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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细读与文本诗意的开掘
文本细读与文本诗意的开掘
杭州市拱宸桥小学王崧舟
时间:
2009年5月23日
地点:
辽宁省大连市西岗区
活动:
全国首届“诗意语文”实践策略高级研讨会
整理:
浙江省长兴县教育研究中心沈莉
毫无疑问,“诗意语文”是以“诗意”之光烛照语文教学、语文课堂,并将“诗意”之魂作为语文教学的终极关怀。
那么,语文教学的诗意来自何方、又该走向何方呢?
我以为,语文教学的诗意当来自以下四个维度:
文本的诗意、教师的诗意、学生的诗意以及上述三个要素在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之间产生的教学诗意。
四个维度中,文本诗意当是其它几个诗意维度的基础和依凭。
那么,文本诗意如何开掘呢?
我觉得基本的、有效的方法就是文本细读。
在我看来,文本细读是方法,文本诗意是目的。
让文本细读指向文本诗意,在文本细读中开掘文本诗意,使文本细读成为文本诗意的实现过程。
这是诗意语文走向实践的重要策略。
一.直面文本,体验原初的诗意
直面文本,是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细读方法。
不少老师平时备课的程序是很奇怪的,他首先不是看教材,而是看教参。
看教参是怎么分析教材,怎么确定目标,提供了哪些教学建议,安排了哪些课堂练习,甚至还会去查有哪些教师上过这课,有哪些现成的教案、教学设计。
然后,才跟教材“见上一面”,而且是匆匆的。
我们提出“直面文本”,就是要绕过教参、绕过各种背景资料,在第一时间、第一空间与文本本身直接晤面。
这种晤面,应该秉持“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心态,它是从容不迫的,而非心气浮躁的;它是闲庭信步的,而非走马观花的。
它充满期待、充满欣赏、充满随时随地的惊奇和喜悦。
有了这样一种心态,你才会潜下心来,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地去直面文本,从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纯净的诗意体验。
举个例子,这是课文《一个小村庄的故事》的第一段:
“山谷中,早先有过一个美丽的小村庄。
山上的森林郁郁葱葱,村前河水清澈见底,天空湛蓝深远,空气清新甜润。
”
一次,听一位老师教这段课文,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先让学生自己读读这段话,说说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然后,出示一组填空题:
“森林();河水();天空();空气()。
”要求学生用上文中的词汇完成练习。
填完后,教师说:
读着这几组词语,你会有什么感觉?
还让学生展开想像:
假如你就在这个美丽的小村庄,你还能看到什么?
还能听到什么?
学生说“我在小河里摸鱼”、“我听到了鸟叫声”等等,感觉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老师最后让学生把这种感受带进去,美美地读一读这段文字。
学生有了体验、有了情境的想像和投入,自然也就读出了味道。
评课时,大家对这一段的教学可谓“众口一词、赞不绝口”。
后来,我提了一个问题: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这段话中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词儿——“早先有过”。
如果按照刚才的上法,这个词儿是可以抠掉的。
因为,整个教学过程似乎都是在“现在时态”中进行着,你看,森林还在、河水还在、天空还在、空气还在,当然,是指湛蓝深远的天空、清新甜润的空气。
事实呢?
整个语境是坐落在“过去时态”的,一切都是记忆、一切都是历史、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了。
显然,当我们直面文本、直面言说的时候,“早先有过”这个词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为什么文本在一开头就要借助“早先有过”这个词,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美丽的小村庄拽回到历史的黑洞中呢?
其实,通读整个文本,你就不难发现,全文的情感基调是高度明确、高度统一的,这种基调借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醒”。
所以,整个文本的叙述自始至终一直是沉重的,甚至是压抑的,读下去你几乎看不到“亮色”,是那种窒息的感觉。
于是,我们不禁要问,文本意欲何为?
我的解读是,这正是作者的良苦用心、用心良苦。
在一种高度沉重、高度压抑的情感和氛围中,促人警醒,催人反思。
这种看似残酷的言说,正是作者的大悲悯、理性的悲悯,这是文本最为原初、也是最为深刻的诗意所在。
而这种诗意,从文章的第一段话,不,是第一句话开始,就已初露端倪了。
我曾经再三表白,诗意不是外加的,不是硬生生贴上去的标签,诗意一定源自文本内在的结构、内在的情怀。
这就需要我们以一种从容的心态、散步的姿态去直面文本,去发现和体认文本带给你的诗意,而不是教参或者别的什么人强加给你的所谓的诗意。
体认到这种来自文本本身的、鲜活的、原初的诗意后,你就会对这一段的教学做出这样的调整:
在学生感受到森林、河水、天空、空气的状态之后,不做过多的渲染和强调,追问:
这样的森林、河水、天空、空气还在吗?
