第四幕1.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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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第四幕1.docx

雷雨第四幕1

第四幕

时间:

半夜两点钟

地点:

周家客厅

天气:

电闪雷鸣,雨声淅沥可闻

人物:

朴园,周萍,周冲,繁漪,鲁贵,鲁大海,四凤,侍萍

【外面还隐隐滚着雷声,雨声浠沥可闻,窗前帷幕垂了下来,中间的门紧紧地掩了,由门上玻璃望出去,花园的景物都掩埋在黑暗里,除了偶尔天空闪过一片耀目的电光,蓝森森的

看见树同电线杆,一瞬又是黑漆漆的。

仆人上】

仆老爷!

朴我叫了你半天。

仆外面下雨,听不见。

朴什么时候了?

仆嗯,--大概有两点钟了。

朴刚才我叫帐房汇一笔钱到济南去,他们弄清楚没有?

仆您说寄给济南一个,一个姓鲁的,是么?

朴嗯。

仆预备好了。

[外面闪电,朴园回头望花园。

朴藤萝架那边的电线,太太叫人来修理了么?

仆叫了,电灯匠说下着大雨不好修理,明天再来。

朴那不危险么?

朴可不是么?

刚才大少爷的狗走过那儿,碰着那根电线,就给电死了。

现在那儿已经用绳子圈起来,没有人走那儿。

朴哦。

--什么,现在几点了?

仆两点多了。

【仆人由中门下,周朴园一人坐在沙发上,读报纸。

过了一会儿,放下报,呵欠,伸了伸懒腰,拿起桌上侍萍的相片看着,表情畏惧,感伤,透出他内心的悲苦。

周冲上】

周冲  (没想到父亲在这儿)爸!

朴园  (露喜色)你--你没有睡?

周冲   嗯。

朴园   找我么?

周冲   不,我以为母亲在这儿。

朴园  (失望)哦--你母亲在楼上。

周冲   没有吧,我在她的门上敲了半天,她的门锁着。

--是的,那也许。

--爸,我走了。

朴园   冲儿,(周冲立)不要走。

周冲   爸,您有事?

朴园   没有。

(慈爱地)你现在怎么还不睡?

周冲  (服从地)是,爸,我睡晚了,我就睡。

朴园  (立起,拉起他的手)为什么,你怕我么?

周冲   是,爸爸。

朴园  (干涩地)你像是有点不满意我,是么?

周冲  (窘迫)我,我说不出来,爸。

【两人沉默一会。

朴园走回沙发,坐下叹一口气。

招周冲来,周冲走近。

朴园  (寂寞地)今天--呃,爸爸有一点觉得自己老了。

(停)你知道么?

周冲  (冷淡地)不,不知道,爸。

朴园  (忽然)你怕你爸爸有一天死了,没有人照拂你,你不怕么?

周冲  (无表情地)嗯,怕。

朴园  (想自己的儿子亲近他,可亲地)你今天早上说要拿你的学费帮一个人,你说说看,我也许答应你。

周冲  (悔怨地)那是我糊涂,以后我不会这样说话了。

【半晌。

朴园  (恳求地)后天我们就搬新房子,你不喜欢么?

周冲   嗯。

【半晌。

朴园  (责备地望着冲)你对我说话很少。

周冲  (无神地)嗯,我--我说不出,您平时总像不愿意见我们似的。

(嗫嚅地)您今天有点奇怪,我--我--

朴园  (不愿他向下说)嗯,你去吧!

周冲   是,爸爸。

【周冲下。

朴园失望地看着他儿子下去,立起,拿起侍萍的相片,寂寞地呆望着四周。

繁漪上,她浑身湿透,头发上滴着水,流下脸颊,朴园惊愕地望着她,她站在沙发前不动。

繁漪  (毫不奇怪地)还没有睡?

(立在中门前,不动)

朴园   你?

(走近她,粗而低的声音)你上哪儿去了?

(望着她,停)冲儿找你一个晚上。

繁漪  (平常地)我出去走走。

朴园   这样大的雨,你出去走?

繁漪   嗯,--(忽然报复地)我有神经病。

朴园   我问你,你刚才在哪儿?

