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叔孺的交往中看其艺术的正统观.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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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赵叔孺的交往中看其艺术的正统观
从赵叔孺的交往中看其艺术的正统观
从赵叔孺的交往中看其艺术的正统观文/陈可奇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美术学专业(书法篆刻方向)硕士研究生丨摘要丨20世纪初期赵叔孺蜚声海上,在赵叔孺的交游圈中以金石书画收藏家和赵门弟子为主。
金石古器物等体现出一种不同于江湖气的庙堂之美,即一种正统的观念,体现出醇厚典雅的风格。
这恰恰与赵叔孺的艺术观念相契合,并影响着这些金石书画收藏家和他的弟子们,成为整个海上艺术具有较高审美价值的一脉。
本文撷取赵叔孺分别与秦文锦、周湘云、俞序文这三位收藏家以及与陈巨来、沙孟海这两位学生的交往进行论述,以见赵叔孺艺术的正统观念。
丨关键词丨交往金石收藏庙堂之美正统观一、赵叔孺与金石收藏者20世纪上半叶,赵叔孺以其浑厚渊雅的印风雄踞海上,为海上篆刻一大流派,并吸引了一大批文人雅士与之交往。
“海内硕彦,争相倾盖论交”[1]。
笔者查阅数种赵叔孺印谱,其中赵叔孺为收藏家刻印较多。
赵氏弟子叶潞渊于庚午(1990)春二月为朵云轩原石精拓《赵叔孺印存》作序时有言:
其篆刻由浙派入手,后精研于秦汉玺印、宋元圆朱,于皖派则完白、悲庵,能得其神髓,在平实处见生动,秀雅中见雄伟,绝无板滞之失,又无妄怪之嫌,名闻当代,蜚声海外。
惜较少涉笔,流传不多。
曾为江阴奚氏小冬花庵刻者,数逾百钮;无锡秦氏古鉴阁父子及同里周氏宝米室作者,咸不及奚氏之半。
[2]因赵叔孺为他们刻印较多,说明与他们交往较密,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赵叔孺与他们共同的艺术观念。
笔者有感于此,故本文以赵叔孺与无锡秦氏并其同里周氏做一番交游考论,以见赵氏印学之正统观。
序言中说赵叔孺为奚旭(1880—1919)刻印最多,限于笔者能力,未能充分发现赵叔孺与奚氏交往资料,故将赵叔孺与奚氏交往论述暂时省略,待发掘资料后补充。
在笔者阅读《赵叔孺印谱》中,发现赵叔孺为俞序文刻印亦多,俞序文身份与前二者相似,其边款材料更能说明赵叔孺之印学观念,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故将赵与俞之交游也一并附上。
◎柏藤图赵叔孺西泠印社藏
(一)与秦文锦秦文锦(1870—1938),字絅孙(一作褧孙),无锡人,清光绪时诸生,清代著名画家、篆刻家秦祖永之子,能诗文,工隶书,金石收藏家,擅长碑帖鉴赏,《民国书法篆刻人物辞典》有录:
秦文锦,江苏锡山(今无锡锡山)人。
字絅孙、褧孙,号籋云居士、息园老人、息园居士、守黑居士。
斋名鉏彝斋、十田轩、古鉴阁。
早年曾任福建淡水盐场大使。
后随驻日使节赴日本考察交流,研习先进科学技术,尤重书籍装帧及锌版蚀刻、珂罗版印刷。
1916年,在上海创办艺苑真赏社,影印自藏历代碑版法书名迹,总数逾百种。
