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初二上人教新课件第8课台阶拓展阅读5篇.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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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初二上人教新课件第8课台阶拓展阅读5篇

语文初二上人教新课件第8课(台阶)拓展阅读(5篇)

父亲胡也频

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才做过七周的生日。

我非常地可怜我的父亲。

他整日的低低地叹息,皱着眉头,一个人悄悄地在房子里背着手儿走来走去:

看他的样子,是希奇极了,我暗暗地怀疑和不安。

因了胆小的缘故,又不敢去问;只就我的揣测,我断定他这种变态是自那一个夜深时起的,那夜的情形是这样:

当我张开了朦胧的睡眼,我便听到从堂屋的正房里送来又坚实又洪亮的响动,和玻璃或磁器打碎的声音,其间还错杂着父亲的叹息和婶婶——我的后母——的带着吵骂的哭泣。

这时,我很害怕,紧紧地拉住乳妈的手腕,低声地问道:

“他们做什么呀?

“没有事。

”她回答,“你乖乖地睡吧!

”便轻轻地拍几下我的肩背。

啼哩哗啦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听!

”于是我又挨近她,说:

“大约是那个花瓶摔破了吧?

“别多话!

”她又拍着我。

“还不好生的睡去么?

明天还得上学哩。

”于是她自己便装做睡样,故意的大声地打起呼吸。

“爸爸又生气了!

这都是婶婶的不是:

她坏透了,我不喜欢她!

”这样想着,不久,我也睡着了。

第二天,从学校里回来,我见到父亲,他的脸色便很晦涩,勉强的向我笑着,也是苦恼的样子了。

从此后,父亲便没有快乐过,他是衙门也不到了,公文也不批阅了,宾客也不接见了,整日夜只是吸烟,叹息,和悄悄地在书房里背着手儿走来走去。

并且,他看见我走到他怀里去,情形也异样了:

平常他是很温柔地抚摩我,很慈蔼地和我闲谈;现在只是用力的把我抱了一下,吻了一口,便很凄凉很伤心地说:

“到乳妈那里去吧,爸爸要做事哩。

”他的脸色显现着惨淡,眼里也闪起泪光了。

父亲这样突然的变态,虽然他自己不愿告诉人,也不喜欢人去问他的究竟,可是许多人都知道了,并且替他不安,忧虑,至于大家私下议论着,想着种种补救的方法。

叔祖母说:

“撵掉她,这样的败坏门风……”

“三弟并不会这个样,”大伯父接上说:

“只要她肯改过,就算完事了。

“老三真不幸,”二姑妈也叹息着。

“美康的娘多贤德,偏偏又短寿了。

诸如此类的论调,太多了,但每个人都认为他自己所说的话是对的,是补救我父亲变态的惟一妙法,因此,经了好多次的讨论,其结果,依样是大家带着不经意的愤怒,讥消,谩骂,叹息,和充满着感慨地各走各的路,散开了。

其实,真切的为我的父亲抱着不安和忧虑的,却是默默无言的我的乳妈。

她一见到我放下书本,丢下皮球,和不玩各种玩具的时候,便诚恳地对我说:

“美康!

你去看一看爸爸罗。

到我从父亲的书房回来,她迎着我,开头便问:

“美康!

爸爸在做什么哩!

”带着欢欣的希望的意思。

“在吸烟。

”我回答。

“还有什么?

”她又问。

我想了一想,说:

“他亲我一下嘴。

于是她静默了,在沉思里叹息道:

“要是太太在世,就不会这个样了!

乳妈虽说是非常的忧虑,牵挂,觉得我父亲所处的境遇太不幸;然而她从不曾直接地去劝解过,慰问过,只是在有时为我的事情去请示,才乘了这一个说话的机会,隐隐约约地说:

“老爷该保重些,少爷现在还小哩!

听了这一句话,我父亲确乎感动极了;虽然他还保持他的安静和尊严,在惨然的形色里用平常的声口说:

“你好生地照顾少爷去吧。

像这样抑制着痛苦的消极着,父亲的脸容便慢慢地益见憔悴了。

自从这个事情发生,大约只过了五天吧,这一个晚上,在堂屋里的保险灯还不曾燃着时候,我的婶婶便从正房里出来,打扮得标标致致地,拿了一个提箱,一面大声地喊道:

“春菊!