不在了,没有了。
那么,文中的哪个词儿向你传递着这样的信息呢?
于是,曾经被遮蔽的“早先有过”在追问中浮出水面、引人注目。
“早先有过”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第一,这个美丽的小村庄以前确实存在过;第二,现在呢,这个世外桃源已经消失了、不见了。
于是,状态的对比产生一种巨大的情感落差,我把这种落差称之为“情感的张力”。
那么,在这种强烈的情感张力的驱动下,学生就能进一步做出这样的思考:
这美丽的小村庄为什么会消失?
是谁毁灭了这个小村庄?
这一思考,必将贯穿教学的全过程,也必将成为文本最终的意图所在。
你看,只有直面文本,教师才能真正获得“双重发现”,即在发现文本诗意的同时,进而发现自己内心的诗意。
直面文本,是一种“素面朝天”的细读,一种最本色、最本真、最本位的细读。
在这种细读中发现的诗意,是内在于生命的、原初的诗意,是弥足珍贵的。
二.字斟句酌,品味精微的诗意
南帆先生有本书,题目叫《沉入词语》。
我觉得这个题目取得非常传神!
什么叫字斟句酌?
借用这本书的题目做个参照,就是“沉入词语”。
其实,“沉入词语”这四个字本身就值得我们字斟句酌。
比如说“词语”,为什么说沉入“词语”?
没说沉入“句子”、沉入“段落”、也没说沉入“篇章”,一定有某种精微的感觉须得有“沉入词语”来表述才算熨帖。
那么,这种精微的感觉是什么呢?
大家知道,语言的最小的意义单位是“语素”,比“语素”稍大一点的就是“词”了,习惯的叫法是“词语”。
但是,“语素”的概念为普通大众所陌生,在我看来,这里的“词语”当是“语素”的一个通俗化的代名词,那么,“沉入词语”就是告诉我们要抓住语言最小的意义单位,要细读。
显然,这里的“细”首先是指“细小”、“细致”、“细微”和“细腻”了。
试想,你连词语都不管不顾,还奢谈什么细读呢?
而更妙、更传神的,在我觉得当是“沉入”这个词语。
“沉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作者眼中,语言、词语就是“水”。
我们不是经常说要“浸润”、要“涵泳”、要“滋养”、要“积淀”吗?
没有水,离开了水,拿什么浸润?
靠什么滋养呢?
你看,语言跟“水”这个意象的联系是多么密切,这是第一。
第二,同样是把语言当作“水”,“沉入”跟“涵泳”、“浸润”又不一样。
浸入膝盖深的水中,不能算“沉入”吧?
涵泳在齐腰深的水中,也不能算“沉入”吧?
水没过头顶、整个身体都没入水中,那才叫“沉入”。
而且,你体会体会,沉入一定是一个慢慢浸入的过程,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就这样缓缓地、款款地让感觉的“身体”整个地没入语言的“水”中。
举个例子,有篇课文叫《七颗钻石》,是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
文章的结尾有这样一段文字:
“这时小姑娘再也忍不住,正想凑上水罐去喝的时候,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过路人,要讨水喝。
小姑娘咽了一口唾沫,把水罐递给了这个过路人。
这时突然从水罐里跳出了七颗很大的钻石,接着从里面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清澈而新鲜的水流。
”
教材为这段文字特意配了一幅插图:
左边是小姑娘,右边是一个圣诞老人模样儿的老头,手里捧着水罐,水罐里涌出一股直升的水流。
我在细读文本时,发现课文的插图有问题。
问题出在哪里呢?
就在这个圣诞老人模样儿的老头身上。
在我看来,列夫·托尔斯泰的这个作品,是一个关于“爱的境界”的寓言。
细读文本,我们就不难发现,“水罐”与“爱”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水罐”的前后变化一共是四次:
第一次,无水的木罐变成有水的木罐;
第二次,有水的木罐变成有水的银罐;
第三次,有水的银罐变成有水的金罐;
第四次,有水的金罐变成跳出七颗钻石、涌出一股水流的金罐。
显然,由“木罐”而“银罐”、由“银罐”而“金罐”、由“金罐”而“钻石罐”,水罐在不断地升值。
那么,这种不断升值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或者又意味着什么呢?