曾将周秦鼎彝和汉魏碑刻百多种集成数千联句,取名《碑帖集联》《联拓大观》等印本出版发行。
富收藏,对甲骨钟鼎、秦汉籀隶探究较深。
精书法,四体皆善,小楷极工,造诣颇深。
邃于金石之学,能治印。
父秦祖永,字逸芬,能书善画,有《桐阴论画》《画学心印》等。
子淦,字清曾,继承父业,坚持经营艺苑真赏社,业绩显著,亦善绘事。
[3]上述所言秦文锦曾将周秦鼎彝和汉魏碑刻百多种集成数千联句,取名《碑帖集联》《联拓大观》等印本出版发行之事,赵叔孺有感于此,于丁巳(1917)之秋,刻一白文印见赠,印曰:
“锡山秦絅孙集古文字记”,边款曰:
“老友絅孙邃于金石之学,尝以金文、碑碣原字集拓成联,独运匠心,叹未曾有。
余力劝付印,以广流传。
今春藏事,海内推为杰作,每出一书,余得首先拜贶,愧无报瓁,用刻是印,聊酬盛意,并咐不朽。
丁巳秋日,叔孺记于沪寓。
”[4]又刻“絅孙校定”朱文印一方,款曰:
“絅孙新辑碑联集拓成,叔孺为刻校定之印。
”[5]秦文锦富收藏,并对甲骨钟鼎、秦汉篆籀研习颇深,而赵叔孺好古,醉心于三代吉金文字,曾自刻“平生有三代文字之好”白文印以见志,故赵叔孺对于秦文锦集联之举颇为高兴,与秦一拍即合。
秦文锦每得一古器物,往往请赵叔孺为之刻印一方以志。
秦氏斋号曰“鉏彝斋”,赵叔孺有刻此印,款曰:
“絅孙老友新得周鉏麑彝,云关中出土者,因以颜其斋。
叔孺刻并记。
”[6]庚申(1920)冬,秦文锦得北周吕僧哲造像一区,赵叔孺便刻“石佛龛”白文印一方,以永充供养。
戊辰(1928)春,秦文锦以重金购《张黑女墓志》一册,便自诩“守黑居士”,赵叔孺便刻一朱文印见赠,款曰:
“魏黑女志为海内孤本,絅孙老友以重金得之,爱护等于头目,刻此志世守也。
戊辰仲春,叔孺刻并识。
”[7]除此之外,秦文锦自用如“褧孙藏砖”“褧孙手拓”“古鉴阁中铭心绝品”“絅孙收藏”“无锡秦氏文锦供养”“锡山秦文锦印”诸印,皆出赵叔孺之手。
秦淦(1894—?
),字清曾,秦文锦之子,工山水,继承父业。
其自用印如“秦淦私印”“秦清曾”“秦淦之印”等亦出于赵叔孺之手。
◎偶逢难得篆书七言联赵叔孺
(二)与周湘云周湘云(1878—1943),字雪庵,斋号宝米室、九云室、二簋二簠之斋,祖籍浙江宁波,为海上房地产巨富,同时兼收藏。
其祖上为医,鸦片战争后渐趋败落。
父亲周莲塘,上海开埠之后,专心房地产事业,凭借其吃苦耐劳的精神和精明能干的能力,不几年便成为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巨头。
周湘云作为周莲塘长子,待其接管家业时,周家正如日中天之时,随着之后军阀割据、战事不断,房地产收益不断上涨,到抗日战争初期,周湘云已经成为宁波旅沪人士中首屈一指的富商。
历来巨富大多爱好收藏以显示个人品位,周湘云自然不会例外。
与秦文锦相比,周湘云收藏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都要高出一筹。
其所收藏青铜器、名人字画既多且精,最负盛名者如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铭》、怀素《苦笋帖》、米芾小楷《向太后挽词帖》等。
现存上海博物馆的怀素《苦笋帖》与米友仁《潇湘图》即为周湘云家藏之物。
同为宁波旅沪人士,且都嗜好收藏,赵叔孺自然与周湘云交好,为刻收藏鉴定印尤多。
兹举典型例子如下,以见赵、周关系之密切,又见周氏收藏之精。
白文印“雪庵藏毛公季聃簋”,款曰:
“雪庵吾兄得潍县陈氏聃簋,为海内著名之器。