你打发张来贵叫轿子去!

父亲听见了,便从书房里走出来。

“春菊!

……”婶婶还自喊着。

“你要轿子到那里去呢?

”父亲问。

“你管我!

”婶婶的脸上满是怒气。

“像这样真不成体统!

“糟踏人,这是成体统的人做的事么?

”婶婶用尖利的声音反问。

“你给那个糟踏呢?

“守活寡,算不得给你糟踏么?

“那个叫你——”

“那个叫我偷人么?

”婶婶打断父亲的话,凶凶地接着说:

“哼!

偷人!

你拿到证据么?

捉奸在床上,你是这样么?

“够了够了!

”父亲低下头去,现出无限的感触和羞惭。

然而婶婶却嘤嘤地哭了起来,耸着肩膀,大踏步地走进正房了。

接着,玻璃和磁器的打碎声音,便啼哩哗啦地响了起来。

“唉……”父亲低低地叹息着,垂着头,无力地走回书房去。

这时候,叔祖母,大伯父和大伯娘,以及常住在我家里的二姑妈,因为五姑妈生了一个小表弟,都到李家贺喜去了。

所剩的,只有几个当差,丫头和老妈子,以及我和我的乳妈。

他们和她们都为了一种身份的悬殊,自认做卑贱和无用吧,都一个一个的躲避去了。

我的乳妈,她却极端的愤怒着,看她的牙齿上下的磨擦,可知道她正在要抢白或痛打我的婶婶一番,那样替我的父亲抱着不平了;但她终究是个仆人,并且还充分的带着这仆人阶级的观念,依样胆小,懦怯,不敢坦然实行,只是悄悄地站在西厢房门后,张大着眼睛,远远的切恨罢了。

至于我,虽然也曾觉得婶婶的无耻,悍泼,坏得像吃过我的蟋蟀的那只黑鼠一样,和同时觉得父亲的可怜,却也因为了年纪小,没有力量,并且也不知怎样的动作和表现的缘故,只是惊骇地紧紧的挨着乳妈,低低声地问:

“爸爸怎么咧?

“婶婶坏透了!

”我这样说。

可是乳妈不回答,她老是痴呆呆地望着外面,一直到父亲走回书房去,才转过脸来,视一下我,又温柔又诚恳地说:

“去看爸爸去!

爸爸要是在叹气,你就唱歌给他听。

记得么?

你就唱歌给他听。

月亮姊姊!

我也念着父亲,一听了乳妈这样说,便很快地跑去了。

“爸爸!

”到了书房门口,我喊。

父亲似乎不曾听见,他还在一声一声的叹着气。

“爸爸!

爸爸!

”于是我又连着喊,并且大声了。

“你来做什么呢?

父亲一面开起门,一面问,“你今天是算学课么?

”他的叹气已停止了。

“是的;爸爸!

”我回答,便走了进去。

父亲转过身,坐在书橱旁边的躺椅上,将我抱在他的怀里。

他轻轻地抚摩我的头发,摸我的脸,还用他的嘴唇来亲我的嘴。

“痒咧。

”我忽然说,因为他的胡须又长长了。

“真的,”他赶紧接上说。

“爸爸好几天忘了刮胡子了。

”于是,他便将脸颊挨着我,安静而且慈蔼地挨着我。

这样的经过了很长久的时候了,他才偏开脸去,微笑地说:

“这不痒么?

“不痒。

他微笑了。

但不久,似乎快乐的笑意刚刚到了唇旁,父亲又忽然很愁苦的沉默了。

他的疲倦的眼睛呆望着挂在壁上的一张年青女人的像片。

从他的脸上,我看出父亲又沉思在既往的恩爱里,想念着无可再得的一种家庭幸福了。

“爸爸!

”我害怕父亲这样的沉默,便叫他。

但他的眼睛还盯着壁上。

“爸爸,他又想到妈妈了!

”于是我悄悄地想着。

这样,仿佛有很久了,父亲才恍然转过脸来,问我:

“美康!

你认得那像片么?

”似乎他已忘却常常告诉我的话了。

“是妈妈!

”我回答。

“妈妈,她前几天还来到我床上哩!

”我想起做过的那个梦子。

“妈妈好么?

“好!

“你喜欢妈妈不是?