其实,这一切都跟小姑娘的“爱”息息相关。
水罐的不断升值,乃是因为“爱的境界”的不断提升。
你看,第一次,无水的木罐变成有水的木罐。
那是因为小姑娘为了生病的母亲去找水,一直找到累晕在草地上。
这是爱,但这是最低境界的“爱”,因为她爱的只是她自己的母亲而已。
第二次,有水的木罐变成有水的银罐。
这时,你会发现,水罐的升值,是跟小姑娘“爱的境界”的提升密不可分的。
她看到一条狗渴得不行了,就用手沾了点水给狗喝。
要知道,这是她母亲的救命之水。
爱,施与狗了,境界因此为之一振。
第三次,有水的银罐变成有水的金罐。
本来这水是用来拯救病重的母亲的,但是,当小姑娘把水交给母亲时,奄奄一息的母亲没有喝,反而把水罐推给了女儿。
推给女儿的不仅是水,更是生的希望。
那么,留给母亲自己的是什么呢?
死亡。
于是,爱的境界在生与死的考量中再次提升。
现在我们看看第四次,有水的金罐变成跳出七颗钻石、涌出一股水流的金罐,这正是需要我们特别留意、特别眷注的地方。
故事至此,方才显露出爱的最高境界——博爱!
因为,母女俩的爱,尽管有“生死”这一重大因素的介入,但境界还是停留在一般的血缘关系上,说到底只是血缘之爱。
而真正超越这血缘之爱的,是在“过路人”的出现。
我不知道俄文的“过路人”该怎么拼,我也不知道托尔斯泰的原文究竟有没有出现“过路人”这个俄语单词。
但是,我要说,“过路人”这个词语翻译得实在是太好了、太精准了。
“过路人”意味着什么?
第一,意味着他(或她)跟小姑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非亲非故、无牵无挂;第二,意味着他(或她)的身份存在着无限的可能,可能是个老头,也可能是个小孩;可能是个男的,也可能是个女的;可能是个商人,也可能是个农夫;可能是个肢体健全的正常人,也可能是个瘸子或是个哑巴……总之,“过路人”是一个抽象的具象存在,他(或她)超越了一切血缘关系,代表的就是人人、就是全人类。
意识到这一点,你就不难发现,小姑娘爱的境界已经上升为“博爱”、“大爱”。
所以,在《七颗钻石》这个语境中,“过路人”这个语词绝对不能确指、不能坐实。
插图中,一个圣诞老人的形象,彻底地解构了小姑娘的“博爱境界”。
在我看来,这是文本中蕴含着的极其精微的诗意,对这种诗意的解读,差之毫厘、往往会谬以千里。
细读文本,能不慎乎?
三.互文参照,彰显深层的诗意
互文参照,就是拿两个以上的文本互为印证、互相阐释,用谭学纯先生的话来说,就是要“穿行在多重话语之间”。
面对多重话语,你要潜下心来,进行各种方式的比较,什么横向的比较,纵向的比较,类比等等,在比较的过程中去参究、印证不同文本所拥有的不同色彩、不同质感、不同情调,从而彰显文本各自深层的诗意。
举个例子,比如说这两首古诗:
这两首诗,你把它们搁在一块儿细读,让两首诗成为各自的背景、各自的阐释,那么,跟你一首一首、互不搭界的细读,对于诗意的开掘和把握是有深度和力度上的区别的。
比如,《题临安邸》写了一种人,“游人”。
何谓“游人”?
请注意,“游人”非“游客”,此处的“游人”特指南宋小朝廷的那些达官贵人。
《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也写了一种人,“遗民”。
何谓“遗民”?
显然是指被南宋王朝遗留、遗忘乃至遗弃在中原一带的北宋子民。
这是两种人,一种人的状态用诗中的字眼来说就是“醉”,这个“醉”不是我们常讲的“沉醉”、“陶醉”。
面对这个“醉”字,你会看到腐朽的、没落的达官贵人们的种种丑态。
比如烂醉如泥、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另一种人的状态,也用诗中的字眼来说就是“泪”,泪湿衣衫、血泪斑斑、欲哭无泪。
两种人,两种生活,两个世界。
这种比照,是红与黑的比照、血与火的映照、战争与和平的参照。
但这只是一种表象的、表面的互文关系,深层的互文又在哪里呢?
