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品》作者考.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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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品》作者考
《诗品》作者考
17世纪的明代,《二十四诗品》的出版使得中国诗学和诗歌技巧的文集得以充实。
当时,《二十四诗品》被归于唐代诗人司空图(字表圣,837-908)所作。
这是由二十四首论诗诗组成的组诗,每首诗由6联即12行组成,每行四字,隔句用韵,因此又被称为《二十四诗品》,这个别名,不仅标明组诗是由二十四首诗组成,而且与更早期的梁代钟嵘(CA.468-518)的《诗品》得以区分。
这本小书旨意难解,问世大约一个世纪后,它的影响才得以彰显。
清代出现了许多《二十四诗品》的仿作:
[1]
(1)袁枚(1716-1797):
《续诗品》(32首,司空图二十四品的续作);
(2)黄钺(1750-1841):
《画品》(24首论画诗);
(3)郭麐(1767-1831):
《词品》(12首论词诗);
(4)杨景曾(1818年贡生):
《书品》(24首论书法之诗)。
而且,二十四诗品的六品(第2,10,15,16,17、23)出现在教科书中。
[2]
《二十四诗品》有三种译本:
其一为翟理思(H.A.Giles)所译,他认为《二十四诗品》是哲理诗,它绝妙地将士人心灵中的道家主义呈现出来;另一为阿列克谢耶夫(BasileAlexeiev)所译,这是一部不朽的著作。
其三为杨宪益和戴乃迭(YangHsien-yiandGladysYang)所译。
[3]
但《二十四诗品》是否司空图所作仍存在不解之谜,如果《二十四诗品》确实为司空图所作,那它不大可能是关于诗学的著作;如果它并非为司空图所作,那么其原作者到底是谁?
它的内容又是关乎什么呢?
明代末年的毛晋刊刻了《二十四诗品》,在此之前,它似乎一直不为人所知:
即其假定的作者司空图之传记没有提及此事;[4]没有传记材料或目录有著录;[5]并且,唐代以后的史传或公私目录都没有提到它。
这一被忽视的原因可以解释为,《二十四诗品》仅是司空图全部文学作品之一,因而无需单独提起。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司空图本人从未提起或引用其《二十四诗品》。
这一解释貌似有理。
然而,奇怪的是,直到明末被刊刻以前,《诗品》从未在任何文学批评著作中被引用或参考。
[6]
如检讨这二十四则文本,则会对其作者更为怀疑。
其一,《二十四诗品》每则内容并非与其两个字的题名相符。
事实上,根据诗意来解释题名需要花费许多心思。
其二,每首的句子排列总是不够恰当,联与联之间并非总是按该诗的内容连接起来。
其三,诗中的词汇总是奇异难解,即使任何一个思维敏捷的读者都会望而却步。
[7]简而言之,《诗品》不像司空图写的任何作品。
一
对司空图其它诗作进行形式和韵律的检讨,或许能够解决《二十四诗品》的作者问题。
他作品集中的许多作品也用四言韵文写作,而这些作品的韵律系统与《二十四诗品》大相径庭:
1.铭秦坑(《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1册,第1卷,第1a页)[8]
秦术戾儒,厥民斯酷。
秦儒既坑,厥祀随覆。
天覆儒仇,儒祀而家。
秦坑儒耶,儒坑秦耶?
韵脚:
酷覆
家耶
2.唐故太子太师致仕卢公神道碑——铭曰(《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司空表圣文集》,第1册,第5卷,第5a页)[9]
姜佐宗姬,仁移于谊。
驰及厥裔,亦恢四履。
纫绝扶微,益延世祀。
战国横溃,独整士风。
汉氏之东,植显大忠。
黄门魁伟,州党所宗。
逮我太师,教义足维。
出入允宜,万方廷萃。
珍贶叠委,待公为瑞。
秉文慎择,列曹骤历。
乃训百辟,国事洞疑。
王旅阻饥,惟公是咨。
冠裳奕奕,礼义是则。
公庸乃陟,或点(《四部丛刊》本下注:
疑脱二字),道之亨塞。
孰喜孰戚,华崇之趾。
吾老于此,克跻(此二字,《续古逸丛书》本、《四部丛刊》本皆脱,据《结一庐朱氏賸余丛书》本补)寿祉。
皆极报德,照彼日星。
摩地载扃,镵石张铭。
济我淑贞,勖尔后生。
韵脚:
姬谊,裔履,微祀
(溃)风,东宗,(伟)宗
师维(继),[10]宜萃,委瑞
择历
辟疑
饥咨
奕则
陟?