“喜欢。

”我看一下他的脸,接下说:

“爸爸,你也喜欢

因为我忽然想到父亲的苦恼,以下的话便咽住了。

但父亲已低了头,摇起腿儿,很伤心地沉默了。

他的眼里便慢慢地闪起了泪光。

“你到乳妈那里去吧,爸爸现在要做事哩。

”他终于托故的说。

于是从他的怀里,把我抱下去,同时他自己也站了起来,又开始那种无聊赖的背着手儿走来走去了。

“爸爸又快活了!

”我想:

却还站在门边,望着他。

“你去吧,”他又要我走。

“到乳妈那里去,念一点书……爸爸现在也要睡去了。

这一夜,也和平常一样,做过了我所习惯的固定的事情,乳妈便把我躺到床上,拍着我,不久我便睡着了。

在睡里,我迷糊地看见许许多多像霞彩那样的幻影,以及年青的母亲的微笑,和长满着胡须的父亲的苦恼,叹息,……

“妈妈要来抱我哩!

”在梦里我见到母亲向我走来,张开着双臂,我这样暗暗地说。

然而正在欢乐的迷离的时候,忽然奔来了一种异样的纷乱和叫喊,像市场里屠宰牲口似的,于是我惊醒了。

“乳妈!

乳妈!

”我恍惚的彷徨地喊。

“乳妈在这里!

”她赶紧安慰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上。

“你乖乖地睡吧,乖乖地睡吧!

于是我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起来,乳妈便非常忧戚的向我说:

“美康!

昨天不要上学校去了;现在和我看爸爸去吧!

”她的声音凄切极了。

到我们走进父亲书房,那里面已纷纷乱乱地塞满着人了。

这时候,父亲是直挺挺地躺在木榻上,闭着眼睛,胸部不住地起伏着,嘴旁流着涎沫,脸色又憔悴又惨白,在他的身体的周围流荡着一种熏臭的酒的气味。

那张挂在壁上的我母亲的像片,已紧紧地被他的手重重的压在胸前,有些损坏了。

“你丢下我!

你怎样的忍心!

你丢……”

在许多人忙乱的里面,我常常听见父亲在沉醉中这样又悲伤又凄惨地一声声的喊着。

 

我的父亲梁实秋梁文骐

父亲学了一辈子英文,教了一辈子英文。

晚年尚编写了《英国文学史》和《英国文学选》。

14岁入清华读书8年,留美3年,退休后又居美七八年。

似乎应该西化颇深。

其实不然,父亲还是一个传统的中国读书人。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在父亲身上,似乎获得成功。

祖父是前清秀才,家境优裕,所以可以不仕不商读书为乐。

祖母育子女12人,2夭折。

存5子5女。

父亲是次子,但长子早逝,所以在家庭中实际是长子,最为祖父钟爱。

旧式瓦房的3间东厢房,是祖父的书房。

设一床,午睡。

自地及宇,皆书,不见墙。

此书房是个森严的地方,孩子是不准进去玩的。

就是叔叔姑姑们长大,仍是不进这书房的,父亲是唯一的例外。

父亲在北京大学任教时,我四五岁。

我记得父亲老是坐在祖父书房里,不知谈些什么。

父亲并不治“小学”,祖父的那些书,我想父亲也未曾读过。

但书的存在,即是一种教育。

父亲小时候上公立小学,然而祖父仍延请了一位周老师来家作塾师,授古文。

我七八岁时,在父亲书房里曾发现过父亲小时候的作文簿,之乎者也,我看不懂。

父亲考清华时,先初试入围,然后由一个督军之类的大官堂试。

一列小孩,长衫飘飘,由马弁引领,鱼贯登堂,设几作文。

父亲因有塾学根底,以首卷高第。

所以,清华虽是洋学堂,以英语教育为主,父亲却是先有了塾学熏陶。

幼年的灌注,对于他一生的治学,立世,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

父亲晚年,倒是穿西装。

而教书10年,口操英语,却总是长袍马褂,千层底布鞋,叠裆裤子还要绑上腿带子,很土。

初次上课,时髦的男女学生往往窃笑,父亲也不在乎。

好在外观上的不调和,并不妨碍授课。

在北京师大,有一次讲Burns的一首诗,情思悱恻,一女生泪如雨下,讲到惨怛处,这女生索性伏案大哭起来。

我问父亲:

“您是否觉得很抱歉?