叔孺刻藏印。
”[8]朱文印“周雪庵读碑记”,款曰:
“湘云兄藏汉魏碑志,均宋元旧拓,故属刻此印,为仿家无闷法。
叔孺。
”[9]白文印“趛鼎楼藏汉碑”,款曰:
“雪庵藏汉碑之记。
叔孺。
”[10]白文印“趛鼎楼藏魏碑”,款曰:
“雪庵藏魏碑之记。
叔孺。
”[11]白文印“《论语》《春秋》在此罍”,款曰:
“两罍为东南著名之器,湘云道兄得其一,即曹氏中罍也。
文字完好,胜于阮器,因刻蝯叟句赠之。
甲子嘉平叔孺记。
”[12]朱文印“四明周氏宝藏三代器”,款曰:
“己巳冬,为雪庵兄刻藏三代器之印,叔孺。
”[13]
朱文印“雪庵所得彝器”,款曰:
“集周金文字刻奉雪庵主人文房,叔孺。
”[14]朱文印“周氏吉金”,款曰:
“雪庵主人藏三代吉金,多精品,故刻是印。
叔孺。
”[15]白文印“趛鼎楼”,款曰:
“师趛鼎为东南著名之器,湘云得于费氏,因颜其楼。
叔孺。
”[16]另有“四明周湘云收藏吉金文字”“古堇周氏雪庵收藏旧拓善本”“雪庵藏两京器”“曾经雪庵收藏”“雪庵藏鼎”“雪庵铭心之品”“湘云平生真赏”诸印,不一而足。
此外,赵叔孺刻有周湘云姓名斋号等印亦多,如“宝米斋”“周鸿孙印”“古堇周鸿孙印”“湘云又字雪庵”等。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提到一方“雪庵藏两京器”白文印,边款曰“雪庵属,叔孺作”[17],有趣的是,在此款右侧另有一款,曰“老缶”,很明显此印原为吴昌硕所作,后被磨去重刻。
笔者推测不外乎两种情况:
一是赵叔孺所为,赵叔孺与吴昌硕印风截然相反,一主整饬,一主雄厚,沙孟海谓之“太阴”与“太阳”,且当时赵、吴二人同处海上,壁垒森然,针锋相对,遂有赵磨去吴印,然后为周湘云治印的可能性。
二是周湘云所为,大概是周湘云不喜吴昌硕印风,将其磨去。
抑或周先请吴为其刻收藏印,事后周湘云不甚满意,自己磨去请赵叔孺重刻。
前一种情况当见赵、吴二人艺术观念之对立,后一种情况以见周湘云之喜好当偏向赵叔孺。
周湘云喜收藏,与赵叔孺有着相同的嗜好,同醉心于三代吉金,且从周湘云的收藏类型来看,以正统类型者为多,故与赵叔孺有着十分接近的艺术观念,故笔者以为后一种可能性较大。
(三)与俞序文俞序文(1897—1942),名人萃,字序文,余杭(今属杭州)人。
好金石,喜弄翰、奏刀,为西泠印社早期社员。
俞序文与浙中金石家交好,其传世资料不多,《西泠印社志稿》中载有俞氏一小传,兹录于下:
俞人萃,字序文,号荔庵,余杭人。
工书,精鉴别,收藏名家刻印极多。
尝与丁仁等各出所藏印制《丁丑劫余印存》二十卷,又制《荔庵藏印》二卷。
[18]俞序文收藏名家印作极多,据林乾良先生考证,俞序文之藏印,全部来自于其表舅傅栻,而傅栻则来源于其父傅节子。
傅节子与赵之谦交好,且傅节子父子均为金石家,自然藏名家印颇多,为浙中一流。
丁丑(1937)之时,抗日战争事起,殃及浙江杭州一带,俞序文便举家迁居沪上。
此时,尚有丁辅之、葛昌楹和高时敷三人,四君有感于国土之沦丧、文物之受劫,深表痛惜,遂共议出四家所收藏之名人印作,合制成谱,其谱命曰《丁丑劫余印存》。
是谱起自文彭,讫至高野侯之子高迥,合计273家印人,总计印章1900余方,且钤拓精美,可见四君之苦心。
俞序文搜集赵叔孺字画亦勤,赵叔孺也因此颇为得意。
辛酉(1921)仲春,赵叔孺为俞序文刻“印奴”二字白文印,款曰:
“稼孙为悲庵集印,曾属悲庵刻印奴二字。
今序文为余集印,亦以印奴自居。
序文固足继美稼孙,余则何敢望悲庵乎?