繁漪  (厌恶地)你不用管。

朴园  (打量她)你的衣服都湿了,还不脱了它。

繁漪  (冷冷地,有意义地)我心里发热,我要在外面冰一冰。

朴园  (不耐烦地)不要胡言乱语的,你刚才究竟上哪儿去了?

繁漪  (无神地望着他,清楚地)在你的家里!

朴园  (烦恶地)在我的家里?

繁漪  (觉得报复的快感,微笑)嗯,在花园里赏雨。

朴园   一夜晚?

繁漪  (快意地)嗯,淋了一夜晚。

【半晌,朴园惊疑地望着她,繁漪像一座石像似的仍站在门前。

朴园  (愠怒)好,你上楼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

繁漪   不,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我要你给我出去。

朴园  (严肃地)繁漪,你走,我叫你上楼去!

繁漪  (轻蔑地)不,我不愿意。

我告诉你,(暴躁地)我不愿意。

朴园  (低声)你要注意这儿(指头),记着克大夫的话,他要你静静地,少说话。

明天克大夫还来,我已经替你请好了。

繁漪   谢谢你!

(望着前面)明天?

哼!

【周萍上,神色忧郁】

朴园   萍儿!

周萍  (抬头,惊讶)爸,您还没有睡。

朴园  (责备地)怎么,现在才回来?

周萍  (害怕)不,不,爸,我早回来了,我出去买东西了。

朴园   那你不去休息,来这儿干什么?

周萍   我到书房,拿爸爸写的介绍信。

朴园  (向繁漪)你到书房把信拿来。

【繁漪瞟了朴园一眼,下】

朴园   她不愿上楼,回头你先陪她到楼上去,叫底下人好好伺候她睡觉。

周萍  (无奈)是,爸爸。

朴园  (小心地,招周萍走近说)她现在病得很重,在外面淋了一夜晚的雨,说话也非常奇怪,我怕这不是好现象。

周萍  (不安地)我想爸爸只要不把事看得太严重了,事情就会过去的。

【繁漪持信上】

繁漪  (嫌恶)信在这儿!

朴园  (向周萍)好,你走吧,我也想睡了。

(向繁漪)你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后天我们一定搬新房子。

繁漪  (盼望他走,干脆地)嗯,好!

【朴园下】

繁漪  (见朴园走出,阴沉地)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走了。

周萍  (声略带愤)嗯。

繁漪  (忽然急躁地)刚才你父亲对你说什么?

周萍  (闪避地)他说要我陪你上楼去,请你睡觉。

繁漪  (冷笑)他应当叫几个人把我拉上去,关起来。

周萍  (故意装做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繁漪  (迸发)你不用瞒我。

我知道,我知道,(辛酸地)他说我是神经病,疯子,我知道他,要你这样看我,他要什么人都这样看我。

周萍  (心悸)不,你不要这样想。

繁漪  (奇怪的神色)你?

你也骗我?

(低声,阴郁地)我从你们的眼神看出来,你们父子都愿我快成疯子!

(刻毒地)你们--父亲同儿子--偷偷在我背后说冷话,说我,笑我,在我背后计算着我。

周萍  (镇静自己)你不要神经过敏,我送你上楼去。

(推她走)

繁漪  (突然地,高声)我不要你送,走开!

(抑制着,恨恶地,低声)我还用不着你父亲偷偷地,背着我,叫你小心,送一个疯子上楼。

周萍  (抑制着自己的烦嫌)那么,你把信给我,让我自己走吧。

唉!

(看表)不早了,我还要收拾东西呢。

繁漪  (恳求地)萍,这不是不可能的。

(乞怜地)萍,你想一想,你就一点--就一点无动于衷么?

周萍   你--(故意恶狠地)你自己要走这一条路,我有什么办法?

繁漪  (愤怒地)什么,你忘记你自己的母亲也被你父亲气死的么?

周萍  (一了百了,更狠毒地激惹她)我母亲不像你,她懂得爱!

她爱她自己的儿子,她没有对不起我父亲。

繁漪  (爆发,眼睛射出疯狂的火)你有权利说这种话么?

你忘了就在这屋子,三年前的你么?