”父亲说:

“不。

Burns才应该觉得抱歉。

父亲年轻时不甚用功,据他自己说,30岁之后才晓得用功。

其实这还不算很迟。

苏老泉也是27岁才用功念书的。

至于十有五而志于学,固然今之国中生类多能之,上学之外,补习班,家教,双管齐下。

而在父亲那个时代,并不多见。

照我的观察,父亲的用功,也还未到“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那种程度。

到了晚年,知来日之无多,才如饥似渴地猛读起来。

像《二十四史》这样的重磅巨著,也通读无遗。

总的来说,父亲虽然数十年手不释编,但是他的兴趣却很广泛。

也许习文学的人应该如此吧。

父亲喜欢书画。

中国的历代书法家,他最推崇右军,常常叹息:

“右军的字实在无法学得到”。

父亲写过不少条幅,中年以前写稿写信都是用毛笔,晚年才改用钢笔、圆株笔。

大概是比较省事省力吧。

也画过一些梅花、山水。

但过了中年就不再画了。

也治过印。

镌刻的章,皆放在北平家中,乱湮烟灭无存矣。

至于博奕,亦是父亲所好。

抗战时期,在四川北碚,家中常有竹战。

但他从不出去打牌。

文人之耽于麻将者,恐怕梁任公当推第一人。

据说任公主编报纸,许多社论即是任公在牌桌上口授笔录而来。

父亲之耽麻将远不至此。

家中的另一种战争是围棋。

棋客入室,不遑寒暄,即狂杀起来。

他们下的那种棋,落子如飞,如骤雨,如爆豆,速度既快,盘数遂多。

输的红了眼,赢的吃开了胃。

在恨恨声、惊呼声、抗仪声、嘻嘻的笑声、喃喃的自语声、哀叹呻呤声中,在桐油灯的黯弱光线下,不知东方之既白。

父亲的兴趣不限于亲炙,壁上观也同样盎然不倦。

几位感情特别丰富的棋客,父亲最爱观赏。

北碚时代过去,博奕之事遂告浸绝。

父亲爱看体育竞技。

但体育运动是父亲之所短。

在清华读书时,马约翰先生主管体育,督导甚严。

父亲的游泳课不及格。

补考,横渡游泳池即可。

据父亲说,砰然一声落水,头几下是扑腾,紧跟着就喝水,最后是在池底爬,几乎淹死。

老师把他捞起来,只好给他及格。

父亲玩过的球类运动,有乒乓球、棒球两种。

我见过父亲打乒乓球,彼时腹围已可观,手握横拍立定不动,专等球来找他。

打棒球,我未及见。

但直至辞世,父亲对棒球情有独钟。

每逢电视有棒球赛,父亲必是热心观众。

父亲写过谈吃数十文。

在吃的方面,父亲无疑是伊壁鸠鲁主义者。

自罹患消渴后,禁糖。

他本非特嗜甜食,但是物以稀为贵,此刻甜点、巧克力、汽水、较甜的水果。

乃至放了糖的菜肴,一齐变成了伊甸园中的美味苹果,越不准吃越想吃。

此上帝之所不能禁也,纵然不能公然大嚼,私下小尝实所多有。

每以此发病,赖有特效药耳。

戒烟酒,则是父亲的胜利战例。

烟量原是每日两包,戛然而止。

酒量是两瓶白干,后来则只饮啤酒小盅。

茶,父亲本也喝得很考究,晚年则很少喝茶,喝也极淡。

父亲不信鬼神。

但于佛教颇有兴趣。

在广州中山大学时,外文系主任(林xx)笃奉密宗,常在家中设坛行法。

画符、诵咒、灌顶等皆不必说,最奇的是“开顶”。

据说人死之后,灵魂困于脑股之内,无由飞升,乃至沦陷。

欲免此厄,须诚心下跪,由法师念咒,以青草一根,插进头顶2寸,开一小孔,谓之“开顶”。

如此一旦涅磐,魂灵儿就由那小孔一溜烟飞进天堂,绝无困滞。

父亲常去观法,也借佛经回来看,唯有“开顶”,父亲不干。

父亲之好佛,端在佛典中哲理部分,不及其他。

父亲之晚年,是非常特殊的一个阶段。

除了读书写作之外,一切都淡薄了,一反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之往日,深居简出,与世隔绝。