塞戚[11]
趾此[12]
极德
星扃铭贞生[13]
3.太尉琅琊王公河中生祠碑——铭云(《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1册,第5卷,第9ab页)
贞符奉我,诞命维唐。
跨轹三古,牢笼万方。
雲蒸日煦,赆辇琛航。
基仁德厚,祚德逾昌。
数有此夷,时婴否隔。
海岳摇荡,人祇愤激。
轩傒垂衣,舜勤舞戚。
皆安宠利,宜恤社稷。
殷忧将变,兴运有开。
涵濡动植,挥斥雲雷。
地岌重正,天旋更恢。
畴庸乃眷,共致康哉。
宝鼎传铭,雄图作固。
仪形九牧,光昭XX。
威济家声,功宁国步。
蒲人熙熙,是祷是祠。
孰歌且舞,童顶庞眉。
何以祝之,祝公之福。
险夷不渝,保是宠禄。
何以祝之,祝公之寿。
左山右河,惟公克守。
何以祝之,祝公燕喜。
公乐之人,如酒斯旨。
何以祝之,祝公之安。
公安可久,附众惟宽。
公之报国,人亦报公。
提婴抚稚,必敬必忠。
人之报公,神亦报之。
拂灾御暴,不流不移。
通衢共仰,华构崇之。
峨冠杰表,煦物温容。
蔚然喜气,靡若和风。
树之可爱,蒲之所赖。
帝慈允属,天鉴不昧。
条峰颜颜,城在碑在。
韵脚:
唐方航昌
隔激戚稷
开雷恢哉
固度步
祠眉
福禄
寿守
喜旨
安宽
公忠
之移之
容风
赖昧在
4.故盐州防御使王纵追述碑——s.v.铭曰(《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6卷,第5ab页):
维德有融,维贤克嗣。
礼法贻举,勋华命瑞。
杂蹑芳尘,纷纶宝气。
武烈披显,儒风横被。
绩茂佐秦,名高辅魏。
继祖无忝,图徽罔坠。
天临我唐,瑞降文昌。
驱崦逸发,驾浪雄张。
虹摅耀采,雷震飞芒。
英标激俗,峻节凌霜。
研奇制变,料敌摧强。
量吞巨壑,威慑穷荒。
申命宝臣,允兹薄伐。
壮志逾励,沈谋独决。
日逐偷魂,天骄浴血。
鱼宝窜鼎,蚁惧搜穴。
轒辒下碎,搀抢上决。
利尽长驱,声稜有截。
我武惟扬,我伐用张。
俾侯宠锡,谒帝休光。
和如金石,著在旂常。
内司环卫,外峻巨防。
通班石室,进秩银珰。
临机必断,视物如伤。
两地缉绥,五原惠爱。
御侮材难,开疆计大。
日驻麾戈,雲横出塞。
白虏迎降,青羌自溃。
筦守益严,资储永赖。
转轴摧旃,扬旌委旆。
祯融积庆,祚表垂仁。
绵休自远,启映维新。
茶茶令嗣,济济良臣。
名藩重寄,畅毂文茵。
门交华戟,地鼓洪钧。
推忠致主,履孝荣亲。
润接灵长,胜资磅礴。
此兆松阡,昔图烟阁。
汉诏胜褒,夏卿荐渥。
林蔚逾繁,源深不涸。
刊尔将来,缅怀可作。
克济宠珍,永延懿铄。
韵脚:
Ⅰ嗣瑞气被魏坠
Ⅱ昌张铓霜强荒
Ⅲ伐决血穴决截
Ⅳ张光裳防珰伤
Ⅴ爱大塞溃赖旆
Ⅵ仁新臣茵钧亲
Ⅶ礴阁渥涸作铄
5.华帅许国公德政碑——s.v.铭曰(《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6卷,第9b-10b页)
