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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丰子恺
【上海卫视】《大师》
珍藏世纪民族记忆,讲述大师人生传奇——
丰子恺
这样的画,在他以前没有人画过,在他以后也没有人画过。
当年,他的画很便宜,老上海弄堂里的理发店、澡堂子、馄饨摊上都会挂着他的画。
小商小贩、纤夫脚夫都要传阅他的画。
老人小孩、甚至文盲都喜欢他的画。
他的画简约、洗练,甚至是简单。
受他画的人说,这是一个世界级的艺术大师;不以为然的人说,这些画不中不西,难登大雅之堂。
然而不管怎样,画家画出了他人生的率真、懦雅、恬静和优美,画出了他永远的悲悯与仁受,孕含了他人生的辛苦和坎坷,也映出了他高尚的人格与深远的思想。
丰子恺(上集)
大运河走到杭州的北面便在这里拐了个弯,丰子恺就出生在这个叫石门湾的小镇上。
到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石门湾有了四五百户人家,家家有鱼、家家有米的小镇上,乡民们在以往的两千多年里,没见过一兵一卒。
故乡没有一块荒地,全是作物,稻麦之外,四时蔬果不绝,风味各殊,尝到一物的滋味,可以联想一季的风光。
石门湾的自然之美最为丰富,诗趣画意,俯拾即是。
1914年,丰子恺16岁了,他带着老家的自然之美、诗趣画意,到省城杭州求学。
这时的浙江省立第一师师范,名师荟萃,是中国少有的文化艺术学府。
然而丰子恺的学业是从陌生的惶恐中开始的,因为他还是一个腼腆、懵懂的乡村少年,他没见过这么大的城市,他更担忧在集体宿舍里怎样生活,也厌恶许多校规的管束。
求学初始的憧憬,变成了思乡心切,一心想回到有慈母和寂静流水的老家。
而这时,他遇见了两位老师。
一位是音乐美术课的先生李叔同,早年中国现代音乐、话剧、西洋绘画的先驱,后来的高僧;另一们是舍监和国文课的先生夏丐尊,中国现代文学和翻译的大家。
【采访】杭州师院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主任陈星——
丰子恺说他们两位,一个是爸爸的教育,一个是妈妈的教育。
夏丐尊是妈妈的教育,李叔同是爸爸的教育。
李叔同说话不多,但是表现出一种威仪,让学生很敬畏,所以像父亲一样。
那么夏丐尊呢,他是什么事情都要管,很关心学生,事无巨细都要去关照。
丰子恺的文学根基是夏丐尊先生一步一步教出来的,丰子恺每写一篇文章都会想想,这样写夏先生会满意吗?
他看见世间的一切不快、不安、不真、不美、不善的状态都要皱眉叹气,他和李先生一样痛感众生的疾苦遇迷。
李叔同永远是宁静寡言,他上课从一鞠躬开始,下课时又向学生们鞠躬告别。
学生眼前的李叔同,分明是中国文化艺术领域里履开风气的泰山北斗,却是一身粗布袍子、专心教书育人的朴素的教师。
遇有学生犯错,李先生先轻声告诫不要在地上吐痰,或要轻轻关门等等,再微微一躬离开。
李叔同的图画课从素描写生开始。
在李叔同威严的目光下,丰子恺一笔一划地磨练。
丰子恺说,大约是我的气质与李先生有一点相似,凡他喜欢的我都喜欢。
李先生的人格和学问统制了我的感情。
在自己的位子上偷偷仰起头,看见李先生高高的削瘦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的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
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着爱的表情。
终于在一个晚上,李叔同对丰子恺说,你的画进步很快,我在所教的学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快速的进步。
李叔同平时话不多,一旦说了,总是轻轻的,总是十二万分的认真。
这轻轻的认真的话语,对丰子恺心灵的震荡是可以相见的。
丰子恺写道:
当晚的这几句话便确定了我的一生。
但究竟是怎样的一生?