你忘了你自己才是个罪人;你忘了,我们--(突停,压制自己,冷笑)哦,这是过去的事,我不提了。

【周萍低头,身发颤,坐沙发上,悔恨抓着他的心,面上筋肉成不自然的拘挛。

繁漪  (她转向他,哭声,失望地说着)哦,萍,好了。

这一次我求你,最后一次求你。

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

(哀婉地诉出)今天这一天我受的罪过你都看见了,这样子以后不是一天,是整月,整年地,以至到我死,才算完。

他厌恶我,你的父亲;他知道我明白他的底细,他怕我。

他愿意人人看我是怪物,是疯子,萍!

--

周萍  (心乱)你,你别说了。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关系谁听着都厌恶么?

你明白我每天喝酒胡闹就因为自己恨--恨我自己么?

(说完站起)

繁漪  (绝望,沉郁地)刚才我在鲁家看见你同四凤。

周萍  (惊)什么,你刚才是到鲁家去了?

繁漪  (坐下)嗯,我在他们家附近站了半天。

周萍  (悔惧)什么时候你在那里?

繁漪  (低头)我看着你从窗户进去。

周萍  (急切)你呢?

繁漪  (无神地望着前面)就走到窗户前面站着。

周萍   那么有一个女人叹气的声音是你么?

繁漪   嗯。

周萍   后来,你又在那里站多半天?

繁漪  (慢而清朗地)大概是直等到你走。

周萍   哦!

(走到她身旁,低声)那窗户是你关上的,是么?

繁漪  (更低的声音,阴沉地)嗯,我。

周萍  (恨极,恶毒地)你是我想不到的一个怪物!

哼!

再见了,你这个疯子!

【周萍愤怒而下,繁漪呆滞地坐在沙发上,鲁贵进。

鲁贵  (鞠躬,身略弯)太太,您好。

繁漪  (略惊)你来做什么?

鲁贵  (假笑)跟您请安来了。

我在门口等了半天。

繁漪  (镇静)哦,你刚才在门口?

鲁贵  (低声)对了。

(更秘密地)我看见大少爷正跟您打架,我--(假笑)我就没敢进来。

繁漪  (沉静地,不为所迫)你原来要做什么?

鲁贵  (倨傲地)我想见见老爷。

繁漪   老爷睡觉了,你要见他什么事?

鲁贵   没有什么,要是太太愿意办,不找老爷也可以。

--(着重,有意义地)都看太太要怎么样。

繁漪  (半晌,忍下来)你说吧,我也许可以帮你的忙。

鲁贵  (谄媚地)太太做了主,那就是您积德了。

--我们只是求太太还赏饭吃。

繁漪  (不高兴地)你,你以为我--(转缓和)好,那也没有什么。

【大海上,衣服俱湿,脸色阴沉】

大海  (向鲁贵)你在这儿!

鲁贵  (讨厌他的儿子)嗯,你怎么进来的?

大海  (冰冷地)铁门关着,叫不开,我爬墙进来的。

鲁贵   你要干什么?

大海   你先跟我把这儿大少爷叫出来,我找不着他。

鲁贵  (疑惧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你要怎么样?

我刚弄好,你是又要惹祸?

大海  (冷静地)没有什么,我只想跟他谈谈。

鲁贵  (不信地)我看你不对,你大概又要--

大海  (暴躁地,抓着鲁贵的领口)你找不找?

鲁贵  (怯弱地)我找,我找,你先放下我。

大海   好,(放开他)你去吧。

鲁贵   我,我,大海,你,你--

繁漪  (镇静地)鲁贵,你去叫他出来,我在这儿,不要紧的。

鲁贵  (生气)你,你,你,--(低声,自语)这个小王八蛋!

(没法子,走进饭厅下)

繁漪  (眼色阴沉地)我怕他会不见你。

大海  (冷静地)那倒许。

繁漪  (缓缓地)听说他现在就要上车。

大海  (回头)什么!

繁漪  (阴沉的暗示)他现在就要走。

大海  (愤怒地)他要跑了,他--

繁漪   嗯,他--

【周萍上】

周萍  (向大海)哦!

大海   好。

你还在这儿,(回头)你叫这位太太走开,我有话要跟你一个人说。

周萍  (望着繁漪,她不动,再走到她的面前)请您上楼去吧。

繁漪   好!

(昂首由饭厅下)

【二人都紧紧地握着拳,大海愤愤地望着他,二人不动。

周萍  (平静下来)我以为我们中间误会太多。

大海   误会?