父亲逝世后,台视李惠惠女士打电话来:

“几次要去访问令尊,都被令尊拒绝了,所以至今还不知道令尊家在何处。

现在令尊已经去世,是否可去令尊家访问了呢”这一次的访问,终于实现。

父亲已不复能拒绝。

父亲在赠琦君女士的金缕曲结尾云“营自家生计。

富与贵浮云耳。

”这正是他晚年之心声。

父亲的最后几分钟,乃以缺氧致死。

当时,小量的输氧已经不够。

父亲窒息,索笔,手颤不能卒书,先后写了5次,要更多的氧。

此是父亲握管80年的最后绝笔。

最后,父亲扯开小氧气罩,大叫:

“我要死了!

”“我就这样死了!

”到了这个时候,中心诊所主治医生终于同意给予大量输氧,但却发现床头墙上大量输氧的气源不能用,于是索性拔下小量输氧的管子,换床。

七手八脚忙乱了5分钟。

就在这完全中断输氧的5分钟里,父亲死了。

一去不返!

哀哉!

 

父亲梁晓声

关于父亲,我写下这篇忠实的文字,为一个由农民成为工人阶级者“树碑立传”,也为一个儿子保存将来献给儿子的记忆……

小时候,父亲在我心目中,是严厉的一家之主,绝对权威,靠出卖体力供我吃穿的人,恩人,令我惧怕的人。

父亲板起脸,母亲和我们弟兄四个,就忐忑不安,如对大风暴有感应的鸟儿。

父亲难得心里高兴,表情开朗。

那时妹妹未降生,爷爷在世,老得无法行动了,整天躺在炕上咳嗽不止。

但还很能吃。

全家七口人高效率的消化系统,仅靠吮咂一个三级抹灰工的汗水。

用母亲的话说,全家天天都在“吃”父亲。

父亲是个刚强的山东汉子,从不抱怨生活,也不叹气。

父亲板着脸任我们“吃”他。

父亲的生活原则--万事不求人。

邻居说我们家:

“房顶门,屋地打井”。

我常常祈祷,希望父亲也抱怨点什么,也唉声叹气。

因为我听邻居一位会算命的老太太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人胸中一口气。

”按照我的天真幼稚的想法,父亲如果出唉声叹气,则会少发脾气了。

父亲就是不肯唉声叹气。

这大概是父亲的“命”所决定的吧?

真很不幸!

我替父亲感到不幸,也替全家感到不幸。

但父亲发脾气的时候,我却非常能谅解他。

甚至同情他。

一个人对自己的“命”是没办法的。

别人对这个人的“命”也是没办法的。

何况我们天天在“吃”父亲,难道还不允许天天被我们“吃”的人对我们发点脾气吗?

父亲第一次对我发脾气,就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像。

一个惯于欺负弱小的大孩子,用碎玻璃在我刚穿到身上的新衣服背后划了两道口子。

父亲不容我分说,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

我没哭.没敢哭,却委屈极了,三天没说话,在拥挤着七口人的不足十六平米的空间内,生活绝不会因为四个孩子中的一个三天没说话而变得导常的。

全家都没注意我三天没说话。

第四天,在学校,在课堂,老师点名,要我站起来读课文。

那是一篇我早已读熟了的课文,我站起来后,许久未开口。

老师急了,同学们也急了。

老师和同学,都用焦急的目光看着我。

教室的最后一排。

坐着七位外校的听课老师。

我不是不想读。

我不是存心要使我的班级丢尽荣誉,我是读不出来。

读不出课文题目的第一个字。

我心里比我的老师,比我的同学还焦急。

“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开口读?