其中蕴涵何等宝贵的东西?
丰子恺并没有说清楚。
【采访】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胡晓明——
他就是一种做人的精神,用出世的精神来成就一种入世的事业,也就是他首先做人做事有一个很高的境界,所以在这个很高的境界下面很自然而然就会流露出一种生命的情调和艺术的品味。
西湖边上的五年求学是短暂的,这个懵懂少年就像一块纯洁的玉石遇上了名匠,得到了一琢一磨的机遇和成就大器的因缘。
这是丰子恺早年发表的作品,他画得那样简约、稚拙,却被他的朋友们赞叹。
朱自清说,我们都爱你的漫画有诗意,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核儿的小诗,我们就像吃橄榄似的,老觉着那味儿。
【采访】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胡晓明——
丰子恺创造了一种很独特的一个笔墨的艺术,特别能够代表一种非常典型的中国江南文化的美,一种诗意的美,就是一种空灵的、清新的、纯洁的、简单的一种美。
老师的肯定和引领,让丰子恺越发护育自己的内心,走向广大深厚。
而回报师恩的最大努力,就是一生也像老师那样去做。
从浙一师毕业后,丰子恺几乎是循着老师李叔同的足迹走的,他游学日本只有短短十个月,却是废寝忘食学音乐、绘画,苦读日语。
回国后先同夏丐尊、朱自清等执教白马湖春晖中学,又和这些良师益友在上海创办立达学园、开明书店。
和老师一样,丰子恺做音乐美术教师,也创作和翻译许多音乐美术教育启蒙的著作。
【采访】复旦大学教授葛兆光——
我想他是比较赞成蔡元培的那种说法,就是用美育来代替宗教,来陶冶人的精神和兴趣。
丰子恺始终希望用美的善的一些东西,来代替或者说来解决中国缺少那种维系人精神和信仰的那个宗教,那在这一点上他做的应该是他一以贯之的东西。
他的事业很顺利,他那些美的教育的书很畅销,但是他的眼睛却看见了自家窗外的孩子们,一个时代的悲哀辛酸出现在他的方寸画幅里。
我的孩子们,我憧憬于你们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曲地说出来,使你们自己晓得,可惜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的时候,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1918年,李叔同在虎跑出家为僧,成了弘一大师。
出家前他把丰子恺叫到身边,郑重赠送了自己的诗词手卷,其中一阕《金缕曲》有这样的句子:
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哪惜心肝剖。
丰子恺就像接受遗产一样把这些保存在心里,他明白,不论何时,老师爱国的热忱始终没有熄灭。
老师离去了,丰子恺却再次得到精神的感化。
1928年,丰子恺准备画50幅护生画,为弘一大师50岁祝寿。
【采访】杭州师院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主任陈星——
为了第一册的50张画,弘一大师和丰子恺的通信是极其频繁,他们是下了大功夫的,对一个主题该怎么画,都有非常详细的交代,就是构思极其严密。
发愿流布《护生画集》,盖以艺术作方便,人道主义为宗趣。
弘一大师还嘱咐丰子恺,画集应是通俗的艺术品,应以优美柔和的情调,让阅者生发凄凉悲悯的感想。
这是1929年2月在上海出版的《护生画集》第一集。
丰子恺画得简单,弘一大师题词也写得通俗。