(看自己手上的血,擦在身上)我对你没有误会,我知道你是没有血性,只顾自己的一个十足的混蛋。

周萍  (柔和地)我们两次见面,都是我性子最坏的时候,叫你得着一个最坏的印象。

大海  (轻蔑地)不用推托,你是个少爷,你心地混帐,你们都是吃饭太容易,有劲儿不知道怎样使,就拿着穷人家的女儿开开心,完了事可以不负一点儿责任。

周萍  (看出大海的神气,失望地)现在我想辩白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你是有目的而来的。

(平静地)你把你的枪或者刀拿出来吧。

我愿意任你收拾我。

大海  (侮蔑地)你会这样大方,--在你家里,你很聪明!

哼,可是你不值得我这样,我现在还不愿意拿我这条有用的命换你这半死的东西。

要不是我妈,我早宰了你了。

周萍   我死了,那是我的福气。

(辛酸地)你以为我怕死,我不,我不,我恨活着,我欢迎你来。

我够了,我是活厌了的人。

大海  (厌恨地)哦,你--活厌了,可是你还拉着我年轻的糊涂妹妹陪着你,陪着你。

周萍  (无法,强笑)你说我自私么?

你以为我是真没有心肝,跟她开开心就完了么?

你问问你的妹妹,她知道我是真爱她。

她现在就是我能活着的一点生机。

大海   这么,你反而很有理了。

可是,董事长大少爷,谁相信你会爱上一个工人的妹妹,一个当老妈子的穷女儿?

周萍  (略顿,嗫嚅)那,那--那我也可以告诉你。

有一个女人逼着我,激成我这样的。

大海  (紧张地,低声)什么,还有一个女人?

周萍   嗯,就是你刚才见过那位太太。

大海   她?

周萍  (苦恼地)她是我的后母!

--哦,我压在心里多少年,我当谁也不敢说--她念过书,她受了很好的教育,她,她,--她看见我就跟我发生感情,她要我--(突停)那自然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大海   四凤知道么?

周萍   她知道,我知道她知道。

(含着苦痛的眼泪,苦闷地)那时我太糊涂,以后我越过越怕,越恨,越厌恶。

我恨这种不自然的关系,你懂么?

我要离开她,然而她不放松我。

她拉着我,不放我。

我只要离开她,我死都愿意。

她叫我恨一切受过好教育,外面都装得很正经的女儿。

过后我见着四凤,四凤叫我明白,叫我又活了一年。

大海  (不觉吐出一口气)哦。

周萍  (诚恳地)嗯,我今天走了,过了一二个月,我就来接她。

大海   可是董事长少爷,这样的话叫人相信么?

周萍  (半晌,抬头)那我现在再没有什么旁的保证,你口袋里那件杀人的家伙是我的担保。

你再不相信我,我现在人还是在你手里。

大海  (辛酸地)周大少爷,你想这样我就完了么?

(恶狠地)你觉得我真愿意我的妹妹嫁给你这种东西么?

(忽然拿出自己的手枪来)

周萍  (惊慌)你要怎么样?

大海  (恨恶地)我要杀了你。

你父亲虽坏,看着还顺眼。

你真是世界上最用不着,最没有劲的东西。

周萍   哦。

好,你来吧!

(骇惧地闭上目)

大海   可是--(叹一口气,递手枪与周萍)你还是拿去吧。

这是你们矿上的东西。

周萍  (莫明其妙地)怎么?

(接下枪)

大海  (苦闷地)没有什么。

老太太们最糊涂。

我知道我的妈。

我妹妹是她的命。

只要你能够多叫四凤好好地活着,我只好不提什么了。

【萍还想说话,大海挥手,叫他不必再说,周萍沉郁地到桌前把枪放好,四凤低声喊:

“萍”……,两人听见】

大海   她在哪儿?

周萍   大概就在花园里。

(向大海)你先暂时在旁边屋子躲一躲,她没想到你在这儿。

我想她再受不得惊了。

【引大海右面下后,到左面迎四凤上,四凤头发蓬乱,衣服湿透】

四凤   萍!

周萍  (感动地)凤。

四凤  (胆怯地)没有人吧。

周萍  (难过,怜悯地)没有。

(拉着她的手)

四凤  (放开胆)哦!

萍!