”老师生气了,脸都气红了。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从此,我们小学二年三班,少了一名老师喜爱的“领读生”。

多了一个“结巴嗑子”。

我,出从此失掉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我的口吃,直至上中学以后,才自我矫正过来。

我变成了一个说话慢言慢语的人。

有人因此把我看得很“成熟”,有人因此把我看得“胸有成府”。

而在需要“据理力争”的时候,我往往又成了一个“结巴嗑子”,或是一个“理屈词穷”者。

父亲从来也没对我表示过歉意。

因为他从来也没将他打我那一耳光和我以后的口吃联系在一起……爷爷的脾气也特火暴。

父亲发怒时,爷爷不开骂,便很值得我们庆幸了。

值得庆幸的时候不多。

母亲属羊。

像羊那么驯服,完全被父亲所“统治”。

如若反过来,我相信对我们几个孩子是有益处的。

因为母亲是一位农村私塾先生的女儿,颇识一点文字。

遗憾的是,在家庭中,父亲的自我意识,起码比“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条理论早形成20年。

中国的贫穷家庭的主妇,对困窘生活的适应力和耐受力是极可敬的。

她们凭一种本能对未来充满憧憬。

虽然这憧憬是朦胧的,盲目的,带有浪漫的主观色彩的。

期望孩子长大成人后都有出息,是她们这种憧憬的萌发基础。

我的母亲在这方面的自觉性和自信心,我以为是高于许多母亲们的。

关于“出息”,父亲是有他独到的理解的。

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喝光了一碗苞谷面粥,端着碗又要去盛,瞥见父亲在瞪我,我胆怯了,犹犹豫豫地站在粥盆旁,不敢再感。

父亲却鼓励我:

“盛呀!

再吃一碗!

”父亲见我只盛了半碗,又说:

“盛满!

”接着,用筷子指着哥哥和两个弟弟,异常严肃他说:

“你们都要能吃,能吃,才长力气!

你们眼下靠我的力气吃饭,将来,你们都是要靠自己的力气吃饭的!

我第一次发现,父亲脸上呈现出一种真实的怎样,一种由衷的喜悦。

一种殷切的期望,一种欣慰、一种光彩、一种爱。

我将那满满一大碗苞谷面粥喝下去了。

还强吃掉半个窝窝头。

为了报答父亲,报答父亲脸上那种稀罕的慈祥和光彩。

尽管撑得够受,但心里幸福。

因为我体验到、了一次父爱。

我被这次宝贵的体验深深感动。

我以一个小学生的理解力,将父亲那番话理解为对我的一次教导,一次具有征服性的教导,一次不容置疑的现身说法。

我心领神会,虔诚之至地接受这种教导,从那一天起,饭量大了。

党得自己的肌肉也仿佛日渐发达。

力气也似乎有所增长。

“老梁家的孩子,一个个都像小狼崽子似的!

窝窝头,苞谷面粥,咸菜疙瘩,瞧一顿顿吃的多欢,吃的多馋人哟!

”这是邻居对我们家的唯一羡慕之处。

父亲引以自豪。

我十岁那年,父亲随东北建筑工程公司支援大西北去了。

父亲离家不久,爷爷死了。

爷爷死后不久,妹妹出生了,妹妹出生不久,母亲病了。

医生说,因为母亲生病,妹妹不能吃母亲的奶。

哥哥已上中学,每天给母亲熬药,指挥我们将家庭乐章继续下去。

我每天给妹妹打牛奶,在母亲的言传下,用奶瓶喂妹妹。

我极希望自己有一个姐姐。

母亲曾为我生育过一个姐姐。

然而我未见过姐姐长的什么样,她不满三岁就病死了。

姐姐死的很冤,因为父亲不相信西医,不允许母亲抱她去西医院看病。

母亲偷偷抱着姐姐去西医院看了一次病,医生说晚了。

母亲由于姐姐的死大病了一场。

父亲却从不觉得应对姐姐的死负什么责任。

父亲认为,姐姐纯粹是因为吃了两片西药被药死的。

“西药,是治外国人的病的!

外国人,和我们中国人的血脉是不一样的!

难道中国人的病是可以靠西药来治的吗?

西药能治中国人的病,我们中国人还发明中医干什么?

父亲这样对母亲吼。

母亲辩驳:

“中医先生也叫抱孩子去看看西医。

“说这话的,就不是好中医!

”父亲更恼火了。

母亲,只有默默垂泪而已。

邻居那个会算命的老太太,说按照麻衣神相,男属阳,女属阴。

说我们家的血脉阳盛阴衰,不可能有女孩。

说父亲的秉性太刚,女孩不敢托生到我们家,说我夭折的姐姐又托生到别人家中去了。

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父亲将一包中草药偷偷塞进炉膛里,满屋弥漫一种苦涩的中草药味。

父亲在炉前呆呆站立了许久,从炉盖子缝隙闪闪出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父亲脸上。

父亲的神情那般肃穆,肃穆中呈现出一种哀伤我幼小的心灵,当时很信服麻衣神相之说。

要不妹妹为什么是在父亲离家,爷爷死后才出生呢?