辛酉仲春,记于沪上蠖巢,叔孺。
”[19]魏稼孙搜集赵之谦印作尤勤,耗费半年,汇集成册,是为《二金蝶堂印存》,赵之谦在扉页上题有“稼孙多事”四字,又言:
“稼孙竭半载心力,为我集印稿、钞诗、搜散弃文字,比于掩骼埋胔,意则厚矣。
然令我一生刻印、赋诗、学文字,固天所以活我,而于父母生我之意大悖矣。
书四字儆之。
”可见赵之谦欢喜又颇为自负之意。
赵叔孺崇拜赵之谦,曾称之为“吾家?
叔”,并将俞序文比之魏稼孙,当见赵叔孺之心境。
赵叔孺早年临习赵孟頫《胆巴碑》数纸,据赵叔孺自言,此作临于光绪己亥(1899)冬月,22年之后,俞序文将此作精装成册,以示赵叔孺,赵叔孺便在此册尾作跋:
此余二十六岁所书也,时佐郡平潭,退食之余日临数纸,非敢言书也。
今春料理残书得诸故纸堆中,拟付一炬,序文力索之去。
越数日竟为之装潢成册,且属余署名,余惭且愧,而序文爱主人兼爱屋乌,诚可风矣。
用志数语归之,还望为我藏拙也。
叔孺识,辛酉仲春。
[20]俞序文亦多收藏,故赵叔孺也为其刻收藏印,有“俞氏藏本”“俞氏金石”“五百图书之室”“序文收藏”“序文铭心之品”等,其中“序文铭心之品”一印四面作长边款,洋洋数百字,兹录于下:
序文喜集印,而于名人印谱搜之尤专。
近得其外祖傅节子太守华延年室旧藏《宝印斋印式》二册,印为汪尹子关一手所制,前后题跋皆明贤真迹,内以侯文节、文文肃、缪贞三公遗翰,尤为墨林鸿宝,故序文珍之重于头目,属余刻此印,以施册首。
而拙印竟附名迹以传,何幸如之!
壬戌大雪节,尽一日之力,习心静气,略餐尹子刀法,博方家一粲。
叔孺并记于仆累庐。
近日序文游沪,复于荒摊中得印谱残帙,细审之,亦尹子所制,约百印,足补前谱之阙。
海上为人文荟集之区,佥未之见,独为序文所得,岂神灵默为呵护,留此以畀之欤?