细读之,你一定明白,两种人有着明显的因果联系。
第一,游人与遗民本是一国之人,如今,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第二,游人本该救遗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是,游人已醉、北定空望。
第三,遗民无时无刻不在企盼游人的到来,可怜,泪尽胡尘、永无尽头。
于是,两首诗的因果互文,得以充分彰显。
然而,文本的深层诗意似乎并未到此为止。
你看,“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一年过去了,遗民们翘首企盼王师来收复故土。
但是,没有。
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五十年过去了,黑发人都熬成白发人了,王师还是没有来。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王师没有来。
王师在哪里?
这是遗民的呼唤,也是诗人的呼唤!
你再看,“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问问那个无道昏君,西湖歌舞几时休?
问问那些奸臣小人,西湖歌舞几时休?
问问那帮无能王师,西湖歌舞几时休?
替白发苍苍的老人们问一问,西湖歌舞几时休?
替骨瘦如柴的孩子们问一问,西湖歌舞几时休?
一个“望”,望出的是诗人的忧国忧民;那么,一个“问”,问出的难道不是诗人的忧国忧民吗?
为黎民而忧、为社稷而忧、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正是文本的深层诗意所在。
在这里,互文参照更多的是在一个共时空的横向线索上展开,当然,互文的展开方式肯定不止于此。
它还可以是跨时空的纵向展开,超时空的联想展开等等。
我觉得,互文关系的建立,并非在于要比出一个谁高谁低、孰优孰劣。
事实上,文本总是以各自的个性和特色跻身于文字的丛林,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和价值。
互文的深层意蕴在于,各自为镜,从而各自成为更具个性的各自。
这是文本的生态,亦是文本的诗意所在。
四.擦亮语言,揣摩形式的诗意
张志公先生曾经指出,语文教学要走一个来回,从语言文字出发,到思想情感;再从思想情感出发,重新回归语言文字。
细读中的擦亮语言,就是“从语言出发,再回到语言”。
出发点是语言,归宿还是在语言。
中间是什么?
中间是语言所承载的形象、情感和思想。
有人说,诗到语言为止,从某种意义上讲,细读也要到语言为止。
歌德说过:
“内容人人看得见,涵义只有有心人得之,形式对于大多数人是一个秘密。
”此处所谓的形式,即是指语言形式。
所以,你要把语言擦亮,你用语言的眼光去看文本,你就能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
因为,语言形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确实是个浑然不觉的存在,一个巨大的秘密。
举个例子,《威尼斯的小艇》(浙教版)。
其中有一段话:
“威尼斯的小艇有七八米长,又窄又深,有点像独木船;船头和船艄向上翘起,像弯弯的新月;行动起来,轻快,灵活,仿佛一条蛇。
”
对于这样一段文字,我们通常会去关注一些什么呢?
应该是威尼斯小艇的特点吧?
我们不妨一句一句地看,第一句,写了小艇的什么特点呢?
稍加概括,也就是四个字,现成的——“又窄又深”,对吧?
接着看第二句,写的也是特点,什么特点呢?
向上翘起?
似乎不够准确。
船头船艄翘起?
与对第一个特点的概括相比,似乎不够规整。
干脆,就叫——“两头翘起”吧。
好了,该第三句了,一看,词儿也是现成的——轻快灵活。
于是,大功告成,完事大吉。
终于将威尼斯小艇的特点提纲挈领、一网打尽了。
细读,到此为止吗?
那么,文本的诗意呢?
语言本身的诗意呢?
这样的细读,还有什么诗意可言吗?
显然,类似于这种细读,是架空了语言形式的细读,是只要语言内容不要语言形式的细读,是只留语言内容的筋、不管语言内容的魂的细读。
从根本上讲,这不属于语文的细读。
因为,语文的细读,在这里尚未发生。
那么,语文的细读,从何时开始呢?
从思想情感向着语言文字回归的时候开始。
细读必须把语言擦亮!
擦亮语言,就是擦亮诗意!
其实,这段文字的语言是非常有特点的。
第一,这三句话在表达方式上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用了“像”字句。
第一句不能说是比喻句,“小艇”和“独木船”是同类的,本体和喻体是同质的,而后两句都属于典型的比喻句。
但是,如果我们稍微宽泛一点说,作者其实都是在用比喻的方式来介绍威尼斯的小艇,因为实地看过威尼斯小艇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中的少数,找一些多数人熟悉的事物来衬托和比照小艇,要比那种费力不讨好的直接描绘来得既经济又有效。
第二,同样是“像”字句,他在表达的方式上也有着细微的变化:
“有点像”、“像”、“仿佛”,你读读看,这样的语言节奏和情味就不板滞,显得富有变化。
而这种语言节奏的鲜明变化,是与威尼斯小艇本身在行动上的富有变化暗合在一起的。
我们说,有意味的语言形式本身就是一种内容,一种弦外之音、言外之意。
第三,我们把目光聚焦到第三句。
你看,这句话在语言长短和标点使用上就煞费苦心、独具匠心。
“轻快,灵活”两个词语很短,中间用逗号隔开,为什么这样写?