我尽心尽意照料妹妹,希望妹妹是个胆大的女孩,希望父亲三年内别探家。

唯恐妹妹也像姐姐似的,“托生”到别人家中去。

妹妹的“光临”,毕竟使我想有一个姐姐的愿望,某种程度上得到了一种弥补性的满足。

父亲虽然身在异地,但企图用他那条“万事不求人”的生活原则遥控家庭。

“要节俭,要精打细算,千万不能东借西借……”父亲求人写的每一封家信中,都忘不了对母亲谆谆告诫一番。

父亲每月寄回的钱,根本不足以维持家中的起用开销。

母亲彻底背叛了父亲的原则。

我们在“房顶开门,屋地打井”的“自力更生”的历史阶段,很令人悲哀地结束了。

我们连心理上的所谓“穷志气”都失掉了……父亲第一次探家,是在春节前夕。

父亲攒了三百多元钱,还了母亲借的债,剩下一百多元。

“你是怎么过的日子?

啊?

我每封信都叮嘱你,可你还是借了这么多债,你带着孩子们这么个过法,我养活得过吗?

”父亲对母亲吼。

他坐在炕沿上,当着我们的面,粗糙的大手掌将炕沿拍得啪啪响。

母亲默默听着,一声不吭。

“爸爸,您要责骂,就大骂我们吧!

不过我们没乱花过一分钱。

”哥哥不平地挂母亲辩护。

我将书包捧到父亲面前,兜底儿朝炕上一倒,倒出了正反而面都写满字的作业本,几截手指般长的铅笔头。

我瞪着父亲,无言地向父亲申明:

我们真的没乱花过一分钱。

“你们这是干什么?

越大越不懂事了!

”母亲严厉地训斥我们。

父亲侧过脸,低下头,不再吼什么。

许久,父亲长叹了一声。

那是从心底发出的沉重负荷下泄了气似的长叹。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叹气。

我心中攸然时父亲产生一种怜悯。

第二天,父亲带领我们到商店去,给我们兄弟四个每人买了一件新衣服,也给母亲买了一件平绒上衣……父亲第一次探家,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斯期间。

“错了,我是大错特错了!

……”一一细瞧着我们几个孩子因吃野菜而浮肿不堪的青黄色的脸,父亲一迭声说他错了。

“你说你什么干错了?

……”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用很低沉的声音回答:

“也许我十二岁那一年就不该闯关东……猜想,如今老家的日子兴许会比城市的日子好过些?

就是吃野菜,老家能吃的野菜也多啊……”

父亲要回老家看看。

果真老家的日子比城市的日子好过些,他就将带领母亲和我们五个孩子回老家,不再当建筑工人,重当农民。

父亲这一念头令我们感到兴奋,给我们带来希望。

我们并不迷恋城市。

野菜也好,树叶也好,哪里有无毒的东西能塞满我们的胃,哪里就是我们的福地。

父亲的话引发了我们对从未回去过的老家的向往。

母亲对父亲的话很不以然,但父亲一念既生,便会专执此念。

那是任何人也难以使他放弃的。

母亲从来也没有能够动摇过父亲的哪伯一次荒唐的念头。

母亲根本不具备这种妇人之术。

母亲很有自知之明,使预先为父亲做种种动身前的准备。

父亲要带一个儿子回山东老家。

在我们——他的四个儿子之间,展开了一次小小的纷争。

最后,由父亲作出了裁决。

父亲庄严地对我说:

“老二,爸带你一块儿回山东!

老家之行,印像是凄凉的。

对我,是一次大希望的大破灭。

对父亲,是一次心理上和感情上的打击。

老家,本没亲人了。

但毕竟是父亲的故乡。

故乡人,极羡慕父亲这个挣现钱的工人阶级。

故乡的孩子,极羡慕我这个城市的孩子。

羡幕我穿在脚上的那双崭新的胶鞋。

故乡的野菜,还塞不饱故乡人的胃。

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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