越月又记。
[21]
◎落花流水赵叔孺
二、赵叔孺与赵门弟子
(一)与陈巨来陈巨来(1905—1984),原名斝,字巨来,以字行,号塙斋、鬯石,晚号安持,斋名安持精舍。
浙江平湖人,久寓上海。
为二弩精舍门下首座弟子,故受赵叔孺影响颇深。
对于陈巨来篆刻艺术观的形成,赵叔孺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于篆刻艺术心得最多,成就亦高,尤擅圆朱文,以精工、秀美取胜,艺名蜚声海内外,海上鉴藏家及书画家所用印章,多出陈巨来之手。
陈巨来《致赵鹤琴函》有言:
“弟随侍吾师,最先且久,发蒙导路,娓娓循循。
”[22]又在其回忆录《赵叔孺先生轶事》中言:
“先生及门七十二人,余从游最久。
”[23]关于陈巨来拜师时间,众说纷纭。
《赵叔孺先生遗墨》中有赵鹤琴编《赵叔孺先生年谱》,中华民国十年辛酉(1921)条下有记:
“平湖陈巨来斝来学。
”[24]陈巨来在《赵叔孺先生轶事》中云:
“于甲子(1924)元旦(是日立春,俗名岁朝春)清晨由先君率余正式及门侍函丈也。
”[25]陈巨来师事赵叔孺,盖由其父亲引见,陈巨来自言“先君亦后补知州在闽,故与之当时为同寅也”[26]。
按陈巨来父亲陈渭渔(鸿周,1867—1948),曾北上遍访显宦父执,赖军机大臣钱应溥之交谊,得以候补福建知县、同知等职。
郑逸梅《艺林散叶续编》有记:
“陈渭渔在闽中任后补同知,与赵叔孺同寅。
因此其子巨来从叔孺为师。
”[27]笔者曾承高式熊先生教诲,聊及赵叔孺时,高老谓每次去赵叔孺家,陈巨来父亲多次在场。
既然父亲与赵叔孺交好,陈巨来自然受赵叔孺照顾,故在甲子正式拜师之前,赵叔孺每次赴宴多偕陈巨来同往,逢人问此何人,赵叔孺答曰:
“吾学生也”。
由此可知,陈巨来于辛酉(1921)、壬戌(1922)、癸亥(1923)年间已经问业于赵叔孺,并于甲子年(1924)元旦拜师,正式成为赵门弟子。
陈巨来曾亲口告诉林乾良“于甲子年元旦拜赵叔孺为师,时年正二十”[28],此当为不误。
民国34年(1945)乙酉春三月十七日,赵叔孺去世。
去世之日,陈巨来等三人亲侍在侧(其余二人为竺修瑜、程祖麟)。
自陈巨来正式拜师直至赵叔孺去世,期间至少有22年的师生情谊,故有陈巨来“弟随侍吾师,最先且久”之语。
赵叔孺对陈巨来颇为看重,以不同于一般学生视之,无论是在专业上还是生活上,均坦实相告,不以敷衍与之。
陈巨来自言其余学生未尝一睹赵叔孺治印示范,唯他获见三次。
笔者曾就此事询问高式熊先生,是否曾一见赵先生刻印,高老回答从未见过,写字也是如此。
赵叔孺曾面告陈巨来:
“刻印章法第一,要篆得好,刀法在其次也,汉印中有'太医丞印’一方,'太’'医’两字笔画悬殊,一少一多,要排列得适当,看上去要匀称顺眼,多者不觉其多,少者不觉其少,此即所谓章法也。
”[29]此当为赵叔孺心得之论,陈巨来得此启发,故在《安持精舍印话》中重述了此论:
汉人凿印,或萧疏数笔,天趣横逸。
或笔画茂密,苍劲淋漓。
官印中有“太医丞印”。
“太医”两字,稀密悬殊,而意态安适。
学者当从此等处树基,旁参将军印。
先悟章法,然后鼓刀。
庶几有笔未到而势已吞、意方定而神已动之妙。
何雪渔曰:
小心落笔,大胆落刀(今人多误为黄小松语)。
即斯旨焉。
[30]印宗秦汉,是赵叔孺正统观的体现之一。
赵叔孺尝有“尔须多学汉印,不必拘于学我,学我即像我,终不能胜我也”[31]之言语于陈巨来,陈巨来便购得一套《十钟山房印举》,悉心研摹。
在此气氛下,陈巨来自然接受赵叔孺正统的艺术观,以至于陈巨来在《安持精舍印话》中多有心得之论:
客有就余而问曰:
君于篆刻,历有岁月矣。
平日于刀法,必研求有素。
何谓冲刀,何谓涩刀,何谓切刀,何谓留刀,此中微妙,可得问欤?
余曰:
否!