天视唐德,丕祐一人。
克文惟睿,克武惟神。
乃戡乃乂,自我忧勤。
兴运以固,万国益亲。
有君有臣,内祗外肃。
载庸硕勋,以辅以牧。
惟此戎藩,控临近服。
惟此韩王,华人之福。
既忠既孝,上行下效。
靡刚靡柔,惟王之教。
王之士伍,化王仁勇。
鼓之而抃,赏之如恐。
王之农夫,化王勤瘁。
乃积而输,乃粮而峙。
王之吏属,化王明恕。
察而不烦,诱而不暴。
王之宾朋,化王德义。
惟穷是恤,惟善是庇。
王之亲邻,化王服俭。
人有羸财,官无横敛。
王之侨寓,化王悦古。
蚤夜孜孜,里如邹鲁。
匪励匪率,孰济厥庸。
匪诫匪荩,孰表厥衷。
华郛惟郑,郭氏旧乡。
始终敬慎,千古汾阳。
谁克继之,兢兢韩王。
明宜祥发,与国无疆。
碑于道周,于王何有。
铭于王心,而后可久。
儒臣奉诏,俾图不朽。
永保休光,在王克守。
韵脚:
Ⅰ人神勤亲
Ⅱ肃牧服福
Ⅲ效教
勇恐
瘁峙
恕暴
义庇
俭敛
古鲁
庸衷
乡阳
王
疆
6.解县新城碑(奉敕撰)——铭云(《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6卷,第13b-14a页)
蒲乃国枢,佥惟天作。
挟魏控秦,佩河冠岳。
蒲屏是雄,勋贤是托。
孰膺帝俞,克振王略。
上喆倚注,元臣激扬。
干霄作镇,跨海为梁。
令无不肃,谋无不臧。
擢彼新垒,屹然巨防。
川广可逾,山高可轹。
曷以善闭,必资全策。
城郭增严,晨惊夕惕。
利害斯睹,天悬壤隔。
解实近盐,货则兼赢(此据《四部丛刊》本)。
车喧咽轧,户侈连甍。
财雄擅响,鼎食提衡。
三河竞凑,六辅皆倾。
内贯通庄,外无固圄。
戒易启仇,觉同细侮。
或骇一呼,难施九柜。
虽有栋榱,孰庇风雨。
传褒命日,诗美维翰。
长空岳耸,厚地雲蟠。
俸能兼济,众得怀安。
圣衷乃眷,茂迹宜刊。
兆叶人谋,机先神受。
虞於不虞,守其必守。
峻亦夷(《四部丛刊》本作“峻亦□夷”,《结一庐朱氏賸余丛书》作“峻亦不夷”),坚亦朽(《四部丛刊》本作“坚亦□朽”,《结一庐朱氏賸余丛书》作“坚亦不朽”)。
唯此殊功,翔之克久。
韵脚:
Ⅰ作岳托略
Ⅱ扬梁臧防
Ⅲ轹策惕隔
Ⅳ赢甍衡倾
Ⅴ圄侮柜雨
Ⅵ翰蟠安刊
Ⅶ受守朽久
7.蒲帅燕国太夫人石氏墓志铭——s.v.铭曰(《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7卷,第7ab页)
飞星降彩,德水疏璜。
发于二姓,兆彼百祥。
贵游标誉,贤媛流芳。
同蠲严祀,备养高堂。
敌倾秦晋,好睦潘扬。
充闾必显,昭社宜昌。
四德具修,六宗皆敬。
纂组虽工,纷华靡竟。
孀室栖贫,真空喻性。
辛谢徽柔,班惭韬映。
勖以输忠,资其积庆。
御府移珍,天人锡命。
五家邑里,吾子封疆。
通衢赐第,异姓称王。
三牲上膳,万石奉觞。
庭罗鼎绶,室累银璜。
追轩咽轨,驻日回光。
儿童意气,旌旆飞扬。
荣冠一时,报臻五福。
达惟体顺,归宁改卜。