(抱着周萍抽咽)

周萍   凤,你的手冰凉,你先换一换衣服。

(引她到沙发,坐在自己一旁,热烈地)你,你上哪儿去了,凤?

(顺手拿起沙发上的一床紫线毯给她围上)我可怜的凤儿,你怎么这样傻,你上哪儿去了?

我的傻孩子!

四凤  (擦着眼泪,拉着周萍的手,周萍蹲在旁边)我一个人在雨里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天上打着雷,前面我只看见模模糊糊的一片;我什么都忘了,我像是听见妈在喊我,可是我怕,我拼命地跑,我想找着我们门口那一条河跳。

周萍  (紧握着四凤的手)凤!

哦,凤,我对不起你,原谅我,是我叫你这样,你原谅我,你不要怨我。

四凤   萍,我怎样也不会怨你的。

我糊糊涂涂又碰到这儿,走到花园那电线杆底下,我忽然想死了。

我知道一碰那根电线,我就可以什么都忘了。

我爱我的母亲,我怕我刚才对她起的誓,我怕她说我这么一声坏女儿,我情愿不活着。

可是,我刚要碰那根电线,我忽然看见你窗户的灯,我想到你在屋子里。

哦,萍,我突然觉得,我不能这样就死,我不能一个人死,我丢不了你。

我想起来,世界大得很,我们可以走,我们只要一块儿离开这儿。

萍啊,你--

周萍  (沉重地)我们一块儿离开这儿?

四凤  (急切地)就是这一条路,萍,我现在已经没有家,(辛酸地)哥哥恨死我,母亲我是没有脸见的。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我只有你,萍(哀告地)你明天带我去吧。

周萍  (沉重地摇着头)不,不--

四凤  (失望地)萍。

周萍  (望着她,沉重地)不,不--我们现在就走。

四凤  (不相信地)现在就走?

周萍  (怜惜地)嗯,我原来打算一个人现在走,以後再来接你,不过现在不必了。

四凤  (不信地)真的,一块儿走么?

周萍   嗯,真的。

四凤  (狂喜地,扔下线毯,立起,亲周萍的一手,一面擦着眼泪)真的,真的,真的,萍,你是我的救星,你是天底下顶好的人,你是我--哦,我爱你!

(在他身上流泪)

周萍  (感动地,用手绢擦着眼泪)凤,以后我们永远在一块儿了,不分开了。

四凤  (自慰地,在周萍的怀里)嗯,我们离开这儿了,不分开了。

【二人站起要走,鲁妈与大海进,鲁妈衣服湿透,头发零乱】

四凤   (惊俱)妈!

(畏缩)

【略顿,鲁妈哀怜地望着四凤。

侍萍   (伸出手向四凤,哀痛地)凤儿,来!

【四凤跑至母亲面前,跪下。

四凤   妈!

(抱着母亲的膝)

侍萍  (抚摸四凤的头顶,痛惜地)孩子,我的可怜的孩子。

四凤  (泣不成声地)妈,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忘了您的话了。

侍萍  (扶起四凤)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四凤  (低头)我疼您,妈,我怕,我不愿意有一点叫您不喜欢我,看不起我,我不敢告诉您。

侍萍  (沉痛地)这还是你的妈太糊涂了,我早该想到的。

(酸苦地)然而天,这谁又料得到,天底下会有这种事,偏偏又叫我的孩子们遇着呢?

哦,你们妈的命太苦,你们的命也太苦了。

大海  (冷淡地)妈,我们走吧,四凤先跟我们回去。

--我已经跟他(指周萍)商量好了,他先走,以后他再接四凤。

侍萍  (迷惑地)谁说的?

谁说的?

大海  (冷冷地望着鲁妈)妈,我知道您的意思,自然只有这么办。

所以,周家的事我以后也不提了,让他们去吧。

侍萍  (迷惑,坐下)什么?

让他们去?

周萍  (嗫嚅)鲁奶奶,请您相信我,我一定好好地待她,我们现在决定就走。

侍萍  (拉着四凤的手,颤抖地)凤,你,你要跟他走?

四凤  (低头,不得已紧握着鲁妈的手)妈,我只好先离开您了。

侍萍  (忍不住)你们不能够在一块儿!

大凤  (奇怪地)妈,您怎么?

侍萍  (站起)不,不成!

四凤  (着急)妈!