意味、情味、韵味,尽在其中!
你要换一种写法,把“轻快灵活”合在一起,省掉那个逗号,读起来什么感觉?
快是够快得了,但是,那是一种直来直去的快,不灵动、不自在、因而也不轻盈,是不是?
再换一种写法,“行动起来,既轻快又灵活,仿佛一条蛇。
”读读看,结果却是既不轻快,也不灵活。
为什么呢?
因为借由两个独立、简短的词语所构成的某种富有诗意的跳跃式的节奏,被这一拖泥带水的写法给抹平了。
这样一个细读的过程,正是不断擦亮语言的过程,也是不断激荡诗意的过程。
宗白华说过:
“文学是如何地经过艺术家的匠心而完成,借着如何微妙的形式而表现出来,这不是‘常人’所注意,也不是‘常人’所能了解的。
”我想说,在这一点上,语文教师是不应该成为“常人”的。
否则,语文本身就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所在。
五.还原比较,感悟潜在的诗意
细读,是需要你升起特别的敏感和警觉来的。
当你细读文本时,不仅要将目光集聚到现实文本、显性文本和此在文本上,也应该借由还原和比较,深入到与之对应的潜藏文本、隐性文本和彼在文本上。
事实上,每个字眼的后面,都包含着很多东西。
你要把它们从文本的地层下面拽出来,把它们还原成一个画面、一段场景、一个故事。
于是,文本的诗意也因此变得更加丰满和浓烈。
举个例子,《一夜的工作》中有一段写总理办公陈设的文字:
“这是高大的宫殿式的房子,室内陈设及其简单,一个不大的写字台,两张小转椅,一盏台灯,如此而已。
”
读这段文字,我想,“极其简单”四个字是一定会被我们高度关注的。
以“极其简单”为抓手,我们一定会继续留意“一个不大的写字台,两张小转椅,一盏台灯,如此而已。
”是吧?
因为,这两者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论点”和“论据”的逻辑关系。
但是,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
当我们撇开某种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条件、特定的背景之后,这些所谓的论据是不一定具备佐证的力量的。
因为,倘若这是一位普通公务员的办公室、这是一座外观相对简陋的房子时,在“简单”之前冠以“极其”,那是要冒矫情和伪圣的风险的。
实际上,这段文字的秘妙,恰恰在于第一句“这是高大的宫殿式的房子”与后五句所形成的某种强烈而鲜明的对比上。
正是高大的房子、宫殿式的房子,与“一个不大的写字台,两张小转椅,一盏台灯”之间产生了某种难以调和的反差。
而这种反差,足以让人震撼、让人感叹!
我们看,“宫殿式”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呢?
这所房子曾经是一座宫殿。
那么,这所房子曾经是谁的宫殿呢?
皇上?
太后?
亲王?
重臣?
查一查文献,你就知道,这里曾经是晚清载沣的官邸,载沣是宣统一朝的摄政王。
这里也曾经是窃国大盗袁世凯的官邸,袁做过八十三天的皇帝。
那么,我们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史料积淀和生活阅历,对这所宫殿进行想象、进行还原了。
抬头,富丽堂皇的水晶吊顶;低头,松软厚实的羊毛地毯。
一壁厢,名人字画价值连城;一壁厢,古玩器皿应有尽有。
家具,是清一色的高档红木;物件,是稀世罕见的金玉贡品。
总之,你能想象得到的,它有;你想象不到的,它也有!
这么一座宫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可谓极尽奢华之能事。
这就是一种还原。
有了这样一种铺排和渲染之后,笔锋一转,宫殿成了宫殿式,这就意味着房子已经徒具宫殿的形式了。
而更为深刻的是,房子的主人已经换了!
不是载沣,不是袁世凯,是谁?
周恩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任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
那么,你怀着某种期待,走进这所房子,你会惊诧、你会感慨。
为什么?
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水晶吊灯,根本没有羊毛地毯,根本没有名人字画,根本没有古玩器皿,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有:
一个不大的写字台,两张小转椅,一盏台灯。
什么感觉?
“极其简单”!