拱树高低,连冈起伏。
孝子终礼,行人望哭。
哀乐周环,短修同躅。
永珈珮,空彰明淑。
虽谷变而陵迁兮,信唯兰而与菊。
韵脚:
Ⅰ璜祥芳堂扬昌
Ⅱ敬竟性映庆命
Ⅲ疆王觞璜光扬
Ⅳ卜伏哭躅淑……[14]
8.复安南碑——铭曰(《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7卷,第10b-11b页)
珠躔映运,鼎业凿乾。
麟衔瑞纪,凤舞昌年。
层澜浩注,景祚遐延。
光疑宝箧,庆谒祥编。
上喆继文,皇图增焕。
得一践羲,登三轹汉。
懿网牢笼,大炉贞观。
宗社还资,徽明接旦。
董腴洞润,月窟皆倾。
钩山就日,截海来庭。
琛罗翠羽,赆委香琼。
旁魄万有,骏奔百灵。
乃眷荒夷,独迷玄造。
虺毒潜萌,狼心益骜。
祲激焦烟,尘霾瘴峤。
敷命讲材,式资穷讨。
均服将授,畅毂斯臻。
肃拜清庙,时维宝臣。
熊旗日浴,贝胄星陈。
机悬玉弩,彗迸金驎。
申命长驱,指麾横厉。
崿崿鹰瞵,稜稜虎视。
叠懿峨山,连师禺裔。
视险必夷,屠坚若脆。
玄代增耀,赤愤凭凶。
烽攒睥睨,火迸艨艟。
天声下震,神将沈雄。
高牙爰指,厚阵皆空。
吒咤虹摅,腾凌电扫。
动若摧枯,势逾穿缟。
血浪喷溟,颅山亘岛。
沴卷一隅,霞披四表。
我武既张,我威载扬。
克违剪命,乃恢旧疆。
上帝宠锡,元戎休光。
允兹壮烈,有耀群芳。
遗孽偷魂,数将烬灭。
鱼穷爨鼎,蚁惧搜穴。
用警殊伦,斯为荡辙。
勒颂海垠,式昭天伐。
韵脚:
Ⅰ乾 年 延 编
Ⅱ焕 汉 观 旦
Ⅲ倾 庭 琼 灵
Ⅳ造 骜 峤 讨
Ⅴ臻 臣 陈 驎
Ⅵ厉 视 裔 脆
Ⅶ凶 艟 雄 空
Ⅷ扫 缟 岛 表
Ⅸ扬 疆 光 芳
Ⅹ灭 穴 辙 伐
9.三贤赞(《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9卷,第1b页)
三贤志同,夙尚儒风。
以植公忠,出遇太宗。
讽诵从容,谋蹶群雄。
君劳臣惕,荒夷阻阙,百千年社稷。
韵脚:
同风忠宗 容 雄
惕 阙 稷
10.观音赞——赞曰(《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9卷,第2a页)
惟仁之尤,警于昭幽。
将政而阻,将轧而游。
忤者以宠,呻者以讴。
岳抃溟□,证因斯庥。
韵脚:
尤 幽 阻 游(宠)讴□庥
11.李翰林写真讚(《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9卷,第2a页)
水浑而冰,其中莫莹。
气澄而幽,万象一镜。
擢然詡然,傲睨浮雲。
仰公文格,称公之文。
韵脚
莹 镜
云 文
12.香严长老讚——讚曰(《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9卷,第2b页)
彼巧则病,彼愚则竞。
觉之愈妄,矫之非正。
不云而雷,龙何施哉?
不鼓而舞,□何为哉?
