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心情与环境.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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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心情与环境
读书的心情与环境
(2009-11-0708:
03:
32)
与数卷读残窗外月,三更灯火五更鸡式的功利性读书不同,与牧童八九纵横坐,天地玄黄喊一年式的灌输型读书也不同,闲读书者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读书全然成了一种生活状态,一种心情释然。
怅惘时诵两首宋词,有什么比“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更悲厉的,有什么比“错、错、错!
莫、莫、莫!
”更辛酸的。
称庆时吟几段唐诗,有什么比“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更磅礴的,有什么比“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更壮观的。
古人有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谓,说的也是读书的心情。
经者皆为圣贤语论,周作人诗云“圣贤已死言空在,手把遗编未忍披”,遗编即所指。
刚日之下,正襟危坐,恭谨穆肃,乃对圣贤的恂恂之礼,虔诚之述。
柔日之下,娓娓长史,叹惋不已,事到抽身悔已迟,每于败局算残棋。
古人尚有醉酒读骚之说,盖现实中的酒醉与骚之慷慨激昂、亦真亦幻多有共通之处。
刘熙载《艺概》云:
“离骚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极开阖抑扬之变,而其中自有不变者存。
”欧阳修云:
“屈原离骚,读之使人头闷,然摘一二句反复味之,与风无异。
”骚之久远,且佶屈聱牙,倒是李太白的《将进酒》于我,平日诵之缺头残尾,断断续续,微醺浅酡后,反能背得整章。
欧阳修曾言:
“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
”清代乾嘉朝郝懿行《晒书堂笔录》有《入厕读书》文:
“旧传有妇人笃奉佛经,虽入厕时亦讽诵不辍,后得善果而竟卒于厕,传为戒。
虽出释氏教人之言,未必可信,然亦足见污秽之区,非讽诵所宜也。
《归园录》载钱思公言平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谢希深亦言宋公垂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
”入厕必读,是某些人的习惯,不论阅读者何,未免有些亵意。
不过此引所及坐读经史,与刚日柔日异曲同工,而卧读小说,想必是消遣读物便以自闲的方法应对了。
每当卧读之时,全身放松,惟脑行进,故效果极佳,且也一种极廉的享受,作家陈村置卧读以美言:
“我们躺下了,我们也就成了古人。
我们才有资格和古人说短论长,才能占有和奉献。
”看来能躺着看的书,方是好书,只是有些深奥晦涩的文字易引人昏昏欲睡。
纵使如周作人这样的饱学之士,“在书房里以十年萤雪的工夫学会了些古文,如今翻阅旧书,往往看得昏头搭脑”,虽如此,寝不掩卷,梦来也佳。
站着做人,躺着读书,似嬉言,却也有味。
不过在纷乱的地铁、颠簸的列车上读书,更有装模作样、故弄玄虚之嫌,倒不如厕上的效果好。
当然也有奇人,非常理能涵盖。
唐庚《唐子西集》言读书状态: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迳,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
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随意读《周易》《国风》《左氏传》《离骚》《太史公书》,及陶杜诗韩苏文数篇,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麋犊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坐弄流泉,漱齿濯足。
既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徇笋续供麦饭,欣然一饱。
弄笔窗间,随大小作数十字,展所藏法帖墨迹画卷纵观之。
兴到,则吟小诗。
或草玉露一两段,再烹苦茗一杯。
出步溪边,邂逅园翁溪友,问桑麻,说粳稻,量晴校雨,探节数时,相与剧谈一饷。
归而倚杖柴门之下,则夕阳在山,紫绿万状,变幻顷刻,恍可入目。
牛背笛声,两两来归。
而月印前溪矣。
”读书的状态,其实也是读书的心情。
人之不能无屋,犹体之不能无衣,书亦然,故读书人皆有书房情结。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此乃刘禹锡对陋室书房之描述。
李渔的《闲情偶寄·居室部》中专有《书房壁》一节:
“书房之壁,最宜潇洒。
欲其潇洒,切忌油漆。
油漆二物,俗物也,前人不得已而用之,非好为是沾沾者。
门户窗棂之必须油漆,蔽风雨也;厅柱榱楹之必须油漆,防点污也。
若夫书房之内,人迹罕至,阴雨弗浸,无此二患而亦蹈此辙,是无刻不在桐腥漆气之中,何不并漆其身而为厉乎?