夫治印之道,要在能合于古而已。
篆法章法最要,刀法在其次者也。
一十四种刀法之说,是古人故为高谈炫世之语,未足信也。
[32]
仿汉铸印,不在奇崛,当方圆适宜,屈伸维则,增减合法,疏密得神。
正使眉目一似恒人,而穆然恬静,浑然湛凝,无忒无挑,庶允独到。
[33]
摹拟古玺,功力匪易。
盖三代巨玺之章法,神明独运,蹊径多化。
察其起止,有伦无理,未许以常法律也。
[34]作为赵叔孺的得意高足,陈巨来所作之印,继承了赵叔孺的风格,以工稳见长,线条明快、精细、匀净,造型能力出神入化,故沙孟海言其“所作极尊矩度,人亦恂恂可爱”[35]。
陈巨来又特擅长圆朱文,把圆朱文的创作推向静雅绝伦之境,让人不可企及。
《陈巨来安持精舍印集》首页有赵叔孺在庚辰年(1940)所题边款,其谓:
“陈生巨来篆书醇雅,刻印浑厚,元朱文为近代第一。
”[36]可见赵叔孺对其高足有出蓝之誉。
26年后,陈巨来睹物思人:
“士有从师乐,向来一瓣香。
知人公岂误,退省未始忘。
”[37]并感叹:
“叔孺师题此边款距今廿六年矣。
白首无成,重负期许,集后山句以志吾愧。
”[38]陈巨来在回忆录中透露,有求赵叔孺治印者,如周湘云、谭延闿、姚虞琴等,赵叔孺往往命陈巨来代刀,以致被姚虞琴识破。
又有明确署名由陈巨来刻者,《二弩精舍印谱》中有“乐志堂书画印”朱文印一方,边款明确注明赵叔孺篆文,陈巨来奏刀。
赵叔孺曾以先后自刻之印拓二千余方,悉交陈巨来收藏。
陈巨来便分门别类,汇装成册,并请溥心畬楷书题签。
由此当见赵叔孺与陈巨来关系之密切。
据陈巨来回忆,自乙丑年(1925)开始,陈巨来就协助赵叔孺仿《汉印分韵》体例编《古印文字韵林》一书,将赵叔孺少年时期在其岳家所见印谱与《十钟山房印举》中未见诸《汉印分韵》等书收录之文字一一加以补辑。
沙孟海《僧孚日录》甲子年七月十二日(1924年8月12日)条有记:
“午饭罢,与巨来同访叔孺先生,谈抵日暮,始出先生近放谢云生《汉印分韵》例,续著《古文字韵林》一书。
巨来每往为之编集,已竟十韵。
”[39]按,此时间上有出入,笔者以为当是陈巨来追忆有误,应以沙孟海日记为准。
《古印文字韵林》一书倾注了赵叔孺毕生心血,可惜最终被他人盗取,赵叔孺对此一笑了之。
对陈巨来有过指导的还有一位先生,便是吴昌硕(1844—1927)。
因为陈巨来夫人况绵初是晚清四大词人之一况蕙风(周颐,1861—1926)[40]之女。
况蕙风与吴昌硕交谊颇深,故吴昌硕对陈巨来颇为客气,戏呼陈巨来为“巨翁”。
陈巨来在《安持精舍印话》中有论:
迩来印人能臻化境者,当推安吉吴昌硕丈,及先师鄞县赵叔孺时先生,可谓“一时瑜亮”。
然崇昌老者,每不喜叔孺先生之工稳;尊叔孺先生者,辄病昌老之破碎。
吴、赵之争,迄今未已。
余意观二公所作,当先究其源。
昌老之印,乃由(吴)让之上溯汉将军印,朱文常参匋文,故所作多为雄厚一路。
叔孺先生则自(赵)?