匪豫孰导,匪羁孰释。
一尘不飘,见大师力。
韵脚:
病 竞 妄 正
雷 哉 舞 哉
释 力
13.兵部恩门王贞公讚(《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9卷,第2b-3a页)
发粹而文,蕴和而秀。
德无不尊,名无不寿。
内专外济,气厚神全。
贞公在此,千载耸然。
韵脚:
秀 寿
全 然
14.相国老君赞(《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9卷,第2b页)
道尊教主,帝系仙源。
牢笼天壤,施掌羲轩。
施于孝孙,克隆圣祚。
分祐攸宜,忠贤是保。
韵脚
源 轩
祚 保
15.今相国地藏讚(《续古逸丛书》之十四《司空表圣文集》,第2册,第9卷,第2b-3a页)
三界同伦,六幽莫际。
圣有佛缘,极之无滞。
相不可睹,理不可穷。
人有虔恳,感之则通。
孝实女师,工惟妇德。
成兹妙绝,申报罔极
韵脚
际 滞
穷 通
德 极
上述十五首作品中呈现出两个细节:
(1)司空图仅用四言创作过一篇独立的“铭”,[15]并且那是短短的四个对句、两个韵脚。
在其它的例子中,他或者是在碑文中部分地用到四言韵文——当然首先是在“铭”的部分[16],或者是用四言来写“赞”。
[17]
(2)仅有二篇(第4和第7)一韵到底,贯穿六个对句,这与《二十四诗品》相似。
在所有其它例子中,韵脚变化频繁。
进而言之,如果将这些韵文中同一韵脚的句子视为一首独立的诗,那么第七例只包含四首,第四例只包含七首,而《二十四诗品》则有二十四首。
第二个细节表明《二十四诗品》诗艺非凡,因这二十四首诗,每首都由韵脚相同的六个对句组成。
从第一个细节可以推测出,《二十四诗品》如果是司空图所作,一定会被写成“铭”或“赞”。
[18]既然《二十四诗品》的内容与“碑铭”显然不符,那么它们必是被当作“赞”,或一组“赞”,或许就是为他十分钦慕的陶潜所做的“赞”。
[19]如果是这样,那么甚至可以说,他正是以陶潜这位晋代诗人的“赞”为范本来为陶潜做“赞”。
[20]
司空图(我们还是假定他就是作者)也可能是把《二十四诗品》当作一部大作,比如陶潜传记的一部分来写,而非是创作一组独立的“赞”。
然而,并无证据表明他曾写过这一传记。
另一种可能性是他为提到的选集写作《二十四诗品》。
[21]如果这样,《二十四诗品》不可能是对选集中个别诗句的批评,而应该是对选集中作者品格或作品风格的整体印象。
“赞”作为结尾,传统上表达作者对前面部分所述个性、行为或过失的评价。
自《汉书》起,纪或本纪、传或列传结尾,赞的功能就是明确的。
[22]
无论怎样,考虑到其代表的文类,司空图不大可能将《二十四诗品》当成独立的论诗组诗来写。
二
在被收入《津逮秘书》第八卷刊刻前,《二十四诗品》好像并未被人所知。
《津逮秘书》第八集的刊刻并无确切日期,但大致是1634年。
[23]
毛晋《津逮秘书》的书尾跋语似乎有些奇怪,他说他引用了苏轼(字子瞻,1036-1101)《书黄子思诗集后》。
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曰:
[24]
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
其论诗曰:
“梅止于酸,盐止于咸。
”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
盖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
予三复其言而悲之。
[25]
闽人黄子思,庆历、皇祐间号能文者。
予尝闻前辈诵其诗,每得佳句妙语,反复数四,乃识其所谓,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叹也。
[26]
苏轼这里也引用了司空图的《与李生论诗书》:
[27]
文之难而诗之尤难,古今之喻多矣。
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
[28]江岭之南,凡是资于适口者,若醯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
若鹾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
华之人以充饥而遽辍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
彼江岭之人,习之而不辨也宜哉。
[29]
噫!
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
愚幼尝自负,既久而逾觉缺然。
然得于早春,则有……(此处司空图引用其诗作中的24个对句,每个例子各有其主题并间或评论,)
今足下之诗,时辈固有难色。
傥复以全美为上,即知味外之旨矣。
勉旃。
很明显,这二则材料中苏轼并未一字不差地引用司空图,苏轼指的是二十四韵而非毛晋所谓《诗品》二十四则。
事实上,毛晋的书尾跋语是对苏轼这段话的极大误解。
甚或是有意的歪曲?