丰子恺是用自己的心灵呼应着老师广大而慈悲的心怀,一个纯真、善良、有抱负的人对于引领自己的老师的感情,是至高至圣的,他心中的师恩是重如山的。
丰子恺的《护生画集》是为报师恩发愿而作,但它又完全超越师生两个人的情感,成为一种永远的责任。
【采访】杭州师院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主任陈星——
应该讲《护生画集》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在当时来讲是一个了不得的畅销书,应该买得起,它是很便宜,甚至是赠送,他没有经济利益的考虑。
1932年,日本人发动一二八事变,江湾地区成了战场,在那里的立达学园毁了。
丰子恺离开了上海。
当年他离开老家去浙一师读书,却为不适应而想念老家。
由于遇上像爸爸和妈妈般的老师而得以坚持。
在漂泊了将近20年后,他终于又回到了老家。
丰子恺在老家盖了缘缘堂,他在缘缘堂里作画、写作,用平和质朴的笔墨,就像为自己的朋友画像一样,描写着劳苦大众。
他们是中国的最大多数。
缘缘堂里面的世界是恬静的,缘缘堂外面的世界是痛心的。
丰子恺以内心无限的悲悯画着无限的悲哀。
1937年底,当日本人从杭州湾登陆的时候,丰子恺正在书房里画《漫画日本侵华史》。
他早有这个计划,要把从明代倭寇侵袭中国沿海以来,几百年里日本人在中国的所有恶行都画出来,还要像《护生画集》那样,让文盲也能看懂。
但是有一天,缘缘堂现也不能恬静了。
【采访】丰子恺长女丰陈宝——
飞机没有来以前,我爸爸嘛照常是画画,我是在做功课。
那是37年的11月6日的下午,石门镇上的孩子们都在上学,突然,只有9岁的丰一吟从被炸的学校逃回来了。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我们在学校里的时候,听见飞机来了,大家就是看一下,然后一直等到炸弹投下来,我们才知道是日本人的炸弹。
跑出操场,到了操场上又是一个炸弹,我就在旁边的厕所里躲一下,然后就逃出来,出了校门以后,经过一个当时叫大井头的地方,我们家后门的地方,又一个炸弹。
回家去一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走进院子没有人,走进客厅也没有人,一直到东边的那一间的时候也没有人,但是那个桌子,八仙桌的上面是一个棉被盖在上面,我爸爸就是从棉被下面,桌子下面探出头来说,吟吟来来。
我当时是一边哭一边逃进去的。
日本人的飞机飞走了,石门小镇一片惨象。
当天炸死三十二人,以后的几天又死了一百多人,他们都是丰子恺再熟悉不过的乡亲们。
【采访】丰子恺长女丰陈宝——
他没有去,他怕看的。
我们镇上唯一的一个中医叫魏达三,他死在那里,他跪在那里,这里断了,这里血流光了。
缘缘堂的后门那里有六个尸体,连这个尸体也没有人来收。
瞬间石门湾死了。
带着十几口人挤上了一条小船,丰子恺匆匆地逃离故乡,谁知万里流亡的路一走就是9年。
【采访】丰子恺长女丰陈宝——
我父亲和我还有一个店员,三个人去拿一点东西。
书有一万多本,拿这个不拿那个怎么行?
就是拿一点日常用品,拿一点被子,就走了,就离开了。
船已经驶离了乡间的河埠头,但丰子恺还为没画完的《漫画日本侵华史》揪着心。
【采访】丰子恺长女丰陈宝——
我父亲就没有睡,他说想起了这本书,他说我画这本书不要紧,但是我连累了家属,连累了一船的人就不好。
他就把那个书,验明正身,就把它丢在河里了,他说扑通一声好比打在他的心上。
一路上,丰子恺的画笔记录下他携妻带儿、背井离乡所遭受的苦难和恐惧,他也记录下这人间生灵被如此屠杀造成的难以愈合的创伤。
“空袭也,炸弹向谁投?