石灰垩壁,磨使极光,上着也;其次则用纸糊。
纸糊可使屋柱窗楹共为一色,即壁用灰垩,柱上亦须纸糊,纸色与灰,相去不远耳。
壁间书画自不可少,然粘贴太繁,不留余地,亦是文人俗志。
”古代文人书室十三事的标准为:
一随意散帙:
善本名帖,自由案上;二焚香:
一缕沉香,袅袅弥漫;三沦茗品泉,黑虎泉水,武夷岩茶;四鸣琴:
架上古琴,高山流水;五挥麈:
名士雅集,谈古论今;六习静:
诵经打坐,养心养性;七临摹法书,二王千遍,每日功课;八观图画:
古画今画,展卷把玩;九弄笔墨:
山水罗汉,挥洒畅怀;十看池中鱼戏或听鸟声:
鱼游石缸,鸟鸣竹林;十一观卉木:
兰草修竹,舞弄清影;十二识奇字:
黄金万两,四合为一;十三玩文石:
太湖寿山,漏透润泽。
就连如归有光这样的寒门之家,也得有一“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的书房,虽曰是“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不可置”,却也“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且无端生出些“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
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的情趣来。
书房之设是对读书的尊重和推崇,西人则不然,公共图书馆已取代私家书房成为其器任,但无论公私,都说明读书是需要一个被营造的环境的。
环境也影响心情。
八大山人有心得曰:
“净几明窗,焚香掩卷,每当会心处,欣然独笑,客来相与,脱去形迹,烹苦茗,赏文章,久之霞光零乱,月在高梧,而客在前溪,呼童闭户,收蒲团,坐片时,更觉悠然神远。
”此乃古时读书人的佳境,今人也当向往之。
若有人兮山之阿
1
过去读古诗,遇到楚辞,总是有绕开的心思,因为里面有太多的生僻字,即便有好的注本,也终究隔了一层,像是在啃艰深的学术书。
即便看明白了,也不会如旧世界的士大夫那般触动,只是增长了些无用的知识。
游国恩曾把楚辞学分成训诂,考据,义理,音韵四派,我看来看去,哪一派和自己都不相干。
我虽然不讨厌学问,但读楚辞就是读楚辞,若是因此掉进楚辞学的大坑,南辕北辙,不小心“磨砖作镜,积雪为粮”,那可不划算。
欧阳修讲,屈原离骚,读之使人头闷,然摘一二句反复味之,与风无异。
这样的坦白认真,好比一生都反感莎士比亚的托尔斯泰对莎剧的反复研读,总会令人暗生欢喜。
读书最要不得势利心,但偏偏读书人最势利,多数人趋炎传统,作敬畏状,少数人附势未来,作先锋状,都要不得。
昆德拉有言:
“追求未来是最糟糕的因循守旧,是对强者的胆怯恭维。
”这话出自《小说的艺术》,我虽然看过几遍中译,但真正看到了这句话,还是从理查德•罗蒂的哲学书里。
现在提到罗蒂,读书人都一脸肃穆,提到昆德拉多半都是撇撇嘴,但罗蒂就会仔细读昆德拉,这是势利的读书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但楚辞自有它的好,能与千载之下的我们素面相对。
刘熙载《艺概》:
“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
”又说:
“离骚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极开阖抑扬之变,而其中自有不变者存。
”情事杂沓,诗不能驭,因为好诗需要简单清明,如一束光,所以写诗之后,那些情事依然杂沓,不能消散,故为赋以铺陈之,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好比今天的你我致力要写出的文章。
2
屈赋里我喜欢《九歌》,但要说的,也只是《山鬼》。
现代诸学者挖空心思要把山鬼考证成某个确切的山神,或径认作巫山神女,看似华美气派了,其实真是煞风景。
《九歌》里已经有那么多骄傲的神,他们竟还容不下一个鬼。
《聊斋志异》好就好在是鬼故事,若是一一换作瑶池仙宫里的神仙姐姐,恐怕也就无味得很。
朱熹《集注》视山鬼为木石之怪夔、魍魉,并认为鬼阴而贱,不可比君,只是作者的夫子自喻。
我读楞严时见到六道轮回,也见到魍魉。
她源自贪明见习,经地狱劫火烧尽,受诸鬼形,即名魍魉;其鬼业既尽,受诸畜形,多为应类,即社燕塞鸿之属;畜业既尽,受诸人形,参与文类,为读书写字的人。
山鬼之于文人,原来是宿世相对,里面几多巧合,几多因果,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楞严经》里划分妄情虚想,勾画地狱天堂,所谓“纯想即飞,纯情即沉”,那些沉入阿鼻地狱历无量劫的,都曾是妄情无尽的人。
而我们这些情想均等的普通人,不飞不坠,苟活于人间,对他们,终还是不舍,想到就会忧伤难抑,又有些惭愧,因不能如他们那样勇敢充沛。
这有点像但丁在地狱第二圈所见到的情景,“……他又指给我看/千余个阴魂,并用手指历数着/因爱而离开尘世的人们的名字”。
《神曲》里,地狱篇比天堂篇动人,就像《九歌》里的山鬼于我们更亲。
“仙宫两无从,人间久摧藏。
”这摧藏无限的人间倘若真值得留恋,却也因为还有山鬼。