试将毛晋《诗品二十四则》跋语与苏轼的评语逐句比较:
毛晋:
苏轼
(1)此司空表圣自列其盖自列其诗之有得于
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
二十四则也。
(2)昔子瞻论黄子思之诗,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
谓:
“表圣之言美在酸咸之外,
可以一唱而三叹”。
(3)於乎!
崎岖兵乱之间,而诗唐末司空图,[30]崎岖兵乱之间,
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
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
(4)惟其有之,是以似之,[31]
(5)可以得表圣之品矣。
湖南毛晋识。
毛晋的跋语很令人费解,因为很难确定到哪一句为止,是他在引用苏轼的评语。
猛一看,句4应被看作苏轼的陈述,而句5是毛晋对其的评论,然而句4并未在苏轼的跋中出现。
如果将句4和句5看作毛晋自己的陈述,则很难看出两者间任何内在的联系。
如将句2看作对苏轼的引证并将句3看作毛晋对苏轼(“於乎”明显不同于毛晋的表述)的剽取,并将句4和句5当作毛晋所作来理解,则此段仍并无意义。
句5本身并非毫无歧义。
既然命名为《诗品二十四则》,“可以得表圣之品矣”之“品”则既可能指书名,也可能指作为诗人的司空图(“品”用作“品级”之意)。
毛晋跋中最令人迷惑的是,第一句中,毛晋将苏轼“二十四韵”换作“二十四品”,[32]很难理解作为一个文化修养很高的人,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个文人,毛晋如何、为何作了这一转换。
跋语内在的不一致性和有意的曲解使我们不得不怀疑《诗品二十四则》本身。
如果我们研究毛晋这一段文字的由来,这一谜团会更加令人费解,因为其数量惊人的私人藏书目录,[33]并没有著录司空图的作品,甚至《诗品》。
这一遗漏令人奇怪,毛晋曾作诗赞颂司空图[34],却从未刊印他的任何其它诗作。
[35]
三
换句话说,直到1634年似乎并未有人读过《二十四诗品》。
[36]例如,杨慎,字升庵(1488-1559),曾探讨过几乎每一位著名作家的诗学理论,[37]在“司空图论诗”一条中,他声称他喜好司空图的诗学思想,并引用了司空图的三段话:
1、陈杜滥觞之馀,沈宋始兴之后,杰出于江宁,宏于思于李杜,极矣!
右丞、苏州趣味澄夐,若清沇之贯达。
大历十数公抑又其次,元白力勍(误印为“就”)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
刘公梦得、杨公巨源,亦各有胜会(原文错误地遗漏了“会”)。
浪仁、无可(这两个名字被有意地省略)、刘德仁辈(“辈”字被省略,亦可理解),时得佳致,亦足涤烦。
(《与王驾评诗》)[38]
2、王右丞、韦苏州,澄澹精緻,格在其中,岂妨于遒举哉?
贾浪仙诚有警句,观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寒澁,方可致才,亦为体之不备也。
(《与李生论诗书》)[39]
3、《诗赋》全文:
知非诗诗,未为奇奇。
研昏练爽,戛魄凄肌。
[40]
神而不知,知而难状。
[41]
挥之八垠,卷之万象。
河浑沇清,放恣纵横。
[42]
涛怒霆蹴,掀鼇倒鲸。
镵空擢壁,峥冰掷戟。
[43]
鼓煦呵春,霞溶露滴。
邻女自嬉,补袖而舞。
色丝屡空,续以麻絇。
鼠革丁丁,焮之则穴。
[44]
蚁聚汲汲,积而成垤。
上有日星,下有风雅。
历詃自是,非吾心也。
[45]
如杨慎所言,上述句法如此险怪,使人很难辨认司空图的意旨。
他是在模仿如韩愈、卢仝这些他那个时代的前辈诗人吗?