怀里娇儿尤索乳,眼前慈母已无头,血乳相和流。
”
这个文弱书生,拖家带口,从宜山到德胜,他终于一辆车一辆车地把所有家人都塞进去,只剩下自己一步步在车后面追赶着。
【采访】丰子恺长女丰陈宝——
这一天走了90华里,走了90华里以后,晚止到,而我们一天到那里等他的车,没有,就回去,第二天再来等。
就是这样的,很难很的。
他的头发就是在逃难的时候急白的。
逃难路上的丰子恺得到消息,缘缘堂被炸毁了,一个亲戚在那里拣到一块做基础的石头,扛回了两扇焦黑如炭的门板。
丰子恺沉默无语。
【采访】丰子恺长女丰陈宝——
他牵挂的是乡下的乡亲们,他有一次为了这个事情眼睛揩揩,有点要哭的样子,他是为了乡亲们。
好多乡亲都在那里。
他说最好有一个大船,统统载了逃出这个地方。
我每次设身处地的想象炮火迫近时他们的情境,必定打几个寒噤。
我有十万斛的同情寄与沦落在战地里的人,我恨不得有一只大船,尽载了石门湾及世间一切众生,到永远太平的地方。
【采访】丰子恺长女丰陈宝——
桂林那个轰炸,我们还去看的,七零八落的好多尸体,我还去看的,我爸爸不敢去的。
被战火所逼,出走缘缘堂的丰子恺又在流亡路上亲历着人世间的惨状。
惨绝人寰的悲惨景象让他宁静安详的心灵怎么能承受呢?
然而没有了缘缘堂,大灾大难中的丰子恺,心灵的境界更广大了,原本慈爱的心更纯厚了。
这有他的画为证。
祖国破碎的山川大河,突然出现在他的画作里,还是淡雅朴素的线条中,融入了浓墨重彩的壮丽,似乎他看到了一个遭受杀戮的民族,其受受伤的不仅仅是物质和肉体的毁灭,一定还有更深刻的创伤。
所以,他的画虽然还是线条勾勒的寥寥数笔,却同他的心一样更广大而平和了。
1938年,当大片国土沦丧的时候,广西的桂林是很多文化人流亡的集居地,但到了1939年,广西也被炸了。
这一年,丰子恺的老师60岁了,流亡中的他在大轰炸中如期完成了《护生画集》第二集60幅画作。
与第一集截然不同的是,经历了家仇国难的惨痛,目睹无数生灵涂炭的丰子恺,把这体画集画得更优美、更静谧了,全篇没有丝毫刀枪杀戮,画家有如一位慈祥的天使,描述着他心中深藏的美丽自然和真善美的人间。
【采访】杭州师院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主任陈星——
我们可以歌颂非常美好的将来,也可以歌颂人类的和谐,让大家看到生活还有生机,今后还有希望,他这个是更高远的一种思想。
假如没有非常宽广的一种胸襟,和一种非常长远的眼光,在那个年代当中能够说出这种话是不太敢的。
同样在流亡路上的国学大师马一浮对丰子恺说:
务望尽力民挥非战文字,为世界人道留一线生机,目睹战祸之烈,身经乱离之若,发为文字,必益加亲切,易感动人。
但不同人们的理解是不同的。
孤岛上海的报纸常有人批评,丰子恺不为穷人喊救命,却为禽兽讲护生。
而他的挚友,同为李叔同学生的曹聚仁也说,1929年出版的《护生画集》十分荒唐,可以烧毁了。
丰子恺愤然同曹聚仁绝交了。
【采访】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胡晓明——
某种程度上,丰子恺画画的手和画画的笔都不是他自己的手和笔,而是中国的深厚的艺术传统和伟大的一种文化心灵,一种和平、善良、纯真这样一种文化心灵,通过丰子恺的手来表现在他的艺术世界当中的,他不是一个一般的对某一个异族的侵略去抗争的武器,而是表现人类的文明的一种基本的美,或者说是人类的文明的一种基本的价值。
【采访】复旦大学教授葛兆光——
他觉得即使是在战争中,人仍然要提到一种超越民族之间仇恨的更高一层的普遍的这么一个原则,就是说对任何生命都要尊重。
《护生画集》第二集的序言是丰子恺的老师夏丐尊写的。
斯世众生,正在枪林弹雨之中,护生画集之出现,可谓契理契机。
沸汤长莲花,兵杖化红莲。
夏丐尊深切懂得,弘一大师和丰子恺这对师徒真心交融的是一种多么广大深沉的慈悲心怀。
【采访】复旦大学教授葛兆光——
对于所有生命都要珍爱,你珍爱所有生命,所以他就说护生即护心。
在这个意义上,他说你爱所有的生物,在这种心情下也反过来滋养了你自己的心灵。
丰子恺的老师收到了画集,为它题写了配图文字,并回信道:
希望在70岁时画第三集70幅,80岁时作第四集画80幅,90岁时作第五集90幅,100岁时画百幅。
背井离乡中的丰子恺诚感责任重大。