不是十分简单,不是非常简单,不是相当简单,而是“极其简单”,一种不可思议的简单,一种归于极致的简单。
那么,陈设是极其简单,但在极其简单的陈设的背后,我们却看到了一种极其不简单的精神、人格、品质。
所以,通过这样一个场景的还原,把这两个场景搁在一起对比,那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
这种反差就是一种言说的张力,一种感染力、穿透力、震撼力。
所以,这段文字的秘妙在于整体内部的这种巨大的对比和落差。
而这,需要我们在细读时具备足够的敏感和丰富的想像,否则,那潜在的、震撼人心的诗意,都只能永远委屈地保持它那孤独的缄默。
六.寻找缝隙,挖掘蕴藉的诗意
缝隙就是破绽,就是矛盾。
这个破绽和矛盾不是作者的笔误,而是作者的有意为之。
有些文本,我们粗粗一读是看不到破绽的,能看出破绽、找到缝隙,说明你的目光已经非常犀利、非常严谨了,这是相当了不起的细读。
而文本的诗意,则往往藏在被你发现的缝隙之间。
比如,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这首诗: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首送别诗有它自己特殊的情味。
它不同于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那种少年刚肠的离别,也不同于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那种深情怅惘的离别。
这首诗,可以说是表现一种充满诗意的离别。
其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是两位风流潇洒的诗人间的离别,还因为这次离别跟一个繁华的时代、繁华的季节、繁华的地区相联系,在愉快的分别中还带着诗人李白的向往和憧憬,于是,离别成了另一种诗意的宣泄。
这种离别的诗意,更是被诗中的某个破绽和缝隙给抒写得淋漓尽致。
这首诗有缝隙?
缝隙何在?
这首诗我们少说也读过不下五十遍了,怎么从来就没有意识到它的缝隙、破绽?
实际上,这首诗确有缝隙,这是作者有意为之的。
我们看这一句,“孤帆远影碧空尽”,这个“孤帆”的“孤”就是一个破绽,一个缝隙。
大家知道,古时候人们出行的主要方式就是两种,陆地上是马车,水上面是航船。
在唐朝,长江是非常重要的黄金水道,从黄鹤楼出发,不知会有多少人坐船沿长江东下到扬州。
那么,你完全能够相像得到,长江上面会有多少航船在来往穿行、会有多少帆影在碧空的映衬下飘扬而过。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正是对类似江景的一种毫无破绽地抒写。
但是,你看李白怎么写?
“孤帆”。
长江上有那么多的航船、那么多的帆影,难道是他的视线出了什么问题?
但是,细读诗歌,我们不难发现,作者的视线没有任何问题。
第一,黄鹤楼,说明他是登楼眺望、视野极为开阔;第二,碧空尽,说明天气出奇得好,能见度高得很;第三,天际流,说明他目力所及是非常辽远的。
那么,“孤帆”这一意象的创生,不是缝隙、不是破绽、又是什么?
于是,我们就要进一步追问,明明是“千帆”,为什么在诗人的眼中却成了“孤帆”?
我想,答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情感逻辑的驱使下,在诗性智慧的烛照下,眼前的“千帆”聚焦为心中的“孤帆”。
套用一句流行歌词,叫做“我的眼中只有你”。
因为,只有在那片帆影下,有我情同手足的兄弟在,有我肝胆相照的朋友在,有我“风流天下闻”的夫子在。
除了那片帆影,其它的一切与我的生命毫不相干,我焉会注视、焉能望尽?
帆影已经消逝了,然而李白还在翘首凝望,这才注意到一江春水,在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的水天交接之处。
于是,唯见长江天际流,不仅成了眼前之景,更成了诗人的心中之情。
李白的一往情深,李白的一片憧憬,不正体现在这富有诗意的神驰目送之中吗?
诗人的心潮起伏,不正像浩浩东去的一江春水吗?
没有对“孤帆”这一缝隙的发现,那么,孤帆就成了实有之景,文本的诗意因此必将大打折扣、大为逊色。
其实,寻找缝隙就是在无疑处生疑,在生疑处解疑。
文本的诗意非但没有在疑问处、破绽处褪去,相反,随着对缝隙的深入骨髓般地细读,诗意更是如夏花一般绚烂绽放。
当然,对文本诗意的开掘是一个无限开放的过程。
细读有法,但无定法。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文本细读虽然是一种技术,但是,它最终关乎的却是教师自身做为一种专业人格的修炼,它的终极意义不在于我们一定要读出多少“人之未见,人之未发”。
文本细读,是对教师言语智慧和精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