3
若有人兮山之阿。
这七个字,起得真峻峭,明明是自己有满满的话要讲,却非要说是另外有这么样一个人,好像有些话非得戴上面具才能说似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珍重呢,珍重到不敢直接和对方讲心里话,也许是太骄傲了,骄傲到对自己严厉,不断地省察,生怕说错一个字。
即便戴上面具,还是有些不安,所以要先说一个“若”字。
若有人兮山之阿。
这起句值得反复的念,因其兼了赋比兴三义,却没有一个饰词。
后来杜甫写“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虽也好,但因时代风气,不得不借助形容词的力量,多了几个字,意思反倒单薄了许多。
不过“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倒是时代的新气象,有一种识破源流的安稳,像是山鬼的中年版,倘若她可以坚持过来。
手头看的杜诗本子,是仇兆鳌的《杜诗详注》。
我也就这么一套杜诗,破破旧旧的,好些年前在地摊上买的。
大概也是这样的明媚春日,卖书人可以把自己和书都晒在马路旁,而闲逛的我那时也正如春日的懵懂。
买了以后呢,也未仔细读完过。
前几天因为要找那首《佳人》,就翻出来,看见总共五册里就第一册密密地夹着便签纸。
这是我的靡不有初。
《杜诗详注》是按编年次序,接在《佳人》之后的,竟是《梦李白二首》。
杜甫几首写李白的诗,写得都极好,大概唯有思想起李白,想起当世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以及消失,能让他集聚所有的心神,焕发完全的热力。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家国丧乱,天地萧瑟,此刻他都可以放下不管,此刻他只是一个长相忆的人。
4
少年时喜欢遗山词,大概也只是贪其落笔疏快,诸如“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样的大白话,数百年后转身就化作言情剧的插曲,毫无隔阂。
还有“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的结句,读起来真叫人血脉贲张,仿佛金樽美酒端在了手中,未痛饮已半醉。
而如今重检旧册,见到的,是另一些深婉。
“山鬼自啼风雨。
”我一直想不出怎么来讲《山鬼》的好,直至在遗山词中再见到了这个“自”字。
你看她只是自说自话,自卖自夸,又是穿戴好,又是容貌好,身段好来座驾好,举手投足碰触的东西也都好,真有那民间划拳猜令的嚣张,哥俩好呀好再好,好了还不行,还要再好。
只是细看过去,对面并没有人跟着声气相应,只是她一个人,在那里好再好。
一个人,要那么好做什么呢,尤其自己还知道自己就有那么好。
“岁既晏兮孰华予”,没有那个能让自己再好一点的人,这是山鬼的怨。
哀怨起骚人,她只好自娱自乐,采三秀兮山间,折芳馨兮遗所思,其实也没什么人可以送的,还是插花满头比较得意。
今天是清明。
往年这时候都要去看许老师,然后在朱家角看看水,看看鱼。
但今年就没去,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缠身以做借口,就是没去,哪里都不想去。
君思我兮不得闲,这并不是说他虽然思念我却没得闲工夫来看我,而是说他思念我简直思念得一刻都不得闲,所以清明冬至之类,也不过是平常日子。
这样的委曲,在我,还要和现代人解释一下,而山鬼早就晓得。
5
屈原“离骚”二字,我惟见钱锺书解得好。
他引“弃疾”和“去病”这样的人名为例,又举“遣愁”和“送穷”之类的诗题为证,所谓“离骚”者,犹《心经》言“远离颠倒梦想”,是人间永久的愿望。
而这愿望自然也永久不能实现。
“思公子兮徒离忧”,这里的“离忧”也当如“离骚”一般来解。
因为思公子,这样的念念不忘,那远离忧伤的理性企图,最终必然沦为徒劳。
这样来解,似乎没有在哪家注本上见过,但唯有如此,方才能感受“屈子之文,沉痛常在转处”(刘熙载《艺概》),写文章最要紧的就是转处,而在《山鬼》,转处就在最后的那个“徒”字。
晓得了“离忧”不是指忧伤,而是一种尝试远离忧伤的理性企图,才会明白它前面那个“徒”字的力量。
那不再只是一种无可奈何,而成为一种决定,决定将一切如何自我保全的想法都捐弃,忠实于自己此时此刻的情感。
虽然那情感并不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虽然外面正风雨琳琅猿鸣木萧,但那样的情感,已经成了生活本身。
生活本身就是在体验这种最值得宝贵的情感。
我有个朋友,最喜欢《山鬼》,但不喜“君思我兮然疑作”,因为里面有个“疑”字。
他曾写道:
“怀疑具有绵长的力度。
始终能指望更好的。
事实上,我不能判断,我不判断,我做决定。
我决定这样,但不做判断,不断地做决定。
不断地决定。
决定比判断更有力,更残酷。
”
然疑作的时候,不能判断,判断也失效,只能决定,不断地决定。
思公子兮徒离忧,这便是山鬼最后的决定。
当然还有更残酷有力的决定。
事实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