在战火流亡、家仇国难不知何日所终,老师要同他约定的,是绵延40年岁月的坚守。
当老师100岁时,应是1979年,他担心自己活不到那一天,无法完成老师的重托。
但是,师恩如山,又怎能辜负。
【采访】杭州师院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主任陈星——
丰子恺回信就写了八个字:
世寿所许,定当遵嘱。
就是说我的生命能够允许我完成这个计划的,我是一定完成。
然而,不到三年,弘一大师在福建圆寂了。
丰子恺坚守承诺,始终以他博大慈爱之心,作至纯至善之画,应答沧桑变化的人世间,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他为人世间留下了涤荡心灵的至宝,也为后人写下了独特而永恒的人生故事。
(上集完)
抗战胜利了,丰子恺没有迎来民族的复兴,却看见腐败的蔓延、贪污舞弊、橫征暴敛、通货膨胀、民不聊生,内心慈祥的丰子凯内心不平静了,于是有了大量这样的漫画。
《乱世做人羡狗猫》《洋房四面是茅棚》《却羡蜗牛自有家》《屋漏偏遭连夜雨》。
便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西湖也黯然失色。
与丰子恺惺惺相惜的老友朱自清也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了。
1948年秋天,经友人邀请,丰子恺到台湾散心。
他登上了阿里山,他观阿里山的云海。
他写道:
莫言千顷白云好,下有人间万斛愁。
三个月后,丰子恺从台湾回来,他拜谒了恩师的故居。
在迎接的人里,有人给了他一件弘一大师的遗物,一看,竟是“世寿所许,定当遵嘱”那封自己给老师的信。
当年弘一大师对丰子恺有一个终生的嘱托——每隔十年完成一集《护生画集》。
将要来到的1949年是老师70岁的诞辰,丰子恺立即在当地租房,三月埋头作画。
1949年4月,他带着《护生画集》第三集画稿来到上海,也迎接了一个新的时代。
丰子恺(下集)
丰子恺献给新中国的礼物是《绘画鲁迅小说》。
一向慈眉善目的丰子恺对永远是横眉冷对的鲁迅先生情有独钟,他说,我把鲁迅的小说译作绘画,使它们便于广大群众的阅读,就好比在鲁迅先生的讲话上装一个麦克风,使他的声音扩大。
当年,缘缘堂还没有被日本人炸毁的时候,丰子恺常在寂静的午后为孩子们诵读鲁迅先生的小说,读着,他就会流泪,听他读的孩子们也会流泪,然而,诵读鲁迅的小说,只有自己的孩子能听到,丰子恺就把鲁迅的小说画成画。
1937年,54幅《漫画阿Q正传》由学生带到上海市城隍庙附近的印刷厂,交付印刷的时候,却被日本人的炸弹吞噬了,54块锌版连同原稿都成灰烬。
1938年,流亡中的丰子恺重画《阿Q正传》,画稿在广州出版时竟被日本人的炮火又毁了。
1939年,在画《护生画集》第二集时,他同时又画了《漫画阿Q正传》。
丰子恺在出版的序言里写到:
敬告鲁迅先生在天之灵,全民抗战正在促吾民族之觉悟与深省,将来的中国,将不复有阿Q及产生阿Q的环境。
丰子恺的漫画《阿Q正传》在抗日战争最惨烈的1939年终于面世了。
到了1949年,这本书十年里刊印了15版,因为《漫画阿Q正传》和《护生画集》一样,谁都能看懂,谁都能买得起。
熟知鲁迅与丰子恺的人说,鲁迅的文章里有丰子恺的画,丰子恺的画里有鲁迅的精神。
鲁迅说,漫画的第一紧要的是诚实,要确切地显示事件或人物的姿态,也就是精神。
这似乎就是对丰子恺画的评价。
尝遍千辛万苦,历尽沧桑的丰子恺,一生似乎没有因为悲伤哭过,但解放以后,他却常常为感动而落泪。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我记得那时候有一个电影叫《党的女儿》,他看到哭了。
《江姐》他也看了哭的,他这是感动得哭。
或者一篇文章或者什么他会哭的。
丰子恺是为英雄的崇高和纯洁感动,他们为人民的自由和解放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他与残废军人握手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画了这幅菊花图,以最耐寒的黄花献给最坚强的英雄。