叔以上窥汉铸印,朱文则参以周秦小玺,旁及币文镜铭,故其成就,开整饬一派。
取法既异,岂能强同。
[41吴昌硕、赵叔孺二人以截然不同的印风并峙海上,陈巨来只能择一而从。
陈巨来首谒缶庐,吴昌硕已是81岁高龄,其时从学赵叔孺已有半年。
既然拜师在前,如果出入其间,或犯时讳,陈巨来当明白这一点。
故笔者以为,陈巨来拜访缶庐,只是在请益的尺度,而不以缶庐弟子自居。
(二)与沙孟海
沙孟海(1900—1992),名文若,字孟海,以字行,号石荒、沙村、兰沙、决明、僧孚等,斋号兰沙馆、决明馆、若榴花屋、夜雨雷斋等,浙江鄞县人。
曾任中山大学教授、浙江大学教授、中国美术学院终身教授、西泠印社第四任社长、浙江博物馆名誉馆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书法家协会主席等。
关于沙孟海初谒赵叔孺的时间,《沙村印话》有云:
余初谒叔孺丈于上海虹口,丈以歙黄朴存先生(质)《滨虹草堂藏印》一部相诒,谓是谱已不易得,盖其中钤录玺印数百事,已非黄氏物矣……[42]
《沙孟海年表》1921年条下记:
“随冯老师(笔者注:
冯君木)往访同县篆刻家赵叔孺(时)。
”[43]《沙孟海先生年谱》1921年5月条下记:
“识印友同县吴诚初(泽,公阜),又常相伴拜谒赵叔孺(时)先生,时受叔孺先生亲炙。
”[44]
沙孟海于1922年11月底抵沪,故《沙村印话》与《年表》《年谱》所记颇不相符,故笔者以为对沙孟海初谒赵叔孺的时间有必要做一番考索。
查《僧孚日录》(以下简称《日录》),辛酉年三月初六日(1921年4月13日)记:
“近闻赵叔孺先生回甬有数日勾留,拟从吾师往见之。
先生并精馀(笔者注:
于)书画金石,其篆刻尤工绝伦,几于前无古人矣。
”[45]辛酉年三月初八日(1921年4月15日)记:
“午后之回风堂,夫子导余谒赵叔孺先生,不遇,盖已赴申矣。
”[46]
辛酉年(1921)《日录》所记关于拜谒赵叔孺就以上两条,皆不遇。
由于《日录》第三册遗失,故壬戌年二月初五(1922年3月3日)至六月二十(8月12日)间日记缺失,而壬戌年八月初六日(1922年9月26日)记:
“为衷博刻一印,即四月间赵叔孺所篆仿汉白文印,刻他人所篆之印,犹替人作文,殊不易易。
”[47]同年九月十七日(1922年11月5日)记:
“与夷父、次曳诣回风堂。
既出,遇赵叔孺先生,先生近以事归故里,倥偬间未及多语。
”[48]以上两条可见沙孟海在宁波时已经见到赵叔孺,且有合作治印一方。
《兰沙馆印式》收有“偶然题作木居士”白文仿汉印一方,其边款为“叔孺篆,孟海刻”。
[49]戴家妙先生以为沙孟海初谒赵叔孺在壬戌年(1922)九月廿二日[50],查沙孟海当日日记,有“先生(笔者注:
赵叔孺)于余篆刻极加赞许,不惟于余前言之如此”云云,可知沙孟海在此之前已有拜谒赵叔孺。
所以笔者以为沙孟海初谒赵叔孺当在壬戌年四月之前,即壬戌年二月初五(1922年3月3日)至同年四月之间。
至于《沙村印话》中所指,“当是沙孟海到上海后的第一次谒见”[51]。
1927年底,沙孟海因沾上“赤化”嫌疑被商务印书馆解聘而离开上海,次年至浙江省政府秘书处任科员,一年后辞去,于1929年南下赴中山大学任教。
此后,沙孟海辗转于广州、杭州和南京。
抗日战争爆发,沙孟海随国民政府迁居重庆,直至新中国成立前夕回里,距赵叔孺去世已有四载。
据《沙孟海先生年谱》所记,沙孟海最后一次见到赵叔孺见于1927年条:
丁卯冬,日本山本悌二郎到上海,缶庐老人适已逝世,于是征赵叔老、王个簃和先生三人各治数印……[52]
所以自1922年沙孟海见到赵叔孺到1927年底离开上海,其中至少有5年的从游经历。
沙孟海早年学习篆刻,其审美与赵叔孺契合,一致推崇赵之谦。
赵叔孺在跋《吴让之印存》中有“咸、同以来,篆刻之妙,当推吾家?