不管怎样讲,《二十四诗品》的伪作者很可能知道《诗赋》——并不是因为他使用了这一句法,事实上他也没有用——而是可能他受《诗赋》“句法险怪”特点的启发,以期把他托名为司空图的编造之作推销出去。
杨升庵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提及或引用《二十四诗品》——鉴于他引用了《诗赋》全文,这一遗漏确实令人奇怪。
这使我们相信他从未看过《二十四诗品》;如果这位博览群书的人从未看过这本书,那么这本书一定从未存在过。
因此,我们更加怀疑,司空图是否是《二十四诗品》的真正作者。
无论是哪位文学天才伪造了《二十四诗品》,他一定深受司空图《诗赋》启发。
[46]
四
这部深奥而短小的作品经历了重重编织,最后变成了一部“奇作”。
整个清代,它被重印二十次以上。
[47]至清末,出现了许多注解本:
[48]
1.无名氏,《诗品注释》
2.杨廷芝,《二十四诗品浅解》
3.无名氏,《唐司空图诗品详注》
除此,一定还有其它几个版本,阿列克谢耶夫(Alexeiev)的书中大量引用了这些版本。
所有这些注解本中,最重要的是杨廷芝的版本。
1838年出版的《二十四诗品浅解》序言,题有“知即墨县事,桂林秦锡九拜撰”。
这个版本还有其它附属部分:
(1)秦锡九的序,
(2)自序,(3)跋,(4)评语,(5)小序,(6)大序,(7)凡例。
其跋语题为“道光十八年戊戌之夏闰四月朔,蓬莱杨廷芝识于不其鸭绿池边”。
而1875年的《二十四诗品浅解》中,上述跋变成了序,其作者变成了张之洞(1837-1909):
[49]
洞少读司空《诗品》,爱其神味,未获其意旨,参之同人,[50]辄曰:
“可以意会,难以言传。
”[51]洞未尝深思,亦疑以为不落言诠,而于心终未释然。
[52]及后,总阅诸章,默会其意,窃觉浑、分各宜,具有妙理。
而其中句句著实,字字精细。
除《自然》外,无一章不有分笔[53]…古人用笔用意,指示亲切,绝少囫囵、浑括等语。
夫乃知向之所谓“可以意会难以言传”者,亦谓古人深造自得,可以意会于心,不可以言传于人,非谓义理难解,即可藉此以自诿也。
而又恐不善学者,亦如芝之以“不落言诠”诬也。
于是乎就品诠题,就题看品,浑写者无容偏倚,分写者不可挪移。
[54]管窥之见,谬为浅解,零星凑补,以便初学。
岂敢谓于表圣之意旨必合哉?
光绪元年孟夏渤海张之洞
这一文献有几个特别之处。
第一,其“光绪元年孟夏渤海张之洞”与张之洞的生平行履有冲突之处。
例如,张之洞同样写于1875年的《书目答问》序言,[55]署名为“光绪元年九月,提督四川学政,侍读衔,翰林院编修,张之洞”。
[56]此处他给出了其所有官衔。
同理,值得注意的是,同样作于1875年的《輶轩语》序中,[57]他署名为“光绪元年,提督四川学政,侍读衔,翰林院编修,南皮张之洞书”,他在其姓名前署有“南皮”(今天河北)。
后来数次他省略了官衔并只在其姓名前缀“南皮”。
[58]简而言之,无论张之洞是否给出了其官衔,如果他命名其出生地,应该总是“南皮”,而非“南皮”的古代名称“渤海”。
“渤海”用在此篇文献中,有些出人意外;第二,更令人奇怪的是,杨廷芝这本书的序言,并未被张之洞的全集收录再版过;[59]第三,这篇序言明确声称本书的作者是张之洞,然而其第一页却写道“蓬莱杨廷芝祖洲手著”。
这一行字特别是其“手”字表明张之洞并非其作者。
由于现存的传记资料没有任何一处提到张之洞为《诗品》作注,并且杨廷芝的身份似乎比较模糊,因此,我们只能对作者之谜语猜测一答案。
杨廷芝计划给此书以声望,他通过标明张之洞为其作者以达到此目的,甚至伪作了这篇序,但“渤海”泄露了内情。
这一计划可能因故没有实现,或者因为张之洞并不喜欢这本书,或者因为他觉得那一年(1875)请人代撰而托名于己的《书目答问》已经让他得到了足够的荣耀