1959年,他对孩子们说,很想在国庆十周年的时候替自己画一根甘蔗,象征新的生活渐入佳境。
新社会的美好与丰子恺的内心追求是吻合的,经历过解放前黑暗和腐败的丰子恺是真心热爱共产党的。
也是在这一年,丰子恺当选全国政协委员,到北京参加政协会议,这是丰子恺头一回到首都,他又见到了和他同齡的总理。
总理对老画家嘘寒问暖,并问,您还画吗?
画得多吗?
要多给人民画一些画。
以后,老人对孩子们唠叨自己和总理在一起的场景,说着说着又是满面泪流。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因为他觉得共产党最好的地方,就是人民大众的党,不是代表那些资本家、地主,不是代表他们的利益的,而是代表人民大众的利益的。
他以前画的不也是这种画吗?
所以这一点他是非常相信的。
在见到总理的第二年,丰子恺被任命为上海中国画院院长,由丰子恺领导人才济济、大家林立的海派画坛,据说是最佳人选。
已习惯了在家作文画画的丰子恺实在推脱不了,便走马上任了。
1962年,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专门为他拍了电影《老画家丰子恺》,电影中的画面虽然明显留着摆拍的痕迹,但丰子恺的笑容依然纯真。
在同一年的上海市第二次文代会上,他发表了著名的“大剪刀”讲话:
有人用一把大剪刀把冬青剪齐,仿佛剃头,弄得株株冬青一样高低,千篇一律,倘使冬青树会说话,会畅所欲言,我想,它们一定会提出抗议。
电影中身心舒畅的丰子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文代会上的发言已经埋下了祸根。
解放后,丰子恺开始翻译日本文学巨著、也是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源氏物语》,他为翻译这本书积累了四十多年。
他说,《源氏物语》是世界文学的珍宝。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因为它就象我们的《红楼梦》一样的,所以他对翻译《源氏物语》这个事情很有兴趣,幸亏他在六五年以前把这个工作做完了,做完了以后呢,也幸亏它们在动乱的时期没有损失掉,都把它保留下来了。
在1958年以后,常有人说他不写工农兵形象,不歌颂社会主义,只画些生活琐事,再就写些猫啊、狗啊,或是对社会阴暗面的批评。
其实,丰子恺的作品在内部早已有批判。
丰子恺曾手书陈毅市长的话作为座右铭,彻底改造自己,将心交与人民。
事实上,丰子恺的翻译和他的画一样,都是在把他的心交给人民,翻译《源氏物语》也是这样。
经过战争劫难的丰子恺,对日本的人民和文化依然热爱如初。
他说,中日两国本来是同种同文的国家,我们都是席地面坐的人民,都是用筷子吃饭的人民。
《源氏物语》译文十分古雅,丰子恺翻译的过程,一如他作《护生画集》的恭敬与虔诚,每一个字都写得端端正正,手稿上处处是他精心琢磨、推敲锤炼的痕迹。
丰子恺完成了《源氏物语》的翻译,有晚年得子般的欣慰。
然而,当这个爱子与读者见面却是15年以后的事了,那时,丰子恺已去世5年了。
1959年,丰子恺如期按照和老师的约定,完成了《护生画集》第四集80幅画。
这时距他第一次画《护生画集》已三十年过去了。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护生画第四集的出版,已经不是那么公开的了,他要找材料已经很难了,这个不是正正式式出版的。
丰子恺不断把画好的画稿寄到新加坡,交那里的广洽法师出版。
广洽法师是弘一大师的佛门弟子,但丰子恺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何况在当时,这些画稿的内容被认为是迷信的。
【采访】复旦大学教授葛兆光——
我想丰子恺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他其实在普世的你争我斗的这样的一个环境下坚持他的慈悲心,应该说是个很艰难的事情。
对老师的承诺,丰子恺是刻骨铭心的。
1965年,几乎在翻译完《源氏物语》的同时,丰子恺又完成了《护生画集》第五集90幅画的创作,而弘一大师的90岁诞辰应该是1969年,丰子恺为什么提前了四年?