叔”[53]之言。
张大千在评赵叔孺篆刻有言:
“其治印,虽导源其家?
叔,旁及顽伯、牧父,然精意所注,尤在汉印。
心摹手追,得其神理,寓奇诡于平正,寄超逸于醇古,非世之貌为狂怪险谲者所可望也。
”[54]沙孟海《沙村印话》中有“早岁治印,喜为?
叔”[55]之语。
沙孟海《日录》辛酉年二月十二日(1921年3月29日)记:
“余近有不刻印,刻印亦往往摹放完白、?
叔辈,不复有意于秦汉,亦不知是益是病也。
”[56]同年五月十六日(6月21日)记:
“赵?
叔篆刻旷绝一代,其篆书远拟《天发》,近师完白,然而未善,只见其满面媚冶耳。
今日见其手书《郊祀歌》数首,较他作稍凝练,其自记云:
篆书非以是为正宗,然此可悟四体书之合处。
”[57]因审美契合,且沙孟海本师冯君木先生尝有“学问之道,涂(笔者注:
途)径至博,孰正孰辟,岂易区别,弃舍从由,全在际遇。
汝之学诗文而遇我,学刻印而得叔孺。
皆主张公允,不为偏怪欺人之论”[58]之言语于沙孟海,使沙孟海视赵法为正途,故有“余治印初师叔老”[59]之说,并对其大为称许。
[60]
沙孟海拜谒赵叔孺,除在治印方面有所请教之外,还借以欣赏赵叔孺所藏之物、印谱等,遂眼界大开,并得以结识陈巨来、林冕之等印友。
如《僧孚日录》所记:
壬戌年九月廿一日(1922年11月9日)记:
“夷父来,招公阜同访叔孺先生。
有林冕之洵者,闽侯人,先生之内侄、林颖叔之孙也……(林冕之)从先生学,今随以来年二十一,作篆治印俱有功夫……叔孺先生藏叔氏宝林钟,曾见其拓片……叔孺先生又有新得梁武帝时碧玉造像,亦天下尤物,惜未睹其拓本。
”[61]
壬戌年十一月初七日(1922年12月24日)记:
“午后看林冕之……(林冕之)出眂近作诸印并其手编叔孺先生《二弩精舍印存》,已得五册,又六册未拓款,印较多。
叔孺先生所作印,余获观者甚少,今日得尽览之,何其快也。
”[62]
壬戌年十一月十日(1922年12月27日)记:
“叔孺先生贻余《滨虹集印》计四册,秦汉印数百钮,皆黄氏藏物也。
先生与黄滨虹友善,谓滨虹家无它长物,独好储铜印。
此本乃其印谱之初稿,中多滨虹手记考证语,今黄氏藏印尽为人窃去矣。
”[63](笔者注:
此条所记当为沙氏赴沪后首次谒见赵氏)
甲子年三月廿四日(1924年4月27日)记:
“午后偕陈巨来谒叔孺先生,傍晚散归……赵先生所看古今印谱数种,其名称旋背多忘之。
所可億(笔者注:
忆)者惟《福庵藏印》耳……”[64]
甲子年七月十一日(1924年8月11日)记:
“叔孺先生处见商凤卣,其提微损,器与盖之底皆有文。
其文不多,两处略同。
是器盖费屺怀故物,今落一贾人之手,索价银三千两,有周氏方欲得之。
”[65]
甲子年七月十二日(1924年8月12日)记:
“午饭罢,与巨来同访叔孺先生,谈抵日暮,始出先生近放谢云生《汉印分韵》例,续著《古文字韵林》一书。
巨来每往为之编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