侍萍  (不顾她,拉着她的手)我们走吧。

(向大海)你出去叫一辆洋车,四凤大概走不动了。

我们走,赶快走。

四凤  (死命地退缩)妈,您不能这样做。

侍萍   不,不成!

(呆滞地,单调地)走,走。

四凤  (哀求)妈,您愿意您的女儿急得要死在您的眼前么?

侍萍  (不得已,严厉地,向大海)你先去雇车去!

(向四凤)凤儿,你听着,我情愿你没有,我不能叫你跟他在一块儿。

--走吧!

周萍  (走向鲁)鲁奶奶,您无论如何不要再固执哪,都是我错了;我求你!

(跪下)我求您放了她吧。

我敢保我以后对得起她,对得起您。

四凤  (立起,走到鲁妈面前跪下)妈,您可怜可怜我们,答应我们,让我们走吧。

侍萍  (不做声,坐着,发痴)我是在做梦。

我的女儿,我自己生的儿女,三十年工夫--哦,天哪,(掩面哭,挥手)你们走吧,我不认得你们。

(转过头去)

周萍   谢谢你!

(立起)我们走吧。

凤!

(四凤起)

侍萍  (回头,不自主地)不,不能够!

【四凤又跪下。

四凤  (哀求)妈,您,您是怎么?

我的心定了。

不管他是富,是穷,不管他是谁,我是他的了。

我心里第一个许了他,我看得见的只有他,妈,我现在到了这一步:

他到哪儿我也到哪儿;他是什么,我也跟他是什么。

妈,您难道不明白,我--

侍萍  (指手令她不要向下说,苦痛地)孩子。

(沉重的悲伤,低声)啊,天知道谁犯了罪,谁造的这种孽!

--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

天哪,如果要罚,也罚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一个人有罪,我先走错了一步。

那么,天,真有了什么,也就让我一个人担待吧。

(回过头)凤儿,--

四凤  (不安地)妈,您心里难过,--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

侍萍  (回转头。

和蔼地)没有什么。

(微笑)你起来,凤儿,你们一块儿走吧。

四凤  (立起,感动地,抱着她的母亲)妈!

侍萍  (沉静地)不,你们这次走,是在黑地里走,不要惊动旁人。

(向大海)大海,你出去叫车去,我要回去,你送他们到车站。

大海   嗯。

【大海由中门下。

侍萍  (向四凤哀婉地)过来,我的孩子,让我好好地亲一亲。

(四凤过来抱母;鲁妈向周萍)你也来,让我也看你一下。

(周萍至前,低头,鲁妈望他擦眼泪)好,你们走吧--我要你们两个在未走以前答应我一件事。

周萍   您说吧。

侍萍   你们不答应,我还是不要四凤走的。

四凤   妈,您说吧,我答应。

侍萍  (看他们两人)你们这次走,最好越走越远,不要回头。

今天离开,你们无论生死,永远也不许见我。

四凤  (难过)妈,那不--

周萍  (眼色,低声)她现在很难过,才说这样的话,过后,她就会好了的。

四凤   嗯,也好,--妈,那我们走吧。

【四凤跪下,向鲁妈叩头,四凤落泪,鲁妈竭力忍着。

侍萍  (挥手)走吧!

【三人欲下,繁漪上】

四凤  (失声)太太!

繁漪  (沉稳地)咦,你们到哪儿去?

外面还打着雷呢!

周萍  (向繁漪)怎么你一个人在外面偷听!

繁漪   嗯,你只我,还有人呢。

(向饭厅上)出来呀,你!

【周冲由饭厅上,畏缩地。

四凤  (惊愕)二少爷!

周冲  (不安地)四凤!

周萍  (不高兴,向弟)弟弟,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周冲  (莫明其妙地)妈叫我来的,我不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繁漪  (冷冷地)现在你就明白了。

周萍  (焦燥,向繁漪)你这是干什么?

繁漪  (嘲弄地)我叫你弟弟来给你们送行。

周萍  (气愤)你真卑--

周冲   哥哥!

周萍   弟弟,我对不起你!

--(突向繁漪)不过世界上没有像你这样的母亲!

周冲  (迷惑地)妈,这是怎么回事?

繁漪   你看哪!

(向四凤)四凤,你预备上哪儿去?

四凤  (嗫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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