是天遂人愿?
是某种因缘际会的驱使?
还是丰子恺真的预感到要发生什么?
现在,他对老师“世寿所许,定当遵嘱”的承诺,只剩下弘一大师100岁时最后的100幅画了。
不幸的文革来了,丰子恺遭遇了隔离审查,家被抄了,书画没收了,丰子恺的文章和画被定为攻击无产阶级的大毒草,他名列上海十大重点批斗对象。
这时丰子恺在那段时间里每天要交的情况汇报:
1968年3月31日,星期天,六时起身,七时早餐,八时学习毛主席著作,反对自由主义,老三篇,十时休息,整理衣物,洗脚,全日无客来,全日不出门。
实际的情形是,山呼海啸一般的辱骂,日复一日的无休止的折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他都不跟我们讲的,他回来他总归是报喜不报忧的。
丰子恺留胡须,是从母亲去世的时候开始的,已经留了三十多年的胡须被人强行剪掉了。
【采访】丰子恺长女丰陈宝——
剪掉了以后,他那个时候还蛮开心的,他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1968年的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一群自称狂妄大队的人,逼着丰子恺跪在画院的院子里。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用热浆糊浇在他的背上,把一个大字报贴在他的背上,他根本就走不动了,用皮鞭抽他。
晚上回家,女儿为很长时间没喝过酒的丰子恺倒了杯老酒,儿女们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的哭泣。
眼前这花白胡须的老人涕泪纵横,大滴大滴的泪滴在酒杯里。
我实在是热爱党,热爱新中国,热爱社会主义的啊,可是他们不让我爱,他们不许我爱。
哆哆嗦嗦一口喝完,掏出手巾,捂着脸,呜咽不能成声。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其实他到死非常真心的,我没有反对党,没有反对社会主义,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那个,一定要把我说成这样子。
这杯苦酒喝了,丰子恺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在以后的日子里,女儿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哭。
丰子恺被下放到上海郊县劳动。
寒冬里,女儿丰一吟给父亲去送棉衣,远远地看见田头有一位老人,走上前一看,父亲胸前挂着一个破旧的棉花袋子,在地里摘棉花。
寒风里头,眼睛被吹得泪汪汪的。
老人安慰哭泣的女儿说:
他们看我年纪老,派我做轻松的工作。
【采访】丰子恺幼女丰一吟——
然后我又到他睡的地方去,他先是不让我去,因为怕我看见了那个情况。
下雪了,因为是个茅草屋,泥地上面铺一点稻草,下的雪就在他的枕边。
有个河呢,好象他们拿水就是在这个河里拿的。
那么后来我才听说,他一天只拿半盆水然后就用一天了,不知道怎么过的这种日子。
【采访】复旦大学教授葛兆光——
丰子恺那句关键的话就是护生即护心。
像丰子恺这样的人其实是属于有教养的人,有教养的人他觉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